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遇上不公正的事呢,你就得十倍偿还。”
班盛似懂非懂地点头,最后离开。
班盛生日那天,中午吃完饭,他拎着蛋糕准备出门,班盛妈妈喊住他:“你去哪里?”
“今天是我生日,我想分享蛋糕给我一个朋友。”班盛认真说道。
宋知丽一听就反对,直皱眉:“阿盛,他不是流浪汉吗?你怎么最近老跟流浪汉待在一起,今天别去了。”
宋知丽这样说班盛的朋友,他有些生气地说道:“他不是流浪汉,他是我朋友,而且我觉得他挺可怜的,没有家人和朋友,所以才想在今天分块蛋糕给他。”
班盛是这样,从小就外冷内热,内心非常善良,对人和小动物时常有恻隐之心,这对夫妇也经常教班盛要坦诚,对人要心怀善意。
宋知丽被反驳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说了句:“那傍晚早点回来,妈妈接你,等爸爸忙完了,我们带你去看电影给你过生日。”
“好。”
班盛拎着蛋糕来到中年男人家的时候,对方惊讶了一瞬,还是接待了他。瘦男人给他煮了一杯奶茶,笑着祝他生日快乐。
黄昏倾降,天空呈现出一种瑰丽又诡戾的色调,不知道为什么,宋知丽见自家儿子迟迟未归,直觉不对劲,总是莫名的担心,于是她拿了车钥匙出门。
来到蓝色的油漆脱落的铁门前,宋知丽敲了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瘦男人推了一下眼镜看着她没有说话。
宋知丽勉强牵了一下唇角,说:“你好,我来接我儿子回家。”
中年瘦男人请他进来,宋知丽一袭白色的鱼尾裙,长发披肩,贵气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宋知丽拎着手袋走了进去,四下打量这个男人的房间,有风吹过来,窗户边上的紫色风铃叮铃作响。
中年男人坐在一张小矮桌前,及其认真地泡了一杯茶给她,态度很好:“您喝茶。”
宋知丽没有接,四处走动,冷声问道:“我儿子呢?对了,也请你以后离他远点,不然我就——”
“就怎样?”一道阴森的声音响起。
一杯滚烫的茶擦着她的耳朵直直地泼向墙壁。
宋知丽心一惊,背对着中年男人脚步一顿,不动声色地把手摸进手提袋里想拿手机报警。
一根白色的数据线出现在眼前,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不等她做出反应,中年男人迅速地绞住她的脖子,收紧,再收紧,脖颈出现一条血痕,宋知丽用力地挣扎,呼吸微弱,把包扔在一边发出砰砰的声响,双脚不停地抵着地面,双臂无意识地摆动,却始终够不到身后的男人。
无济于事,中年男人附在她耳边,阴狠地说:“我最讨厌你们这些有钱人的做派!”
说完这句话后,不停挣扎晃动的手跟脚停止摆动。有风吹过来,窗户里的紫色铃铛发出叮铃作响的声音。
班盛被人从密封的衣柜里抱出来的时候,意识涣散,被人不停地叫醒,费力睁开眼,视线一片模糊,好像他在厂房里,然后他就看到了窗户那串挂着的随风摆动的紫色风铃。
带着血的紫色风铃。
瞳孔剧烈放大,整个人不停发抖,然后昏厥了过去。
班盛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无数人凑过来关心他的情况,有警察,医生,护士,还有亲戚。
班盛看了一圈,就是没有他爸妈。莫名的心慌,然后是警察问话,护士在一旁协助问话。
他有些听不太清但又被迫听见了。班盛只知道自己在那个闷热的厂房里喝了一杯奶茶后便失去了记忆,警察告诉他,他喝得那杯奶茶含有大量的安眠药,被人及时发现送来医院洗胃才捡回来一条命。
“那我爸妈呢?”班盛下意识地问。
