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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白麻从头到脚包裹着他们高瘦如竹竿的身体, 身子骨站得笔挺僵硬,若是再戴着一顶高帽子,活脱脱戏台上出来的白无常。
四个人两支舆杠, 抬着一顶凉轿,轿子的样子跟那四人倒也般配。
看来仿若一口元宝样的棺材,只是四面通透,琉璃质的轿身披着层细竹丝编的帘子。帘内铺着锦缎的竹榻上斜卧着一个人, 红衣如火,面如白霜, 横陈的姿态仿佛一具死去很久的艳尸, 倾城绝色,但死气沉沉。
只是眼帘微微一动后,那‘尸体’的脸却又生动起来。
仿若牡丹突然间绽放,他含住手里那支白玉嘴的烟杆, 微抬起头朝我闲闲地笑了一笑。
美丽, 却让人浑身不舒服的笑,让人眼前一亮,但禁不住立刻在他视线中闪躲。
可是躲又能躲到哪里去。我下意识把手里剑握了握紧, 硬着头皮继续朝他望着,遂见他朝我方向吹出一缕薄烟,轻轻又再问了句:“听说你去过狐仙阁,那杯‘断肠’的滋味可好?”
“你是谁?”心里咯噔一下,我立刻问他。
他笑笑:“他们都叫我红老板。”
我一惊。
这称谓因简洁及它背后所代表的势力,让我不得不对它印象深刻。
曾经逼得碧落耗尽力气不得不避进狐仙阁修养的那个人,可不就是他。
当初跟无霜城的城主几乎平起平坐的一个人,从稽荒炎的言语中可以明显看出,虽然这位红老板隐退已久,但至今依旧势力滔天。原本跟狐狸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处模式,但现如今因为血食者华渊王的关系,不仅反目成仇,还给狐狸下了追杀令。谁能想到呢,今晚要么不出现,一出现竟然是这么一个大人物。
所以想也不想,我脱口而出:“你是来杀他的么?”
红老板显然明白我指的他是谁。
他没回答,含着一口烟朝我笑了笑,他抬头往天上看去。
帘卷,天上那轮明月颜色似越发妖冶了起来,映得红老板那张脸也呈现出一层淡淡妖娆的紫。他面朝月光处,将嘴里那口烟轻轻吹了过去。
烟雾氤氲,仿佛有生命般缭绕而上,不久就见月光中一只飞鸟拍着翅膀跌跌撞撞往烟雾飘摇处飞了过来。
仿佛要一头往烟雾中撞去。但没等碰到,翅膀突然静止,那只鸟如一团棉絮从半空中直跌下来。
飘飘摇摇,正跌向我头顶。
我下意识想伸手去接,但手刚抬起,就见它啪地一声,在空中四分五裂。
坠落下来的不是鸟碎散的身体,而是一片片断裂的枯草。
我想起狐狸刚才用草做的那些被放飞的鸟,心下已是了然。
无论他烧掉的血迹,还是那些用草编织的鸟,原本都是为了干扰那些会循着他气息追踪过来的某些人的视线。但对红老板没起任何作用。任由狐狸的血迹已化作飞灰,任由那些鸟飞得再高再远,他依旧准确无误地寻到了这里,并且用的时间极短,短到狐狸根本来不及恢复一丁点元气。
“我对他太了解,”就在我对着那些枯草径自发着呆时,红老板那双黑如点墨的眼再次朝我望了过来,似笑非笑,眼里一片对我内心洞悉透彻的了然:“所以他一切伎俩我都了如指掌。纵然他骗得了天地,却没法能瞒过我眼睛,谁叫他曾是形影不离在我身旁伺候着的阿落。”
随后话锋一转,他接着又道:“不过你也瞧见了,我此次过来孑然一身,所以你尽可放心,我来这儿并不是为了要他的命,因此你大可不必对我杀气腾腾。”
说完,他意有所指朝我手中那把剑轻轻一瞥。
“那你来这儿是为了什么。”我咬咬牙问他。
“要你替我带句话给他。”
“什么话。”
“你跟他说,当年究竟是谁对华渊王下的手,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可以不跟他计较。但华渊王那颗心脏如今究竟在什么地方,希望他能如实相告,否则……”
说到这儿,他看着我的脸话音微微一顿。
“否则什么?”我立即追问。
他意味深长朝我笑了笑:“否则,他切不要以为将那杯‘断肠’从你身体里逼出去,他就没事了。阿雅用断肠,原是为了看到你的过去,岂料却被他无意中打开了你的未来,虽只是管中窥豹,但已足够说明些东西。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对么梵天珠?”
