那时卫媗因着心病,身子早已熬到油尽灯枯的境地。
当年遇到他时,也是这般嚎啕大哭了一番。
她像幼时一般抱着他,纤弱的手拍着他的背,泣不成声道:“不该由你承担这些的!阿珏,是姐姐没用!姐姐没护住你!”
眼前女子梨花带泪的脸与记忆里那张苍白枯萎的脸渐渐重叠。
霍珏敛下眼眸,弯腰,安抚似地拍了拍卫媗细弱的肩,柔声道:“阿姐,谁说你来迟了?你来得正正好。”
卫媗哭着摇头。
坐在床榻上的薛无问早就在卫媗抱上霍珏时便沉下脸站起身,这会儿见卫媗还死死抱住霍珏不肯撒手,眼里的戾气藏都藏不住。
卫媗从不曾这样抱过他。
掩下心里又涩又酸的异样,薛无问走过去,长臂揽过卫媗的腰,轻声道:“卫媗,情绪莫要过于激动,若不然一会又要晕过去了。”
见卫媗终于松了手不抱旁的男子了,薛无问给佟嬷嬷递了个眼神,笑了笑,道:“哭得像个小猫儿一般,你先净净脸,再吃点东西。我与阿珏到旁边的屋子说说话。”
卫媗脸色一变,“薛无问——”
“阿姐舟车劳顿,先休憩一番也好。”霍珏打断卫媗,“我正好也有些话想与世子说。”
卫媗拧着眉看向霍珏,少年的眼神平淡无波,却让人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霍珏微微侧过身,对薛无问道:“世子,请吧。”
薛无问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霍珏一眼,抬脚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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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近晌午,打尖住客的客人越来越多。
店小二刚走上二楼,便见两个身高相仿、气质截然不同的俊美郎君一前一后进了天字号房,忍不住“咦”了声,总觉得其中一位郎君很是面善。
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走在后头的那位不就是街尾苏大夫的养子吗?
听说是个能读书的,特别招小娘子喜欢。
但这人不是无父无母吗?怎会认识今日来的那几位贵客的?
想到方才那位满脸含笑的郎君看着自己的眼神,店小二打了个寒颤,赶忙收起自己的好奇心,转身下了楼。
天字号房。
霍珏刚关上门,身后便劈来一道凌厉的劲风。
他侧身避过,手迅速抓住薛无问的手腕,下一瞬便见薛无问的另一只手攻了过来,直击要害。霍珏面不改色,弯腰后压,挺拔有力的身躯像一支被大雪压到极致的青竹,险险避过薛无问的手刀。
两人你来我往地在屋子里交起手来。
许是怕弄出动静,他们刻意避开了屋子里的摆设。
靠窗的桌案摆着一个细长的缠枝花瓶,上头插着一支莲花。
随着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藏在空气里的寸劲儿刮在瓶子上,瓶身摇摇欲坠,不过几个瞬息,便不堪重荷地倒了下来,在桌案上咕噜咕噜转了两圈,直直往地面坠。
薛无问眼疾手快地接住那瓶子,却也因此,结结实实挨了霍珏一拳。
男子闷哼了声,往后退了一步,手上的花瓶却稳稳当当握在手中。
两人均停了手。
花瓶里的水早就洒了一地,薛无问将花瓶摆回桌案,无视伤口迸裂的剧痛,唇角勾起一丝笑,赞赏道:“霍家军的拳法,学得不错。”
霍珏不意外薛无问会认出他的拳法,当初霍家军凭着外祖父的这套拳法与枪法,在沙场所向披靡,屡建奇功。
在大周,识得这套拳法的人不少,但能习得个中精髓的人却寥寥无几。
霍珏看了眼薛无问胸膛处,那里的玄色衣裳被血染湿了一小块。
他收回眼,静静站在窗前,平静道:“世子不过是想看我戴没戴人皮面具,说一声便可,何必动手?世子但查无妨,在下绝不阻拦。”
少年神色坦荡且磊落,看着薛无问的眼睛没有丝毫惧色,甚至深沉到令人心颤。
薛无问手里审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从没见过谁能像这少年一般镇定自若,他擦走手上的水珠,走过去,手指不客气地沿着霍珏的下颌处走了一圈。
没有面具,这张脸是真的。
霍家的拳法也耍得融会贯通,没有十数年的功夫根本练不到这个程度。
听说霍老将军从卫瑾三岁时便开始教他拳法,如今他十六岁,倒也说得过去。
“冒犯了,若你真是卫瑾,应当能理解我为何如此慎重。”薛无问嘴角噙着散漫的笑意,目光却锐利如箭,不放过霍珏脸上任何一丝情绪波动。
却毫无所获。
这少年从一开始便让人探不出深浅,神态始终如一,冷冷淡淡,宠辱不惊。
这样的人,要么天生是个骗人的行家,要么……就真的是那位霍、卫两家悉心栽培的卫二公子。
霍珏颔首道:“当初卫家与霍家因谋逆连诛九族,阿姐若是身份泄露,定国公府定然也会受到牵连,世子自是应当谨慎行事。”
薛无问收回手,长腿勾住一边的椅子,坐了下去,笑着道:“坐着聊吧,方才不是说有话要同我说吗?”
