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人,她自然清楚。
若非是有意为之,绝不可能为人胁迫驱使到这般地步——
其蓁身影僵住,额头触底,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哽咽:“殿下,您回头吧,切不可再错下去了……”
永阳长公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嗤笑了一声。
片刻后,才道:“以往怎未曾发现,你竟也是个十足的蠢货。”
而后,其蓁只能得见她织金描龙的袍角与长长的衫摆自视线中远去,拂过殿门,进了延英殿内。
她身侧两名带刀近随寸步不离地跟在左右。
“本宫路上耽搁来迟了些,还望诸位大人勿怪。”
永阳长公主走进殿中,面对那一双双如刀剑般怒视着她的视线,丝毫不见异色。
她的目光越过众人,看向衡玉,停留片刻后,才望向太子——
“还真是昶儿回来了啊。”她含笑说道。
“你这毒妇,事到如今竟还敢在此惺惺作态!”有大臣怒声道。
“你行弑君之举,实乃罪大恶极!”
永阳长公主好笑地看向那说话的大臣:“弑君?如此重罪,诸位可有证据没有?总不能单凭昶儿一人之言,本宫便要平白受下这莫须有的罪名吧?”
“证据便在此!”
随着一道声音传入殿中,璞贞仙师师徒二人押着刘潜走了进来。
被绑住了双手丢进了殿中的刘潜见得太子,一瞬间面上血色全无。
璞贞仙师抬手向太子行礼,强压下热泪盈眶之感。
太子殿下竟果真活着回来了!
定北侯竟不是在与他凭空画饼!
此一刻,所有的忐忑不安朝不保夕悉数成为了功劳在握的从容淡然——
“贫道此前便察觉到先皇之死有异,遂于先皇驾崩之后,于乱局中佯装为长公主所用,暗中详查此事——”璞贞仙师看向刘潜:“果然不出贫道所料,真相正是刘潜此人先前借服侍先皇左右之便,行毒害之举,且其已招认,正是受了永阳长公主的指使在先!”
被拿布巾塞住了嘴的刘潜瞪大眼睛呜咽着。
他何时招认了!
这道人张嘴就来!
他想动,但药效尚未完全消去,让他此时便是连摇头也做不到。
“此人方才已写下昭罪书,请太子殿下过目。”璞贞仙师自袖中取出那认罪书呈上。
姜正辅下意识地看向对方那宽大衣袖,只觉其中玄妙非常,应有尽有,取之不尽。
他始终与对方在一处,自然知晓那一直昏迷着的刘潜根本不曾来得及写下什么昭罪书……
但……
形式而已。
真相重于形式。
一向秉公不阿的姜令公面上不见异色。
刘潜惊诧地看着璞真仙师——这道士竟连这玩意儿都提早给他备下并随身携带上了?!
他再次呜咽了几声后,干脆不再吭声了。
没别的,就是纯属觉得没必要,没什么动力了。
认命摆烂之下,刘潜面若死灰地躺在了那里,不动了。
“李蔚,你还有何话要讲!”大臣怒容质问道。
永阳长公主浑不在意地笑了笑,环视众人:“应当是本宫来问一问顽固不化的诸位,临终前,可还有话要讲——”
她话音落,殿外即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


第265章 军至
数名内侍惊慌失措地奔入殿中,跪地颤声禀道:“启禀太子殿下……彍骑将军赵钦明率一万人马持永阳长公主之令,无诏强闯宫城!现已破芳林门,正往禁中攻来!”
此言出,殿内大震。
“——彍骑反了?!”
“彍骑历来为天子亲兵……而今竟沦为叛军攻入皇城!”
“李蔚,你竟敢公然策动兵乱,这是要行逼宫之举遗臭万年吗!”
永阳长公主缓步走向御阶,含笑道:“左右弑君的罪名诸位都与我定下了,本宫还顾忌这些作甚?”