我沉默,不置可否。
“当我听说这件事,我得承认,它确实令人感到从未有过地有趣。未来究竟怎样,谁都想知道得更多一些,不过相对于此,我仍是对梵天珠那封存已久的记忆和力量更感兴趣一些。”
“你想让我再喝一次断肠么?”
“诚然,这的确是个好方法,但要打开梵天珠的记忆,办法倒并不止这一个。况且,对于我来说,要唤醒的并非全部,只是区区一点局部。而要打开记忆的那个渠道,眼下也并非只能通过押着你这唯一的宝才行,毕竟,如今这个地方,这副身子里,梵天珠可不止你一个。”
说到这儿,仿佛感知到我情绪中的不安,他有意顿下话音,在一片静谧中将手里那支烟杆轻轻一折,倒出里头滚烫的烟末搓进手里,任它们在他掌心燃了又灭。
随后他微倾下身,朝我投下略带怜悯的一瞥:“你说我讲得对么,梵天珠?什么样的因结出什么样的果,素和甄当初那样对你的时候,不知是否想过由此会在这身子里弄出怎样有趣一个后果。更有意思的是,原本你恨不了的,另一个能;你狠不下心的,另一个也能。你瞧,认着一个理不回头,为此可罔顾天意,原本属于梵天珠的这些弱点,如今看起来还真是你的优点呢,不是么?”
红老板说话的姿态温文优雅,但每句话都跟冰刀似的,一个字一个字扎在我心上,看似恬淡的话音里隐藏着让人无处可躲的犀利。
我明白他这番话的意思。
燕玄如意也是梵天珠,是早于我之前的明宣德年时期的梵天珠的转世。
素和甄逆天而行借着时间的力量把我带到这个时代,但魂魄需要容器,而如意的魂魄石唯一可以接纳我的容器。所以那个时候素和甄恐怕以为,我进入了如意的身体后,应该是替换了她的魂魄或者如意的魂魄理应已经消失,而我则成为他所塑造出的,能为他所利用的那个如意。
然而他没想到如意的魂魄并没有消失,或者说被我替换。她仍在这身体里,这就导致了如意的身体里存在着两个梵天珠。虽然长时间以来她一直沉睡着,但久而久之,如意所表现出来的种种迹象已充分说明,她的魂魄正在逐渐复苏,并在同我这个外来入侵者做着极力的抗争。
而这个如意完全没有狐狸或者碧落的记忆。
她从小到大只在意素和甄,所以才会在听见狐狸说要灭了素和甄那番话后,反应会如此剧烈。因此,当这个如意一旦作为梵天珠的部分记忆——或者说力量,被红老板唤醒,那对于狐狸来说无疑是极为危险的。
红老板自然不会好心到让梵天珠恢复对碧落爱恋的记忆,他要利用的只是梵天珠的力量和对碧落的恨,所以一旦如意意识到素和甄将遭到危险,她必然会奋不顾身地动用一切力量去为他铤而走险,这就恰好称了红老板的心意。
所以他会对我说,原本你恨不了的,另一个能;你狠不下心的,另一个也能。
所以他又说,你瞧,认着一个理不回头,为此可罔顾天意,原本属于梵天珠的这些弱点,如今看起来还真是你的优点呢。
没错,他这次单枪匹马地到这儿来,的确不需要跟狐狸动手。
他只需要借助如意的力量,逼迫狐狸交出他所想要的那件东西而已。而且吃准了,狐狸为此不得不松口。
只不知那颗华渊王的心脏究竟对血族,或者对狐狸来说意味着什么,为什么红老板会如此重视,为什么狐狸要将它藏匿起来……
想到这里,我捏了捏自己微微汗湿的手心,看向红老板道:“既然你那么了解他,想必应该知道他的性子,若他对此仍不愿说出那颗心脏的下落呢?毕竟喝了断肠也没能让我想起什么紧要的东西,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能要挟到他?”
