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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一听他这么说,不由更慌了起来,因为立即想起之前在悬崖上我因着那些东西而出的状况。“那要不要紧??我是不是又会……”
“没事。”他安静的话音和神情令我略略定了定心,“所幸进得不多,也发现得及时,逼出就没事儿了。不过……”
“不过什么?”见他说到一半时突然不再吭声,我不安追问。却不知为什么他好像没听见的样子,只兀自沉吟着,看着血里那团黑色东西,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过了片刻,一边将刮烂的袜子从我脚上慢慢卷下,他一边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什么样的往事?
虽然想问,但想想还是算了,我安静坐稳了身体由他从我衣服上撕下两条布来,在伤口周围扎了一圈。“这下真的没法走路了。”然后我看着自己的脚皱眉道。
“没事。”
“其实坚持一阵,只要走出去就好了,总好过现在浪费时间……”
“背你走就行了。”
简单一句话打断了我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些懊恼,之后,阿贵拉住我的手将我一把提到了他背上,朝前走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呆了呆,随后脸一烫,伏在他肩上讷讷对他说了声:“谢谢。”
“你总这么客气。”
“……这两天幸亏碰到你,不然我没法想象自己现在会怎么一种状况。”我认真道。
“也许我帮你是另有目的的。”
“你又在说笑了,阿贵。”
“呵……”
其实我倒真是希望他帮我是另有目的的。
只要不是什么特别糟糕的事,我想我都可以接受,否则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么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呃,鬼魂,为什么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竭尽一切所能地帮我。
这两天来,同是一起被困在喑守村里,同是遭到一连串的不测,那些盗墓者的表现才是正常的,阿贵的表现则恰恰相反。说句不识好歹的话,他对我保护,总觉着有些过了头。
“怎么不说话了?”兀自沉思间,听见他问我。
我想了想,道:“因为我刚好也想起了一些往事。”
“什么样的往事?”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去参加一个叔叔的葬礼。忘了他是怎么死的,似乎是场很糟糕的意外,本不该死的,却很惨地死去了,而且时候连个可追究的人都没有。所以他眼睛一直没闭上,就算后来殡仪馆的人用胶水粘,也没用。至今我都清楚记得,火化那天,大家围着他尸体鞠躬的时候,我看到他眼睛睁了开来,连眼皮也扯坏了……”
“是么,真不幸。”
“是的。”
“后来呢?”
“后来,头七过后,他出现在了我家,跟了我整整一个月。一个月里我无处可躲,天天听见他哭,天天听他砰砰乓乓敲我窗子,还在我床底下喋喋不休说着一些我根本听不懂的话……”
“后来呢?”
“后来我得了肺炎,发了一场高烧,连着三天烧到四十度。在差点把命丢掉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之后跟人说起这件事,那人对我说,这是因为他将他死前的怨念在我身上转移成了现实,发泄出来了,也就不再缠着我了。”
“呵……跟你这么说的那个人是谁?”
“狐狸。”
“你伙计?他倒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是的,他很有意思。”
“但,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段往事?”
“因为人死之后,头七一过就会离开这个世界,但有一些却长久不肯离去,终年徘徊在这个已经不属于他们的地方,一待就是很久很久……而这些长久不肯离去的人,必定死时在心里种下了某种执念,或深或浅,需要经由恰当的发泄,才会离开。所以……”
“所以什么?”见我迟疑着住了口,他问。
“所以,你的执念是什么,阿贵?”
“我的执念?”简单四个字,却是在他沉默着走了很长一段路后,才给出的回应。
听到他回答的那一刻我轻轻松了口气,因为一度我以为自己惹他不快了。
没有哪个怀有执念的鬼,会随随便便跟人说起它们的执念,正如没有哪个人在受伤之后,会允许别人随随便便拨弄他们的伤口。
那会疼的。
“算了,不说这个了。”于是我道。
他却笑了笑,问:“为什么想到问我这个问题?”
我犹豫了阵:“……因为刚才你说,你在这地方待了很久,所以我猜,你应是对这世界留有很深的执念。”
“倒也确实。”
他坦白得让我有些意外。所以忍不住又继续问他:“为什么……”
他又沉默了片刻,然后道:“因为我在等一个人。”
“……等你妻子么?”
“是的。”
“……那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不知道。我从没计算过时间,也许几十年,也许上百年。”
“很久了……”
“很久了,但始终没能等到。”
“那还要继续等么?”
