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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黎“嗯”一声,像只鹌鹑似地低着头,脸颊渐渐发烫,下意识忽略腰臀处的怪异感。
屋内烛火静静烧着。
“啪嗒”一声,一滴乌黑的墨从笔尖滴入纸内。
霍珏轻轻一叹,放下笔,将她转过身,抱起,放在桌案上。
“阿黎在怕什么?”霍珏低眸看着她,长指勾住她的发梢,轻轻摩挲,笑了笑,道:“我又不会在这里碰你。”
他知她面子浅,上回没忍住在书房亲了她,大抵是亲得有些狠,她连着几日都没来给他送汤羹,都是差桃朱送来的。
现下佳人在怀,虽心猿意马,情难自禁,却也不会强迫她在这儿与他燕好。
姜黎不妨他说得这般直接,脸烧得比小几上的烛火还要红。
她抬起眼,湿润的眼里映着他的脸。
他生得极俊,眉骨高耸,眼眸深邃。此时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冲淡了一贯来的冷峻,谪仙一般。
姜黎揪住他的衣襟,软着声音道:“我怕你不开心。霍珏,你在生你自己的气,对不对?”
其实他这人的情绪素来不外露,寻常人很少能察觉到他情绪的起伏。
可姜黎就是能知道他不开心,也知道他在生他自己的气。
与他成亲后,她便发现了,但凡她受伤,他第一个怪的总是他自己。
霍珏漆黑的眼静静注视着少女明媚的脸,半晌,温声道:“对。我气我没护住你。”
姜黎以为他说的是今夜的事,忙笑着道:“你护住我了呀。那人想抓我时,是你用板栗震开了他的手,他才抓不住我的。”
小娘子仰起脸,笑意盈然地望着他,唇角笑涡浅浅,一脸的仰慕,“霍珏,你好厉害。”
霍珏心口一震,低身,紧紧抱住她,鼻子蹭着她柔顺的发,轻轻阖上了眼。
没有。
他没有护住她。
上辈子她被宣毅掳走后,毅然决然地跳入了庄子里那口干枯的井里。
他赶到的时候,已经迟了。
他甚至来不及同她说,那日我同你说的是气话,我从来不曾讨厌你,也从来不曾后悔认识你,我与你一样,喜欢你喜欢了许久了。


第42章
那一日是他入宫后的第二个年头, 盛京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阿黎来寻他,笑着同他道,酒肆的生意日渐红火, 她攒下了第一笔钱,日后定能攒够钱赎他出来。
彼时姜黎始终相信,只要银钱足够多, 便能顺顺利利替他赎身。可她根本不知, 他入了宫便再无退路。
且不说宫里没有太监自赎的规矩, 便是有, 他也不会离宫。他抛弃一切, 连作为一个男子的尊严都舍弃了,不手刃仇人,如何甘心?
况且, 他已经是去了势的阉人, 不能娶她,也不能给她一个正常男子能给的一切,本就不该耽误她的。
再过大半年她便要满十八岁了,该寻个爱她重她的可靠男子成亲,生几个她喜欢的小娃娃, 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霍珏望着姜黎湿漉漉的眼, 忍下心口那慢刀子割肉般的疼痛,冷着声音同她道:“你为何还要纠缠我?难不成你也同宫里的人一般, 想要我做你的对食?”
