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乾欲言又止,“爷……您还是亲自回去看吧。”
宋府门前此时围满了人,纪姜被人从府中拖扯了出来,一路拖到大街上,连鬓发被拽扯得松散开来,宋意然仍旧捧着手上的黄铜炉子,跨过了宋府的门槛。身后跟着陆以芳与陈锦莲并其他几位夫人。
见他们出来,门上候着的意于园管事忙上前来作揖。
宋意然看了纪姜一眼,对那人道:“我可是疼你的,人你已经看过了,你想想,她与你做续弦夫人,好不好。”
那管事的一辈子没出过青州城,哪里见过纪姜这样的女子。
虽是穿着一身下人的服饰,身上被抓扯地凌乱不堪,通体的气质却还是让人移不开眼睛,他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夫人心疼我们,哪有我们说不好的道理,这姑娘……真是……真是……”
“真是你的催命符!”
众人一愣,纷纷移目看去,这话却是出自纪姜的口中。
宋意然抚在暖炉上的手一下子抠紧,仰头冷笑了一声,“呵,于管事,你的女人,你自个动手来管教。”
于管事怔了怔。
围观的人群面面相觑,而后议论出声来。
这是市井当中最琐碎平凡的口角,却带着最辛辣也最恶俗的戏剧之乐,无论在什么地方,上演了多少次,人们还是喜欢看。
纪姜的眼睛莫名地有些发潮,从宫廷到眼前这个污浊的男人面前,她发现,从前她身边的宫女和太监,就像为她遮蔽尘埃的一层华美的纱,如今都被扯烂,从她身上退去,被风吹得很远。
如今她也要肉对血肉地在市井的目光中,张口撕咬。
宋意然的话已经到这个份上了,于管事的哪怕心里一半发怯,一半舍不得,还是得迎着头皮上去。他走到纪姜面前,犹豫了一下,终于扬起手。
谁知纪姜却也抬起了手,伸出一只食指,指甲抵在他的虎口处。
她的身子往后仰着,似乎连他的鼻息都不愿意受一丝。
“你不是糊涂人,听我把话说完,你再想要不要打这一巴掌。”
于管事本就在发怯,听她这一样一说,到真被唬住了,有些发愣地站在原地,手放也不是,不放也是。
纪姜转向宋意然。
“杨夫人,齐律行天下,您认不认,您受齐律所制?”
宋意然一窒。这两个字,从纪姜的口中说出来,似乎比从旁人的口中说出来,莫名要多重的分量。
“你废什么话,我夫君乃一州知府,当然……”
“那您可知,无主人释奴的文书,奴婢与人私定终生,是个什么罪?”
“你说什么……”
宋意然显然没有想过,她不避讳自己奴婢的身份,还将这一层身份剖出来做保护伞。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纪姜转过头,看向于管事。
“奴视为逃奴,婚配者同罪。于管事,你的主子逼你同我一道死,你现在想,我还是不是你的女人,你这一巴掌要不要打下来。”


第20章 土匪
于管事发憷,慌忙放下了高抬的手,无措地看向立在门前的宋意然,“夫人,你可千万疼我……这个女人,我不敢要……”
陈锦莲凑在陆以芳耳旁道:“她怕是故意把事闹到这府门前的。要让宋意然下不了台吧。”
说实话,陆以芳是有些惊诧的。
自从纪姜来到宋府,她并没有单独地见过她。她对纪姜所有的记忆,都还停留在十年前,那时她还未长成,但宫中所有人皆侧目她,她被要求,每一个步子都要行得优雅得体。宫人恨不得她不食人间烟火,只吞诗词歌赋,饮阳春白雪。
陆以芳以为,宋简可以轻易地揉碎这如同雪花般的女人,却不曾想过,她不但没有被揉碎,反而退去那层如同浮光锦一般的皮,无畏地撞进了三千世界。
所有人都看着,宋意然的面子挂不住了。心里愤恨不已。
她不喜欢自矜身分。自从在嘉峪,她被第一个男人玷污以后,她就觉得,什么文化世家,什么闺阁贞洁,都是些狗屁。若还在意那些东西,她就不用活了。
人是被打碎以后再重新活另外出天地来的,她莫名地在那个被抓扯的披头散发的纪姜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一片影子。这无疑是一种共情,一种另她感到厌恶的共情。
她看了于管事的一眼,“没用的蠢货!”