“我一直都为你感到挺可惜的。”没有直接回答我问题,红老板目不转睛看了我一阵,微笑着对我说道。
“可惜什么?”
“刚才看你在抵抗自己身体里那另外一个魂魄的时候,我不禁想起当年你的那番模样。你有好奇过自己那些被记忆所封存的曾经,究竟是什么样儿的么?”
我生硬地摇了摇头。
“一个有意思的女人,一个有意思的对手,尤其当年那头麒麟和那只妖狐都守在你身边的时候。”他说。清清淡淡的话音仿佛自言自语,从我耳边悠然而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你们三个人,散时各自嚣张,聚时天地皆慌。可惜了,都太狂,张扬得收敛不住了,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要毁了你们仨。否则,你说你为什么好端端的要自作死呢,梵天珠?”
说到这儿,红老板话锋一转,径直点入那仿佛被他遗忘的正题:“所以,他必然会说的,因为我有能令他无法拒绝的方式。”
“什么方式?”我立即问。
“你很好奇是么,梵天珠。”
“其实是有点害怕。”
“怕什么?”
“如果仅仅只是传递几句话,你大可不必亲自过来,所以我和他之间,你总会选择一个来动手。而我和他之间究竟你会选谁?你刚才已很明确地解答了这个问题。红老板,你将要对我出手。”
他莞尔一笑,嘴里轻轻一个字:“嗯。”
随后扬手,极曼妙的一个姿态,他将手里那把反复燃烧又熄灭的烟灰往我身上抛洒过来。
第453章 青花瓷下 六十九
烟灰在半空化成一串流光, 好看得像突然坠落的群星。
但它们压在我剑上的力度则是陨石, 一下接着一下, 几秒钟后让我胳膊完全没了知觉。
所幸那把剑跟我身体仿佛是身死相依的,无论承受什么样的力,它始终同我手掌纠缠在一起, 通体暗光流动, 无声无息替我把这一连串袭击阻挡开来。
无论凑巧也好运气也罢,当那些流光消失之后,我一边挥剑对着空气乱砍, 一边发觉自己仍毫发无损地活着。
所以一时大概勇气有点突飞猛进,我冲动了下,抬剑就朝红老板劈了过去。
全然忘了那四个抬着他轿子的人有多高,所以他离我有多高。
所以剑只劈到那顶轿子的底座, 即便如此,也没能碰触到。因为一只手挡住了我的剑。
是离我最近那个抬轿人。白麻布裹着他的脸, 看起来像个木乃伊, 他用他那只裹着雪白衣袖的手挡在轿子底座前,而我的剑深深砍在了他那只指头特别长的左手上。
手没流血,这并不奇怪,剑砍进他肉里的感觉就跟砍到一块木头没什么区别。
我立刻抽剑往后退, 但已经来不及, 那人手掌往前一推,任由剑穿透了他的掌心,他手掌倏地推到我面前, 抓住了我的喉咙。
那一瞬我看到红老板闲坐在椅榻上那张闲闲的笑脸。
表情仿佛看到一只被戏弄后遭到禁锢的猴子。
“痛不痛?”然后他问我,幽黑的眼眸从我憋红的脸转向我握剑的手。
不痛。我吸口气正想这么回答,但突然从肩膀到手腕,我这整条胳膊传来极为剧烈一道疼痛,让我冷不丁地倒抽一口凉气。
浑身抖得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好像一把钻子从骨头里猛地穿过,这种疼痛尖锐到无法形容。
所以眼睛一下子模糊起来,泪花闪烁中,我看到红老板俯身向前,修长手指拈着烟杆从我抖个不停的手臂上一寸寸拂过。然后在我肩膀伤口处点了点,他看着我龇牙咧嘴的表情,眉梢轻扬:“痛就说出来,我爱听,也爱看。”
“啐!”我不假思索仰头朝他吐了口唾沫。
但他离得太远,我脖子又太短。
所以我没能在那张白净的脸上弄到任何能侮辱他的东西,反而脖子紧了紧,我给自己惹来更大一份惩戒。
“所以我一直都为你感到挺可惜的,”缓缓靠回椅背,红老板拈了拈手里的白玉烟嘴:“忘了自己过去的一切也忘了自己过去所有的力量,现在的你是不堪一击。瞧瞧你这一副身子骨,是想用龙骨之力伤到谁呢?应该是我对么。
可如今痛在谁的身上?
