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男主又狠又糙女主会撩的糙汉文上一章: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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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他至今对他嘴里说的那劳什子预知未来的梦始终是存疑的。
地动这样的天灾能提前发现先兆,谁知道这小子的身边是不是有什么能人异士,能早早便勘测到谭家村的异常。
之后便借着个所谓的预知梦,诳他卫媗会被金銮殿那位害死,逼着他不得不反。
白水寨几千人人马,什么三流九教之人都有,按照这小子的心机手段,还真的不无可能,毕竟能做梦预知到未来之事的人,根本就是万中无一之事。
可即便知道霍珏有可能是在诳他,他也不得不慎重以待,怕的就是那万中有一的可能性。
他是不会拿卫媗的命来做赌的。
霍珏听见薛无问戏谑的话,神色依旧平静,只摇了摇头,道:“自是没梦到过赵公公。我只是疑惑一点,赵公公自幼家境清贫,从未上过私塾,家中长辈亦都是白丁。这样的人,为何能识文断字,当得了秉笔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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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珏在闻莺阁呆了将近一个时辰,期间苏玉娘进去送了趟酒,见自家世子爷与这位霍郎君虽称不上相谈甚欢,但到底也是气氛融洽的,便笑笑道:“世子,月芙有事求见,可要让她改日再来?”
薛无问与霍珏已谈至尾声,闻言便应了声:“无妨,一会便让她进来。”
说罢,又对霍珏道:“钦天监已选好日子,明日宫中那位便会下罪己诏。若无意外,明年会开恩科,你——”
薛无问说到这,话音忽地一顿,原想着他这位小舅子马上参加会试了,便想着尽尽姐夫的责任,让他放宽心,今年若是没中,明年还会有恩科。
可转念一想,宗家那位在临安任县令,任期一到便要调回盛京出任顺天府尹的嫡系子弟宗彧,已经二进盛京为霍珏请功了。
如此一来,这小子只要会试成绩不差,一个一甲进士是少不了的。
思及此,薛无问便止了话头,道:“罢了,那恩科对你也用不上。”
霍珏心思剔透,不过一瞬便明白了薛无问的未尽之意,淡淡颔首道:“的确用不上。”
薛无问嘴角一抽,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快走。
此时闻莺阁外的回廊里,一位身着月白袄裙,戴着面纱的窈窕娘子正款步走来。
那娘子瞥见苏玉娘从里走出,她正要开口唤人,忽又见苏玉娘身后跟着位芝兰玉树的郎君。
郎君瞧着年岁不大,可气质沉稳,面容俊美冷峻,竟莫名有种熟悉感。
月芙顿住脚步,也就在这时,俊美郎君从她身边缓慢行过,月芙闻到了一阵似竹似麝的淡香。
她下意识回望,便见那人身姿若松,有种矗立于天地而不折的凛冽感。
像,真像。
月芙收回眼,一抬眸便对上苏玉娘含笑的眼。
她娇声唤了句:“大妈妈!”
待得走近了,又笑吟吟问:“方才那位郎君是谁?阿芙竟然从未见过。”
苏玉娘道:“那位小郎君的事可不是我能随口说的,你若是好奇,便自个儿进去问世子罢。”
顿了顿,她到底是叮嘱了句:“这位的身份不一般,你好奇归好奇,可别起什么心思。”
月芙忙温柔一笑,道:“妈妈放心,月芙知晓分寸的。”
说着便转身进了屋,款步上前,施施然行了一礼,道:“世子爷。”
薛无问抬眼,淡淡“嗯”一声,道:“寻我何事?”
