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的羞恼色到也渐渐消退了。转而笑她道:“你也知道天大地大好,既如此我,日后我牵马,带你去看啊。”
她却也掩唇笑了,月光清冷,她整个人拥在柔软的冬棉中,却是十足温暖的。
“你笑什么。”
“我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像个土匪。真好。”
他站直身子。“纪姜,那都要多亏你。”
“为何是多亏我。”
“多亏你,在帝京救下了我父亲的性命。若不是如此,我与宋简如今,也是不共戴天之仇。真到那一步,我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宋简,如何面对你了。”
顾有悔提起这件事,到让纪姜沉默下来,正云门前的事情过去一两年了,宋简最终放过了顾仲濂。宋顾两家这不共戴天的仇恨,静静地消弥在宋简的手中。纪姜到还真的没有去想过,若是当年宋简不肯放下那只高高举起的手,眼前的这个少年,宋简,还有自己,究竟会走到什么样的绝路上去。
“有悔,真正救了顾大人的,不是我,是宋简。”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明白我的父亲曾经对宋家犯下过罪行,我也知道,他最后放过了门顾家。但纪姜,我谢不了他,无论在别人眼中,他是乱臣贼子也好,还是忠臣良将也好,在我眼中,他都是伤你至深的混蛋。”
说着,他抬起头来。“纪姜,我吧……只是恨我还不够好,若我好……”
这句话后面怎么才能续上一句得体又不冒犯的话呢。顾有悔舌头结住,犹豫了一阵,还是把头埋向了一边。他搔了搔头,转话道:“对了,今日二十四局那个黄太监来了。”
“黄洞庭?”
“对,我说你去宋园拾骨去了,他也就没等的,不过留了太后娘娘的话给您。”
“什么?”
“像是和皇帝大婚立后的事有关,太后娘娘让你后日入宫。”


第82章 甘露
接连几日, 宋府的事都很繁杂, 宋园在扩建改制,宋简因朝中事, 时常深夜方归,一分也不过问府中的事。陆以芳独自操持半刻都不得闲。这日辰时将过,账房来回宋园银量拨派事, 账目里面罗出了好几样石灰石。价目不同, 叫拿来看的样石儿却又瞧不出什么区别。
辛奴在旁见她为难,便道:“要不等爷回来拿主意吧,这些东西, 爷一眼就能瞧出门道来。”
陆以芳的手捏着帐侧的边沿“不用了,你叫张乾按着的价高的拿主意。”
说着,摁了摁眉心,重新翻了另外一内院用度的本子。
“这一项……是从哪里走的帐。怎么平白多了一百多两。”
辛奴道:“这怕是爷让走的, 挪出去给窦家那个孩子的。眼见要开春了,那边要裁衣服,做帐子, 孩子也大了,听张乾说, 还得另添两个婆子,好照看得过来。”
陆以芳冷笑了一声:“窦家的孩子的, 与我们宋府什么相干。值得那么些银子破费。”
辛奴直起身,朝窗外看了一眼,窦悬儿正在雪地里头跪着, 今儿雪下得虽不算大,但她跪得久了,肩上还是被细雪给濡湿了。她一声不吭,低眉顺眼的站着,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雪地上,是不是因动得疼,而挪动半寸。
辛奴道:“也是爷看得上那个女人。不然,哪里能让她养个外人家的孩子。”
话音还未落,却又听陆以芳道:“这一笔支出的又是什么,绘青堂?”
辛奴道:“哟,这一笔子款是昨儿才结进来的,是张管事亲自经的手,说采买的书,但我仔细瞧过了,不光有采买的,好似还有印装的开销,其中什么纸张,黄檗浆……都是用最好的,这才成了一笔大款子。”
陆以芳的手抚过那几行字,“在捧文坛上的哪个文人?”
