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标无奈极了。一起睡就一起睡,挤什么挤?一身汗。
他起身冲了个澡,在燕乾和朱文正的指导下进行今日的习武训练。
不一会儿,弟弟们揉着眼睛跟了过来,也跟着习武。
看他们那架势,比陈标差不到哪去。陈标甚至非常郁闷地发现,别说陈樉,就连比他小三岁的陈棡,力气都比他大多了。
陈标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木枪,一脸的怀疑人生。
朱文正捧腹大笑,不放过这个嘲笑陈标的机会。
燕乾手忙脚乱地安慰:“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老师大部分的能力都在学问上,身手弱一些很正常。”
陈标瘪嘴:“我究竟是不是武将的孩子啊?我怎么看樉儿和棡儿才像爹的亲儿子,我就是个捡来的?”
陈樉立刻道:“我和大哥一起捡来的!”
陈棡满脸惊恐,丢掉手中木头刀,抱紧陈标:“要大哥,不要爹!”
朱文正道:“标弟啊,我知道你力气输给你弟弟很不高兴,但也不能骂人啊。”
陈标:“……”
我自怨自艾,怎么变成骂人?我说我的弟弟们是爹的亲儿子,我不是爹的亲儿子,难道不是我自己骂自己吗!
陈标再次看清了亲爹在堂兄和亲弟弟心中的地位。
“别这么说,爹非常厉害。”陈标试图扭转亲爹在堂兄和亲弟弟心中的印象。
朱文正道:“我知道四叔非常厉害。”
陈樉道:“真的吗?”
陈棡使劲摇头:“我不信。”
朱文正再次捧腹大笑,那夸张的笑容让陈标想把朱文正丢下船。
比起陈家这艘船上欢声笑语一片,另一艘载着大部分负责这次祭祀的文官文吏的船上,就充斥着压抑的气氛。
张昶上船后仍旧一言不发,只把自己关在船舱中房间不知道做什么。
季仁寿年纪大了,也不想出来吹风,便也待在船舱中休息。
剩下的文官文吏们都噤若寒蝉,战战兢兢,不知道顶头的两位长官为什么气氛这么压抑。
他们偶尔听到前面船上连江水都压不过的孩子们的笑闹声,不由心生感慨。
“以前觉得孩子们的尖叫声很吵,现在想,吵一吵也不错。”
“顽童令人头疼,但现在我宁可头疼。”
“我想和陈小公子一个船,问问他骂死陈状元的细节。”
“现在那艘船上有三位陈公子,你该改口叫他陈大公子。唉,我也想。”
“别说这件事了!我听说张大人和那位陈状元曾经是好友。在他面前说这件事的人都被他训斥过。”
“哦?还有这事?”
“挚友反目,张大人心里恐怕很痛苦吧。”
“但为了百姓,张大人也无奈啊。”
“是啊,张大人就是元朝旧官吏中的清醒人。听说他要写诏令,号召元朝旧官吏都归顺咱们明王呢!”
“有这事?”
“有!我亲耳听见!是陈小……陈大公子和张大人说的!陈大公子也会参与这件事。”
“不愧是张大人!……张大人?”
在船头窃窃私语的文官文吏们疑惑地看着一脸愤怒的张昶。
张昶刚走出船舱透气,就听见这令他火冒三丈的话。
下属关心道:“张大人,你的脸色不太好,可是晕船了?”
张昶背在身后的手拳头捏紧,沉声道:“嗯。”
说完,他再次转身回船舱,在靠岸休息之前,再也没出来过。


第130章 陈国瑞二谏朱元璋
从应天到濠州,先通过长江水路到达大运河,再从大运河西进淮河,濠州就在淮河边上。
濠州是个很大的范围,下船后到朱元璋祖地,还得坐一日的马车。
朱元璋因家境贫寒,父母兄嫂的坟墓极其简陋。
朱元璋从一介乞丐即将变成皇帝,心中当然难免有暴发户心态。他曾想过迁都凤阳,又想过给父母兄嫂修建最华丽的陵墓,后来想着给祖父曾祖等也修建华丽陵墓。
朱元璋和陈标说起此事时,因为陈标并不知道朱家就是他家,抱着他爹捶胸顿足干嚎了许久。
“主公还没登基,就要变昏君了!爹,咱们还是找机会出海逃命吧!”