面对那些惊怒骂声,她立于御阶之上,一众带刀心腹侍卫持刀护于阶下——
她笑着面向殿中众人:“诸位不愿予我名正言顺,那我不要便是了。这大盛之国号,本也无甚稀罕之处,本宫纵是悉数推翻重来,就此改朝换代又有何不可?”
“李蔚……你这大逆不道的忘祖家贼!”
“祸国殃民之辈!”
“你有何颜面面见李氏祖先!”
“诸位尽可问责本宫便是,本宫历来不与将死之人计较。”永阳长公主在龙椅之上缓缓坐下,眼底笑意愈盛:“然本宫也不愿徒增杀戮,新朝将开,正是用人之际,但凡识时务者,本宫皆可摒弃前嫌……诸位此时另择明路,为时未晚。”
“狂悖至极!”
“我等纵死,也绝不会屈于你这逆贼淫威之下!”
“……”
骂声虽未休,但更多的是未语者。
姜正辅一派官员此时多被拘押狱中,或被贬谪别处,此前一些高声反对李蔚掌权者也先后被清算——
此时此处站在殿中者,除却不明真相遭李蔚蒙骗的官员及中立观望之人外,便多是她的心腹了。
因此这些区区骂声并不足以让她放在心上分毫,她坐于龙椅内,姿态轻松慵懒:“如此也好,就此快刀斩乱麻……这日渐无趣乏味的戏本子,本宫恰也演得有些倦了。”
她说话间,视线落在被几名大臣护着的太子身上,眼神遗憾:“只是可惜了昶儿,我本想留你一命,也好让你替你那父皇与皇祖父好好瞧瞧本宫日后治下的江山盛景……偏偏你不听话,非要再死一次……这一回,姑母也实是留你不得了。”
看着那已全然陌生之人,太子下颌紧收,抿直了唇线。
永阳长公主目光微转,对上了少女乌亮的眸子,不禁笑了一声。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衡玉,轻声道:“你煞费苦心,蒙骗本宫,冒性命之危也要救出太子,又想方设法护送其回宫,于百官面前指认本宫罪状……你这般面面俱到,可曾想过会是当下这般局面结果?”
“你自认为占下先机与人心,便可问罪本宫,助太子重掌朝政——”她轻笑着道:“可本宫从来也不在意这所谓人心……自古以来,帝位更迭,可不是靠几句骂声问责来定胜负成败的。”
“傻猫儿,自作聪明,自投牢笼的感觉如何?”她眼神怜悯包容,如同掌控一切的长辈教导犯蠢的孩童那样循循善诱:“此等过错,日后可莫要再犯了。”
衡玉看着她:“所以你迟迟现身,是在暗中安排调兵之事。于殿中言辞拖延时间,则是在等手下叛军攻破宫门——”
此时天光早已大亮,晨光洒入殿中,永阳长公主微眯起了眼睛,语气闲适地答道:“是啊,否则本宫又何来的闲心与他们闲叙家常呢。”
“阿衡,你当庆幸……本宫舍不得杀你,今日之后,你仍有反省的机会。”
她视线淡漠地扫过殿中诸人:“但其他人,可没你这般好运气……他们本可以不去探究这些所谓真相,是因你一意孤行,才将他们置于此不得不与本宫对立的境地。而今日血洗宫城,也皆是因你一人执意救太子回宫之故——”
她含笑道:“今日这个教训,你可要好好看着,牢牢记下才好——否则这么多条人命,便真真是白白枉死了。”
逆着晨光而立的衡玉面上神态不明。
而随着李蔚这一句句摧人心志的诛心之言落地,殿外已起厮杀声。
唐闻得知了彍骑已攻破宫门的消息,再无顾忌,已率千骑卫杀到了延英殿。
“保护太子殿下!”