月芙摘下面纱,露出一张芙蓉般清雅的脸,笑着道:“这不是在齐尚书那里发现了点蹊跷,是以特地前来告知世子嘛。”
她的声音极温柔,带了点女儿家的娇俏,是寻常男子听了都会心下一酥的娇软声嗓。
薛无问垂眸为自己斟了杯酒,道:“说。”
月芙见他这样一幅不为所动的冷淡模样,眼里的光暗了暗,道:“齐尚书府上的美妾的确不少,少说也有二掌之数。我在尚书府住了月余,他统共才见了我四面。每次都是喝得醉醺醺地要我弹琴唱小曲给他听,听着听着他便睡着了,瞧着似是不胜酒力。”
薛无问放下酒杯,抬眸望着月芙,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月芙又继续道:“曾经齐尚书为了月芙一掷千金,扬言散尽千金也要纳我为妾。可当月芙真去了尚书府,他虽摆着一副色眯眯又醉醺醺的模样,可在月芙看来,他对我是无意的。尚书府的所有娇妾,他应是一个都没碰过。甚至,连醉酒都是装的,我带过去的迷香一次都没能派上用场。”
薛无问微微敛眸,细细思忖着方才月芙说的话,不知为何,竟想起了霍珏说的那句“一个没有弱点的人,也可以有软肋”。
齐昌林是盛京里出了名的好色之徒,当初他休妻的事在盛京闹得纷纷扬扬的。
他那位发妻是他落魄时,父母为他娶的农家女。传言里,这位发妻性情甚是泼辣,无子且善妒,成亲十多年生不出孩子也就罢了,竟然还不许他纳妾。
齐昌林忍无可忍,终于在当上刑部左侍郎的第三年抛却糟糠之妻,以七出之条休了妻。他那发妻倒也硬气,拿上休书,不哭不闹,看都不再看齐昌林一眼便离开了盛京。
自那之后,齐昌林可算是彻底解脱了,小妾一个一个纳回家,又时常出入花街柳巷,左拥右抱的,瞧着好不快活。
可若真如月芙说的,这些小妾,他一个都没碰过……
不知想到什么,薛无问豁然起身,冲月芙淡淡颔首,道了句“做得不错”,便大步出了闻莺阁。
月芙望着他多情又绝情的背影,苦涩一笑。
苏玉娘进门来,见她这模样便叹了一声,道:“你这又是何苦?递个消息又不需要你亲自前来。你是聪明人,世子对你有意无意难道还看不清?莫要做那自欺欺人之事。”
月芙湿润的眼望着苏玉娘,笑了笑:“妈妈,你可曾见过无双院那位?”
苏玉娘睨她:“世子爷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便是暗一大人也不常见得到,我一花楼老鸨又如何得见?”
“真不甘心呐。”月芙轻声呢喃,半晌,似是想开了,温柔一笑,道:“罢了,我还是学学惠阳长公主,多攒点银子,日后养他十个八个面首,这样的日子岂不快哉!”
说到惠阳长公主,月芙不免又想到方才在回廊遇见的那位郎君,迟疑片刻,到底是问出了口:“妈妈,方才那位郎君身份究竟有何特殊的?实不相瞒,方才见到他竟是让月芙想起了一个故人。”
苏玉娘知她说的是谁。
诚然她第一次见到霍珏时也的的确确想起了辅国将军府的六公子赵昀,倒不是说他们长得多像,两人相似的是那种若雪松般鼎立于天地间的不屈不折的气度。
赵昀与惠阳长公主的那段过往的确是让人唏嘘,可霍公子到底不是赵大人。
苏玉娘嗔了月芙一眼,语重心长道:“都说让你莫起心思了,尤其是在惠阳长公主面前,切莫提起霍公子。霍公子与无双院那位关系密切,世子看重得很,可别让世子与惠阳长公主为着霍公子起龃龉了。”
月芙闻言,神色肃穆了几分,颔首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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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薛无问出了玉京楼,一上马车便吩咐道:“暗二,去查查齐昌林的那位原配去了哪里,还有他纳入府里的那些个小妾的底细也都给我弄个一清二楚。”
“是。”暗二领命退下,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那头暗一执着马鞭,悄悄觑着薛无问,心里正好奇着世子见着月芙会有何反应。
齐尚书的这个任务该是月芙在玉京楼的最后一个任务了罢,再之后月芙就自由了。月芙是盛京的第一花魁呢,生得美又擅长是用毒药,多好的一枚暗桩啊,世子真舍得让月芙走呀?
谁都知道月芙有多喜欢世子的,但凡世子说一句留下,她都一定会义无反顾地继续为世子效命。
啧,想想都觉得感动。
薛无问对上暗一那晶亮亮的眼睛,嘴角抽了下。
他错了,他不该让暗二去查的,就该让暗一去,免得这厮太清闲了,满脑子都是戏折子。
薛无问定定看他一眼,冷声道:“怎么?这是在等着我亲自驾马送你回国公府?”