说完,将手中的黄铜暖炉递给陈锦莲,走到车撵旁,“把马鞭子给我。”
马夫忙将鞭子递给她,宋意然接过鞭子,轻轻拉扯。
“临川,我兄长也许在意府上少个奴婢伺候,但定不会在意我责罚一个有罪的奴婢。”
说完,她将鞭子抛开于管事。
“你不要她就算了,反正她也不是个干净女人,替我好好教训她,我日后再给你寻好的。”
陆以芳知道她的性子,对于她而言,纪姜被伤成什么样子她到是不在乎,但这是宋府门前,这种事传出去是极不好听的。于是,她侧头对陈锦莲道:“去劝劝。”
陈锦莲之前被宋意然抢白过,这会儿接着她的暖炉,跟捧着个烫手山芋似的,她哭丧着脸对陆以芳道:“夫人,这……怎么劝啊。”
话音还未落,人们都听到了鞭子带起风的声音。
围观的人都伸长了脖子,陆以芳与陈锦莲却同时闭上眼睛,不忍去看。
然而,他们并没有听到那牛皮质地的马鞭子与皮肉相接的那种脆响,反是一声闷响。
纪姜感觉眼前投下一片阴影,她抬起头来,那人着青衫袍,腰间佩剑。
顾有悔啊。
纪姜愣了愣,顾有悔回过头来,“你知道不知道这一鞭子下来又多疼,告诉你不来青州,不要来青州,你非要来。”
纪姜朝他手上看去,他徒手接下了于管事的那一鞭。
虽说是习武之人,但也都是血肉之躯,这一鞭入手,虎口处已经破了皮。他拼命忍着才不至于在纪姜面前痛得龇牙咧嘴。
“你不是该回帝京了吗?”
“回个屁!”
他一把拽过于管事手中的鞭子,于管事被拽了一个趔趄,啪地一声摔在纪姜面前。
顾有悔弯腰一把搬起她的脸,“你知道她是谁,你敢伤她。你这脑袋长在脖子上,真是多余。”
于管事当真是欲哭无泪啊,“我……我也是听主子的话,小爷您饶命啊。”
陆以芳走下台阶,一面走一面道:“顾小爷,这毕竟是我们府上的家事,还请顾小爷高抬贵手,不要干涉。”
顾有悔松开手,于管事的脸啪地摔到地上。
顾有悔摊开自己接鞭子的手,伸到陆以芳面前,他早不自诩是官家子弟了,也不顾什么礼节,几乎要把手贴到陆以芳的脸上,逼得陆以芳退了好几步。
“我当时就不该信你这个妇人,听说,宋简差点害她活不过来。你应该还记得我的话吧,她的性命就是我的性命,她的身子,就是我的身子,刚才这一鞭子,如果打在她了她身上,这个狗奴才的命,我就要了。反正我也是□□天下的人,官府有本事就抓,没本事,半分都管不着我,今日我若起个兴,也能让你当着这些人的面,跟他一起趴着。”
他这话虽然粗,却说得很有压迫感。
这又不是在府中,而是在人气腾腾的街道上,陆以芳觉得喉咙里发梗,一时竟不知道以何话去应对。
纪姜轻轻地拽了拽顾有悔的衣袖。
“别说了,你给她们没脸,我日后怎么处。”
顾有悔回过头来,“你脑子有病啊,跟这种人处个屁。”
他又骂她,纪姜又好气又好笑。
“好了,你赶紧走吧,我自己能应付,指不定有人已经报了官了。衙门的人来了,你就不好走了。”
顾有悔毫不在意,“你怕什么,还有我顾有悔杀不出去的路。你干脆跟我走吧,要么回京,我带你去找邓瞬宜,要么跟我去琅山,我带你见师父,哪一条路,不比在宋简那个混蛋的府上好。”
“你骂谁是混蛋。”
宋意然地声音有些尖锐,顾有悔压根没带让她的,“骂你哥是个混蛋!”