警察犹豫了一下,跟医生对视了两眼没有说话,是旁边一个亲戚开了口:“你妈死了,她去找你但被那个变态杀死了。”
警察调查告知班盛那位中年男子是个变态,同僚举报陷害他学术作假后被高校开除,后来那个男人东山再起,苦心创立的公司又再次遭人陷害吞并,人生再一次陷入黑暗。他背下巨额欠款,因为躲够了东躲西藏的日子,妻子携女儿跳楼身亡,最终他存了报复社会的反人格心理,班盛是他第一个目标。
班盛整个人都是蒙的,然后全身止不住地抖,开始愤怒地嘶吼:“你们骗人!今天是我生日,我妈说要带我看电影,看完电影她还要带我去我想吃很久的那家比萨店,我要去找她……”
今天是他生日啊。
说完班盛就要拔针管结果被一帮人按住,然后他再次昏了过去。
自那以后,班盛患上了心理阴影,他那个时候年纪小,不知道这是生病了。
人人都说班盛这个孩子可怜,表达同情的时候又在耳边碎嘴一句:“他妈可惨了,去找儿子,结果活活被人用数据线勒死,这还不够,听说那个变态还补了两刀呢。”
“是你害死了你妈。”
他可能真的像那个算命的说得那样,是个天煞星,克死了最爱自己的人。
班盛从此再也不敢过生日,他总觉得自己降临在世上是一个诅咒,他失去了最爱自己的妈妈,这个家也从此四分五裂。
让班盛心理反复受到折磨的是班盛父亲,因为班父过度思念亡妻,他受到了长达十多年的冷暴力和怨恨。
班父虽然没有说过什么,但他一举一动都好像视班盛为杀人凶手。作为一个父亲,班父从来没有给他过过生日,也没有去学校开过家长会,不关心他任何事,连班盛长多高,穿多少码的鞋子都不知道。
他一个人长大的。
因为身上背负着罪恶的虚无的十字架,班盛从来没有睡过一个整觉,经常失眠,情绪抑郁,需要靠长期服用安定来生活,但一闭眼就想到妈妈被活活勒死的场景。
班盛在脚踝里纹了黑百合,那是他妈妈最喜欢的花。
班盛不敢在人前表达自己的善意。他不知道,善良是对的还是错的,好像错的,因为他把自己妈妈害死了。
到后来,班盛发现伪装恶意可以能保护自己。所以在学校,他永远拽酷着一张脸,不插手任何人的事,眼神里藏着厌世,别人是死是活都不关他事。
而梁嘉树,不用乌酸说,林微夏也猜到了。
“为什么——为什么——”林微夏不由得蹲下身,手里还举着手机,不停地往下掉眼泪,混进沙子里,她感觉心脏一阵一阵的抽疼。
好像她冲电话里喊,就能得到世界的某种回答一样,然后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
答案在哪里?
班盛的状况不太好,医生决定启动mect治疗和电针,来干预他脑子里消极的观念和悲观想法。
林微夏知道这个治疗,通过麻醉针,松肌剂以及电极片,用适量的短脉冲电流刺大脑,从而让病人意识丧失,以此控制抑郁自杀的想法。
班盛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林微夏站在门外感到浑身发冷,她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班盛被推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他躺在那里,睫毛幽黑,像一尊没有生气漂亮的雕像。
林微夏感觉自己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班盛做完治疗后,精神好了很多,只是他的记忆力下降了很多,最近的小事经常忘记,以前的事却记得更清楚了。
一次午休,班盛推开落地窗坐在那里晒太阳,林微夏坐在旁边正在削一只苹果,班盛抬起手指揉搓了一下眼皮,人靠在椅背上,神色倦淡,缓缓开口:
“我最近总梦到梁嘉树。”
刀刃剜着绿色的果皮,动作一顿,班盛见她的反应抬了抬眉骨:“是不是好奇我怎么会提他?”