霍珏看他一眼,知他不是真的完全信了自己。
薛无问从前只同他见过一面,那还是八年前的事,如今他贸贸然出现,这位锦衣卫指挥使会提防自己倒是不意外。
霍珏与薛无问静静对视一眼,躬身作揖行了个谢礼,道:“当日卫家遭逢大难,多谢薛世子出手救了阿姐一命,卫瑾在此谢过。”
“你不必谢我,”薛无问坦率道,“我救卫媗是为了我自己。”
“不管如何,世子救了阿姐便是于卫家有恩。只不过,世子应当知道,”霍珏直起身,直视薛无问,道:“卫家女从不为妾。”
“你这孩子胆子还挺大,连姐姐与姐夫的事都要管了?”薛无问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不过是事急从权,若不如此,我怎能护你姐姐周全。”
“世子所言甚是。如今既然我回来了,那阿姐的周全便由我来护着。世子日后总归要娶妻生子,阿姐离开世子对世子也是一种成全。”
成全?
成全个屁!
想起卫媗语气坚决的那句“阿珏在哪里,我便在哪里”,薛无问一时心塞。
这姐弟俩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薛无问看着霍珏,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若我不放她走呢?”
“那便娶了她,让她光明正大地嫁与你,以卫媗之名与你生同裘、死同寝。”
“娶她?”薛无问笑了,低头拍走袖口沾上的灰尘,漫不经心道:“你是让我娶了她,让世人都知道她是青州卫家的大娘子,前太孙妃,然后送她去死吗?”
霍珏并没有因为他怠慢的态度而生气,漆色的眼眸有暗光流动,“只要卫、霍两家能洗去谋逆之名,阿姐便能堂堂正正地活,到得那时,她是青州卫家的大娘子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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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媗心不在焉地喝着一盅乌鸡汤,心里始终悬着,怕薛无问会刁难弟弟。
一旁的佟嬷嬷见卫媗忧心忡忡,忙拾起帕子,给她擦去唇角的汤汁,安抚道:“小姐放心,隔壁屋子半点动静都无,世子与小公子怕是聊得正欢呢。世子爱屋及乌,看在小姐的份上,也会对小公子客客气气的。”
卫媗放下手上的调羹,静默不语。
薛无问爱不爱她,她不知道,但他这人有多狡诈阴险她却是了解了个透透的。她只是担心,阿珏会被他利用。
正思忖着,木门“咚咚咚”地叩响。
佟嬷嬷忙过去开门,便见薛无问与霍珏抬脚走了进来,两人面色如常,一个平淡,一个噙着笑,让人看不出半点端倪。
卫媗起身过去,经过薛无问身旁时,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下意识看向薛无问,他的脸比方才出门时又白了几分。
卫媗收回眼,仔仔细细地打量起霍珏,见他神色如常,悄悄松了口气。
薛无问盯着卫媗,微微似笑非笑道:“你们姐弟二人分开了六年,如今难得相遇,我自会在盛京给阿珏安排个去处。日后你若想见他,随时可以出府。等过两日赵遣到了,我们便可启程回盛京。”
他这话一出,卫媗与霍珏的神色皆是淡淡,站在桌案旁的佟嬷嬷却是面色一喜。
在佟嬷嬷看来,薛无问这话,无疑是应允了会将小公子纳入羽翼。有了他的庇护,小公子至少能在盛京地以另一个身份安安生生活下来了。
佟嬷嬷什么都不求,就只求着小姐与小公子能平平安安活下去便好。
她殷切地看向卫媗。
却见卫媗略迟疑了下,抬起眼问霍珏:“阿珏可愿随我回去盛京?”