辛奴道:“这到没听说过。要不一会儿子,把张管事的传过来问问话。”
陆以芳突然回忆起来什么的,摆手道:“算了,不肖问了,我知道捧的是谁。”
她的手指弹了摊弹那一也账目。“所以说,府上的女人们都糊涂,以为窦氏独享着爷的恩宠,谁知,他看得上,哪里是这个女人。看上的不过是眉目间那相似的几分风情罢了。真正用了心去哄,去求的,是这个人。”
说着,便将那一页若无其事的翻过去了。
这半年来,日子过得真的很像在翻一本无肉无情的话本子。宋简在男女之事上淡得吓人,哪怕陆以芳也挪开面子,在各房中去过问这件事,然而,一旦问起,没有哪一房不是的低头垂泪的。然而,看着这些女人们流泪,她心里却还稍微好过一些。怎么说,原不至于是她一人守着活人的寡,阖府的人都是寂成了一摊子水。
所以,她们都恨这个窦悬儿,虽也不曾听见她有什么皮肉伤的动静,但是凭什么她进得去宋简的书房。凭什么宋简愿意劈一处地方给她自由地去过活。甚至还养着他们窦家的幼子,这府里府外,难免会传出些不好听的揣测之语。于是,阖府的眼睛都盯紧了她,但凡窦悬儿那处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有人来禀告陆以芳。
这不,那日宋简去宋园祭拜,她私自出府跟着去了的这事儿也被捅到了陆以芳的耳朵里。陆以芳接着这个茬儿,禁了她的足大半个月。今儿是头一日开禁,她乖觉得很,认认真真地过来,要请安认错。
怎么说呢,她其实真的很像纪姜,不论是模样,还是身段,甚至那谦卑的态度都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纪姜的姿态就算低到尘埃中去,陆以芳也不敢轻易践踏她。然而,这个女人,她却是看不上的。
“跟张乾说,账目不好走,这一抿子就走到我的头上来。钱费了就费了,我图个名声。”
辛奴点头应是。遮雪帘被雪吹起来一角,风中的雪沫子就窜了进来,被室内的暖气一熏蒸,瞬时融化成了水珠子。下人进来的抬新炭炉子,帘子被撩开,外面的窦悬儿也抬起头来,朝里面道:“夫人,您不肯见奴,是容不下奴吗?若是如此,那奴就是万死也不能辞罪了。”
辛奴站在帘侧看了一眼,轻道:“夫人,您还是见她吧,您不见,她这是要跟您硬抗着,也不好看啊。”
陆以芳冷冷地笑了一声:“她愿意跪,就跪吧。我们犯不着惯着她的矫情。你把灯挪过来点,看不清了。”
话音刚落。门房那边传来马的嘶鸣声。
接着传来张乾的声音:“爷,今日散朝怎么这么早啊。”
声音越来越近,接着就进了二门,陆以芳抬起头来,宋简已经跨入了院中。窦悬儿忙伏下身去给他行礼,宋简却似乎未看见一般,沉默地从她身边行了过去。径直走进了正堂。
屋子里热闹起来,辛奴去伺候他脱衣,迎绣去外头催热水来替他渥手。
独陆以芳站着没有动,只将自己的坐褥子让出来,又把手炉推过去放着,轻声道:“今儿朝中事不多么,不是在提立后的事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宋简在她将才落座的地方坐下,顺手撩开遮雪帘的一角,平声道:“陆家有个大喜事。”
说着他又顿了顿,冲着雪中的人扬了扬下巴:“她怎么了。”
陆以芳道:“哦,上回窦氏不听您的意思,私自追去宋园。妾不是罚她在房中思过三日么。今日撤了罚,她来请安的。”
宋简收回手,接过辛奴呈来的茶水,一面吹着茶面上的浮沫子,一面道:“那是又做了什么错事,跪多久了。”
他一过问,陆以芳就会了意。
侧头对辛奴道:“去扶窦姨娘起来,就说是爷的恩典,叫她回去好生歇着,日后不可轻狂再犯事。”
说完,亲手去拧了一张帕子过来,走到宋简身旁蹲下,亲自伺候他净手。
“爷,您将才说我们陆家有个大喜事,是什么事?”
宋简拿过她手中的帕子,自己拭着手,一面道:“陆大人服期以满,不日就要来京了。”
“是吗?”