“姜黎, 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厌恶,让我后悔认识你。莫再纠缠我了, 回桐安城去, 寻个老实敦厚的人, 嫁了吧。”
呵气成冰的严寒敌不过他话里的冰冷。
姜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咬着唇后退两步,藏在兜帽里的一张小脸刹那间惨白若金纸。
自从知晓他入宫做了太监,她千方百计地塞银子、寻人脉,好见他一面。可见他一面当真是难,十次里能见上一次,说上几句话便是顶顶好的了。
可只要能见到他,姜黎便很知足。
虽每次见面,他总是不假辞色。却从不曾似今日这般,一言一语都像开了刃的刀,直往人心窝里捅。
姜黎认识霍珏这么久,第一次直面他的残忍与狠戾。
“霍珏,你别误会。我是,是喜欢了你许久,可我从来没想过要拿你当对食。我只是,我只是……”
小娘子话说到一半,眼泪已经扑簌簌坠落。
她怕他嫌弃,匆匆忙忙拿衣袖抹泪,继续哽着声音道:“他们都说宫里无权无势的人,日子过得格外艰难,且命不保夕,我这才想着替你赎身,好让你在宫里有个盼头。出宫后,你想去哪都成,我决不会再纠缠你。你若是不喜我,我便离你远远的,让你一辈子都看不到我。”
她强忍着泪,眼眶通红,面色惨白,瞧着分外可怜。
霍珏别开眼,胸口像是压着块重重的石头,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沉默半瞬,他终是轻声道:“我的日子过得不艰难,也并不想出宫,入宫是我自愿的,无人相逼。日后,你别再来了,只当从不认识我这人。”
他注定要背负骂名,遗臭万年。她不该,也不能与他沾上关系。
姜黎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当他说的句句是实话。
听罢这话,她强自弯起嘴角,笑着道:“如此,倒是我多管闲事了。霍珏,你放心,我不会再来烦你了。”
说着,她从腰封里取出一个钱袋,放在地上,道:“这些银子你留着,你从前在书院里帮了阿令不少忙,我是他姐姐,自该感谢你的。只盼你日后顺遂,无妄无灾。”
似是怕他拒绝,她放下钱袋后,便匆匆转身离去,不给他一句拒绝的机会。
她那日穿了件浅碧色的袄裙,云鬓里缀着朱红玛瑙,纤薄的身影走在漫天纷飞的雪花里,仿佛一阵风便能吹跑。
他原是想放她自由的,他这样的人,不该耽误她,也不配得到她。
可他没想到,不过短短数日,再见时,已是天人相隔。
她躺在他怀里,身躯冰冷,遍体鳞伤,再不能睁眼看他,娇娇软软地喊他一声“霍珏”。
-
烛火摇曳,烛花“噼啪”响了声。
书房里,姜黎坐在桌案上,被霍珏拥得极紧,紧到都快喘不过气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软声道:“霍珏,我真没被吓到。你知道的,我胆子可大可大了。”
霍珏微微睁眼,从她颈间抬起头,额头抵着她的,压下心尖那密密麻麻的钝痛感,道:“嗯,我知道,我们阿黎从不是胆小之人。”
姜黎一听他这语气,便知他是在哄她。
却也不计较,只笑着道:“我是你娘子,不是小孩儿了,你别总拿我当孩子看。”
为了让他心情好些,她就这般含着笑,软着声,絮絮叨叨地同他说话,那模样乖极了。
这样的阿黎,怎能教他不爱?
霍珏低下头去,拿唇轻轻去碰她的额头,而后是眉眼,最后是唇。
蜻蜓点水般的吻,不含任何情欲,却格外的爱怜。
姜黎愣了半晌,反应过来后,双手揪住他肩上的衣裳,磕磕绊绊道:“要,要回寝屋,再亲吗?”
霍珏神色一顿,接着便垂眼笑了,抱起她,道:“好。”
夜色深沉,芙蓉帐暖。
霍珏待得怀里的小娘子睡沉了,才将手臂从她颈下挪开,掀开幔帐,出了寝屋。
何舟、何宁静静等候在书房外,见霍珏披着件玄色的大氅,信步前来,忙躬身行礼,恭恭敬敬道:“主子。”
霍珏微微颔首,进屋后,便淡声问:“查得如何?”
何宁上前一步,道:
“两个月前,定远侯府请了十数位道士,对外说是替死去的某位姨娘做的法,但实则是那位宣世子亲自请的人,听府里的丫鬟说,宣世子自两个多月前便日日梦魇,无一日能安眠。他坚信自己是中了邪祟,这才请道士上门驱邪。”
何宁说到此,冲何舟递了个眼色,何舟便上前继续道:“属下刚去暗访了几名道士,据那些道士所言,宣世子并未中邪,多半是中了旁人的暗算,譬如迷香之类的,是以才会日日梦魇。”
霍珏眸色晦暗不明,只低低道了声:“梦魇?”