“不愿。”霍珏轻轻摇了摇头,不知想到什么,笑了笑,道:“阿姐,我有喜欢的人了,秋闱过后,我便想娶她为妻。”
第19章
姜黎酿好酒,刚从天井走出,便见张莺莺在酒肆外张头探脑地往里看,见她出来,圆溜溜的眼睛一亮。
“阿黎,快,一会庙会就要开始了!”
张莺莺是过来寻姜黎出去看庙会的,临西的西柳大街有一个香火极旺的寺庙,端午这日庙里的庙会有射柳赛。
射柳赛,顾名思义,便是将鸽子藏于葫芦中,再将葫芦系于柳条上。赛者弯弓射箭,将葫芦击开,放出鸽子,谁放出的鸽子飞得最高,谁便是胜者。
张莺莺早两个月便念叨着要来看射柳了。
姜黎同杨蕙娘道了声要去看庙会,便同张莺莺手挽着手往西柳大街走。
“听说金陵城的射柳赛是在马上射的箭,那些玉面郎君策马奔腾,百步穿杨,好不威风的!咱们桐安城到底太小,明年我定要央我爹带我去金陵城看!”
庙会里的射柳赛不过是图个热闹,没有马,只需要人定定站在数十丈之外的长廊里往柳树射箭。
虽说难度比不上侧马射箭,但也不是不容易射中的。
姜黎去岁也来看庙会了,十人里至多有三四人能射中葫芦。
两人到的时候,寺庙外一排柳树已经挂上了葫芦,红彤彤的葫芦挂在柔软坚韧的枝条上,被风吹得叮铃作响。
长廊尽头的台阶上摆着张庙里常见的红木桌案,上头放着三盏流光璀璨的琉璃灯。
“呀,这次的彩头是琉璃灯呢!”张莺莺雀跃地指着琉璃灯,道:“阿黎,你上元节那会儿不是一直想要一盏琉璃灯吗?索性我也下场比一比,说不定能给你赢一盏灯回来!”
张莺莺自小便养得娇,力气比姜黎还小,怕是连弓都拉不开。
但见张莺莺跃跃欲试,姜黎不忍打击她的热情,只笑着道:“你若想去比试一番那便去罢,但志在参与便好,不必执着于给我赢琉璃灯,我已经没那么想要了。”
少女声嗓温柔,眉眼含笑,嘴角一颗米粒般大小的笑涡。
霍珏刚下马车便瞧见姜黎笑靥如花的一张小脸,还有那句“琉璃灯,我已经没那么想要了”。
他垂下眼眸,走过去,淡淡问了句:“阿黎想要琉璃灯?”
姜黎与张莺莺听见这熟悉的声音,齐齐回过头,便见柔和的阳光下,身着青色布衣的少年,挺拔毓秀如松柏,丰神俊朗若皎月,单单是站在那儿,便蔚然成景,引人注目极了。
姜黎没想到霍珏会来庙会,湿漉漉的眼亮了亮:“霍珏,你怎地来了?”
早前两人分开时,霍珏还道今日有要事要忙呢。
姜黎原以为今日是再也见不着他了。
霍珏对上少女灿若繁星的眼,眼底一柔,温声道:“忙完了,便来寻你了。”
少年说罢,眸光一转,朝张莺莺微微颔首。
张莺莺笑着同霍珏问好,心里却暗自咋舌:方才他看着阿黎时,眉眼温柔,声音含笑,可眸光一转到她这,便又是那张冷冷淡淡的脸了。
在张莺莺看来,霍珏这人情绪素来不外露,能露出那样温柔的神情,看来阿黎是真把他拿下了!
张莺莺替姜黎高兴坏了。
霍珏这朵高岭之花她是摘不下的了,可她的好姐妹摘下了,她与有荣焉啊!
若是日后霍珏再中个进士回来,那进士夫人可就是她的手帕交了,多威风,多有排面啊!