暗一一个激灵,连忙阖上车门,麻溜地驾着马车往朱雀大街去。马蹄得得,踏入泛着银辉的雪地里,小半个时辰后便到了定国公府。
薛无问下了马车便径直往无双院走,一推开屋门,迎面便扑来一阵暖香,是清清淡淡的沉水香,若是细嗅,能闻到一丝若隐若现的橘香。
这是卫媗一贯爱用的香。
薛无问掀开帘子走入内室,便见他家姑娘正坐在榻上,周遭几个大丫鬟忙前忙后地给她烘头发。
这姑娘一贯爱洁,便是数九寒冬的落雪日,三两日不洗头心里也会不痛快。因着怕她受凉,寝屋里的地龙烧得极旺,榻边还摆着好几个新换的炭盆。
薛无问素来怕热,刚进来没一会,后背便出了点薄汗,卫媗见他这模样,便道:“可要撤走几个炭盆?”
薛无问散漫道:“撤什么?一会把你冻着了,心疼的还不是我?”
屋子里几个丫鬟在无双院伺候了几年,自然不是第一回 听自家世子说这些话了,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倒都是平静得很。
反正每次世子说这些话,姨娘都不会搭话的。
果然卫媗很快便垂下眼,继续比划着手上的杭绸。薛无问顺着看过去,注意到榻边的小几上放着个篾篮,里头放着针线布帛。
忽然便忆起了前日早晨,她忽然圈住他的腰,似是在丈量着什么。他难得见她如此主动地投怀送抱,便使了坏,故意按住她手臂,不许她松开,差点惹得她又要恼他。
眼下看见那个篾篮与她手上的杭绸,哪还能不明白?
这姑娘是想给他做衣裳呢。


第58章
薛无问进来时, 卫媗一头浓密的乌发已经烘干了大半,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佟嬷嬷拿了盒香膏, 与莲棋莲琴一同细细摸在发梢上。
薛无问侧靠在床柱上, 低眸瞧着, 倒也不觉着无聊。
这姑娘从小就养得娇,是当真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娇养到不行的,沐浴后没大半个时辰根本弄不完。
几个丫鬟虽然知晓世子看的是姨娘,但薛无问在定国公府积威甚重,见他此时像门神似的杵在一边,心里到底有些忐忑。
瞧,不过是梳头时掉了根头发丝, 世子爷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佟嬷嬷见丫鬟手上的动作越来越轻, 不由得皱皱眉,道:“今日是怎么回事?都没吃饭不成?这几处是穴位, 需用点力,太轻了可不行。”
卫媗抬起眼,放下手上的杭绸料子,温声道:“嬷嬷, 差不多了。”
佟嬷嬷何尝不知大娘子是在给几个丫鬟解围,心下一叹,世子爷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看大娘子烘个发摸个香脂都能看那般久。
无双院的丫鬟仆妇个个都怵他, 他在这, 这些人哪能专心做事?
可她也不好说什么, 只好点点头, 领着几个丫鬟出了屋子。
等屋子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 卫媗才侧过头,问薛无问:“今日怎么回得这样早?”
他这些日子日日都忙得很,好些时候她都睡下了他才回来。
薛无问没答,默不作声地在她身旁坐下,捞过她方才拿着的杭绸,问道:“要给我做衣裳?”
卫媗淡淡“嗯”了声,“马上要开春了,想给你做套春裳。”
薛无问放下衣料,转而捉住她的手,将她纤细白皙的手指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又摸了摸她削葱似的手指头,道:“戳痛没?”