这对陆以芳而言到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自从父亲回乡丁忧。她已经很多年不曾见到父亲了。“哟,那妾可能替父亲备着……”
宋简将帕子抛给辛奴:“陆大人是你的父亲,也是宋简的恩人,他此次来京,自然由府上照应。你不用问我什么例子,敬你想敬的心。”
他这话,却令陆以芳的兴子悄悄落下来。
陆大人是自己的父亲,既然他与宋简携手做夫妻,那也自然该是宋简的父亲,然而,他疏离地只认了“恩人”两个字,这一下子就翻出了他们夫妻这么多年的里子。有恩无情,难怪现在,连肌肤之亲,他也懒怠得应付了。
“是……”
她也是个极慧的人,想得一旦多,再高的兴子都要淡下来,逼着自己去把前因后果都想干净。
宋简不曾留意到她的失落,放下茶盏续道:“这且不算是大喜,宫里议出了皇后的人选,是你陆家的姑娘。”
“陆家的……”
陆家也算是个大族,除了自己父亲跟随晋王去了青州之外,其余的枝叶都留帝京。陆以芳将陆家族中适龄的女儿过了一遍。
“陆翎玉吗?”
陆翎玉虽说是宋家的女儿,但与陆以芳的关系却是很远了。父兄也没有在官场做官,不过是靠着陆家祖上的荫蔽,勉强在帝京撑着读书人家的脸面罢了。
“为何会突然定了陆家的女儿,我前几日听几位官家夫人在论,说是太后娘娘相看上了首辅陈大人家的孙女,怎么……”
“这是的皇族祖先传承下来的规矩。”
他没说完,陆以芳到也明白,后位在民间,或者在那些致仕之后老臣家中择选,也是朝廷为了防止外戚专权一步。大齐历代的皇后,包括当场的许太后,都是小门户出身的姑娘,除了家世清白之外,背后并无什么势力。但这绝不是这件事情全貌。
然而,宋简意在告知她,并没有与她详细解释的意思。
她也就只自己去猜。就陆以芳对宋简了解,此时他掌控整个内阁,其实在立后这件事情上,他是应该避嫌的,并不好强扯上陆家的关系。况且,立后这件事是内宫的事,外臣是不好插手的,所以这个人选,不像是宋简拟定的。
若不是宋简,那就是……
“且这人吧……是万岁要过眼的,夫人,你们陆家和宫里关系,我不想从你身上去查,但有一句护,我要提醒你。自古阉人为祸,最后都没有好下场。陆大人一世清明,你这个做女儿的,不该毁他……”
他这话一说完,陆以芳她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来。这个人与她很多年不见了。然而形象却还是十分清晰的。他应该已经有些苍老了,再不可能激起她当年在寂寞寒夜那种令人恐惧又羞愧的欲望。诚然,那是她的噩梦,但在宋简身边的时间一久,那人,也一瓶子有毒的甘露。
“妾……”
她给予解释,但宋简显然不耐烦听。
“爷,窦姨娘说想见见爷。”
陆以芳正想着,张乾却在一旁递了一嘴与宋简。
宋简站起身,对陆以芳道:“晚些要与陈大人议事,回得晚,你不肖等。”
陆以芳应了个“是。”
心中却千头万绪,不得安宁,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宋简已经走出去了。窦悬儿也不见了。雪地上留下两行并行的脚印。
她慌着追出去,险些摔一跤,辛奴忙扶住她道:“夫人怎么了,爷带窦姨娘走了。”
陆以芳抚着胸口,强迫自己平宁下来。
他和梁有善的过去,不仅仅是她的耻辱,也是陆家的禁忌。宋简说他不想顺着她去查和宫中有关的事,然而,能说出这句话,就证明他已经是有怀疑了,一旦宋简知道她与梁有善的关系,那么她还要如何在宋府立足,如何弹压得住底下的这些女人。
“夫人……您脸色怎么这么白。”
“没事……”


第83章 消寒
陆佳在十二月底进了京。