朱元璋震惊不已:“标儿,有话好好说,主公怎么变昏君了?”
陈标拉着朱元璋,给朱元璋算账,修建豪华陵墓需要多少钱,要在凤阳凭空建立一座都城又要花费多少钱。
修这座陵墓的钱粮和劳力,我都可以再组织两次北伐!
陈标都念起《阿房宫赋》了。
朱元璋心虚:“这个,慢慢修,不急,是不是……唉,主公发达了,总要对祖先好一点吧?”
陈标道:“有太庙啊!我也不是不让主公修陵墓。皇帝嘛,肯定要修陵墓。皇帝的陵墓那么大,把祖先的灵柩请进来,大家一起快快乐乐生活在一起不好吗?后世也能一起供奉,少了许多事。”
陈标一想起自己辛辛苦苦赚的钱要为了修建豪华陵墓而飞走,他那个心脏啊,就像是被刀割一样。
给主公的军队投钱,给主公的基建投钱,给主公的基础教育投钱,陈标虽然嘴上抱怨,但知道这些钱花得值得,他勒紧裤腰带花了就花了。
但给父亲和祖父各修建一个陵墓,这是哪门子的必要啊?!修了之后还得遣人管理,又是一大笔钱!
陈标对自家爹干嚎之后,悲伤道:“涉及祖先的事,就算再荒唐,身为臣子也不敢劝诫。修吧,修吧。修陵墓耗费巨大,把陈家家产全捐了都不可能,只能苦一苦百姓了。”
朱元璋脸皮狠狠一抽搐,立刻道:“我去劝诫!”
陈标死死拉着自家爹:“爹!不可以!会丢命!”
朱元璋胀红着脸:“我相信主公!”
陈标哀嚎:“爹!真的不能去!”
朱元璋撇过脸:“我就试探一下,不行就不行。标儿,你把修陵墓要花费的钱计算一下,我给主公看看。主公如果看了花销仍旧一意孤行,我就不劝。”
陈标犹豫了一会儿,勉强同意:“好,爹,你可不能勉强。”
朱元璋心虚地快装不下去了。
之后朱元璋又询问了迁都的事,才知道选择都城有那么大的学问。
不说政治上的考究,只说一个城市要容纳几十万上百万的人口,天时地利都需要严格的考究。
比如在平原上建立城市,当然比在丘陵地带建立城市容易。
能容纳许多人口的地方,古人早已经选过了。所以在原本的大城池中选择都城,基本不会有错,顶多考虑气候和地形变化问题。
濠州正好地处丘陵地带,以现在的科技,建城修路的原材料运输都十分困难,要整地修建城池更为困难。
后世可以用工程爆破,有各种重型机械辅助修城。这个时代就只能肩挑人抗,就算有炸药也没用。在连绵的山林中修建一座巨大的城池,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累死多少百姓。
朱元璋听后,感慨道:“明王他怎么能这样!还未登基就要成为昏君吗!”
陈标也感慨地点头:“是啊。希望明王只是一时昏了头,能及时清醒过来。”
马秀英路过,嘴角微抽,头也不回的走了。
连马秀英都认为,自己丈夫是不是有些灵魂分裂的症状。
因为忠臣陈国瑞的及时劝诫,明王朱元璋放弃了在濠州建城和修建豪华陵墓的想法。
但祖先也不能怠慢。朱元璋想的是,先让陈标祭祖,然后移棺,将父母兄姐的棺木先移到应天暂时安葬。待朱元璋修好自己的陵墓后,将父母兄姐的棺木一同放入帝陵,与他共享香火祭拜。
朱元璋的祖父安葬在泗州盱眙县,即后世江苏淮安盱眙县。
从大运河西进淮河,前往濠州的时候,正好会路过盱眙。
朱元璋让陈标去查一下自家祖父的墓葬还在不在,若在,就在此地也举行一场小型的祭祖仪式,把祖父的棺木也带走,之后一同带往应天。
朱元璋的祖父朱初一葬在山沟沟里,连马车都进不去。陈标虽心疼两个弟弟,但他们身为臣子,不能慢待主公的祖父,所以他只能带着弟弟们骑马。
陈标骑半个时辰就想让弟弟们休息,哪知道弟弟们一个个精力充沛,甚至想独自骑着大马撒欢。
朱文正笑道:“两个小家伙韧性不错啊。这次回去后,把他们交给我训练。”
陈标立刻拒绝:“不行,你肯定带着他们惹事。我会让爹找个靠谱的好老师教他们。”
朱文正气得直哼哼:“小瞧我?”