“你……”
“我怎么了,宋意然,你别忘了你当年是怎么上山求我师父给你哥治腿伤的,你也别忘了,要不是我劝我师父出手,宋简现在就是个残废,你在青州跟别人耍你威风可以,别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宋意然被他抵得一句话也说出来,她也大病余生的人,心里头有气,气血就直往脑门上顶,脸跟着就涨得通红。但她也明白,顾有悔的话并没有错,宋简的腿疾,一直需要琅山的药来养,若是当真与顾有悔撕破脸,对她,对宋简都是无益的。
顾有悔见她不说话了,这才将手上的鞭子团成团,照着她的脑门就扔了过去。
“接着吧,宋大小姐。我说,不管你们之间有多大仇,好歹她也救了宋简的性命,要不是她,宋简早就更他爹一样死在文华殿的廷杖下了。还能有如今的威风。宋简把她逼过来,她也来了,你们差不多得了吧,真要把人折磨死才甘心啊,我告诉你们,她要真死了,我也活不了,到时候,你们全部跟着我一起给她陪葬。”
宋意然仰面笑出声来,她按住脸上被鞭柄撞红的地方,尖声道:“你也活不了?怎么你就要和她同生共死起来了,你知道的啊,她以前是我哥的女人,后来听说还嫁邓瞬宜那个窝囊废,这么一个女人,也是你看得上的?”
顾有悔将纪见挡在自己的身后,“对,看上她了又怎么样,看上她总比看上你强吧。”
纪姜道“你在瞎说什么?”
顾有悔撇了她一眼,小声道“你别闹,我帮你呢。”
说完,他吹了一声哨子,一匹马便冲开人群跑了过来,顾有悔一把将纪姜带上马。
低头对陆以芳道:“你告诉宋简,让他来小镜湖找我。我请楼鼎显楼将军在湖边做客,你们府上这个奴婢,我借去替将军泡个茶啊。”
说完,一扬马鞭,带着纪姜去了。
纪姜是被他打横放在马背上的,颠得胃里难受。
“顾有悔,你可真像个土匪。”
顾有悔低头看了她一眼,“我都跟你说了,这个世道没有江湖,所有大侠,都是市井土匪罢了。”
纪姜拔下头上的一根银簪子,顾有悔慌了神。
“你干什么,我的马可是汗血宝马,你可别动他。”
“你什么时候放我下来?”
“你别激动,到了镜湖我就放你下来,我知道你这样不舒服,我不是也考虑你受过伤嘛……”
他说完这个话,突然有觉得似乎有些伤她,忙闭了嘴。
“小镜湖是什么地方,还有,楼鼎显是谁。”
顾有悔拉了拉缰绳,令马放慢了步子,尽量走得平稳一些,“小镜湖是我师兄的地方,至于楼鼎显,你应该知道的,他以前是青州府的一守城将,宋简一手培植,做到了晋王军中的大将,此人也算是个行军打仗的天才,白水河前线将军,就是他。”
纪姜想了想,到是记起了这个人。
“那他为什么会在小镜湖。”
顾有悔道:“宋简让他来查我吧,我对他没什么兴趣,只是我们江湖中人,讨厌宋简的做派。什么都要拿捏在手上,但凡有个拿捏不住的人,就要千方百计的挖出他的过去和来历公主,我知道你对宋简这个人内心有愧,但我还是觉得,你不应该再留在他身边。无论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
他咳了一声,“现在,他和我爹,倒是很像。”
说着,小镜湖已经到了。
顾有悔先下马,而后又小心地将纪姜抱了下来。
“得罪你了。一来是想逼一逼宋简,二来,也是我师兄要见见你。”
纪姜站直身子,“你还有师兄吗?”