帝京四处正忙年关的事, 宫中事繁杂, 黄洞庭被梁有善打过板子后,养得刚刚能下地, 这日正往慈寿宫中走,却见宫门口挂着遮雪帘,一群女人亭亭立立地立在殿前的石阶上。周围的宫人站得丈把远。立在最前面的女子约莫十七八岁, 皮肤白皙, 身上穿着一件粉缎的蝴蝶穿花大袄子,下身是耦色的马面裙。眉目秀静,仪态端庄。
黄洞庭陡然想起的, 今儿是许太后“选三”的日子。
所谓选三,也就从经过层层选拔的女子们中,择选出三个来交给皇帝钦定后位,然而走到这一步已经基本上是个过场了。
黄洞庭走提衣走上慈寿宫的长阶。
立在廊下, 隔着帘子往里看的,帘厚立着两个人,一个头带瞿冠, 一个却身着软缎素衣的,长发挽成堕马髻, 别着三根白银雕梅花的簪子。黄洞庭撤回头来问身旁的小内监道:“谁在里面。”
“外面的姑奶奶入宫了。”
宫外面的姑奶奶。这个词儿在黄洞庭这儿到有些意思。纪姜被褫过封号的,知道这事的宫人们在称谓上就有了别的讲究, 不能再直称殿下,于是有了“姑奶奶”这么一说。听起来到也接地气儿。在帝京的官话里头,娘家人称呼出了嫁姑娘, 都这么叫着。只是……黄洞庭一下子想得有些远。
出了嫁?她如今这一个人住着,连宋府的门都不登,到底算出了哪门子的嫁呢。
他正在由着思绪想偏。里面传来许太后的一声咳嗽。
瑞脑透过的雪帘散出白烟来,纪姜立在许太后的身后,高长的凤凰木根雕投下阴森的影子,刚好落在她的身上的。
“也没什么再好瞧看的了。”
许太后摆了摆手,“去前面叫她们都散了吧。”
话传到外面去,女人们便齐齐跪下行礼,翠环摇动,明珠辉映朝阳,煞是好看。
不一会儿,待他们礼善,自然有人前去搀扶,扶着女人们沿着累雪宫道,远行不见了。缥缈的人影像一丛如雾气般的纱花,雪地里只留下几行规规矩矩的脚印,两三只寒鸦落在慈寿殿前,像不曾有人立过一般。
“黄洞庭。”
许太后朝外唤了他一声,黄洞庭忙揭帘进去。里面将才换过炭火。许太后坐在炭炉前,纪姜靠着一方软垫相陪,正低头看一个小宫女替太后修剪指甲。
“皇帝要定了陆家的那个女儿。这会让咱们相看再好的放过去,也没多大的意思。”
许太后身旁趴睡一只雪团儿般的猫,听着窸窣的人声,翻了个身,朝里又睡了过去。纪姜的伸手,温柔地在它头顶抚摸着,声音淡淡的:“母后,我现在担心的是,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许太后摆手命宫人退下,又令黄洞庭立到一旁。
“你在担心什么,宋简?”
“不是,陆以芳虽是他的正妻,但这件事应该与他无关。他如今在朝中地位与宋子鸣当年一样,正是该避忌外戚的时候,没有必要和皇族强拉这一层亲。那陆家的这个女儿,便是梁有善塞给万岁的,可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陆家的人。”
许太后垂眸道:“你今儿也瞧了人了,瞧出什么来么。”
纪姜摇了摇头,“生得到是无挑剔的。”
许太后叹了有一口气:“皇帝现在只听梁有善的话,这已经退在的内廷有两年不上朝了,若不是有黄洞庭,李娥在跟前瞧着,母后都只怕皇帝崩了也不知道。如今,他要陆家的姑娘的就要吧,选三的这一程过了,除了那陆氏,刘氏和杜氏都是你掌过眼的,也算机灵,女人们入了后宫,也替我们多一双眼睛。”
黄洞庭道:“太后,万岁爷的心病,是在于当年不知自己下旨贬废了公主,又一直受梁有善蒙蔽,说公主在青州被宋大人折磨至死了。这才仇视太后,也恨宋大人。这几年,让梁有善哄着在内廷玩乐,虽然年岁不大,却亏损身子得很,我和李娥是半分实在话都说不上。但是,要能趁大婚典仪,寻个机会让殿下见一面万岁爷,一切就都解开了。”
纪姜看了一眼黄洞庭,他的伤未痊愈,站立的姿势稍稍有些别扭。
“你伤好了吗?”
