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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不是活受罪吗?”
她说完这句话,又觉得自己多嘴问到了大宅大院不愿让人窥探的地方。于是不再多话。
伤处的衣料终于被剥开,触目惊心的一片血肉。
“好在,是个奴婢出身的姑娘,这要换成是好人家的人,这样就算是好了,恐怕也不肯活了。”
辛奴掌的灯的手一僵。这话说得实在,却也惊心动魄。
她不能开口,眼前这个女人,是大齐前一朝,唯一的公主啊。
后来几乎是折腾了整整一夜,先是剪了衣料清理,而后又是调药,上药,纪姜身上的高热始终没能退得下来。
次日五更天,陈锦莲从床榻上醒来,外间已经上灯了。
昨夜里宋简全然没有碰她,这还是第一次,她在床笫之事上面吃瘪。
宋简的人影映在碧纱屏风上面,天还没有大亮,也还没有传人进来伺候起身。陈锦莲试探着唤了一声,“爷?”
人影稍动,“嗯?”
陈锦莲之前实在琢磨不出他到底怎么了,此时听到他还愿意应个声,忙披衣下榻,赤足踩在地龙上,绕过屏风走到外间。
宋简坐在窗边的一把圈椅上,腿上罩着一条大毛的毯子,膝上半摊着一本书。屋子里的炭火焚得还很旺,像是刚刚才添过的。陈锦莲走到廊上,对上夜的人道:“去把白芍煮的水给爷端来。”
话音还未落,里面却传来宋简的声音,“不用忙了,看了这几页,还得时辰睡。”
陈锦莲挥手打发人去了,转身走回房中。“爷几时起来的?”
宋简翻动膝上的书,看了一眼窗外,“化雪的声音大了,没睡实。”
陈锦莲靠在他腿边屈膝坐下,她只穿着一身月白色的亵衣,外头罩着的是宋简的那件大毛的氅衣,修长的腿在其间若隐若现。她是最会拿捏的姿态的,半黑不黑的天色,烧面的炭火气,再加上这一双将将醒来,还带着迷离之情的含情目。陈锦莲想着,昨夜在榻上失掉的局面,总能在这会儿扳回来。
宋简低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妾到……没怎么,就是想着……爷歇得不好,心里疼。”
宋简用手握住她的脖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坐得太久了,他的手异常地冰冷,惹得陈锦莲打了个寒颤。她仰起脖子,望向宋简。大着胆子问了一句,“爷,昨日可是有什么不受用的。”
话音一落,宋简握在她脖子上的手却慢慢地使力收紧了。
这不是肉体的撩拨,陈锦莲太清楚了。
她忙跪起来,“爷,妾多嘴了。”
宋简将她的头抬起来,逼视她的眼睛,“你不问事情,是个好看的女人。”
陈锦莲连声答是。
她怕陆以芳,但她更怕宋简。她不明白,这个男人有天下难觅才情,也有一双如辉星映月的眼睛,原是美人的良配,红袖添香伴他夜读书。但这样的日子,却总是过不起来。
“出去。”
他松开手,陈锦莲的身子便瘫软下来。一刻不敢耽搁地过裹紧袍往门外走。
谁知道还没走出去,就见辛奴面色慌张地撞了进来。险些和陈锦莲撞个满怀,她见陈锦莲衣衫不整的出来,也不能多问。外间的侍女挑起暖帘,她便快步跨了进去。
“爷,西面厢房那边大不好的,也就一两个时辰的事了,夫人叫我来问爷一声,是她做主烧埋,还是怎的?”
第12章 临川
烧埋?这是要死了的意思吗?
宋简站起身,原本盖在腿上的毯子应声落于地上。外面在化雪,窗缝里渗进来的每一丝气儿都渗骨,他不由弯腰摁住膝盖处。世上有人赏赐恩情,比如宋意然,比如陆以芳,甚至那个娇憨无脑的陈锦莲。也有人带来疼和痛,摧残身与心,却好像又不能随着“死”一道化解。
宋简喉咙里像灌了一壶烈酒,“张乾!”