“……”
百官内监宫娥惊散逃离,天色未明之际掌着的灯烛未曾熄去,随着烛台砸落在地,点燃了帘帐屏风。
火光血腥惨叫声交杂,巍峨庄严的延英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
双方厮杀中,太子在心腹禁军与蓝青的相护之下由侧门出了大殿。
火光中,永阳长公主缓步跨出延英殿,唐闻上前跪地请罪:“……属下于东宫内办事不力,未能除去太子妃,请殿下降罪!”
“太子突然回宫,人心难免惊乱。”永阳长公主含笑道:“无妨,早一刻晚一刻罢了……”
她说着,看向疾步而来的一名彍骑——
“卑职奉赵将军之令先一步前来向殿下报讯,长乐门已破,现已将防守替换!”
宫中各处宫门守卫本就多数是由彍骑中调换轮值,纵有不肯听命者与宫中禁军一同抵抗死守,却也终究难以抵挡叛军攻势。
“好。”永阳长公主望向一层层宫墙,道:“本宫今日,便关起门来,好好地料理家事。”
唐闻神色一振,抬手道:“臣愿亲取李昶项上人头,献予殿下,以求将功折罪!”
大势已定,反贼之名亦无洗脱可能,既如此,又何须再有顾忌!
大好前程便在眼前,自当奋力取之!
听得这声“臣”,永阳长公主笑出了声来,眉眼舒展开怀。
“这李蔚俨然就是个疯子!”
“应命一队侍卫杀出宫去,前往彍骑东营传太子殿下诏令,命东营速速前来讨伐逆贼!西营彍骑反了,难道东营也反了不成?!”
“齐侍郎难道不知,南境战况吃紧,那李蔚已于五日前下严令从东营调拨五万兵马征讨南诏……!如今东营之中,只余下了一万兵马不到,且多是分散南衙各处轮值,何来相抗之力!”
换在更早一些时日,东营未必肯听李蔚调遣,但随着“定北侯之死”,局面迅速倾斜之下,东营已别无选择,惟有出兵平定南境之乱。
“……这毒妇果然是早有预谋!”
“如今京师防守皆握于西营赵钦明之手,纵有援兵却也难以靠近分毫……更何况远水难解近火,此番怕是……”
“难道我大盛当真要亡于这毒妇之手不成!”
数名大臣于门下省中焦急地踱步,却横竖商议不出可行之对策来。
而此时,那紧闭的殿门外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与拼杀之音——
几名大臣面上血色褪尽——
“叛军……已破了太极门?!”
“怎会如此之快……”
“太子殿下可还安在?!”
眼看大势已去,一名须发皆白的大臣脚下踉跄后退了一步,眼中涌出悲愤之色:“老夫今日便同这些乱臣贼子拼了去……!”
“魏公万万不可!”
那几名官员将人死死抓住,便往后殿而去:“太子殿下或仍在竭力抵抗逆贼……魏公又岂可轻言生死!”
几人方才逃离,便有叛军破门而入,很快便将此处控制住。
不过半日,各处内外宫门已然失守大半,先后落于叛军掌控之中。
宫人四窜逃命奔走,亦有趁乱搜刮抢夺财物者,各宫皆乱作了一团。
此一刻,甘露殿内,是有别于它处的异样平静。
在一应宫娥内监的侍奉下,永阳长公主焚香沐浴罢,由宫人们为她穿上了暗中赶制而成的龙袍。
女子身形削薄,一层层明黄衮服着身,方勉强添上几分挺阔之感。
她立于镜前,抬手扶了扶头顶冠冕,过于白皙的面容上一双黛眉舒展着微微上扬。
其身侧侍立的宫人不敢直视,皆垂首屏息。
永阳长公主立于镜前端详许久。
哪怕尚无太子已死的消息传来,但整座皇宫乃至整个京师都已在她掌控之中,余下不过是猫抓老鼠的戏码而已——
此一刻,她有的是耐心。
“殿下,赵将军求见!”
听得赵钦明已至,永阳长公主眼底笑意愈深:“传——”
她不曾从镜前挪步,赵钦明快步入内,在她身后跪伏下去。
却是颤声道:“殿下……不好了!”