黄洞庭忙立直身子。
“哟,哪里配殿下关心。大好了。”
纪姜笑了笑,“我知道,你和李娥一心为了万岁爷,为了我,但也要护好自己,若你们都入不了文华殿,那才是真的完了。”
“是是,奴才们知道分寸。以后啊……没有殿下和太后娘娘的话,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纪姜点了点头。
太后望着纪姜,女人活到纪姜这个年岁,也算不得多年轻,但她那双眼睛中还是辉映着动人的光芒,哪怕身上堆的是朴素的衣缎,粉黛也施得寡淡,却反而将她身为公主的那份清冷掩下,多捧处三分暖意来。
“哀家听陈大人说,宋简在朝政上算是尽心尽力……”
纪姜肩头一动:“母后想和我说什么吗?”
“没有,母后知道你心里的伤,在大齐的政坛,从来没有哪一个女人可以立足,姜儿,你比母后聪慧,也比母后眼睛清明,你能在关键时候救下顾仲濂的性命,稳住朝局,但你和母后一样,都只能避在这遮雪帘后面,看着那些男人们在雪里扑滚。这是我们女人的宿命,但也是福气……”
她似乎觉得自己说得不清明,握住纪姜的手,又跟来一句:“你知道,母后在说什么吗?”
她不全然明白。
但她再猜,母亲是要她像当年她自己倚靠顾仲濂一样,去倚靠宋简吗?用自己牢牢这个人来栓住他的心,拿捏住他的血脉逼他同大齐同心同德?
纪姜觉得自己的背脊有些发痒,这种感觉类似皇族这个身份带给她的黏腻之感,像经历一个漫长的阴雨季节,墙角的青苔都霉烂了,和湿润的泥巴粘稠的地混在一起,散发出腐朽的感觉。她生于淤泥之中,她别无选择,但她并不喜欢。
“母后,我再也无法和他活在同一个地方了。”
“母后明白,母后并没有要逼你做什么。只是,母后见你孤独,于心不忍。你既不愿意提宋简,那邓瞬宜呢,这个孩子,为了你,至今尚未娶亲。他虽在刑部谋小缺,但却是西平侯府承爵的人。你若在他身边,也能一生平顺安康。母后害了你大半辈子,真的不忍心,你在公主府,一个人孤苦下去。”
黄洞庭也道:“是啊,殿下,这么些年,我们也都看在眼里。小侯爷对您,的确是用情至深。”
纪姜的手轻轻地在袖中捏握。
邓瞬宜,其实也算是个良人。比起宋的复杂,他要简单纯粹得多。听说他今年也快三十了。老侯爷死了,他的母亲后来也病死在牢中,他将两个有幸活下去的姨娘接回府中奉养,但到底没有女人再能替他打理,他就一直固执地拖着婚事。
用情至深。
这四个字,邓瞬宜是配得上的。
“姜儿,孩子的事,不是你的过错,你根本无需自苦至如今。你若放得下从前种种,若能与宋简过好,母后绝不会提邓瞬宜这个人,然而,母后知你心结难松,既如此,何必非要要去松解,你不是母后,要一辈子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宫中,你大可换一处天地,安乐得活下去。”
这句话中,有皇家难得的温情和体谅。
纪姜仰起头来,“母后,等万岁的大事了结,我听母后做主。”
话到这个份上,许太后的心上也像是落了一抔柔软的雪。母女二人用过午膳。外面又纷纷然然地下起雪来。
黄洞庭撑伞宋纪姜出来。
就要过年关了。二十四局有条不紊地备着年事。
好些个人内监守在慈寿宫前,等着要回黄洞庭的话。
“你去理你们的事吧,不用送我了。”
黄洞庭道:“这不好,虽说梁有善对公主没有别的动作,但这毕竟是在宫里,若出了个什么事,我们不在,殿下如今的身份,不好说话啊。”
“黄公公,我送公主出宫去。”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人声,纪姜回过头去,唐辛立在她们身后,他像是沉默地跟了好长一段路了。
“这……”
黄洞庭有些犹豫,纪姜却道:“这也好,恰好我有几句话,也想跟他说。黄公公,你先去吧。”
黄洞庭听纪姜这样说,也不再坚持。轻声对唐幸道:“护好殿下。”
说完,将伞递到他手中的,转身走到候着的人群中去了。
唐幸举着伞,遮蔽于纪姜的头顶,将半个身子露出伞外去,他半弓着腰背,一步一步跟得不远不近。恰当地在他有纪姜之间隔出一段孔隙来。
“你不用离得那样远的。”
“回殿下,是奴才身上脏污,怕熏着殿下。”
“脏污?”