“在呢爷,您吩咐。”
“去晋王府,把杜和茹给我找过来。”
杜和茹是晋王从帝京带到青州来的太医,平日若非要紧的事,府上是很少请他的。张管事拿捏不好,又问了一句:“爷,帖子怎么下?我听说,咱们家小姐前两日身子不好,杨知府请杜老爷去那边写药膳单子去了。今日是除夕,咱们这边又请,杜老爷恐怕要多问几句。”
宋简心里烦躁焦急,“平日是我给晋王的面子,你们就跟着称起来老爷来了啊?只管把人给我拎过来,治不好她,就绑了丢到紫荆关去!”
说着,他伸手去摸搭在木施上的狐狸皮袍子,却没有摸到,这才想起,陈锦莲裹着那身儿出去了,宋简里内躁乱,厉声道“陈锦莲呢?拖到外面跪着!。”
众人都不敢出声了,各自退出去办各自的事去,辛奴见此,便进去亲自替他打理衣饰,心中不由惊叹陆以芳的眼力和手段。
除夕这日,天到是终于放了个大晴。但犹豫是化雪的天,风若割骨的刀,逮着一寸曝露的皮肤就往里切。西面厢房里点了四五个炭火盆子,迎绣又取了些闲置的碎皮子来遮窗缝,里间温暖,纪姜浑身滚烫,却时不时地惊搐。
药婆子和于大夫都已经束手无措了。
“老天爷收命,夫人,府上若忌讳,就赶紧趁着天好挪出去。”
陆以芳坐在榻前。
她上一回见纪姜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她还是尚仪局的司籍,奉旨做临川公主的女师,她是在纪姜身上,得到了自己“女君子”的称谓的。皇室的荣耀和宫廷的奢靡富贵,在先帝唯一的公主身上淋漓尽致地彰显出来,她的存在,象征着大齐皇朝极致的优雅,无用的文化,以及花深云漫的岁月。
如今她一息尚存地伏在陆以芳的面前,到叫她有了一种,碾碎梅花做马肥的凄凉之感。
“回爷了吗?”
迎绣道:“辛奴姐姐去了。还没有回来了。”
正说话间,外头有人喊“来了!来了!”陆以芳回过头,张管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进来,头顶冒着白色的热气儿。
“什么来了。”
张管事地站在门口喘息了两口,才指着外面道:“爷叫把杜老爷……哦不,杜太医找来了,这会儿已经下马车了,夫人,姑娘们,早回避吧。”
陆以芳站起身,“没什么好回避,请进来,病人也是女人家,我们在,杜老爷才好行事。”
说着,杜和茹已经从外面进来了,他几乎是被张管事从家中宴上拽过来的,急得甚至连病人是谁都不曾跟他说。他在路上原本以为是哪个要紧的小妾染了病,谁知道入府以后,却是带着他七拐八绕地绕到西面厢房来了。
他心里不痛快。
放在京城,他可是太医,平日里就算给女人瞧病,那也不是王妃就是诰命,这个宋简,今日是故意要羞辱他么,把他从家宴上抓出来,就是为了给个奴婢瞧病。
他心里这样想,嘴巴上却又不敢这么说,尤其是看到陆以芳也坐在里面,还是恭恭敬敬地给人见了个礼,这才走到榻前。
榻上的人,头发已经被冷汗全部濡湿了,散乱地贴在脸上。
杜和茹道:“哟,这得撩开来我看看眼睛。”
陆以芳站起身,迎绣忙半跪上去撩开她脸上的乱发。杜和茹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心里突然咯噔一声,好生面熟啊……他也是宫里当过差的,见过临川公主很多次。在青州,他也听说了公主被贬黜的事情,可是,她怎么会到了宋简这里。
他抬头看了陆以芳一眼,“这……”
陆以芳摆了摆手,“杜老爷,你既然看出来,就该知道我们爷对她是个什么态度,好生诊治,今儿她要死了,您就回不了晋王府了。”
陆以芳声音不大,却说杜和茹胆战心惊,“是是是……敢问夫人,这是伤在了什么地方。”
一旁的药婆道:“受的是杖刑,伤口到都是皮肉伤,没有伤到胫骨,昨日我与于大夫已经替她清理上过药了。”