陈标严肃道:“我从来不敢小瞧你惹事的本事。”
朱文正不气了:“说的也是。”
燕乾和周围偷听的文臣武将们:“……”
真不知道朱文正在得意什么。
连陈标都从小习武——虽然总有人在陈标成为武林高手的路上用溺爱为名设置障碍,陈樉和陈棡自然更不会例外。
比起对陈标的溺爱,朱元璋对这两个儿子的武艺和骑马训练严格许多。
陈标其实知道陈樉和陈棡已经能独自骑马,双腿和屁股早就已经磨出茧子,但他仍旧认为在校场和庄园骑马是一回事,在野外是另一回事,坚决不允许陈樉和陈棡单独骑马。
朱文正将此事记在心中,心想要和干爹说说,得让陈樉和陈棡脱离标儿庇佑才行。否则这两个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保护标儿。
身为干爹的嫡子,标儿看似被娇惯溺爱,却早早上了战场。其他孩子也不能太拖标儿后腿,好歹能骑马打仗,自己建立功勋,别老巴着标儿不放。
经过艰难地跋涉,询问了许多人,陈标终于来到了朱元璋祖父的坟包处。
或许是这坟包实在是太偏僻了,居然完好无损,连坟包上的石头上都能依稀看到“朱初一”三个歪歪斜斜的字。
朱家人自己当然不识字。朱初一下葬的时候,朱家还不算太穷,天下还没有大乱,所以他们用了半篮子谷子求得村里一老书生帮忙写“墓碑”,然后朱元璋他爹朱五四亲手刻在了石头上。
虽然这老书生的字完全不值得半篮子谷子,有了这三个字,陈标不用在荒山野岭中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陈标十分感激那位不知名的老书生。
找到墓葬后,陈标一行人先在附近山林安营扎寨,然后选良辰吉日祭祀起棺,将朱初一的尸骨转移到华丽棺木中。
三月北伐,三月底攻占大都;陈标在大都坐镇两月处理完杂事,回到应天已经六月底。
当陈标来到盱眙时已经七月底,正值秋雨连绵。
他们安营扎寨时,正好下了一场缠缠绵绵的秋雨。
陈标拎着想去玩水的陈樉和陈棡进大帐篷,强迫两人泡了一个热水澡,泡得两人额头微微冒汗之后,又强迫两人喝了一碗姜汤。
骑马和淋雨没让两个弟弟蔫掉,这碗难喝至极的姜汤让两人彻底蔫了。
陈标将两人塞进被窝后,才去隔壁帐篷商议祭祀的事。
参与祭祀的文臣们吵了起来,一部分以季仁寿为首,认为天降细雨是吉兆;一部分以张昶为首,认为这是凶兆。
季仁寿要求祭祀按照事先选定的吉时进行;张昶则认为应该停留在原地,等雨停。
在雨停之前,陈标应该率领众臣每日朝着上天叩拜,祈求雨停。
陈标进门时正听张昶引经据典,顿时脸皮一抽。
让自己每日淋雨跪在烂泥中叩拜?张昶你就是想方设法让我死!
陈标道:“不用争了,将这件事交给上天吧。”
季仁寿看着张昶的眼睛都要冒火光了。如果张昶再敢争下去,他就要对张昶拳头伺候,以力服人!
主公留着张昶,除了还未抓到张昶确切的马脚之外,能重要的是用张昶的学识做事。
平时张昶那点小打小闹他们没看在眼里,张昶居然想让标儿生病,这件事他绝对不会允许!