纪姜看了看他身上的淤点,“你在司礼监做事,为何……”
“司礼监的人,也都是万岁爷的奴才,不是人人都能秉笔看墨。”
他说得的随意,纪姜的目光却暗淡下来:“也许是我害了你。”
“与殿下无关,我如今虽在宫中伺候,但也不用再替督主做那些染血污的事了。人也干净了不少。我还得谢殿下的恩,让我不至于死后堕到地狱最深处去。”
说着,他顿了顿:“殿下这一两年,过得好吗?”
纪姜露了一个柔和的笑:“好。”
“听说殿下在陆庄失去了一个孩子。”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行在宫道上,正云门已近在眼前。一个不大相干的人这样问起她的上心处,怎么说呢,在这寒冬里也算是一丝慰藉。
“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她没有去细提,从某一方面来讲,他和宋简是一样的人,冷静地吞掉私人的感受,然而迎向更广大的人群。
“你上回在的文华殿前救我,我一直没有寻到机会,给你说一声谢谢。这几年……你呢……”
“怎能当得殿下的这一声谢啊。奴才……”
他知道纪姜想问的人是谁的,但却有些难以起口。
他和纪姜,一个在掠影浮光的摊上,一个在烂泥里,不比邓瞬宜和顾有悔,唐幸觉得爱慕她都是有罪的。非分之想他不敢有。所以,才在尚宫局将那个眉眼之间和纪姜有几分相似的窦悬儿看入了眼中。
谁知道,这一看入眼,也让窦悬儿走到了梁有善的视线之中。
“我们这样的人吧,有福气就像黄公公那样,没有福气,就像我这样。都是有今世,没后世的人,如今这样,也挺好的,不敢牢殿下挂记。”
纪姜在正云门前站住脚步,头顶凛冽的北风吹响檐角铜铃,一声一声从宫道深灌过来。
“窦氏,是梁有善安排出宫的吗?”
“是。这女人,有野心,不甘在尚宫局为低等的奴婢……”
说道这里,他有觉得不这样来说跟他好过一场的女人,有些凉薄。
“算了,如今他已经是宋大人府上的人了,奴才再不配论她。只不过,殿下还是要留意窦氏,我看不懂她,也不知道督主吩咐过她什么。总之,殿下一日活着,督主就一日不会放过殿下。难保不会利用她,来向殿下下手。”
纪姜垂下眼睑的,“好,我明白。”
正说着,正云门外传来一阵车马声,纪姜回过头去,却见宋府的马车停在门口。宋简从马车上下来,一抬头,就与纪姜的目光相迎。
“去什么地方,我送你。”
“她去什么地方关你什么事。”
话声来自她的背后的,宋简回头,顾有悔撑着伞立在城门下。
“纪姜,走了。我与七娘在齐贤斋定了位置,要与你消寒。”
说着,牵起纪姜的手便从宋简身旁走了过去。
谁知背后却追来宋简的声音。
“张乾,去齐贤斋,包下今日所有的席面。”
顾有悔闻言猛然地回过头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