于大夫接道:“那么重的伤,发热到不打紧,要紧是她的气息,一时比一时若,小人已经黔驴技穷,您法子多,赶紧给瞧瞧。”
杜和若蹲下身,对迎绣道:“请出小姐的手来。”
说着,从药箱中取出一张白绢来,覆在纪姜的手腕上,细细掐摸了一回。起身对陆以芳道:“小姐长途跋涉,本就损耗了身子,又在大寒天里受了那样的刑罚,寒气如体,又夹杂炎症,是不容易好的。”
陆以芳道:“您就说怎么治,府上有的府上取,府上没有的,您说,我好就叫人外头采去。”
杜和茹道:“好,我这就出去写方子,今日凶险,夫人定要遣人小心照料,若夜里能先将热退了,这一关,小姐就算过了。”
陆以芳让张管事带他出去。
辛奴接帘进来,走到她身边蹲身道:“夫人,爷过来了。”
***
纪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
宋府的庭院很深,但那毕竟是除夕,家家户户的爆竹声此起彼伏。宋简府中不过年节,因此灯暗声悄,两两一对比,他那种刻意抽离于人间俗情的孤独之感,就如潮退石出一般的浮了出来。
纪姜动了动腿,好在腿上还有知觉,她轻轻咳了一声,试图抬头。
却听一个人声道:“迎绣,给她倒水。”
纪姜怔了怔。她仰起下巴,却见宋简坐在榻边,屋里炭火少得暖,他已将外衫去了,单穿了身青色的常服。唯有腿上盖着一方大毛的毯子。
“咳……宋简……你没让我死啊。”
宋简低头看向他。灯火映入他的眼眸之中,三年前的日月星辉尽数吸纳,记忆全部跌跌撞撞地蹒跚起来。
“你叫我什么?”
纪姜吐出一口气,“哦,对,爷……您没让我死啊。”
她竟然还是这样的姿态,眼神中不是惧怕,也不是恐惧。宋简不明白,为什么夺去了她公主的身份,甚至让她当众杖刑之辱,却还是剥不去她那层无形,却光耀的皮。
“临川,公主从不受辱而活。你这副模样,可真是你们大齐的耻辱。”
纪姜苍白地笑了笑,“我已经不是公主了,我也不想死,我若死了,谁来和爷兑现约定。”
“为臣是吗?为臣也一样翻大齐的天和地。”
“那您也得带着我一道……让我这双眼睛亲眼看着,方才快意不是?”
她又一句顶了回来,时光好像一下子倒退回去很多年,从前在公主府中,言辞交锋,她就是这般,从来不肯认输。他让了她三年,整整三年,换来一眼血污与狼藉。
宋简仰起头,强迫自己平下一口气。
“临川,等你好了,我一定会再赏你一顿板子。到时候,我连这一层衣服的体面,都不会给你留!”
尾音落下,迎绣手中的茶水都跟着晃荡了一下。她不明白这二人之间的关联,自然也不能开口相劝。屋子里一下子沉默下来。纪姜张口剧烈地嗽了几口。迎绣悄悄看了宋简一眼,见他没说什么,方放下茶盏将纪姜扶起来,待她顺下气儿,就着自己的手喂了她两三口水。
“爷……”
她喘息着,又那么叫了他一声。
“说。”
“奴婢……”
她又呛了一声,说到这个自称的时候,她的眼睛有些发红,她忙别过脸去,望向窗户。
“奴婢给您认个错成么。”
宋简一怔,“你说什么。”
“我不想再挨打了。我不想……一直都这么躺着。”
宋简看不懂她,他不知道,她是真的在服软,还是在他面前故作姿态。
此时他想起了顾仲濂,那个立在许太后背后的男人,那个自诩是父亲知交挚友,却在父亲死后一举如阁成朝廷第一人的人。
他劝服了许太后,放纪姜出宫来到青州,又让顾有悔这个愣头小子一路跟过来,所以,在纪姜身上,会不会有顾仲濂的后手。朝廷有多复杂,他已经见识过了,政治把人生摔了个稀巴烂,他可以错一次,决不能错第二次。
想着,他的心又冷下来。
“去把辛奴唤进来。”
迎绣应声出去了,不多时,辛奴从外头进来,在宋简面前行了个礼。
“爷,您寻奴婢?”