听陈标开口,季仁寿在张昶说话前抢先道:“标儿,交给上天是何意?”
陈标道:“我在主公的祖父坟前烧一点纸钱,如果纸钱能在雨中点燃,就说明祖先不介意在雨中祭祀起棺;如果不能燃,就再等等。”
陈标进帐篷后,燕乾和朱文正一人捧着一个大盒子进来。
燕乾和朱文正扫了在场的人一眼,眼光让本就淋过雨的人感到一阵恶寒。
陈标道:“主公祭奠祖先所用的黄纸都是主公亲手制作,让人快马加鞭送来。每一盒代表主公亲自祭祀的黄纸都用蜡印封好。我现在启封,先烧一张问问祖先。”
张昶正犹豫,季仁寿皱眉道:“纸怎么能在雨中点燃?”
季仁寿如此说,张昶立刻反驳道:“主公受命于天,天自然会为主公让步!季公怎么能用俗人常理来推断主公,你是何居心!陈标,你这个建议很好,就按照你说的做!”
季仁寿拳头硬了。
你当我没读过历史典籍,不知道历史中那些超出常理的祥瑞是什么?!


第131章 争吵半天但是无用
见季仁寿和张昶还要再次争执下去,陈标没有继续劝说,而是坐在了椅子上,听两人继续吵。
燕乾和朱文正捧着盒子坐在陈标左右,将刀横在腿上,暗暗将支持张昶的人的模样记在心中。
在他们看来,这些人都是潜在的陈标的敌人。
陈标也好奇地打量那群想让自己跪在雨中泥地中的人。
他以为自己的人缘不错,没想到在场居然有近半的人嚷嚷让他出去淋雨。
有些人只是被张昶说服了,并没有故意针对陈标。他们认为祭祀就该侍天至诚,吃点小苦头理所当然。不只是陈标,他们也会跟着陈标一起跪在泥地中祈求上天。
别说这个时代,后世也一样。有的人会苛待自己去祈求老天垂怜老天不垂怜就等死,有的人把不灵验的神像推倒后自暴自弃,有的人则自强自立。
汉武帝时天命学说不过是用来甩锅的理论,西汉几个皇帝都是上天降灾送丞相祭天,丞相是高危职业。君臣用来博弈的天命学说,居然被后世一些读书人信以为真,以为自己真的能够靠意志力改变气候了。
陈标津津有味地看这场辩论的时候,其他人也在默默关注他。
特别是那些说要让陈标去雨地里跪着的人,在陈标旁听后,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有些心虚。
如果陈标和他们争论,或许他们会越杠越厉害。但陈标就这么默默地看着他们吵闹,他们看着陈标稚嫩的脸,想着陈标身上的功绩,琢磨着陈标身后的势力,有些慌了。
如果陈标因他们的建议生病甚至出事,他们这群人怕不是都要给陈标陪葬?
看看陈标身边两个武将,那眼光和要杀人似的。
在陈标兴致勃勃旁观时,在场文臣的讨论渐渐偏移了原本分庭抗争的局势。
支持季仁寿的人,仍旧坚持按照原本计划祭祀。搭个棚子就能解决的事,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支持张昶的人,态度渐渐缓和。
他们有的说如今正是秋雨连绵之际,如果在这里空等,恐怕会耽误差事,不如写信去询问明王定夺;有的仍旧坚持祭祀,但只说祷告上天,多做一场仪式,就可以继续原本计划,不用一直等;还有的人坚持等待,但让陈标带领一群人先去濠州,留一部分人等待……
总之,坚持让陈标去淋雨的人渐渐没了,张昶再提起让陈标去淋雨的时候,他身边的人还会劝说。
“陈大公子年幼,怎么能日日淋雨?若是祭祀时出了事,且不说如何向陈将军和主公交代,这也不吉利啊。”
“没错,张公,我知你最重礼仪,但也要分情况。历朝历代祭祀,也没说让幼年皇子去淋雨。陈大公子还不是皇子。若传出去,岂不是被外人说主公故意折腾功臣?”