林微夏把苹果和刀放在一边,抬眼撞上他的眼睛,一开口发现嗓子都是哑的:“阿盛,我都知道了。”
知道了这么多年他经历了什么,这些年又是如何捱过来的。
梁嘉树在学校一直受到无休止欺凌,班盛作为他的同桌,对他的态度从来都是表面的放任和冷漠的旁观者,但只是表面这样,因为骨子里善良和不忍,他暗地里还是私下帮过梁嘉树几次。
那天在游泳池,班盛把梁嘉树从泳池里救出来后,梁嘉树身上全是血痕和淤青,他下意识地用身上的衣服遮住伤口,因为疼痛动作极其缓慢地擦着脸上的污泥和血水。
一切都弄好之后,梁嘉树小心地啜泣了一下,然后擦干净眼泪,纯真的眼睛透着真诚,因为牙齿被打掉一颗,他虚弱地扶着墙,结结巴巴地说:“班……盛,谢谢你。”
那天班盛刚被班父教训过,整个状态不太好,他几乎是有些厌倦地说:
“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结果一语成谶,梁嘉树出了意外。
他只是一次没有伸手,却失去了梁嘉树。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幸运的人。
所以当初他故意把自己打成恶人,因为愧疚,自责。
班盛剧烈地咳嗽了一声以至于胸腔发出剧烈的颤动,眼眶发红,说话的气息不稳:“要是……我当初没有对他说那句话,如果在事后负责把他安全送回家。”
结局是不是不一样。
班盛的家庭很复杂,后来班父重新找了个女人,班盛读高中的时候经常变着法地气那个阿姨,他这么做,只是不想让他爸结婚。
班盛总觉得,如果他爸结婚了,这个世界好像就剩他一个人了。
高考那段时间,欺凌风波发生后,班父借此机会送他出国,给出的原因很直接:“你阿姨怀孕了。”
男生黑色的身影一震,空气沉默,他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回应,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恭喜。”
他彻底没有家了。
至此,班盛被流放到国外近三年,这些年他饱受情绪的折磨,活在因为他两条人命接连死去的自责情绪中愧疚至今。
也没有人爱他。
他是万千宇宙中一粒无人在意的灰尘;是被风卷进铁轨里的一块碎片,然后灰飞烟灭;他是放在冰箱里发皱然后慢慢腐烂被人彻底遗忘的青苹果,是黏在地毯上被人想迫切扔进垃圾桶里的口香糖。
无时无刻不想死。
家里也没有人给他过电话,圣诞节那天,班盛打过去,才知道他父亲换了电话号码。
可能班盛这个人在他们眼中,已经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林微夏不停地在想。
明明她的少年风光霁月,前途一片大好,却承受了那么多。
如果可以,她情愿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打完球回到家可以和家里人一起吃饭,生日时会有人送祝福,为发现一颗星星而开啤酒庆祝。
而不是,跌入黑暗的隧道。
一个人走。
林微夏蹲下身,把脸埋在他腰边,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味道,柔软得让人想哭,泪水湿了他的衣衫,不停地哭,发出挣扎的呜咽声:“对不起,阿盛,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如果当初她没有揭发郑照行,没有把视频发到网上,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班盛把手放在她乌黑的长发上,声音嘶哑:“傻瓜,有你什么事啊。”
没有这件事,他还有其他借口送他出国。
“你没有做错,那些都是意外。”林微夏迅速擦掉眼角的泪,仰头看着他,“老天爷有时候也会忘记善良的人,比如你。”
“林微夏,没有人爱我了。”班盛轻声说。
“全世界我最喜欢的人是班盛。”林微夏抽了一下鼻子,一滴眼泪滴在班盛满是针管的手臂上。
班盛是在林微夏沮丧时带她去海边,说能接住她的一切的少年,是陪她一起来南江看雪的人,冬天天冷的时候,他会用手暖她的手和发冷的脚,是分开以后不顾一切改了专业却一声不吭,默默守护她的人。
班盛侧过头,伸手擦掉她脸颊上的泪,两人额头贴着额头,看着对方,眼睛红红,然后接起吻,唇舌搅在一起,林微夏尝到了咸湿的泪,涩苦的,绝望的味道。
林微夏以为电疗之后班盛的状况会好一些,可他的精神很差,会出现手抖和心慌的症状,要么因为药物原因睡上一整天,或者开始玩失踪。
班盛拒绝了mect治疗和电针,他会趁医生和护士不注意的时候,偷跑出去,经过便利店的时候会买上一包烟,两罐冰啤酒。然后一个人独自开车到某一个地方。
每一次,林微夏都不厌其烦地找人借车,独自开车出去把人找回来。最严重的一次,班盛把车停在了悬崖边。
只要往望前开一点,万丈深渊,底下连云雾都看不清。林微夏光是靠近,踩在地上都双腿发软,她不明白班盛为什么能待在那里三个小时,他的背影看起来孤寂又寥落。
可林微夏更是害怕得不行,脸色比班盛的还惨白,她怕班盛会做什么傻事。
她走到班盛的车前,打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安静,她的手放在他手上,一双剔透分明的眼睛看着他:“阿盛,我很怕,你带我回去好不好?”