“我把她交给你,等她好了,再带她见夫人和其他几房。”
说着,他低头看向她:“她既然是个奴婢,你就按你的规矩来办,爷不想见她过得好,明白?”
辛奴点了点头,“是,奴婢知道。再有,夫人让奴婢问爷一句,府上奴婢都续‘迎’子辈儿,对她,爷有没有别的意思。”
宋简站起身,“她的就不用改了,临川这两个字,爷叫惯了。”
第13章 旧华
辛奴应了是,转而回去回陆以芳。
陆以芳正立在立在桐西堂的外面。内院的雪地上,陈锦莲只穿了一件单衣,瑟瑟发抖地跪着,双手举过头顶,手上捧的正是宋简的那件狐狸毛袍子。金黄色的灯光落在她凹凸有致的身子上,像长了一层黄岑岑的蛇鳞皮。
陆以芳背着们立着,一直没有出声,见辛奴过来,她才回过头。
“回来了。怎么说的。”
辛奴道:“爷把她交给奴婢调,教了,别的到没说什么,只说以后,唤她临川。”
陆以芳点了点,鼻中“嗯”了一声。
辛奴还有些不放心,“夫人,以后……奴婢该怎么处。”
陆以芳声音放得很淡,“你的本分,尽了就好。走吧,回了。”
说完,转身往回走,辛奴跟上前去,一面回头看一面道:“夫人,陈氏……”
陆以芳并没有回头,仰头吸了一口气。四下混合着焰火的气息与晚梅的香气,她舒展腰身,轻声道“不用管她,爷见了她,好消那处的气。”
辛奴顺着她的目光抬起头,一团浓墨盘横在头顶。
又要落雪了。
嘉定二年于雪中盖棺定论,对朝廷而言,这是很不光彩的一年,巍峨雄伟的禁城后,有什么光芒万丈的东西突然倒下。每一个身在其中的人都听到了它触地碎裂的声音,白水河岸边,晋王军如约退兵了。紫荆关毁坏的城墙从新砌累,横亘在青州府与大齐之间的那条线再次勾画完整,人们松了一口气,耕夫走卒挺直腰板,毕竟安宁才有生计。十方天下,庸人为多。她闭口不痛喊,就没有知道,倒塌在宫城背后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进入正月。青州府霎时热闹起来,战乱暂安,百姓开始修养生息,一亩三分地上无大事,鸡鸭鱼肉堆叠起来,搓一顿烫锅子,女人们聚在一起摸些针线,再斗几局骨牌,东家长里家短的拉扯起来,人世间朴实的热闹,混沌在天地间,湮没热血,打压情怀。
宋简却没有因此闲下来。
白水河的军队即将过紫荆关,军报一日一来,与此同时,东厂的厂臣梁有善的信也寄到了青州。这一年,梁有善掌了司礼监,成了黄洞庭这些的人顶头上司,一手捏着东厂,一手握着小皇帝的玉玺,与顾仲濂一内一外,一左一右,抬住了小皇帝的龙椅。
梁有善早在宋子鸣的时代,就已经是内廷德高望重的人,只不过,那时候司礼监还在阎正夕的手中,他就退到了外面,和锦衣卫那一堆贵族儿郎缠在了一起。去年底,阎正夕告老出宫了,梁有善顺势而上,成了梁掌印。一上任就去顾仲濂的府上磕了头。大齐的朝廷一直是这么个传统,内阁与司礼监要同心同德,否则政令就行不顺畅,梁有善这个态度,很得阁臣们的心。
他在信上说,朝廷为表对晋王的有待,特赏了一副唐朝画家庞作永所绘的《棣棠图》给晋王,另他额外的礼赠与宋简,借东厂负责押送这一批东西到紫荆关的便,一并给宋简带来。
他这一碗水端得太平了,既包住了顾仲濂的大腿,又私底下向宋简表了忠心。对于宋简而言,这个人是一座桥,也是一道坑。他掐着拇指上的扳子,正在想怎么复这封信,张管事搓着手从外面进来。
“爷,知府老爷下了帖子,请您去意园喝酒。”
宋简放下手中的书信。
“怎么是你在门房?”