霍珏与张莺莺打过招呼后便对姜黎说道:“我去给你赢盏琉璃灯。”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仿佛是在说我去摘朵花回来一般轻巧。
姜黎忙拽住他的袖子,道:“不必了,那琉璃灯,我其实也没那么想要。”
姜黎不是不想要那琉璃灯,若是能赢,那自然是好。可万一输了呢?霍珏会不会觉着面子挂不住了?
不过是一盏琉璃灯而已,她可舍不得让他不高兴。
张莺莺不知道姜黎的心思,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了,忙接过话:“阿黎上元节的时候就心心念念想着要一盏琉璃灯,霍珏你若是能给阿黎赢一盏琉璃灯回来,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霍珏看了姜黎一眼,也不知是不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笑了笑:“阿黎放心,我会赢的。”
-
对街的马车里。
卫媗牵起一角布帘,透过半开的窗牖看着长廊外的少女,嘴角牵起一丝笑:“嬷嬷,穿鹅黄罗裙的姑娘应当就是阿黎了,果真如阿珏说的,是个清丽善良的好姑娘。”
佟嬷嬷不由得笑了。
不过就看了一眼,哪能这么快就能看出旁人是善是恶?小姐不过是爱屋及乌,对于小公子喜欢的人,自然是看哪哪都顺眼了。
佟嬷嬷替卫媗撑住布帘,跟着往外看一眼,便见寺庙门前那条长廊外,容色明艳的小姑娘正望着自家小公子的背影,笑得眉眼弯弯的,格外招人喜欢。
佟嬷嬷觉着那姑娘笑起来似乎能让人心情都好了些,便也笑着回道:“能让小公子喜欢的小娘子哪能不好?小姐莫不是忘了,小公子打小就挑剔。”
卫媗也笑:“从前祖母还担心日后阿珏会找不到媳妇,他这人从小就这样,不喜欢的东西,送到他面前都不要,还谁的面子都不给。不成想长大后,反倒是开窍了,不吭不响地就找了个媳妇回来。”
两人说着话,看了姜黎好半晌才放下帘子,不多时,马车便慢悠悠往朱福大街驶去。
卫媗摸了摸手上的一串羊脂玉手钏,沉吟道:“嬷嬷,你说我送这手钏给阿黎做见面礼,可还行?”
佟嬷嬷目光落在那手钏上,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舍。
不是她眼皮子浅,而是这手钏是老夫人送给小姐的。
十八颗上好的羊脂玉打磨得光滑通透,每一颗玉珠上头都雕刻着一面佛像,还找大相国寺的主持开过光,寓意福气延绵、一世安康。
这样一串手钏,拿来给勋贵家族做压箱底的传家宝都是当得的。
卫家被灭族后,府中财物被搜刮得一干二净。小姐当初被救出来时,留在身上的便只有这手钏与脖颈戴着的玉坠了。
这样寓意非凡的旧物送一件便少一件了。
不舍归不舍,佟嬷嬷心知卫媗虽是问自己,但心里早已做了决定,便应声道:“老奴看阿黎姑娘皮肤白净,戴上这手钏定然好看。”
卫媗闻言一笑:“只送一串手钏到底是委屈阿黎了,可惜这趟出来得太过匆忙,若不然薛无问送的那些东西里倒是有一套头面很适合阿黎。”
说到薛世子,佟嬷嬷顿了顿,忍不住道:“小姐,盛京那里,我们当真不回去了?”
“自是不回,等阿珏要赴京赶考了,我们再与他还有阿黎一同回去便是了。”
佟嬷嬷想起客栈里受了伤还不肯看大夫,死活等着小姐回去给他上药的薛世子,心里悠悠一叹,不再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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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珏说了要去射柳便当真走了过去,同寺里的僧人领了牌子,拿上弓箭走上长廊。
姜黎与霍珏认识了六年,从来没见霍珏射过箭,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的。
张莺莺自然也没见过,她拿手肘撞了撞姜黎,低声问道:“阿黎,霍珏会赢吧?”