“是,听一名老道士说,宣世子接连几月都梦见了同一名……女子。”
似是察觉到霍珏冷漠的目光转了过来,何舟顿了顿,硬着头皮继续道:
“一开始宣世子笃定那是名女鬼,还曾气急败坏地要那老道士给他揪出那日日入梦来的女鬼。可后来不知怎地,他将所有道士都赶出了侯府,画下了梦中女子的画像,派人去寻那女子。”
何舟说完,便老老实实躬下身。
宣毅画中之人是谁已十分明显,根本不需他明说。
书房一片寂静。
霍珏眯着眼,长指交叠,轻轻摩挲。
良久,才冷着声音道:“年关将近,此时不宜打草惊蛇。先让人打断他一条腿,确保他三个月不能下床。”
何舟、何宁齐声应“是”。
霍珏默了片刻,忽然眸光一转,定在何舟身上,道:“一会出去后,自己去领十下军棍,你可服气?”
何舟心神一凛,低头道:“属下知罪,甘愿领罚。”
-
出了门,何宁觑了何舟一眼,压低声音道:“主子对你已是手下留情。”
何舟轻轻颔首。
他差点以为主子不会继续留他在身边了,到底是给了他一个机会。
今夜是他护主不力,被周晔拦住时,他认出了这二人,一个是鸿胪寺卿家的大公子,一个是定远侯府的世子。
因怕伤了人,给主子惹来麻烦,与周晔交手时,他瞻前顾后,投鼠忌器,根本没用全力,这才令夫人受了惊。
“你也别怪主子要罚你,原本凭你的身手,十个周晔都拦不住你。”
何宁看着何舟,道:“当初主子分明同我们说过,任何想要伤害夫人与魏姨娘的人,无论神鬼,都当诛。至于旁的,自有他来应对。嗐,你莫要擅做决定,一切都该以主子的话为准。”
在何宁看来,今日就算何舟伤了周晔,主子都能令他毫发无损地回来。
何舟苦笑一声:“我不是怕我受牵连,我只是怕……坏了主子的大事。你说得对,我不该擅做决定,日后我不会再犯了。”
今夜他也算看清楚了,夫人对主子来说,不是一般的重要。他跟在霍珏身边也有些时日了,亲眼见识过他的手段。
今夜主子望着宣毅时,旁人许是看不清,可何舟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主子眼底深处翻滚着的,分明是浓浓的杀意。


第43章
何舟、何宁离去后, 霍珏在书房里待了片刻,方才提步回了寝屋。
内室并未燃灯,昏暗无光, 只门廊外悬着的两盏灯笼透过楹窗渗了些薄薄的光。
半开的幔帐内,只着一身单薄里衣的小娘子睡得极沉,乌发披散, 睡颜恬静。
霍珏站在床边静静看着, 待得身上寒气散了些, 方才解开外衣上榻。
方才怕是将她累狠了。
往常在榻上, 他念着她初尝人事不久, 身子又娇,尚且还能收着。可今夜许是察觉到他异样的心绪,小娘子比任何时候都要主动, 忍着羞涩, 一声又一声地唤他“霍珏”。
唤到最后,嗓子都犯了哑,也将他的理智推到了边缘。
在她身侧躺下,霍珏却舍不得闭眼,长指捏着她一缕发丝, 缓缓摩挲, 目光一寸寸梭巡她的眉眼,看不够一般。
她这样好。
却不止他一人看到她的好, 有时候他真想将她藏起来, 不让旁人看到她,也不让旁人觊觎她。
可他知那样她不会快活。
而他这辈子, 只想她快活, 要她平安顺遂, 要她无妄无灾,要她一辈子都只笑着,听她娇娇软软地唤他“霍珏”,听一辈子。
黑暗中,他轻声喃了句“阿黎”。
姜黎自是听不见他的呢喃,呼吸匀长,沉沉睡着,嘴角轻轻勾起,俨然是做了美梦的模样。
霍珏指尖轻触她唇角的小涡,轻柔落下一吻,随后便将她扣入怀里,四肢缠着她的,缓缓阖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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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黎一夜好眠,醒来时却好一阵腰酸腿软。
桃朱进来内室,瞥见她松散的里衣内,雪白肌肤红痕遍布,忙垂下眼,心中暗自嘀咕着,那滋阴养颜的补汤怕是日日都不能断。
姜黎不知自家丫鬟的小心思,漱洗净面后便问起霍珏来。
桃朱替她挽着发,脆声道:“公子一早便出了门,说是要去一趟京郊,约莫入夜了才能回府。”
霍珏几乎每日都要出门,姜黎已是见怪不怪,用过早膳后,便去东厢院寻卫媗。
再几日便要过年了,这是他们在盛京的第一个年节,自是要认真对待的。
过个好年,来年方能事事顺遂。
唯一可惜的是,娘与阿令怕是不能同他们一起过年了。姜黎如今也就盼着,他们能在元宵节之前入京。
昨日在飞仙楼出了那样的事,姜黎便也打消了出门的念头。