“一直等,等到她出现。”
“你真傻。”
“呵……”
“几十年上百年,她也许早已入了阴曹地府,渡黄泉过奈何……你为什么不去那些地方等她。”
“因为我去不了。”
“……去不了?”我不解。
从来只见到冤鬼为了寻仇躲过鬼差耳目,不去阴曹地府报到,从没见过哪个鬼魂是想去那里,却去不了的。当即问他:“为什么去不了??”
“因为我死的时候,为了某些原因,有人施法将我的魂魄禁锢在了这个地方。所以,便是阎王爷在此,也无法带走我。”
竟会有这种事?!
将死者的魂魄禁锢在阳间,让死去者永生永世不得轮回,不得安息。这是何等歹毒的手段!不由心里一团无名火起,我怒道:“是谁这么恶毒?!”
他没有回答。
只脚步微微一顿,便依旧不紧不慢继续往前走了起来。
见状我也就没再继续说些什么,唯恐越说糟糕,越说越令他那双托着我的手变得越发僵硬和冰冷。于是安静伏在他肩膀上,透过他脸侧发丝朝他那半张苍白静默的脸看了一阵,然后轻吸了口气,对他道:“没关系。等把狐狸救出来,我想他应该可以帮你,他认识很多奇奇怪怪的人,必然有一个可以让你脱离那个束缚。”
话说完,见他肩膀微微颤了颤,我想他大概在笑。
笑我这连自己小命都无法自救的人,却对他说出这样一番大话。所以不由微微涨红了脸,我道:“你在嘲笑我是么。”
“没有。”
“但无论你信或者不信,万一我真的能实践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也希望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答应我,一旦魂魄得了自由,不要再去想着她,和等着她了。”
“呵……”
“我知道我有些多管闲事。但,众所周知,人一旦死了,去往轮回,必要喝上一碗孟婆汤。一喝那碗汤,上辈子的记忆就都没有了,人也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所以,即便你历经无数年终于见到了她,又能怎样?”
“又能怎样……”他将我这四个字慢慢重复了一遍。
“你会更难受的,阿贵。”
“是么?”
“是的。”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难道你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是的。”
“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宝珠?”
“那是一种你深爱着他,他却透过你深爱着另外一个人的感觉。”
“那是两码事吧,宝珠。”
“是的,两码事。但当中隔着一道轮回的槛,却是一模一样的。一样的对面相见不相识,呵呵,即便是相识了,即便似乎相处了很久很久,那又能如何?一会儿梵天珠,一会儿朱珠,下次也许是什么红珠蓝珠黑珠……最终你发觉,无论在一起多久,你对他来说总归是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魂魄,另外一个……另外一个无论怎样都无法开口说出‘爱你’这两个字的陌生人!”
说罢,身子不由自主一阵颤抖,我意识到我在发泄。
对着一个陌生的人,陌生的魂魄,发泄着心里一道压抑了很久很久的情绪。
随后无法再继续说下去,因为身体的颤抖令我声音也无法控制地颤抖,然后眼眶滚烫而模糊起来,我不得不用尽全部的力气,才让那些快要坠落的液体在掉出眼眶的一刹那,慢慢退回了眼内。
许是因此,阿贵也沉默下来。
沉默了许久,直至感觉到我恢复平静,他才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
然后抬起头大声笑了笑:“哈……看我在乱七八糟说些什么?好在这样一扯,脚似乎不怎么疼了。”
“不疼就好。”他也笑了笑,尽管背对着我,我根本无法看到他的笑容。
然后他托着我身体的手突然一松。
没等我反应过来,身子一滑我蓦地从他背上滑落了下去。
一脚踩在地上生生一阵剧痛,险些因此倒地,被他骤一转身一把将我抱住,随后身子往前一斜,同我一起跌撞在了我身后的岩石上。
“阿贵?!”至此我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惊叫。
话音未落嘴被他一把捂住了,他用力压着我,在我惊惶不知所措之际将头枕在我肩上,苍白的脸侧对着我,朝我露出一丝冰冷的笑:“别动,宝珠,就这样让我靠一会儿。”
我想动无法动,想出声也无法出声。
只能任由他这么紧压着,呼吸一片胡乱,脑中亦一片混乱。随后凭着本能使出全身力气一番猛烈挣扎,但仅仅只是片刻,推搡在他胸前的手却忽然再也使不出一点力了。
因为我发觉我手上沾满了血。
从他胸口那道枪伤里汩汩而出的血。
它们不停不停地朝外流着,冰冷而汹涌地流在我手上和身上,让我全身仿佛一瞬间凝固了般,再也无法做出一丝抵抗。
然后眼睁睁看着他扬手一拳落下。
正砸在我脸侧。
将那片坚硬的石头嘭的声砸出深深一道凹痕。
第334章 蟠龙
“别怕。”之后不知过了多久,阿贵终于松开了我,然后轻轻拍掉了手背上的石头碎渣,仿佛刚才那一切从没发生过似的,他静静把手重新伸到我面前:“我不会伤害你,宝珠,只是人有时候需要某种发泄。”
“为什么。”我一动不动看着他那只手,嘴唇上隐隐还残留着它刚才附着在上面的冰冷压力。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生那么大的气,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他看了看我。
过了片刻慢慢收回那只手,笑了笑:“因为在说着刚才那些话的时候,你看起来就像台机器。”
“机器?”