卫媗想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握住,动都动不得,便也不挣扎了,道:“今日才裁剪完,还没开始缝,明日再让嬷嬷教我。”
她的女红委实说不上好,从前在青州时,她从来不动针线。
因着身子骨弱,又是卫家嫡支唯一的姑娘,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都舍不得她劳累,哪会让她费眼睛绣东西。
顶多让她在不累着自己的前提下学些喜爱的东西,制香插花、画画看书之类的。
如今心血来潮给薛无问做衣裳,倒是人生的头一遭,好在佟嬷嬷绣活好,她学东西也不算慢,手把手教她,总能做出件过得去的衣裳。
薛无问闻言,捏了捏她指尖,笑着道:“卫媗,府里的绣娘是请回来吃白饭的么?我薛无问缺的是从来都只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给我做的衣裳。把你眼睛手指累着了,谁赔我一个完好无损的卫大娘子?”
说罢,便将一边的意料揉成一团,扔在矮榻的角落里,动作一气呵成。
瞧瞧这人,从前不理他时,他非得缠着她,要她对他好一些。现下想对他好了,他反而还不乐意。
卫媗侧眸看他,道:“真不要我给你做衣裳?”
薛无问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示意她看扳指。
“前两日不是才送了我一个玉扳指吗?这玉扳指我瞧着就比衣裳好很多。”
卫媗垂下眼,那玉扳指是他私库里的东西。
她前两日去整理私库,见这玉扳指水色极好,舍不得将它束之高阁,这才取出来给他戴。
他这人其实是不大爱被束缚着的,玉扳指自然也不爱戴,不过是因着东西是她给的,才视若珍宝,日日戴着。
卫媗恍惚间就想起那日阿珏同她说的那些话。
“阿姐当务之急是将身子养好,日后与薛无问多生几个孩儿。我这做舅舅的连小名都想好了,若是生了小女郎,便叫阿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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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蝉。
卫媗听见这两个字时,不知为何,心口竟是微微触动了下。
她第一回 遇见薛无问时,正值夏日。
那时她尚且不知他是定国公府薛家的世子爷,他亦不知她是青州卫家的大娘子,未来的太孙妃。
卫媗再回想起那一日,似乎许多场景都虚化了,独独记住了他望着她时,那势在必得的目光,以及那片交织着夏风的蝉鸣。
若她日后真生了个小女郎,阿蝉这个小名,倒真真是很合她的心意。
正出神想着,腮边忽然一热。
薛无问不知何时靠了过来,啄着她唇角,目光凝着她,道:“在想什么?”
卫媗眼睫微阖,“没什么。”
她若是同他说,她在想以后他们的女儿起什么小名,这厮大约会立刻拉着她去榻上胡闹。
“你快去梳洗,一会我要睡了。”卫媗推推他。
薛无问见她神色平淡,不像是有什么心事,微提的心才缓缓落下,起身去了净室。
再出来时,卫媗已经上了榻,正靠着个大迎枕,巴掌大的脸窝在乌黑的发里,显得格外的小。
她的模样生得娇艳,从前青州人都爱说,卫家的那位大娘子生了张神仙妃子脸,说是光艳动天下也不为过。
只她这人的气质又很是高雅沉静,生生压下那股子娇艳,像是一朵生在冰天雪地里的海棠花,那屹立于霜雪中的风华远远比她的脸要更夺目。
薛无问有些心猿意马,走过去,俯身将手撑在她瘦削的肩侧,低头去寻她的唇。片刻后,不知想到什么,又抬起头,低声问:“今日可是喝药了?”
方神医每隔十日便要给她换一次药方,新近一次开的药方在服药期间不可行房。
卫媗“嗯”了声:“这药还要再喝八日。”
薛无问登时歇了心思,自从方神医来了盛京,卫媗日日喝药调养,三不五时还要施针,身子骨肉眼可见地健朗了些,至少不再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事关卫媗的身子,方神医说的话,他自是不敢不听的。
也不敢继续吻了,只碰了碰她唇角,低哑着声音道:“若是觉着药苦,我明日差人再买些蜜饯回来。”
他每次情动时,声音总是泛哑,桃花眼潋滟缀光,是极深情的神色。
都说女儿肖父亲,若是她的阿蝉遗传到这么一双桃花眼,日后不知要迷倒多少郎君的。
卫媗抬起眼,静静望着他,轻声道:“薛无问,等我身子好了,我们就生个小孩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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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一,成泰帝下罪己诏,公告于万民。
自古帝王,都应是有德之人,上顺天意,下合黎庶,固国安邦,否则上天自会降下异象,以示惩戒。
是以,一旦出现了天灾人祸,帝王必要下罪己诏,自省其过,以平天怒。
成泰帝这一日便是如此,素服避殿,亲自跪于太庙痛哭,以表悲痛。
皇帝都下跪了,旁的人哪敢不跪?