方才已从他杂乱的脚步声中听出了异样的永阳长公主转过身来,微眯起了眸子:“怎么,太子逃了不成?”
“不……”赵钦明道:“有大军逼至承天门外,眼看便要抵挡不住了!”
“什么……”永阳长公主听来只觉分外荒谬与不切实际,好笑地看着他:“大军?何来的大军?”
“殿下……是卢龙军!定北侯萧牧没死!属下方才于承天门外亲眼看到的!……那率军前来者正是萧牧无疑!”
“萧牧——?”永阳长公主倏地皱眉:“怎么会……”
她满眼怀疑地看着赵钦明:“不可能……纵然萧牧之前是假死,可卢龙军远在北地,是何时调的兵?为何此前竟半点风声都不曾听闻?”


第266章 大势定
赵钦明将头死死抵在金砖之上,声音战栗:“属下不知,许是……许是萧牧提早便有部署……”
“好一个不知!莫非他们是从天而降不成?”永阳长公主冷笑出声:“纵是让他们悄无声息地接近了京师……可你麾下六万彍骑拱卫京师,统领每一卫者,皆是本宫亲自挑选,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心腹!昨夜尚无分毫动静,你于布防之上曾向本宫夸下海口……那他们究竟是如何进的城?竟不过半日,便打到了宫门外!——这其中缘故,你总该知晓?”
“应是……应是布防图泄露,才会让卢龙军有机可乘……”赵钦明一动已不敢动,身形如绷紧之弦。
永阳长公主的眼神霎时间寒到了极点。
“好,便是布防图泄露……”她的声音倏地低了下来,上前一步,织金软靴来到赵钦明面前:“那你且告诉本宫,你的彍骑,何时竟这般不堪一击了,竟连半日都抵挡不住吗?”
“……据属下麾下一名亲卫前来报信,竟称六卫统领之中,包括蔡信,邱正沿在内有四人,不知何故,初战不久,竟皆放弃守御,先后倒戈于卢龙军!”
赵钦明撑在地上的双手手指微微战栗着:“……这四人皆得殿下信重,把守要处……于此时反叛,实在令各处措手不及!如此之下,那萧牧方才得以率军直入京师!”
换而言之……他麾下六卫,有四卫反叛倒戈萧牧!
若非如此,他亦不至于心神慌乱到这般地步!
只因此事不单突然,甚至透着令人不安的诡异……他这一路上都在想,蔡信四人究竟为何会突然倒戈?!
那四人心性坚忍,皆非寻常人等,多年来对长公主忠心不二……定北侯究竟许了他们何等好处?
且他方才甚至看到蔡信就跟随在萧牧马侧,竟是随着萧牧一路打了过来!
赵钦明当下仍觉不可思议,早已冷汗淋漓:“属下亦实在不知那萧牧究竟是使了什么手段……只听那亲卫说,他不知是于阵前说了些什么话,又示出了一枚形似兵符之物……蔡信等人竟就悉数反叛了!”
这般局面反转,实在过于突然!
“是时家军的兵符……”永阳长公主紧紧皱着眉:“他竟于蔡信等人面前自明了身份……”
当年时敏晖被治罪,是她一次又一次替时家军说情,方才保下了那些时家军旧部——
这些年来,她于暗中施恩扶持,将那些人送去她所需要他们去的地方,以为时家军讨回公道为饵,使得那些人甘心为她所用……
可如今他们的少将军时敬之回来了!
“他早将一切都部署好了!”诸事突然脱离掌控之感将永阳长公主笼罩,让她再不复前一刻的平静自若:“……在京师之外,以突厥牵制曾昕。在这座皇城之内,与晏泯里应外合将计就计行假死之举,拿一道卢龙军兵符来混淆本宫耳目……实则暗中早已调兵围近京师!”
赵钦明只觉听也听不懂多少。
什么时家军兵符?
什么自明身份?
晏泯竟是定北侯的人?!