“这个时代所诞生的一种最有趣的东西。它们冷冷地看着你,冷冷地把储存在它们脑子里的东西一样样罗列并分析给你听,颇似有理,又因为是一种储存物,所以理所当然还被它们认为那都是最正确的。”
“你说电脑……”
“但你根本不知道别人到底经历过什么,又是为了什么而如此执着,不是么。”
“我当然知道。”
“你知道些什么?”
“知道有人因为不死不灭,所以像个傻子一样年复一年在人世间徘徊,等待和寻找他死去爱人的转世。无论多少年,无论他所爱的那个人已经转世投胎了无数辈子,他还在那里等着她,甚至宁可透过别人的脸和身体去怀念她逝去的灵魂,也不愿接受她早已经不存在了的事实。”
“也许是心里存着一个念头,总觉着终有一天能真正把她找到,所以无论需要经过什么样的等待,无论等待的过程多么艰难和无望,也都是值得的。”
“对其他人公平么?”
“其他谁?”
简单三个字,瞬间问得我无言以对。
是啊,其他谁?
我对于狐狸来说又究竟算是谁?
“很多事,从最初的深刻到后来的模糊,我想这段时间里我应该是忘记了很多东西。”随后收回停留在我脸上的视线,阿贵拈着手腕上垂落的珠链,在它们闪烁的光晕中轻声道,“但有一件事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在我第一次从坟墓里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我手里握着那件当初我送给她的东西,那上面残存着一些她所留给我的讯息。”
“什么讯息……”
他嘴唇动了动,然后慢慢抿成一条直线。
有那么瞬间我以为他会就此沉默下去,但后来才明白,他只是为了简单避开我所问的问题。“于是,原本被死亡剥夺的记忆开始清晰了起来,”然后看了看我,他接着道:“此后,我便开始了日复一日对她的寻找和等待,等了很久,等到这片地方的每一片草每一块石头都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我的脑子里,那个时候,我突然开始问起自己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沉吟了片刻:“我问自己,当有一天我真的找到她了,她出现在我眼前,如同当年一个模样,但她用她陌生的眼神看着我,用她陌生的语气宛如对一个陌生人那般同我交谈,迫使我连我究竟是谁也没有勇气对她说出口……那个时候,我该怎么办?”
“……你看,”见他说到这里时话音再度停顿,我立即道:“这不就是我刚才跟你提到的么?一人只得一辈子,轮回就像电脑的格式化,一切全部清空,一切重新开始。所以,即便能找到她又能怎么样,她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谁。”
“那么你刚才所说的那个不死不灭的人,他所等待和寻找的结果,又是怎样的?”
没防备他突兀朝我问出这句话,我被问得肩膀猛一阵颤抖。
“……不知道。”过了半晌讷讷回答。
“那么他如今仍在等待和寻找么?”
“……我想,应该是吧……”
“那为什么不将刚才那番对我所说的话,去同他讲?”
“因为……”
“因为什么?”
他问的语速令我喉咙里一阵梗塞。
挣扎半晌,却没能回答出一个字来,经不住视线又开始变得模糊,我只能用力将眼睛睁了睁大,硬生生将滚在眼眶内的泪水逼了回去,以免被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幽黑眼睛从中窥出些什么来。
却仍是被他觉察到了这点,于是他垂下眼帘,淡淡问了句:“你怕对他说这些是么?”