张管事搓着手,“这不他们都出去了嘛,爷,要我说,您也出去消遣消遣,今儿外头,热闹着呢。”
他这一说,宋简才想起,那日是初八,虽然他不愿意过年节,但陆以芳还是体恤府上这些下人的,放了年纪轻的丫头小厮们出去耍,府中就只剩下张乾,辛奴这些掌事的人在伺候。
宋简接过张管事呈上来的帖子扫了一眼,便看出了下帖子的是宋意然。
她年底生了好大一场病,一直在养着,杨庆怀几乎是把杜和茹在意园里关了半个多月。
“送帖子的人呢?”
“在外头候着呢,要传进来问话吗?”
宋简摇了摇头,“不用。让他去回,我晚些过去。”
张管事点了点头,拔腿正要出去,却又听他问道:“西厢房的人,怎么样了。”
自从陈锦莲在西桐堂前的雪地里跪了那么一遭之后,纪姜这个人几乎就成了宋府下人们的禁忌,谁都不敢轻易地去提,张管事冷不丁被宋简这么一问,背脊都跟着僵了僵。
“迎绣照看着的,夫人也一日三次的文,您又请了杜太医用药,这两日大渐好了。”
说完,他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等着宋简应声,谁知道宋简什么都有说。只叫他传人进来更衣。又命外间备轮椅。张管事知道,他这两日腿疾犯得厉害,几乎走不得路,不敢怠慢,忙吩咐去取水,自己亲自备椅去了。
外面在落玉屑一般的雪,雪云之间却有阳光穿透出来,到也不见得有多冷。
宋简惧寒,穿得格外厚实,张管事亲自送他出府,行到西厢房的门前,宋简突然抬手,唤他停下。
晨光透过窗户,落在纪姜松束在肩的发上,脸颊轮廓的边沿飘散起宛若游丝一般碎发。她靠在榻上,在教迎春攒堆纱的花。那是宫廷里的样式,手法复杂,堆出来的纱花柔软可爱,迎春不得要领,正抓耳挠腮。纪姜手边,却已经放了好几朵了。
当年,他从漫长的官道上,一路爬到嘉峪。眼前的女人,也从血污和泥泞里活了过来,只不过,他几乎是变了一个人,而纪姜眉目之间的神情,却和当年大红喜怕撩起时一模一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爷,要我去传个话么?”
“不用,出府吧。”
她刚要走,窗前的迎绣却已将看见了他,忙迎到外面来行礼。
她也要挣扎着起来,迎绣回头见她行动仍然艰难,又不敢退回去扶她。
纪姜的伤口刚刚开始愈合,稍一拉扯还是钻辛地疼,她还是扶着桌椅一步一步地挪到门前,撑着门框学迎绣的样子行了个礼。
“爷,要出去么。”
她问的十分自然,就像那个让她在雪地里受了四十杖的人不是宋简一样。
宋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认真地看她,她穿着月白色中衣,裹着一件半新的粉红色绫袄,养伤中不失粉黛,经过将将一番折腾,脸色有些发白。可她仍然是个好看的女人。这种好看,和陈锦莲是不同的。
“你下得床了。”
“嗯,托爷的福。”
这种话她在宫中的时候听了太多,如今学起来也是一个磕巴不打。她撑着门框站直身子。
“在养几日,就能替爷端茶了。”
宋简笑了笑,“你想进西桐堂?”