赵保英与余万拙恭恭敬敬跪于皇帝两侧,落了半步的距离。
后面两列朝臣,一列以首辅凌叡为首,一列以次辅朱毓成为首。此时一众朝臣个个都以头抵地,面色哀戚。
待得成泰帝哭哭啼啼地念完诏文,众人方才跟随成泰帝起身,出了太庙。
一出戏演完,天色已经大黑。
回到皇宫,成泰帝身心俱疲地挥退朝臣,在龙椅上坐了两刻钟,方才点了点赵保英,道:“扶朕出去。”
“奴才遵命。”赵保英应一声,上前扶住成泰帝,同时扭头看向立在一侧的余万拙,眉眼笑笑,不卑不亢道:“皇上跪了一日,双腿俱乏,有劳余公公去备辆步舆,停于玉阶下。”
方才在太庙里,就数余万拙哭得最凄厉。
此时他正张着红肿的眼,看了看成泰帝,见成泰帝不作声,便转眸与赵保英对望一眼,一甩拂尘,道:“咱家这就去。”
余万拙出殿门后,成泰帝大半身子均倚在赵保英身上,脸上青白之色交驳,冷汗从额角淋漓而出。
几位小内侍俱是御前伺候的,见此情形,下意识便落后了几步的距离,生怕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又是地动,又是功德碑泣血,赵保英,你老实同朕说,真的是上天在惩戒朕?”周元庚薄唇微抖,双目失焦,只以二人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
赵保英弓背弯腰,姿态极其恭敬,听罢周元庚的话,脚下的步伐没半点慌乱,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什么变化。
只听他和声细语道:“皇上是明君,老天爷定不是在惩戒皇上。在咱家看来,倒更像是在示警。您看,临安虽有地动,却无甚伤亡,皇陵功德碑劈裂,却也并非不可修复。皇上是天子,这大抵是老天爷在同皇上说,一切皆有转圜的余地。”
不得不说,赵保英这话,是说到成泰帝的心坎去了。
成泰帝原先难看的脸色稍稍好了些许,又问道:“那你说说,上天究竟想同朕示警什么?”
赵保英闻言一笑,道:“皇上就别难为咱家了,咱家不过是一阉人,哪有那么大的福气知晓老天爷想同皇上说的话,皇上不如择日请圆玄大师入宫相询罢。”
二人说着便来到宫殿外的汉白玉阶梯,快要下阶梯时,赵保英脚步一顿,叮嘱了声:“皇上,注意脚下的台阶。”
成泰帝目光始终望着前方,闻言便微微颔首,小心抬脚踩了下去,拾级而下。
步舆就停在玉阶旁,将成泰帝下来,余万拙忙恭敬地上前一步,道:“皇上可是回乾清宫?”
“乾清宫”三字一落,成泰帝眼皮猛地一跳,须臾,朝余万拙的方向望了眼,道:“去乘鸾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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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门外,薛无问刚出宫门,便听暗一上前悄声道:“世子,次辅大人差人递了消息,说在绣坊街的面馆等您。”
薛无问看了眼天色,转了转玉扳指,对暗一道:“你去无双院说一声,就说我要晚一个时辰才回去,让她别等了。”
说罢,便提脚上车,让暗二驾着车去了绣坊街。
绣坊街在盛京的西北角,是相对偏僻的一条食肆街。
今日皇帝下罪己诏,百姓同哀,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素幡,各路商家的铺面亦是大门紧闭。
整条绣坊街静悄悄的,薛无问熟门熟路地走到街尾一家面馆,从一侧的天井门推门而入,冲坐于杨树下的中年男子颔首一笑,道:“朱世叔。”
朱毓成指了指对面的石凳,道:“吃面,老孔亲自下的面,汤正热乎。”
二人今日在太庙从天将明一路跪到天色擦黑,整整六七个时辰不曾进食,自是饿得很。
不过片刻,一碗热乎的汤面便下了肚。
朱毓成满足地叹一声,觑了薛无问一眼,才开门见山道:“听说你在查齐昌林?”