为什么是你?
你明不明白这个理?”
我张了张嘴,但被勒紧的喉咙让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地方实在脆弱,所以我想了想,便悄悄把全部力量重新聚集到手上,在有人察觉我想做的举动之前,将手里那把剑往右狠狠一拽。
无论怎样,这把连龙都伤过的剑,应该能对眼前这个禁锢我的人造成一定的破坏。他手再怎么硬,毕竟被剑贯穿着,继续破道口子出来能有多难?
心里这么以为着,谁知刚一开始用力,伴着股强劲阻力,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不是物体容易被切开的预兆。无论对方是人亦或者妖,他身体的强度超出我的想象。
刚想到这儿,伴着咔咔一阵脆响,眼前这抬轿人慢慢把头朝我扭了过来。
仿佛后知后觉般,他察觉了手掌的异样,但勒着我脖子的手纹丝不动。
而被剑贯穿的手掌非但没被我刚才的用力扯动分毫,反令我手臂的骨头在一阵酸麻后爆发出一股难以忍受的剧痛。
痛得我手脚冰凉,紧咬了牙关才没让自己发出声,只是藏不住额头瞬间汗湿一片。
见状红老板噗嗤一声笑了,那笑容竟有几分像是狐狸:“再用点力试试,梵天珠,有时候不使劲蹦跶几下,人还真不知道什么叫绝望。不是么?”
话音刚落,他手指轻轻巧巧将手中白玉烟嘴从烟杆上拔离,然后将没了烟嘴的烟杆重新含在口中,朝着我脸的方向轻轻吹了口气。
随意而优雅的一个举动,所以让人毫无防备。
恍惚中只见一道光朝我扑面飞来,没来得及看清他到底朝我吹来了什么东西,我脑子里突地一空。
于是有那么短短一瞬间,我仿佛失去了所有知觉。
就如同霎那间不受控制的走神,短促得让人连戒备都来不及生成。
当回过神时,红老板已斜靠在榻上,似笑非笑阖上了眼。却依旧能感觉到我下意识往自己脸上摸去的动作,他轻轻一笑,然后隔着他面前那道重新垂落的竹帘,缓缓对我说道:“去跟他说,我给他三天时间。三天后,或者说出那颗心脏的下落,或者你和他其中的一个将会生不如死。而最终怎样一种抉择,由他想明白了,好好做个选择。”
最后那句话,他加重了一点语气。
然后他看起来仿佛又如同一具艳尸,横陈在榻上无声无息。
当我试图对此说些什么时,脖子上兀地一轻,那抬轿人松开我脖子手往后一扯,轻而易举将他手掌从我剑上抽离了出去。
随后如同电影中的蒙太奇,我视线突然晃了晃。
晃得十分厉害,令我不由自主往后一个趔趄,及至站稳脚步,抬头朝前一看,顿时呆了呆。
眼前苍茫一片。
没了红老板,没了那顶棺材似的轿子,也没了那四个仿佛白无常一样的轿夫。唯有我手里那把剑还闪烁着血似的光芒,在夜色里仿佛妖气弥漫,静静吞吐着头顶倾洒而下的月光。
而那月光是银色的。
照在夜色浓郁的山岭间,映得树影婆娑,恬静得仿佛先前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遂在短暂愣神后,我再次用力摸了摸我的脸。
脸上依旧感觉不到任何异常。
这颇为奇怪。以刚才红老板所说那番话,他断不可能就这么简简单单离开,而那烟杆里必然有着什么东西,因为尽管时间短促,我仍是清楚瞧见的,那是亮晃晃一条银蛇样的东西。
像光又似闪电。
只是那东西一瞬间到底去了哪里,这一点我无从知晓。
这让我非常不安,便继续往自己脸上摸了几把,却仍是摸不出什么异样。心下顿时疑虑重重,我觉得自己身体里头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开始悄悄滋长着,但看不见摸不着,感觉又感觉不到。