“为什么要怕。”我蹙眉。
“怕说了,水里原本清晰的影子就碎了。正如我永远不敢去想象,在我把一切同她的前尘往事都对她说出口后,她会以一种怎样活见鬼般的神情来面对我。”说罢,抬眼望向我:“你能想象么,宝珠?”
我被他问得一怔。
“你能想象么?”于是他又问了一次。
我立即摇头:“不能。我也不懂你都在说些什么。”
“呵……”
“也不想再继续跟你说这些东西了。”
“也好。”
“那我们可以继续走了么?”
不知为什么,在问完这句话后,我觉察到他眼里似乎微微闪过一丝迟疑的神情。
但就在碰触到我目光的瞬间,那神情立即消失殆尽,他点了点头:“当然。”
“那么走。”
说罢,故意忽视了他再度朝我递过来的那只手,我咬着牙扶着一旁岩石由慢到快迅速朝前走去。
但没走几步,忽然发觉有点不对劲,便又停了下来。
不知怎的,一路过来手碰触到的地方,我感觉那片岩石完全不像刚才那么粗糙和坚硬,反被一种滑腻的软取而代之。当即用力朝身旁岩石上摸了两把,凑到眼前仔细一看,不由立刻脱口道:“阿贵……你有没有发觉有点不太对劲??”
阿贵没吭声,也许是对我刚才的态度有些介怀。
所以我立即扭头朝着他方向晃了晃我的手:“你看!这地方怎么全是石灰?你闻闻这味道……”
话音未落,我突地傻了眼,因为阿贵竟然不见了。
身后空荡荡的,全无半点人影,唯有阿贵手腕上那串珠链静静躺在他原先站立的地面上,周围斑斑驳驳,是他身上所滴下的那些血。
血迹未干,人却不见了……
可是周围根本没有折返的脚印,他能跑去哪里??“阿贵?!阿贵?!”急忙朝着来时方向用力叫了两声,我跌跌撞撞跑回去一把将那串链子拾了起来,握在手心迅速往四周朝一照,然后心猛地一沉,因为在将周围环境全部仔细看过之后,我当即意识到,阿贵真的是消失了。
就在刚刚跟我说了那么久的话,又在我丢下他自顾自朝前走了十来步之后,他突然间蒸发了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当口一股冷风倏地从前方通道内吹了过来,发出空气在空旷处所摩擦而出的隆隆声响,令那条黑得一眼望不见底的地方就好像一只咧开了巨大嘴巴的怪兽,蛰伏在那儿蓄势待发般静盯着我。
我心里乱透了。
原本阿贵在的时候完全没有这种感觉,那种巨大得好像被一片黑洞给吞噬进去的孤寂和恐慌感,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然后闪电般猛地包围住了我,迫使我呆站在原地紧抓着手里的链子,一时也不知是该往回走,还是继续朝我俩刚才前进的方向不管不顾地过去。
就那么干站了好一阵后,身子一转,我毅然决定还是继续往前。
不管怎么样,以阿贵一贯的品性来看,他绝对不是个会无缘无故丢下我,一声不吭就从这地方离开的人,况且这根从不离身的珠链都被他遗弃在这里,所以,我想他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想到这点的同时不禁让我产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想会不会精吉哈代已经发现到了我俩的踪迹,所以不动声色地追了过来,并且将阿贵带走了?
这念头在我脑里刚一闪出,就立刻让我忘了脚上的伤和刚才在通道里的奇怪发现,用着最快速度朝前一路疾走。但走着走着,没多久,突然脚底一阵剧痛,我意识到自己踩到了样什么东西。
当时没敢停顿,只一味继续往前走。可是没走几步脚下却突然再次一阵剧痛,这一次,我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借着手里那串珠链的光,我发觉前面赫然就是整条通道的尽头了!
真没想到它竟比我预想的要近得多,那片阻挡了我前进方向的岩石上同样充斥着灰蒙蒙的石灰粉,并散发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奇怪气味。我吸着那股气味没敢立刻就再度往前走,因为记得很清楚,阿贵说过,找到血路的路首就等于找到了出口。
但问题是,这个出口到底指的是什么,它又到底在哪儿?