她也明眸笑开,“爷不让我进,那我就在外间伺候着,听说西桐堂外面那条道上不能有雪,我就替您守着那条道。”
他不知道如何应答她,身段,言语,姿态,没有一样挑得过错来。她像是拼命地雪过记过宋府中的一切,就连西桐堂外面要走轮椅,所以不能有雪这件事她都知道。
“爷,您要去什么地方。”
见他不说话,她又出声问了一句。
“杨知府请吃年酒,对了,你上回挨了他的板子,还没谢过恩。”
他找了一句话去揶揄她,多少有些幼稚,但他还是说出口了。
如他所愿,纪姜的脸上泛出一丝红,她垂下头去,不再接他的话。
宋简心满意足,转而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张口问道:“临川,我问你,顾有悔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问起顾有悔,纪姜到是愣了愣,下意识地捏住拇指上的那枚芙蓉玉扳指。
她如今都还不大明白这枚扳指的来历,也不明白顾有悔的来历,这话怎么说呢?照实说,定然是不行的,瞎编吧,宋简也会去查证。
她索性说了一半:“奴婢在长山遇到他的,当时在山上遭遇山匪抢劫,是顾小爷救了奴婢一命。”
宋简凝着她的眼睛,“你知道他的身份?”
纪姜点了点头,“知道一些,他是顾阁臣的独子。”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敢跟他来往。”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明显提了声音。
为何要跟他来往,纪姜想起顾有悔那副吊儿郎当的浪子模样,以及那一句说得跟个玩笑一般的“你的命,就是我的命。”到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宋简了。
索性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爷不准奴婢与他来往,奴婢以后就不与他来往便是。”
这句可真是妙,一时间就把宋简疑责的话扯出了丝酸味。
宋简语窒,迎绣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张管事到稍稍瞧出了其中的门道,知道宋简有些挂不住,忙道:“爷,走吧,一会儿小姐该使人催了。”
宋简看向纪姜,她仍然清灵灵地立在门前。
“走了,这件事情,我日后慢慢问你。”
第14章 意然
宋简出府,乘撵往意园去。
正要起行,张管事打起车帐,在外回道:“爷,楼将军领军从紫荆关回来了,刚刚入王府拜了晋王,这会儿求见爷您。”
宋简曲肘抵额。
楼鼎显顺利退出紫荆关,这就证明顾仲濂沉住了气。摊开双手往后退了一大步,摆好求和的姿态,打定主意要用纪姜来换一时安定。可是,纪姜的生死不过在宋简的一念之间,顾仲濂压这块宝未免太过冒险,这并不是顾仲濂的作风。
宋简短促地皱了皱眉,若真如他所想的那样,顾有悔的存在,就是个潜在的危险。大齐与宋简,至此绝不可能同存于一世,退就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出去,“和”不过是彼此都需要在嘉定二年的这场大雪里喘息而已。
但在这个博弈诛心的过程中,他不能太孤独,他要一手掐着纪姜的脖子,一手往大齐的命脉处探,这才不辜负余下一生。
“让楼鼎显先修整,今儿我不得闲。明日再见他。”
张管事点头应好,正要走,宋简又道:“你去告诉他,让他暗中查一查顾有悔这个人。”
“是。”
张管事应完话,又想其一件事,“对了爷,还有一件事,将才忘了回您,今日晋王府抬了外面的班子去唱堂会戏,晋王妃给我们府里下了帖子,夫人说,咱们小姐那边儿若散得早,就请爷去王府应个脸。到时好一道回的。”
这种事情,向来是陆以芳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应付。
张管事这么一提,宋简也没说什么,只叫跟着去的人,适时醒他有这么件事。
张管事放下车帐子,宋简起行,仍往意园去。
***
意园是杨庆怀买给宋意然的宅子,自从举家随他迁任到青州府,宋意然就一直住在这里。
这处宅子以前不叫意园,是从前青州府一个梨园名角的的宅子,宋意然当年一眼相中了这里,杨庆怀就寻了个罪名,把人下了狱。后来那人死在了狱中,这处宅子,才归了宋意然。
意园这个名字,也是杨庆怀起的。当时宅院不大,加上园中的雁来池,也不过五十米见方,宋意然住得不舒心,杨庆怀又想方设法把后面一大块果园子也占了下来,为此打杀人不说,自己还掏弄出了好些银钱来替她修整归置。恐怕他自己也没想到,女人堆里玩了一辈子,自己也还能对一个女人这么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