而此时,忽有几道刺耳尖锐的鸣镝声传来——
永阳长公主猛地抬首看向殿外方向。
“像是……像是自承天门的方向传来的。”赵钦明僵硬地抬起头来,已是面若死灰:“殿下……承天门已破。”
永阳长公主嘴角溢出一声极轻的冷笑:“本宫知道了……原来如此。”
这鸣镝声极为特殊,今晨太子回宫之际,她便听到过。
彼时她只当是吉衡玉为引去各处视线,为太子回宫聚势之举——
现下看来,那时吉衡玉分明便已借这鸣镝声同城外的萧牧传递了太子已回宫的暗号!
萧牧便是以此为号,才有了攻入京师之举!
吉衡玉并非是未曾想到她会行逼宫之举……
反倒是她未曾想到会有此时局面!
永阳长公主难以压制心中的惊怒与不甘,蓦地拂起袍袖,头顶冠冕流珠甩动相击发出细碎声响——
“真是荒谬至极!”
“不过都是本宫养着的猫猫狗狗罢了……竟也能反过来蒙蔽算计本宫了!”
看着她失控的模样,赵钦明抓起佩剑,双目通红含泪起身,抱剑抬手,动作沉重:“殿下,大势已去……请随属下尽快离开此地!”
“今日属下只携一万人马入宫,折损之下,至多尚余八千……那萧牧麾下率十万卢龙军,又有蔡信等人策应,控制宫城乃至京师防卫不过轻而易举之事!”
“只要殿下无恙,日后便总有大业再起之时!”
“求殿下速速离宫!”
永阳长公主所言不假——
早在护送太子回宫的路上,衡玉便于车内听王敬勇讲明了萧牧将计就计假死的计划。
卢龙军围近京师,此事她则早已听萧牧提起过,严军师他们为此早有准备——
而后续有了姜令公的相助,此举方才得以瞒天过海,瞒过乃至清理了李蔚于京师外各处安插的眼线,未曾将卢龙军入京的消息走漏分毫。
但衡玉和姜令公一样,只知卢龙军会到,却不知萧牧与晏泯互通消息之下临时做下的假死决定,亦是自王敬勇口中得知了确切计划之后,方才真正坚定了护送太子回宫之举。
卢龙军入宫,赵钦明已逃的消息,很快在叛军中传遍。
人心大乱之下,纵有殊死抵抗者,却也不过徒劳而已。
天色将暮之际,随着武德门外的叛军彻底溃散,一队着乌甲的人马出现在了武德门外。
接应到太子妃之后,便带着太子妃藏身于武德殿暗室中的衡玉,快步自殿中奔出。
泥泞染血的裙摆扫过血迹狼藉的宫道,她一眼便于那队人马之中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衡玉脚下一顿,登时红了眼眶,面上却绽现粲然笑容。
那年轻的将军翻身下马,大步朝她走来。
衡玉提裙奔去,越过宫门,重重地扑向他,将他一把抱住。
她力气极大,竟将他扑撞得后退了一步。
萧牧由她抱着,因身上盔甲冷硬染血,犹豫了一瞬之后,见她同样满身狼藉发髻散乱,便也不管那么多了,遂从心地反抱住了面前之人。
这一刻,四下无声,二人谁都不曾开口说话。
金乌西坠,夕阳余光给这座刚经历过血洗厮杀的宫殿蒙上了一层金芒,祥和平静。
好一会儿,衡玉才将人挣脱,将头脸抬离。
“你这盔甲,硌得我脸疼。”她揉了揉半边脸颊说道。
萧牧眉宇间现出笑意:“急着来见你,未曾考虑周全。”
衡玉轻轻“嘁”了一声,忍不住也笑了。
见二人对立笑着,萧牧身后的人才敢走上前来。
“吉画师!”身形高大的少年上前拱手行礼,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蒙校尉?”