顾有悔笑了,“我师父可是这世上少有的高人,怎么可能只有我这么个不争气的徒弟。我师兄叫林舒由,医术颇得我师傅真传,他若肯替你写一副药,保管比那什么杜和茹的强。”


第21章 琅山
话音刚落,纪姜背后便传来一个温和的男音。“有悔,你是不记得师父的话了吧。”
纪姜回过头,声音的主人身着灰衣,除了挂于腰间的一枚玉佩之外,周身再无其他配饰之物。他沿着水边慢慢地向纪姜走来。
男子,但凡在水侧,与这世上至灵至性的东西关联,就自然度一层雅气。此人约莫三四十的年纪,温和沉静,与顾有悔两相一比,到真不似出自一个师门。
刚才还嬉皮笑脸地说得眉飞色舞,被他这么一说,立刻老实了,恭恭敬敬地向纪姜作了个揖:“有悔性子鲁莽,多次冒犯公主。还望长公主恕罪。”
纪姜笑了,顾有悔这个人她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习惯他那有话直说的爽快性子,到习惯不了他此时这幅假正经地模样。
“你先站好。”
顾有悔抬起眼睛,看了一眼那灰衣男子,又赶忙把头埋了下去。
纪姜摇了摇头,会头对那人道:“先生,他救过我的命,况且我也是什么公主了,恕不了谁的罪。”
那人淡淡地笑了笑,行至纪姜面前,整衣定容,屈膝跪了下去,而后双手交叠,伏身向她行叩拜的大礼。一旁的顾有悔见此,也忙跟着一道下拜。
纪姜怔地退了一步。
“先生何意。”
那人直起身。“公主殿下,小人是林舒由,琅山主人座下二弟子,有悔是我的小师弟,听说这一路,他对公主多次出言不逊,小人已代师父责罚过他,望公主不要同他计较。”
纪姜在脑子尽力地回想了一回。她记得父皇在世时确实在什么地方提前过琅山,但是,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与自己有什么关联,她是真的不知道。
“先生起来,临川对顾有悔有恩要谢,无过可恕。”
说完,她走上前去,弯腰伸手虚扶。
林舒由这才去站起身,侧面对纪姜身后的顾有悔道:“你跪好,一会儿我再来同你说。”
顾有悔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是,又对纪姜吐了吐舌头。
林舒由侧过身,“长公主,请到寒舍一叙。”
纪姜心中也正有疑问,他既相邀,也不妨当面一问。便与他一道走进湖边一间茅屋中。
虽是茅屋,陈设却是十分的讲究,门内两旁,分别放置着两尊芙蓉玉的玉雕,一个是麒麟,一个是穷奇,纪姜看了看那两尊玉雕,又看向他的腰间,发现他腰上的那只玉佩也是芙蓉玉质地的。
“你们琅山的人,这么爱芙蓉玉吗?”
林舒由正取水烹茶,青白色的茶烟遮其面庞,连唇角的笑容都是模糊柔软的。
“长公主,请先坐。”
纪姜却走到窗前靠着,这个地方将好能看见跪在外面磨皮擦痒,抓耳挠腮的顾有悔。
“我坐不得,先生有话直说吧。”
林舒由看了她一眼,她一臂弯曲,叠放在窗台上,腰脊优雅地挺直,淡然地开口,虽在说一件不大光彩的事,但她坦然,毫不闪躲,目光中也没有一丝难为情。
“是小人疏忽。”
说完,亲手将茶奉上,“这是今年的碧螺春。”
纪姜低头小饮了一口。
她是什么样的人,饮惯宫中烹煮的茶,就连哪一步出了丁点差错,她也能从茶味中辨别出来。这入口的茶,一尝便知是出自事事讲究的文华世家之手。
“先生不是出身江湖吧。”
林舒由笑了笑,“小人出身,不足挂齿。”
所以琅山究竟是个什么地方,顾有悔这个人虽然行事浪荡,但却也是当朝首辅顾仲濂唯一的儿子,眼前这个人虽然衣着朴素,但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也绝非什么江湖草莽。
“你……”
“公主是想问琅山之事吧。”
他倒是自觉。
纪姜点了点头,抬起自己的右手,“我想知道,这枚芙蓉玉扳指的来历,还有,这枚扳指和你们琅山的关系。”
林舒由点了点头。他在纪姜对面的茶席上席地坐下。
“在此之前,小人可以问殿下一个问题吗?”