这一日几乎都呆在东厢院,与佟嬷嬷一同商量要采买的过年物什,列好单子,差人出去采买了,方才放下心来。
之后几日她足不出户,与卫媗一同领着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剪窗花,夜里霍珏回来,她还拉着他给她写桃符。
他的字一贯写得好,写在桃符里拿来充门面最好不过的。就这般,忙忙碌碌中,成泰五年的最后一日终于到了。
这一日,府里处处挂着大红的灯笼,人人都穿上喜庆的吉服,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姜黎给霍珏备了一套宝蓝色的吉服,上头绣着渔樵耕读,寓意状元及第。
他的身量似乎又高了些,姜黎站在他身前,只到他肩侧,给他理领口,都得微微踮起脚来。
待他穿戴好了,姜黎后退一步,歪着头看他,眸光难掩惊艳。
霍珏平素爱着素色的衣裳,从前是竹青的布衣,如今多是白色玄色的杭绸,似宝蓝色这般艳丽的,除了成亲时穿的那套婚服,她从未见他穿过。
不得不说,寻常男子穿这等颜色,撑不起来不说,还会显得油腻俗气。
可霍珏却不同。
他五官深邃俊美,身量高大清瘦,穿上这身衣裳,那股子与生俱来的贵气忽然便多了点烟火气。
不再似那高不可攀的谪仙,倒像是人间富贵竹了。
霍珏知她一贯喜欢看他这身皮囊,见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便静静立着,由着她看。
他喜欢她眼里只有他。
姜黎看了半晌便笑着道:“你到正厅去寻阿姐苏老爹他们罢,我换身衣裳便过去。”
说着便要唤桃朱进屋,可话音儿还未出口,人便被霍珏一把拉了过去,揽入怀里。
“我替你换。”郎君说着,手便滑至她腰间。
姜黎忙按住他解她腰带的手,慌忙道:“我让桃朱来便好。”
“阿黎这是怕我做得不如桃朱好?”霍珏挑眉,语气微妙,“哪次完事后不是我给你穿的衣裳?”
姜黎脸瞬间烧得慌。
你看这人,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那档子事去了!她不过是觉着吉服的穿戴繁琐,不想劳烦他罢了。
“你是家主,怎能在过年节的时候做服侍人的事?”姜黎面色绯红,嗔道:“明日还要祭拜祖宗,我可不希望霍家的祖先们说你娶了个不知轻重的妻子回来。”
时人讲究三纲伦常,在家里,自是要妻以夫为纲的。
出嫁前,杨蕙娘便时时叮嘱她,为人妻者,要贤良淑德,不说要以夫为天,但至少要举案齐眉方才好。
霍珏闻言便笑了,不以为然道:“我自小便看着我爹服侍我娘,端茶倒水涤足,样样不缺。在霍家,从来都没有夫纲,只有妻纲。”
他这人从不打诳语,是以,这话一出,姜黎便有些半信半疑,抬眸去看他,想看他是不是又在逗她。
也就这一瞬间的恍神,腰间的束带便被他挑开。姜黎脸颊一烫,只好垂下眼,由着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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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圆饭设在主院的前厅里,虽用膳的人不多,但厨房的婆子还是备了极丰盛的一桌珍馐美馔。
用过团圆饭后,姜黎便让周遭伺候的人都回后罩房去了,仆妇丫鬟们领了满满一袋子赏钱,欢天喜地地回家吃团圆酒。
卫媗身子骨弱,苏世青身体亦尚未彻底康复,热闹了大半日,两人均面露疲态,说了没一会话便各自回了屋。
他们一走,姜黎便揉了揉眼,对霍珏道:“我们也回寝屋吧,我给你做了糖饺子,回去吃便好。”
她天不亮便起来操持过节的庶务,虽有佟嬷嬷帮衬,但依旧是忙得脚不沾地的。
霍珏见她揉得眼眶泛红,知她是乏了,给她披上件斗篷,便在她身前蹲下,道:“我背你回去。”
姜黎的确是有些乏的,但不至于连几步路都走不得。
可看着霍珏宽阔的背,她弯了下眉眼,也不矜持了,利索地爬了上去。
外头的仆从婆子俱都回了屋,也就几个守门的护卫还在大门处当值,大抵也不会有人瞧见这场景。
这般想着,姜黎便放了心,身体放松下来,下巴抵在他肩上,想起小时候,她最爱撒娇,也最爱人背,她爹活着时,时常这样背着她,走在朱福大街的巷子里。
姜黎的爹姜励虽去世去得早,身子也弱,可在她心里,她爹就像山一般伟岸,是她可以依靠的人。
那时姜励总爱笑着同她道:“如今是爹爹背你,待得阿黎长大了,爹爹背不动了,便替你寻个老实听话的夫君,让他背你一辈子,可好?”