不过这情绪没令我细想太久,因为至今没有任何动静的狐狸,更叫我感到心忧。
所以当即转身,我匆匆往茅屋里飞奔进去。
有狐狸和没狐狸在时是不一样的。
即便是面对碧落的时候,面对着那么一个一模一样的人的时候,我也从未有过这样一种迫切。
我不知道自己是迫切跑到他身边想去守护他,还是迫切想靠近他身边,哪怕只是看着他,闻一闻他身上的气味,也好平息我内心里汹涌翻腾的不宁。
而狐狸依旧沉睡着。
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无论就在他身边的,还是外面突如其来的,都没能将他从深渊般的混沌中唤醒。
他苍白的脸死气沉沉,我从没见过他有那么长的时间无法恢复元气。
所幸那个红老板没有对他乘虚而入,否则,以我的能耐,真的也就只能同他一道坐以待毙。但不知他究竟曾与红老板有些什么纠葛,即便已对他下了追杀令,到了这里后却明明知晓他此时的状况,红老板仍是没有对他下手。
万幸。
于是用力吸了口气,我抱了抱他,手里紧握着那把妖红的剑。
然后我听见头顶传来轻轻一声嗤笑:
“不是恨他么,现在缠着他做什么,即便不用‘断肠’我也能料到是你,换个皮囊都藏不住你身上那骨子灾祸的气味。”
月光从屋顶那两个窟窿外照射进来,很清楚地在我脚下的地板上映出道影子。
影子是条巨蟒。
蜿蜒,妖娆,盘在房梁上倒垂着半个身子,顶端羽冠在风里轻轻摆动,仿佛蛇头长了角。
那颗头离我约莫一条胳膊的距离。所以不用抬头,我也能感觉到它双狭长的瞳孔一动不动注视在我脸上,如同紧盯着一只即将吞入口中的猎物。
紧跟着它真的一口朝我咬了下来。
我忙挥剑往他头顶一劈,但什么也没劈到,当然他也没能咬到我,我想这可能是因为纵然知道我没什么实在本事,它终究还是对我手里这把剑有所顾忌,所以才会立刻将身子一卷,盘回房梁远远避开。
但就在我趁这机会想也躲开时,忽然头顶上风动影动,一团冰冷气流像张网似的从上面压了下来。
压得我不由自主往狐狸身上重重一倒。
心知不好,但根本来不及逃,因为紧跟着身子凌空一荡,我被肩膀上突然抓来的那只手一把捞起,往远离狐狸的地面上径直抛了过去。
一提一抛,动作行云流水般的顺畅。
这漂亮的动作把我跌得浑身骨头仿佛一块块被榔头敲打了一遍。
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时,我终于看清了那条袭击我的巨蟒。
此时已将半个身子化成人形,他交叠双臂伏在房梁上看着我,原来是狐仙阁里那条差点让我丢了命的蛇妖小怜。
他看着我的眼神好像真的跟我有前世仇的,寒光闪烁,暗涌的杀机一触即发。
想来吃准了我除了一把剑没别的可以唬人,便懒得再使用他的妖法,只用武力就简单去掉了我几乎大半条命。
见状我扭头就往门外逃。
他也不追,只冷笑了声,一字一句阴沉道:“丢下他跑得比兔快,你就不怕我先杀了他?”
我站定脚步,立在门前回过头:“我在你们阁子里见过你家雅老板为他疗伤,若你主子是个能不顾红老板的追杀令给他一块安全疗伤地方的人,你自然绝不可能对他下手。你要杀的仅仅是我而已,我不逃难道还等着把命送给你?”
“哈哈……”他朗朗笑了声,随后霍地从房梁上跃下。
落地时翠绿蛇身化作一袭绿莹莹袍子,风姿卓越立在狐狸身旁,细长双眼径直朝我扫了过来:“说得倒也是。不过其一,雅哥哥不是我主子。其二,你跑得确实挺快,但可快得过妖怪的五指山?”