“不如就先试试陈大公子的法子?若能点燃纸就直接按照原定计划;若不能,就多做一场祭祀祷告上天。总不能雨不停,我们就一直等着。历代大祭也未曾有因为下雨而停下的先例。”
“这倒也是。秋雨连绵可能持续月余,虽途中会有几日停下,但那几日不一定是黄道吉日。”……
文臣们你一言我一语,渐渐达成了一致。
张昶独木难支,逐渐也闭上了嘴。
他想要针对陈标,又不能让别人看出他在针对陈标。大元皇帝已经退守上都,为了帮助皇帝夺回中原,他必须更加小心谨慎,忍辱负重,不能让别人看出他的异心。
于是张昶也只能同意同僚的看法,认可先尝试一下,不行就多加一场祭祀。
张昶在心里自我安慰,纸在雨中肯定点不燃。让朱元璋丢一点脸,再多耗费一场祭祀的钱,也算给朱元璋添麻烦。
针对陈标的计谋无法得逞,张昶便将此事搁置一边。他现在开始思索,要如何利用“朱元璋亲手做的黄纸在祭祀的时候点不燃”这件事,消除朱元璋登基的合法性。
至于黄纸点不燃是因为下雨,听到消息的人可不知道。就算有人辩解,愚民们更愿意相信耸听的危言。
季仁寿见意见渐渐统一,没人再说让陈标去淋雨,松了一口气。
他提起的这口气除了担心标儿,也是担心同僚。同僚不知道陈标是世子,若陈标淋雨出事,这里的人恐怕全部都会被暴怒的主公灭满门。
“标儿,就按照你说的做。”季仁寿擦了擦额头上吵架吵出来的汗,道,“先试试能不能在雨中点燃黄纸。”
陈标笑道:“好。辛苦季先生了。”
季仁寿摇摇头,关切道:“快去休息。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太过劳累。”
陈标乖乖点头照搬。他身后的燕乾和朱文正根本没理睬这群文臣,抱着箱子跟着陈标离开。
季仁寿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他们这群人吵了许久,但吵架的只有文臣,包括在这支队伍中官职最高的朱文正在内所有将领都未曾参与。
别说一言不发,那些人甚至都没来议事帐篷。
主祭是陈标,副手是朱文正。将领们全部听从陈标和朱文正的话。或许,他们吵来吵去,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季公,你为何呆在这里?”一人关切道。
季仁寿摇摇头,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主持这场祭祀的是标儿。”
那人疑惑:“对啊,怎么了?”
季仁寿苦笑:“所以我们吵来吵去,最终都会由标儿来定夺;而不是我们吵出一个结果,让标儿按照我们说的做。”
还未散场的文臣们都愣住。
张昶皱眉:“一个黄口小儿……”
季仁寿收起笑容,冷冷打断道:“官场以官职定上下,不是以年纪定上下。不如说,正因为陈标年纪如此小,就立下赫赫战功,被将士所敬爱,被主公重用,我们更该好好听命。”
季仁寿没有撑伞,走出了帐篷。
其他文臣愣了一下,也跟着冲出帐篷。
帐篷外,将士们已经就地砍伐木头,搭建祭祀场地。
简陋的坟堆已经被巨大的布幔遮住,有将士小心翼翼在地上点燃蜂窝煤,待蜂窝煤燃尽之后,再把蜂窝煤碾碎。
他们如此反复,将泥泞的山泥烘干,把煤渣铺成了路。
“哪来的煤?”跟着冲出来的张昶惊讶道。
一个将领笑道:“小军师早就料到会遇到秋雨天气,所以专门装了两船的煤备用。用煤垫在纸下,再直起布幔挡雨,再大的雨也不会影响祭祀。”
另一个将领道:“蜂窝煤点燃烘干地面,再用煤渣铺成场地,小军师说,虽然奢侈了些,但为了顺利举办祭祀,迎回主公先祖的灵柩,这点花费不算什么。”
张昶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是不是被秋风吹的:“他怎么没和我们说过!”
将领疑惑:“为何要和你们说?”