纪姜应声:“先生请讲。”
“公主为什么要应白水河之约。”
纪姜一怔。
为什么要应白水河之约,她可以不应吗。
她记得她很小的时候,陆以芳曾对她讲过,她是大齐唯一的公主,而公主是天下人的公主,她注定要活成一个如同春光浮锦的人,她是宫廷优雅文化的象征。她要成为一层富贵的纱,遮在波云诡谲,藏污纳垢的宫墙之上。
可后来,她不止是一层纱,她也是一条体面赐死的白绫,绞杀了宋子鸣的一生。
选择是极其痛苦的,在权力与权力的博弈之中,身为公主,她能看到的东西有很大的局限,局限于母后的不甘心,与父亲摇摇欲坠的皇权。
至于“是非”。
身在局中,她不配想。
“我不愿大齐颠覆。”
她沉默良久,吐出这么一句话。
林舒由覆灭炉中火。
“那公主怪过大齐朝廷吗?”
他望向她,“为求皇权毁公主一生幸福,为求一时止战,舍公主千里之外,受尽折磨。”
纪姜看向窗外。“先生这样问,是想听我答是,还是不是呢。”
“愿闻公主心中所想。”
窗外顾有悔伏在地上,以指为笔,在湖边沙地上写画。比起林舒由的试探与谨慎,纪姜倒是更愿意听那个没心没肺的人聒噪。
“怪又怎么样,舍都舍了,我只觉得幸运,宋简…还愿意为我这个人遵守约定。好歹换了个天下暂时平定。至于之后,宋简还要做什么…”
她回过头来,看向林舒由,“你若是替顾大人问我这些话,你就告诉他,我虽不再有公主的身份,却还是大齐的子民,宋简的刀,但凡我挡得住的,我都不会躲。”
这话说完,林舒由却心怔。她一语道破了琅山与顾仲濂的关联,虽不是全部,可她眼光之毒,心之敏锐,真令他惊诧。
“先生,可以告诉我,这枚扳指的来历了吗?”
林舒由垂下眼。
“好。”
说着,他顿了顿,他轻轻出一口气,而后续道:“有很多的事,其实小人暂时还不能完全向公主言明,但公主既然猜到了,我们琅山与顾大人有所关联,小人就说一部分与殿下听。”
说完,他指向纪姜的拇指处。
“殿下手上的这枚芙蓉玉是属于顾有悔的。我们琅山的每一个弟子,入山之后都会得到一这样一块芙蓉玉,直到师父将他交给某一个人。殿下既然此时拥有这块芙蓉玉,便是顾有悔的主人,我们琅山的规矩是,琅山弟子的性命与芙蓉玉主人息息相关,若玉主人有所不测,则琅山弟子亦不能活。”
纪姜一面听,一面望向手上的扳指。
这是临出帝京时,许太后托邓瞬宜送到她手中的,如此联系想来,到像是母后赠她的一个护身符。
可是,有这个必要吗。母后单纯是因为觉得亏欠她,还是顾仲濂对她还有别的想法。
想到这里,她突然心头一凉。
“顾仲濂和琅山究竟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唯一的儿子送上琅山。”
林舒由伏身道:“恕小人还不能向公主言明,等时机成熟,公主自然会知道。”
纪姜凝着他,“好,那我换一个问题,林先生,你的父亲是谁。”
林舒由喉咙一哽。
纪姜走近他,“先生将才烹茶之法,绝非出自民间,而是出自洛阳名士胡嘉容,此人曾在帝京客居,辗转几个名门望族府第为家塾。先生,你也是名门之后。”
林舒由抬起头,笑叹一口气,“长公主,小人原不敢欺瞒,实是为公主安危着想,还望公主不要再问,时机到时,自然有人为公主解惑。”
纪姜将手上的扳指摘下。又看了一眼跪在外面的顾有悔,“对我而言,我的命可以是大齐的,但我不想有谁的命是我的,你师弟是个很好的人,他没有必要跟着我一起卷到青州和朝廷之间。还有,我亏欠宋简一家的,已经累生累世都还不清,你回去告诉顾仲濂,只要宋简不反,我再也不会为朝廷做当年一样的事。”
说着,他伸出手,“这枚扳指,替我还给你师父。”
林舒由没有接,他偏头看了一眼外面的顾有悔。声音一寒“殿下,你若执意还回这枚扳指,就是因他有过,而弃他。琅山不会容他,他今天就该自刎于你面前。”
纪姜提声道:“你们琅山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么比东厂还要阴脏!”