姜黎那时也不过才四五岁的光景,哪里听得懂姜励说的话,只听到有人要背她一辈子,便脆脆甜甜地应好。
如今她已找着了这世间最好的夫君,可她爹却见不着了。
席上饮下的酒此时都化成了热雾,弥漫在眼眶内。
姜黎一贯是个不爱哭的,此时也忍住了泪意,只在霍珏耳边低低柔柔道:“霍珏,你要背我一辈子。”
小娘子饮过酒的声嗓愈发软糯,再是心硬如铁的人听着,都要化成绕指柔。
霍珏偏头在她唇上啄了下,温声地应一句“好”。
他答应她的事,就从未失过言。
姜黎抿着嘴无声地笑,走到寝屋外头的庑廊时,忽然听得头顶“嘭——”的一声轰隆响。
她抬起头,便见泼墨似的夜空里,一朵绚灿的烟火骤然绽放。
姜黎轻“啊”了声:“霍珏,放烟火了。”
桐安城在年节时也有烟火,却是在护城河那头,城里是不能放的。没想到盛京竟是在城里放,瞧那方向,似乎就在圣人的行宫里。
大抵是宫里的圣人想要与民同乐吧。
霍珏神色并不如姜黎这般惊讶,只淡声道:“阿黎想看吗?”
姜黎迟疑了片刻,就这片刻间的停顿,霍珏便知她想看了。大手撑住她的腿往上掂了掂,道:“搂紧我。”
姜黎下意识搂住他脖子,下一瞬,便觉身上一轻,不过几个呼吸,霍珏便踩着院子里的树,将她带到了屋顶。
姜黎在小娘子里算是个胆大的,可当她的脚踩在结着冰霜的瓦片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攥紧了霍珏的手。
霍珏单手脱下身上的大氅,裹在她身上,而后便抱起她坐下,安抚她道:“别怕,我在这,不会让你摔。”
姜黎坐在他大腿处,整个人窝在他怀里,被他牢牢圈住,早就不怕了。
抬眸望着东南处行宫顶上的天空,烟火一朵一朵绽放。
夜色寂寂,她看得入迷,烂漫烟火映在她清澈的眸子里。
霍珏盯着她湿润的眼,待得那最后一丝火光消散,他轻轻贴着她的鬓发,温声问:“阿黎可要许愿?”
许愿?
姜黎眨了眨眼,她是个知足的人,成泰五年对她来说,是个极幸运的年头。
这一年,霍珏连夺三案首,成了常州府解元,还寻回了自己的亲姐。而她嫁给了他,与他一同来了盛京,很快阿娘与阿令也要来盛京与他们团聚。
这样的日子真的无甚可埋怨,每一日都是她所期盼的。
姜黎想了想,便笑着道:“我似乎也无甚愿望。若非要说,也不过是阿姐与苏老爹身体康健。再有便是,希望你明年能考取一个好功名。”
霍珏淡淡“嗯”了声,将她耳边的鬓发挽到耳后,同她郑重道了句“好”。
日后,她所有的愿望,他都会替她实现。


第44章
弦月高悬, 清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
霍珏将昏昏欲睡的小娘子安置在榻上,便听见几道脚步声齐齐停在屋外。
掖好寝被,放下幔帐后, 他蹙起眉峰,缓步出了屋,问道:“何事?”