班盛抽烟的动作一僵,骨节清晰的手抖了一下。
班盛坐在主驾驶上独自抽着烟,他的神情困倦,皮肤是病态的白,烟丝快要烧到湿淋的手,白色的烟雾缭绕在他修长的脖颈。
像一颗消失的星。
车里放在一首很吊诡又朋克的摇滚歌,滴答滴答轻快的调子响起,一道要死不活的男声响起:
“这个世界我都看过了,不是很好看,就是很一般。”
“啪”的一声,林微夏倾身把音乐关了,万籁寂静,此时正是早上五点多,只有云雀和风的声音。
“那你能不能看一看我!”林微夏俯身掰过他的脸,语气倔强,声音带着哭腔。
班盛被迫转过头看着林微夏,四目相对,一张简约而清丽的脸,她背后的太阳从漆黑的海面跃起,钻破云层,冲了出来,群青的暗色消失,那一刻,金光万丈,阳光洒落在每一寸土地上。
黑夜消失,仁慈的,柔软的,滚烫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包裹住。
温暖得让人想落泪。
他在林微夏眼里看见了白天。
这世界万物如新。
“好。”班盛把烟丢掉,凑前,两人额头相贴,他的眼眶发红,声音在抖。


第85章 十字
林微夏把班盛带回去后, 他开始接受治疗,不再抵抗这一切。在这个学期结束前学校调查出真相,还给了班盛一个公道, 在实验室一直跟着的项目也重新署回了他的名字。
而那些造谣生事的人,学校对他们进行了记过处分,还勒令他们每人手写一封道歉信发布在校官网
上。
学校放寒假后, 林微夏给姑妈打了电话,说要留在这边,姑妈心疼人, 在电话那边多说了两句觉得这样做不值当,她有些置气地把电话给挂了。
班盛一共做了八次mect治疗, 电针治疗,经颅磁等, 筋脉注入麻药,人一下子就昏过去了。
电针的时候, 眉心,虎口,头顶都要扎针,过程漫长又痛苦, 林微夏看着都觉得疼,但她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默默陪在他身边。
病情发作的时候,班盛会出现摔东西,手抖, 幻觉的症状, 这个时候, 班盛的情绪不受控的低落和悲观。
偶尔光照治疗或者生物团体训练的时候, 护士有时会找不到人。
班盛这个时候通常是一个人偷跑出去散心了,林微夏对此习以为常,但这次不同的是他会给她发一个定位。
林微夏知道有时他想一个人待着,所以每次找到人后,她都是远远地守在后面,不上前打扰。
等班盛把情绪消化后她又不厌其烦地把人接回来。
还有半个月过年,积雪开始融化,大街小巷开始张灯结彩,到处挂满喜庆的红色。林微夏买了一束红彤彤的元宵花放在病房里,整个房间里亮堂堂的。
班盛刚做完治疗,又服了药,躺在床上,整个人看起来很虚弱,他的肤色苍白,以至于修长颈部下起伏的血管淡青色更明显。
班盛坐在床上,黑湿的眼睫垂下来,神情懒倦,淡淡开口:“我又梦到我妈了,还有梁嘉树。”
在梦里他想跟他们说话,但没有人理他。
每个人都不原谅他。
那种无力感,绝望,懊悔再一次袭来,像一条无形的绳将他捆住,班盛动弹不得,呼吸也颤抖。
林微夏插着花的动作一动,找了张椅子坐在班盛面前,从包里拿出一幅卷轴,递给去,冲他笑了一下,声音温和:“我有个东西送给你,你打开来看看。”
因为药物的作用,班盛整个人像飘在云层里,他抬手揉搓了一下困倦的眼皮,随手打开,视线不经意地一扫,重重顿住——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幅画。整幅画的色调很黑暗,透着阴森的气息,也很写意,画中有两个男生站在隧道里,其中一个男生个子很高,脸上冷得没有表情,穿着黑色体恤,他左手拿着一罐蓝色的百事可乐,另一个男生个子比较矮,穿着蓝白条纹体恤,一头卷发。