季仁寿平静道:“主公只让我们负责祭祀典礼的礼仪和规章。祭祀时间的选定、场地的搭建、人员的构成……这些都是朱文正和标儿商定,我们本就没有权力。只是标儿尊重我们,才特意过来听我们吵闹,征询我们的意见。”
他回头看了众人一眼。
天色渐黑,他看不出同僚脸色。
“好了,都回去休息吧。”季仁寿说完,自己率先离开。
其他文臣文吏在议事帐篷前伫立半晌,也各自散去。
张昶留到了最后。
他静静地看着面前将士们热火朝天干活的景象,心神有些恍惚。
可能是着凉了。他打了个寒颤,身形微躬,深一步浅一步地往自己的帐篷走。
季仁寿到帐篷时,陈标亲自送来了姜汤和热水。
“哎?他们居然会想让我跪在雨里好几天!我惊呆了!”陈标一边帮泡澡的季仁寿擦头发,一边抱怨,“我本来只是来通知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哪知道他们居然自己商量起来了,还要让我在雨里跪几天?!”
季仁寿本来也觉得有些尴尬,见陈标毫不在意地过来送东西外加抱怨撒娇,他心中的尴尬变成了哭笑不得:“不是他们,是你们。我也有份。唉,你的年纪还是太小了,连我都忘记你才是主事的人。”
陈标继续抱怨:“年龄小怪我啰?我也不想年纪这么小就管这么多事,都怪我爹!”
季仁寿先愣了一下,差点以为陈标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他试探地问道:“为何要怪你爹?”
陈标理直气壮道:“作为臣子,主公给臣子安排差事,主公怎么会有错?所以都是我爹的错!”
季仁寿还是不理解:“为什么?”
陈标道:“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主公的错,那错就是爹的。谁让他是我爹?”
季仁寿脑袋里绕了半天圈子,然后差点笑得把水花溅出来:“好,都是你爹的错,是他到处炫耀,没把你藏好。”
季仁寿泡完澡,换好衣服,接过陈标端来的姜汤一口喝下,然后才道:“让你出去淋雨的事为张昶挑起。他已经视你如仇敌,不可再留。”
陈标点头:“待他办好主公给的差事,主公自有安排。主公留着他,是放长线钓大鱼。”
陈标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说道:“季先生,前阵子我家有下人背叛的事,你应该知道。”
季仁寿脸上难得出现阴郁表情:“知道。”
陈标道:“虽杨叔叔查出来是张士诚那里的人动的手……”
陈标讥笑了一声,道:“很早之前胡三舍的事,以及之后每一次关系应天一些富户士绅的事,查出来的线索都指向张士诚。但张士诚只是一个盐贩子,他打仗天生厉害,但如此阴谋手段,只有朝廷中习惯了阴谋诡计的人才能用的出来啊。”


第132章 张士诚或是第一个
陈标早就发现问题,为什么每次自家这里有人偷家,都是张士诚派人干的。
如果张士诚有这等心机手段和野心,也不会从元末农民起义军最大的英雄,混成了偏安一隅的家里蹲狗熊。
以前张士诚的号召力多强啊?振臂一呼,群贤毕至;现在张士诚让手下人打仗都还得讨价还价,不给足了好处没人愿意上战场。
要在别人家里搞坏事,并且许多事追寻线索,几年十几年前就在布局,不知道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张士诚十几年前还是个盐贩子,哪来的人脉财力?
但线索指向确实是张士诚那边。张士诚所在平江城一定是他们的老巢。
平江城是这群人的老巢,张士诚却不是主使,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张士诚恐怕是这群人最先腐蚀的人。
听了陈标的话之后,季仁寿呆愣了许久。
他曾被推举为官,但很快就因这世道和官场黑暗而辞官归隐,所以对这些阴谋诡计并不擅长。
史书中可以窥见这些阴谋诡计的只鳞片甲,但没有经历过,到底难以理解全貌。
季仁寿叹气:“我和朱允升都不擅长这个。”
陈标吐槽道:“我看主公麾下,就没有一个擅长的。”
季仁寿失笑:“好像的确如此。”
就算是自诩智谋明王麾下第一,顶多看着陈标感叹一声“后生可畏”的刘基,也不敢说自己擅长政治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