姜黎“嗯”了声,语气很是笃定:“会的。”
瞧着姜黎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张莺莺抿嘴一笑,忽然就想起了三年前的一件小事。
那日与今日一般,也是个晴朗的初夏日,张莺莺想去山里放纸鸢,便拉着姜黎一块去。
谁知玩到半路,树林里忽然冲出来一只野猪。
那野猪又大又壮,来势汹汹的,吓得两人撒腿便跑。
张莺莺身子骨弱,跑两步便跑不动了。
姜黎情急之下只好拾了块石子扔那野猪,而后一溜烟往另一头跑。那野猪被她激怒,果真追着她去了。
等到她再回来找张莺莺时,手背、脖颈都是伤口,衣裙也是灰扑扑的,吓了张莺莺好大一跳。
后来一问才知,阿黎是躲那野猪时从山坡里滚了下去,擦伤的。
张莺莺边抹眼泪边送姜黎回家,快到酒肆时,霍珏恰好从药铺里走出。
那时霍珏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见谁都是冷冷淡淡的。
可当他见到一身狼狈的姜黎时,寒潭似的眸子里明显多了点旁的情绪。
张莺莺细细回想,那点子旁的情绪大抵是诧异与……愤怒?
彼时不觉着有什么,如今一想,张莺莺忽然便回过味来了。
“阿黎。”张莺莺又拿手肘撞姜黎,“你可还记得十二岁那年,咱们在山里遇到野猪的事?”
姜黎怎会不记得那事?简直不要记得太清楚!
明明放纸鸢放得开开心心的,突然跑出来一头野猪见到她们就追着跑。
旁的都没什么,最叫她困窘的是,她回去时的一身狼狈都被霍珏撞见了。
看见也就算了,还冷着一张脸走过来问她:“谁弄的?”
霍珏平日里鲜少同她说话,私底下的接触更是没有。
忽然走过来问她话,可把她与张莺莺吓了一跳。
那会姜黎一对上他冷冰冰的眼就犯怂,结结巴巴道:“被、被猪追,然……然后滚下山坡了。”
姜黎到如今都记得霍珏听到她的回答后,那种一言难尽的神情。
大抵是觉得她又笨又可笑吧……
“记得啊,”姜黎抿了抿唇,偏头看向张莺莺,纳闷道:“你怎地想起那事了?”
张莺莺看了看长廊那头的霍珏,又看了看姜黎,笑眯眯道:“阿黎,你说,有没有可能,其实霍珏在很早以前就喜欢你啦?”
第20章
姜黎听到张莺莺的话,先是愣了愣,反应过来她说的话后,忙笑着道:“莺莺,你在胡说些什么?射柳赛马上要开始了,快认真看!”
张莺莺一看便知阿黎没拿她的话当真,撅了下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她认认真真地望着霍珏。
这才咽下嘴里的话,把目光挪向长廊。
长廊上此时正站着一排拿着弓箭的郎君,霍珏身量比旁的郎君都要高半个头,一眼望去,鹤立鸡群般的打眼。
随着僧人手里的红布一落,霍珏迅速抬手拉弓,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那箭矢便破空而出,挂在最高处的葫芦叮铃一声被撞开,一只瘦小的鸽子从葫芦里飞出,拍打着洁白的翅羽,飞走了。
四周众人一阵哗然,那几位站在霍珏旁边的郎君们更是瞠目结舌。
他们才刚把弓拉开,这少年便已经击开葫芦放出白鸽了。
这速度……还怎么比?
几人面面相觑,还是把箭射了出去,不管中没中,总得要有始有终不是。
不多时便又有两只鸽子振翅而飞,只是时间晚了不少,早就追不上第一只鸽子了。
霍珏不费吹灰之力便赢了,他提着琉璃灯,走下台阶,一步一步地往姜黎这处走来。
四面八方的目光全落在他身上,不少小娘子甚至羞涩地看着他窃窃私语。
霍珏仿佛没觉察到旁人的注视一样,闲庭信步地绕过长廊,将琉璃灯递给姜黎,问道:“一盏够吗?”
“够了。”姜黎低下眼,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过灯盏的木柄,耳朵不知不觉红了起来。
张莺莺觑了眼霍珏,又看了看姜黎,忽然觉着自己就是个多余的人。
她目光在姜黎与霍珏之间梭巡了一番,笑着道:“阿黎,我爹今日在西柳大街的门面压账,我去寻他了,一会让霍珏送你回酒肆吧。”
说完便潇洒地朝两人摆了摆手,顾自走了。
张莺莺走后,霍珏便问姜黎:“除了庙会,可还想去旁的地方逛逛?”