隧道里一片漆黑,两边爬满了黑蜘蛛,有长了一只眼睛的骷髅头,还有吃人的怪物。
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高个子男孩拽起卷发男发的手,两人一起穿过黑不见底的隧道向前走,在正前方,有一束光透进来,大片的色彩隐入,忽然明亮起来。
前方是游乐场。
这副画左下角有一处落款,淡淡的铅字刻在上面:我与保护我的朋友。
班盛眼底的情绪翻涌,涩意从喉咙处冲了上来,一滴眼泪滴落在纸上,将朋友两个字泅开淡淡的字迹。
有很多话想说,却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微夏伸手去给他擦泪,笑容淡淡的,却不自觉带了哭腔:“原来是你,以前梁嘉树和我写信说有一个保护他的朋友,原来是你。”
“阿盛,你不要再愧疚了,我前段时间梦到嘉树了,他让我跟你说一声,谢谢你,谢谢你一直保护他,那件事只是意外,他说不是你的错。”
是了,上体育课时所有人都排挤梁嘉树,同学们嫌弃他过于瘦弱,长得还娘,都不选择跟他一起搭档,是班盛装作自己被剩下,酷着一张脸不情愿地跟他搭档。
在梁嘉树被欺负时,私下找人去警告的也是班盛。
梁嘉树上了高中后会经常和林微夏写信,在信里他说有了一个保护他的朋友,林微夏一直没当回事。因为梁嘉树在初中受欺负时,会经常幻想出一个少年可以帮他屠龙,赶走坏人。
但没想到这次是真的。
这个少年是班盛。
她的少年拥有一颗纯真且柔软的心。
这幅画是林微夏拜托了梁嘉树的亲人,对方找了好久快递过来的。
班盛怔怔的,对上一双剔透分明的声音,心中绳索捆成的结被砍断,一种悲怆感油然而生。
林微夏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呜呜的震动声,她摸出来一看,是乌酸打来的视频电话,眼睫一动,然后递给班盛。
班盛勉强牵了一下唇角,以为是朋友发来的问候,点了接受,“叮”的一声,传来视频接通的声音,在看清镜头出现的人时,笑意僵住。
一张严肃的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脸,噤若寒蝉的死寂出现。班盛呼吸困难,像是被人困在集装箱里,头顶是四方的漆黑铁皮顶,悲伤四处蔓延。
班父穿着蓝白的病号服,躺在病床上。一年前他被确诊为尿毒症,然后被送进了医院。因为身患重病,身体脏器功能急速下降,肠胃功能紊乱导致出血。
病发后期,班父经常出现肺水肿,心包积液的症状,病发的时候,双下肢肿胀且排不出尿来,整宿整宿都痛苦得睡不着。
这个病是个富贵病,能靠透析活命,但它很折磨人,让人觉得比活生生挨刀还难受。
病发时,班父难受得觉得不如死了算了。
刚做完透析的班父比他的实际年龄老了十多岁,不像个中年人,像个垂死的老人。
班父的脸色惨白,全身肿胀得像个皮球,他似乎连手机都举不出来,肌肉无力,脸上多了好几道皱纹,精气神大不如前。
比起从前的严苛和冷漠,班父整个人柔和了很多。
他刚开口说话,好像牵动了伤口动作顿住,接着费力地从病床上坐直了一点,发出痛苦的喘气声。
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班父嘴唇动了动,似乎又拉不开这个脸,咳了很久,问道:
“你现在怎么样了?”