话音未落,他慢悠悠从枯草堆下抽出块破布,在我扭头往门外冲去的一霎,玩儿似的朝我投掷了过来。
本是软塌塌已烂得千疮百孔的一块布,从他手里弹出后霍然挺直,坚韧如锁链般缠住了我的脚脖子。
我被巨大一股拖力拽着重新跌倒在地。
幸好反应及时,在身子被那股力量拖着往后退之前,我将手里那把剑狠狠往地上一插。
剑身笔直没入土中,我得以在倒退前的一瞬,将自己牢牢固定在原地。
大约小怜算准我已是砧板上的肉,被他除掉只是时间的问题,所以见状他不以为然,也不急着把我扯到他面前,只用那块布条栓住了我,然后一步一步,他朝着我施施然走了过来:“何必麻烦。原指望你还能用你的驭鬼之术招架几回,现在看来,你果真已不是当年的你,所以,跑再远也只是浪费力气,何必?”
“畜牲在被宰前还得拼死挣扎一下呢不是么。”
他不动声色看了看我:“既是拼死挣扎,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我笑小妖精到底还是比不过老妖精。”
“什么意思。”
“我跑那么快,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一翻身,我坐地上指了指屋里的狐狸,然后朝小怜摊开我的手掌。掌心里那个字让他目光一闪,显然已是明白我笑的原因:“他在昏迷前给过我一道保命符,而我需要点距离以防工具不长眼。”
说完我把掌心朝下,往泥土地上用力拍了过去。
还没彻底碰到地面,地面上突然浮起一股吸力,引着我手继续往土里一沉,紧跟着隆隆一阵巨响,仿佛天崩地裂,这座本就摇摇欲坠的茅屋在面对突然而来一股来自四个方向的外力侵入后,如遭猛击,一下子支离破碎,瓦解了开来。
瞬间屋内浓尘一片,隐约可见里头闪现出几道巨大身影,前前后后像堵墙,将猝不及防的小怜包围其间。
他们是造成这场破坏的六个金甲巨神。
分别从屋子四个方向闯入屋内,最初只是六只小小的草人,然而一路见风催长,落地时已顶天立地,仿佛古战场上披着金甲的骁勇战将,生生地将屋顶率先掀了去。
见状小怜眼里一瞬掠过惊诧,继而闪出一点怒意,他摇身一晃,闪电般化作巨蟒身形,往我这方向猛地一冲。
但即将越过那六个金甲人时,却又硬生生停顿了下来。
“天干地支六甲阵。”他想起了什么,看着它们缓缓说道。
随后没再继续朝我看上一眼,他咬了咬唇转过身,朝身后那片尘埃未定的方向跪拜下来:“小怜叩见主子爷。”
第454章 青花瓷下 七十
尘埃散开, 我看到狐狸盘腿坐在枯草堆上, 若有所思看着跪在地上的小怜。
绿幽幽一双眼目光灼灼, 不似刚从昏迷中苏醒,倒似刚刚好梦一场。只是眼神有些复杂,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 他兀自沉默了片刻, 这才微微一笑说道:“不在阿雅那边待着,你追到这里来做什么,我跟你交代的事莫非你已经忘了。”
“小怜不敢, 小怜只是近来觉得有些不妥,所以一路循着爷的踪迹,想来问爷几句话。”
“你想问什么。”
“都说红爷给主子您下了追杀令,是因为他认为华渊王之死与爷您有关, 而且爷还取了华渊王的心脏。主子,可是真有此事?”
“假的如何, 真的又如何?”
见狐狸答得一派无关痛痒, 小怜不禁轻叹了口气:“主子向来知道华渊王对于红爷,对于雅老板,对于整个儿血族,意味着什么。若那传闻中所说都是真的, 主子岂不是……”
“小怜, 我早跟你说过什么。不该你问的别多问,不该你管的别多管。正如今日,你放着阿雅那边正经事不做, 巴巴儿的寻到这边来,若我交代你的事有些差池,回头你怎么交代?”
“小怜知错。”
话虽如此,小怜脸上并不见有半点知错的知错的样子,只微微将头抬起,略作沉吟后继续说道:“但小怜知晓,主子交给小怜的事可大可小;小怜也知晓,主子爷用那些事让小怜待在狐仙阁,无非是为了小怜脱离无霜城后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儿。小怜更知晓,主子爷如今孑然一身四海漂泊,一心只是为了寻找梵天珠。可是纵然如此,小怜无法在自个儿的安乐窝里眼睁睁看着主子现在一日不如一日,不仅被那头麒麟纠缠不休,还被那些曾经的部下四处追杀,腹背受敌,都只为了那个让无霜城毁,让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也早已将主子忘得一干二净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