姜黎难得能与他一起逛街市,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两人逛了将近一个时辰,看了老师傅做糖人,观赏了活人喷火,还吃了不少路边的小吃。
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姜黎一只手拿着串冰糖葫芦,一只手提着琉璃灯,与霍珏并肩走回朱福大街。
快到酒肆时,霍珏停下脚步,唤了声:“阿黎。”
姜黎刚咬下半颗糖葫芦,被他一唤,另外半颗糖葫芦蓦地从竹签上掉落,落在绣了如意纹的鞋面上。
姜黎腮帮子鼓起一侧,愣怔地看了眼霍珏,乌溜溜的眼还有些懵。
霍珏勾了勾唇,在她跟前蹲下,拿袖口细细擦去她鞋面上沾着的糖渍。
姜黎有些难为情,正要说“不用擦”的时候,却见霍珏抬起了头,定定看着她,认真问她:“阿黎,乡试过后我便娶你,可好?”
少年沐着月色,微仰着脸看她,眉长入鬓,寒眸似星,低沉的声嗓化作丝丝缕缕的线,紧紧缠住姜黎那颗扑通直跳的心。
少女眼睫微微一颤,手上的琉璃灯被风垂着转了半圈,半张地藏菩萨的脸藏在灯画里,照亮了少年的脸。
只见菩萨低眉看他,笑容温柔而慈悲。
糖葫芦的糖衣渐渐化成了蜜,从嘴里甜到了心坎。
姜黎忍着羞涩,很轻地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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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媗在客栈里住了半个月便搬进了桐安城最东边的东柳大街。
薛无问在这里租了套三进的宅子,叫如意园。
这处宅子原先住的是位举人老爷,整座宅院虽说不上富丽堂皇,却也清雅别致。院子里绿树成荫、花团锦簇,还有一座供人休憩的凉亭。
可卫媗还是不满意,差了佟嬷嬷出去购置了许多物事,譬如上好的金丝楠木拔步床、古朴精致的沉香木梳妆台,还亲自作画调香,将东侧的屋子打造得文雅贵气。
薛无问抱胸靠着门槛,斜眼睨着卫媗,道:“对旁人住的屋子,你倒是上心得很,又不会住多久,何必如此劳心费神?”
卫媗抬眸看他一眼,没理他醋味冲天的话,边拿着根石制的香槌捣碎曝晒好的香料,边淡淡道:“你何时走?”
薛无问含笑的眼微微眯起,盯着卫媗看了好半晌,方道:“等赵遣他们到了,我便走,约莫是明后两日。”
卫媗闻言动作顿了下,很快便又继续捣香料。
薛无问走过去,按住她捣香的手,下巴抵在她肩上,在她耳边低下声音问:“我这一走,至少四个月见不着我。小荔枝,你可会想我?”
卫媗被他揽在怀里,丝毫动弹不得,索性松开手里的香槌,扭头看着他,在他下巴处落下一吻。
薛无问眸色一深,弯腰抱起她,径直入了西屋的内室。
次日下午,赵遣果真到了。来人除了赵遣,还有十数个薛家的暗卫以及无双院服侍的七八个丫鬟婆子。
除此之外,马车里还装着三箱黄白之物,半人高的箱子里装着满满当当的奇珍异宝。
算算日子,薛无问怕是从盛京追来时,便已经将卫媗在桐安城落脚时需要用到的人与物一应安排好了。
安顿好一切后,薛无问当夜便启程回了盛京。
待他走后,卫媗从一个木箱里挑出一个铜鎏金珐琅彩镶嵌珍珠妆匣,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套蓝玉红玛瑙头面,挑心、顶簪、满冠、花钿、掩鬓、步摇、耳环一应具有。
她将妆匣递给佟嬷嬷,笑着道:“嬷嬷,给阿黎的见面礼总算是不寒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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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如意园彻底修葺好已经是五月底。
霍珏并未搬入如意园,始终住在苏家药铺,赵遣来了之后,除了给卫媗调养身子,还时时被霍珏“请”来药铺给苏世青施针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