衡玉惊喜地看着他,随口又看向另一人:“严军师——”
严军师今日是披甲而来,腰间也挂着剑,一路上想必是没少“以理服人”。
但看到衡玉的一瞬,仍是笑意慈和的模样。
此时,在姜令公等一行官员的陪同下,太子快步走了过来。
“臣来迟,望殿下责罚——”萧牧带着一应下属行礼。
太子忙将他扶住,拦下了他行礼的动作,早已红了眼角,微哑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欢喜与庆幸:“敬之……你平安回来就好。”
此次回来的,真正是敬之了。
萧牧看着他,道:“见殿下无恙,臣便也安心了。”
听得这熟悉而久违的语气,太子压制着泪意,露出一丝笑意,紧紧握着那只手臂:“敬之,多亏有你,今日大盛才得以幸免于难。”
太子身侧的几名大臣暗暗交换着眼神。
定北侯的表字竟是唤作敬之?
竟也唤作敬之?
“姜世叔。”萧牧向走过来的姜正辅抬手行礼。
见姜令公抬手去扶定北侯的肩,神态举止就如同长辈亲近家中晚辈,那几名官员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他们来不及深想,就见自萧牧身后走来一行人,为首的是几名四十岁上下的男人,着彍骑甲胄,周身气势一看便知是久经沙场的武将。
随着一阵甲胄佩剑相击声响,那几人带着下属朝着太子屈膝跪了下去,其中一名蓄着络腮胡的男人开口请罪:“卑职蔡信,任彍骑卫统领之职,此番遭李蔚蒙骗利用,险些铸成大错,万请太子殿下降罪责罚!”
“请太子殿下降罪责罚!”余下人等齐声跟随。
“殿下,他们皆是我父亲旧部——”萧牧抬手,解释道:“只因遭李蔚蒙蔽,一心想要查明时家旧案真相,才会被其利用。而此番臣入京前将真相言明罢,蔡统领等人在识清了李蔚的真面目后,便已率下属脱离了叛军,也正因有他们在,臣这一路方才得以顺利入宫。”
他未提求情之言,只将实情言明。
蔡信等人看向身前的青年,心中皆有莫大触动。
少将军在交战之前已拿到了他们的布防图,彼时选择表明身份,由此免去了一场杀戮,除却兵法手段之外,亦有保下他们之意,以免他们铸成大错终致无法回头——
“既是遭人蒙蔽,醒悟之下又得以悬崖勒马,乃至与定北侯并肩讨伐击退逆贼叛军,又何错之有?”太子看向蔡信等人:“吾认为,纵是将功抵过,此番诸位所立下的功劳,也另当重赏。”
况且这些时家军旧部,这些年来因受时家冤案牵连而丢官降职处处受尽冷眼,朝廷待他们本就多有亏欠——
蔡信闻言等人皆叩首:“谢太子殿下宽恕!”
姜正辅心下亦是稍安,旋即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寻到李蔚的下落,绝不可放虎遗患——”
太子点头:“一个时辰前,赵钦明与长公主府豢养的死士拼死护送其由掖庭西门逃离,吾已命禁军前去追拿。”
衡玉听到此处,不免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城中各处必还有其残余部众,若其趁乱侥幸逃出城去,只怕后患无穷。”
“殿下,臣愿前去追寻李蔚下落,天亮之前,必将其带回发落。”萧牧道。
太子未有立刻应下,而是担心地看着他:“你可是有伤在身?”
纵不提今日入京,单说前不久那场“假死”,为瞒过李蔚,必然是丢了半条命出去的。
“殿下放心,臣无碍。”
太子犹豫了一瞬后,这才点头:“那你必要多加小心,我与令公在宫中等你回来。”
萧牧应下,转身交待了严军师及蒙大柱等人待与王敬勇和蓝青会合之后,各自协助禁军料理宫中各处善后事宜。
蔡信等人也再三叮嘱“少将军万要当心”,一道道目光落在萧牧身上,宛若刚寻回鸡崽的母鸡一般不舍得挪开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