在举着手里的珠链朝周围仔细照过一圈后,我发觉无论上面下面,左右前后,都没有丝毫类似出口的东西。这地方唯一跟先前的通道所存在的些许不一样之处的,就是它比刚才一路过来的那条通道要宽敞,看起来不像是通道,倒是比较像个‘房间’。
‘房间’里甚至还有张桌子。
乍一眼见到的时候,我还以为它是个蹲着的人影。它杵在这条通道的尽头里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通体堆满了石灰粉,压得半边桌角朝一旁倾斜了至少三十度,并随着我一路走近的脚步声发出吱吱嘎嘎的轻响。
但为什么一条‘被血路冲击而出的通道’,里面竟然会有这么一张桌子?
想到这儿,那只没穿鞋的脚再次感觉到脚下那块戳得我生疼的东西所传递过来的尖锐,我立即低头看了眼,才发现原来是块石头。
黑幽幽的石头,在四周的石灰粉中露出尖尖一个角,相对比颜色极其突兀。
石头看上去并不是天然的,而是某种雕塑,于是蹲下身用手将它边上的石灰粉用力往外刨了两把,本是想看看它到底是件什么雕塑,谁知这一刨,呼啦啦显出底下一大片漆黑的物件来,由此一股被石灰粉气味压盖在下面的浓香也立刻扑面而出,猝不及防间惊得我连退了两步。
随后定睛朝那东西上仔细一看,立即发现,这哪是什么石雕,分明是一块刻着团龙花样的棺材板!
黑色沉香木的棺材板,质地极硬,并能散发出金属般的光泽,所以一度让我错当成了石头。
就在我目不转睛紧盯着它看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发觉它竟然微微动了下。
见状不由吃了一惊。
虽不十分确定,我仍是用最快的速度站了起来,试图尽快离这不祥的玩意儿远一点。谁知就在这时突然嘭的一声闷响,那块棺材板霍地朝上一顶,顶出一道半尺来宽的口子!
随即一只乌黑如干柴般的手猛地从里头伸了出来,在我惊跳着朝后倒退的刹那,一把抓在了我手上的脚踝上,把我狠狠往下一拽,迫使我扑通下跪倒在了它的面前。
膝盖刚撞到地面,迎头我就看到了一张脸。
黑色的骷髅般的脸,静静从棺盖底下的黑暗中显现了出来,眼皮跟眼眶几乎全部黏连在了一起,只露出一道缝,透过它,里头隐隐闪出一点类似目光般的东西,若隐若现仿佛是在看着我。
直看得我后脑勺一阵发麻,这当口轰隆一声巨响,整片棺盖突然直立而起,在由此而激起的一团粉尘中,那具干瘪得脱了形的尸体一把松开扣在我脚踝上的手,将沾了我血液的手指朝自己嘴上轻轻一抹。随后从喉咙里发出咯咯一阵似乎叹气又仿佛是喃喃低语般的声音,它抬起另一条胳膊,转了转僵硬的手腕,然后朝着棺材边缘用力一拍。
拍在棺材上,我身后却同时发出嘭嘭数声闷响。
紧接着一口口同样质地的漆黑棺材霍然间从四周拔地而起,宛如一道道墙壁,在短短数秒钟内将我团团围困在了这间布满了石灰的石室中,未等尘埃落地,眼见着那些本牢牢密封着的棺材板一块块相继由内翻开,随后扑面而出一股浓重的阴风,在我下意识伸手去挡的时候,八具同样干瘪得脱了形的尸体迈着僵硬的步子,一个接一个从里头慢慢走了出来。
第335章 蟠龙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好像置身在某部八九十年代的香港老僵尸电影里。
这些从棺材里走出来的尸体身上全都穿着清朝官服,脖子上挂着幽光闪烁的朝珠。但和那些近乎恶搞的僵尸片截然不同的是,它们脸上没贴着电影里那些可笑的黄符,走路也不是一跳一跳的。
如果不是身体已经呈现木乃伊化,它们举止看上去跟活人几乎没有任何差异,身上的官服更是完好得仿佛刚刚穿上去一般,簇新笔挺,金线所绣的五爪盘龙流光溢彩。
在走出棺材后它们就立刻停了下来,垂手静静立在那些散发着浓香的棺材前,头保持着躺在棺材里时的样子搭在肩膀上,一动不动,像是在用它们干瘪的眼睛看着我。
见状我本能地想找机会逃开,但身体根本动不了。
从它们身上冲出来的那股阴气是我前所未见的巨大,它压得我连气都提不起来,别说挪动身子。且就在这个时候,随着吱吱嘎嘎一阵轻响,我面前那具仍半埋在地下的棺材里,那个迫使我跪在它边上的尸体也缓缓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