一名护卫上前一步,拱手行礼, 随后便压低声音道:“方才薛世子翻墙入了东厢院。”
霍珏额角一抽, 倒是没想到是因着这人,这人去东厢院要找谁根本不必猜。就薛无问这行径, 半夜夜探香闺,若是父亲与大哥尚在,定然要将他的腿打断, 再送回国公府的。
可眼下他自是不能去打断薛无问的腿。
霍珏面色淡淡, 往东厢院的方向看了眼,道:“由着他去。”
依宫中那人的习性,今夜定要举行一场热热闹闹的宫宴。薛无问是锦衣卫指挥使, 估计不能在这里久呆。
霍珏猜得不错,薛无问只有半个时辰。
佟嬷嬷见他忽然前来, 也不惊讶, 只笑着道:“世子来得正好, 姑娘刚喝下药, 正要歇下。”
薛无问颔首一笑, 推门进去。
屋子里暖香袭人, 一豆微弱的烛光立在床头的小几上。
卫媗散着一头乌发, 靠在碧青绣缠枝芙蓉花大迎枕里, 低头看着本游记。
听见推门声, 她也不抬头,只轻声道:“嬷嬷怎么进来了?”
来人却不吭声,卫媗察觉到不对劲时,薛无问已经行至床头,抽走她手上的书册,道:“灯火太弱,仔细眼睛看坏了。”
卫媗在一刹的惊讶后,很快便恢复平静,与他对视一眼,垂下了眼睫。
薛无问细细端详着她的脸,在她旁边坐下,提唇笑问了句:“生气了?”
他今日穿着绯红的官服,金冠束发,面若冠玉,熠熠生辉的桃花眼因饮了酒的缘故,看人时仿佛含了情。
一身的意态风流。
卫媗淡淡道:“我为何要生气?”
“那你为何不看我?”薛无问抬手掐住她尖尖的下颌,烈酒浸润过的声嗓微微泛哑,“这么多日不见就不想我么?我日日都在想你。”
卫媗早就习惯了他这些泡在蜜罐里的情话,抿了抿唇,淡淡道:“你如今佳人在侧,美玉在旁,又何需想我?”
话音坠地,周遭的空气蓦地一静,连男人掐在她下颌的手指都顿了下。
卫媗闭了嘴,心重重往下坠。
方才那样的话她不该说的,不合时宜,也失了身份。
她懊恼地偏过头。
下一瞬,便听得薛无问轻笑一声,抬手将几上的灯盏拎了过来,放在卫媗的脸侧,道:“卫媗,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说着,便掐着她下颌轻轻扳过她的脸,将她巴掌大的小脸曝露在灯光里,叫她无处可藏。
他逗猫儿似的态度着实教卫媗有些恼。她抬起眼,张嘴咬住薛无问抵着她下颌的拇指,雪白的贝齿不留半点力。
没一会儿便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他的手指被她咬出两道口子。
薛无问面不改色,既不喊疼,也不抽手,就那般不错眼地盯着她,随她咬个尽兴。等她齿关松了,还凑上前去,似笑非笑道:“牙齿咬疼没?”
边说着,边用带茧的指腹擦过她贝齿,勾缠住她柔软的舌尖,见她又要恼了,方才拿出手指,放嘴里一啜,“啧”一声:“酸得我牙齿都要掉了。”
卫媗白他一眼,不理他这胡搅蛮缠、厚颜无耻的行径。
可薛无问却不依不饶,灯盏牢牢放在她脸侧,非要逼她再说一次醋话。这姑娘跟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回 吃醋,天知道他有多喜欢她这副吃醋的模样。
卫媗实在是忍无可忍,推开他把着灯盏的手,道:“薛无问,你该走了。”
“不急,我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薛无问也不逗她了,放下灯盏,欺身上前,将那两片朝思暮想的唇瓣咬入嘴里。卫媗闭上眼,头深深陷入柔软的迎枕里,舌尖尝到了他唇齿间淡淡的酒味儿。
他许久不曾碰她,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旷了那么久,整个人自是亢奋到不行,血液疯狂地涌向身下。
连呼吸都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