班盛低下头,轻声笑:“还没有死。”
“你——”
班父明显被气到了,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他一动气,身上痛得更厉害,整个人直直往后倒,病房内响起警报触发的声音,护士和医生冲进来。
手机倒在床单上,镜头被遮挡,什么也看不见。
只听见医护人员急速救人发出的指令,同时引导病人放松,还有他阿姨不停劝人的声音,以及班父重重的喘气声。
滴滴的声音,急促又尖锐。
班盛也没挂。
他想知道,三年没管过他的父亲这次打电话来想干什么。
半个小时后,镜头对准班父躺在病床上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双眼浑浊,像个一戳就破的气泡。
班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这是在干什么?怎么还因为放不下面子而跟自己的小孩置气。自从生了这场大病以来,班父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肾源,这病折磨人,也治不好。
就这么半死不活地吊着一口气。
这大概是他的报应。
人生一场病,什么都看开了,他却依然不敢直视自己骨子里的卑劣。
班父看着班盛咳嗽了一声开口:“阿盛,不管你怎么怨我,都是应该的。一切都是爸的错。这十多年来,我一直在逃避失去你母亲和对你的责任,错在我,是我太过懦弱,没有守护好……你们娘俩。”
“换电话是因为前阵子公司出了事,助理帮我换的,”班父重重地喘着粗气,脸涨成红色,眼睛发红,“你在国外的这几年,我其实有去偷偷看过你,这么多年,你也一直没有动过卡里的钱。我可能活不长了,最近老是梦见你妈在指责我,我心虚啊,咳咳……我不敢出现在你面前。”
班盛的头仰靠在墙壁上,闭了闭眼,另一只无声地攥紧拳头,十分用力,青筋崩起。他一直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这些话他到底等了多久。
他跟这个世界对抗了多少年,眼睫挂着泪,仍固执地不肯掉下来,只是漆黑发亮的眼珠是隐忍的红色。
“要不是你旁边的这位姑娘来找我,爸还不知道你的病……阿盛,回家吧,家里人都在等你。你妈的死,只个是意外,不是你的错啊。从小我就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是我让你看待这个世界的善恶的观念变得模糊,是我的错,没能做你儿时的灯塔——
以至于,你一个人在路上走了这么久。
班父从一开始放不下脸,到现在一个大男人低声下气在那边认错,求和。
生病真的能改变一个人,也可能是他真的老了。
班盛仍然没有说话,脑神经绷着的那根线摇摇欲坠,他闭上眼,唇色苍白,全身五脏六腑的疼,像是被人生生肢解掉所有器官。
他现在是碎片,不知道怎么拼接起来。
倏地,紧握着的手机传来一道清脆的天真的女声,十分可爱:
“哥哥,我……要哥哥。”
幽黑的向下垂的睫毛抖动了一下,睁开眼,一个两岁多小女孩,她戴着一顶毛茸茸的帽子,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看着班盛。
是一个全新的生命的。
他有妹妹了。
不管换手机号的理由是真的还是假的,那些强加在他身上虚无的罪恶的十字架,可以解开了。
那滴不肯掉下的眼泪终于从眼尾滑动,困住心里的结全部自动打开,困住他多年的罪与罚,被风一吹,终于幻化成沙子。
班盛感觉自己全身那些不好的,黑暗的,痛苦的东西从身体里正在消失,崭新的东西注入进来。
小女孩不知道他哥哥为什么在哭,在手机那边,语气焦急:“哥哥……不哭,果果给你呼呼。”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家?果果……给你留了好几颗糖,我不给别人吃,都……给你。”小女孩趴在手机,咬着自己的手指。
班盛被这小孩逗笑,心底坚硬的东西也变得柔软起来,温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