第59章
如今内阁俨然分成两派, 一派听令于首辅凌叡,一派则以次辅朱毓成马首是瞻。
认真说来,内阁两派之间的争斗, 丝毫不比司礼监的逊色。
凌叡乃内阁首辅、吏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朱毓成则是内阁次辅、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
二人俱是二十年前, 亦即是承平一十六年的进士。那一年的金銮殿里, 朱毓成被承平帝点为状元,凌叡被点为探花。
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如今朝堂里正二品的官员还有一人也是承平一十六年的进士,那便是齐昌林。
齐昌林是那一年的二甲头名。
三人会试前便已相识,说来,那时的他们亦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虽家族不显, 在盛京毫无根基, 可一个二个均抱着一颗要在盛京大展拳脚的心。
朱毓成与齐昌林皆是寒门之子,而凌叡虽与瀛洲王氏沾了点亲, 却因家族太过落魄,在进京赶考前根本不得王家看重。
许是因为都是出身寒门的缘故,齐昌林初时与朱毓成是走得很近的,那时他们都在翰林院任职, 下值了常常约着出去吃酒。
齐昌林这人心思敏锐,性子活络,又能放下身段,丝毫没有二等头名的傲气, 在盛京的官场里很是能左右逢迎。
可这样的性格在固守成规的翰林院属实并不得人喜欢。
彼时他们的上峰觉着他太过喜爱钻营, 软骨头似的一个人, 便不大看得上他。于是许多事都是直接交与朱毓成去做, 并嘱咐他少些与齐昌林往来。
可那时朱毓成并不因此与他疏远, 齐昌林此人确实说不上多君子,可朱毓成私底下知晓,他对他的那位发妻极其爱重。
平日里出去吃酒,只饮一小口便不敢多饮,只因他妻子最恨他一身酒气醉醺醺地回家。
那时他总是笑嘻嘻道:“家有母老虎,不敢多饮,见谅见谅。”
旁人都笑他惧内夫纲不振云云,只有朱毓成知晓,他的发妻有一位一酗酒就打妻骂儿的无能父亲,齐昌林怕勾起妻子的伤心事,这才不敢多喝的。
但凡吃了点酒,都要在外头散尽酒气方才回去。
这些事齐昌林鲜少同人说起,也是有一回说起一宗在顺天府闹得很大的杀夫案,才无意中漏了一两句。
他说,那种一喝酒就对自己妻儿拳脚相向的男子,活该被他妻子捅死。
齐昌林这人就像土里的泥鳅,滑不溜手的,他嘴里的话更是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可朱毓成相信,他那时说的那句话,是真心话。
齐昌林这人是极难得会对人吐露真言的,能对朱毓成说出那样的话,说明他对朱毓成到底是有些朋友之谊。
只是后来两人终究是渐行渐远。
毕竟要走的路不一样了,分道扬镳也不过是迟迟早早的事。
齐昌林追随了风头正盛、节节高升的凌叡,而朱毓成却连留在盛京做京官的资格都无,被下放到太原府去做县令。
临行时,齐昌林偷偷前来送行,对他道:“由抚,在盛京,独善其身是行不通的。若是哪日你想明白了,再来寻我,我一定助你。”
思及过往,朱毓成不由得叹息一声。
承平一十六年的四月,他们二人一同在金銮殿外头的玉阶下,等待传胪。
那时的他们意气风发,想要君臣同袍,创一个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想要青史垂名,做一个受百姓爱戴的良臣。
可现如今,再见已是陌路人。二十载的官海沉浮,从前的初心早就找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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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馆里,一名老仆抱着壶刚暖好的酒,送至天井的石桌。
薛无问执壶倒酒,笑着道:“朱世叔此话何解?”
朱毓成哼一声,道:“齐昌林府里,有一名小妾是我的暗桩。你都查到她身上了,我还能不知晓你在查谁?”
薛无问没真打算瞒着朱毓成,只不过是在试探一下他知晓多少。
听见此话,便抬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世叔见笑了,小侄的确是在查齐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