“殿下,这不是阴脏。公主有公主的命,为了天下苍生,公主已舍弃良多,我们也有我们的命,顾有悔命该如此,公主不要他,他就活不成。”
纪姜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冷言寒声说生死的人。
“他自己知道吗,他知道若我死,他也会死吗?”
林舒由看向窗外,“他……是个混沌的人,要说知道,也知道,不过,很多话,我们也没有对他说得太明白。这背后有很长很复杂的一段故事,时间之久远,就连我也不能完全了解清楚。”
他收回目光:“总之,殿下,您要知道,不论公主身在何处,身处何地,琅山上下,每一个,都将以公主之礼待殿下。至死不更。”


第22章 归来
宋简回至府中的时候,府门前的热闹已经散了。
下撵之后,寒津津的风往他的裤腿中灌,他抬头看,日渐偏西,阴云压来,本若尘粉一般的雪,也开始渐渐大起来。一群乌青色的寒鸦从府中一颗老乌桕树上腾起,鸟羽的阴影落在他半仰起的面上,明暗切割,有些诡异。
陆以芳刚送走最后一位官家夫人,马蹄渐远,车撵遥行。
陆以芳立在府门前,脸上堆着的笑容已经僵了,半晌都舒柔不下来。她揉了揉眼睛,正要回去,转身时见宋简回来,忙吐一口气,提裙下阶,亲自去扶他。
宋简脸色阴沉,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手。
“临川在什么地方。”
陆以芳知道他会问,但想不到,他先问的不是宋意然。
她的手僵在他的手臂旁。他今日穿的是一身墨绿色的直缀袍,腕上的沉香珠串一半松下来,被他捏藏在袖下。陆以芳偷偷地看了一眼他弯曲的指骨关节处,一时泛白,一时回红,捏握之间,似显焦虑。
“爷,您可不能再容那个奴婢了,他被那什么……哦对,那什么顾……给带走了。”
回答他的人是陈锦莲。她从陆以芳身后走出,小心翼翼地去牵宋简的衣袖,这女人生得像只柔软的猫,声音身段都像。陆以芳看着她的模样,到暗暗松一口气。
宋简情绪不好,此时纪姜的事,由她娇憨开口,比自己起头来说要好得多。
宋简低头看了一眼陈锦莲捏在自己袖口的手,“你出什么声。”
陈锦莲也看出了他神情的有异,慌忙缩回了手,蹲身行了个礼,赶紧往陆以芳身后缩去。
陆以芳续上她的话道:“意然今日来,寻到了她的过错,正要在门前处置,谁知道顾小爷突然来了,把人带走了。”
宋简低头凝向面前的陆以芳,“在我府门前处置?夫人,你到是有眼不肯睁。”
这话清清明明,但也给了她一星半点的余地,陆以芳伏低垂眸道:“是妾糊涂。”
宋简并不想去纠缠内院女人的心思。
“张乾,去一趟知府衙门,告诉杨庆怀,宋意然是女流之辈,在衙门的事上,他若敢被宋意然牵着鼻子走,就该提着官印给我滚回帝京。”
说完,抬脚往里走。
陆以芳追了几步跟到他身边,“爷,您先别急,妾劝过意然妹妹了,事关宋府的颜面,她不会缠着知府大人把事情闹大的。”
宋简一言不发,过了前院,有穿过花厅,一路往西桐阁去。
陆以芳一直跟在他身旁,待要走到西桐阁,才又问了一句:“爷不让人去把她带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