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梵在酒吧驻唱时,曾是一群小姐妹中的大姐头,平日对大家最为照顾。
她责任感强,闻言揽过女孩肩头:“走,既然出来了,咱们就去把这座城逛个遍。”
*
朔风城一派冰雕玉砌的景致,随处可见亭台楼阁粉墙黛瓦,只可惜突逢变乱,没有太多热闹的烟火气。
谢星摇一路走一路张望,四面八方皆能见到行经而过的邪祟妖魔。
这原本是人族的城池,百姓们无力抵抗,只能在威压下忍辱求生;邪魔倒是猖狂无比,毫不掩饰浑身煞气,招摇过市。
街边死气沉沉,除了偶尔几声呜咽,很难再听见别的声音。她正暗暗蹙眉,忽然听见耳边一道怒喝。
“敢卖这种画,你不要命了?!”
循声望去,两个魔修立于一处书画摊前,其中一个拿着幅画卷,可见怒气冲天。
摊主是个满头白发的婆婆,闻言并无退却之意,哑声回应:“大祭司以身殉道、除灭魔君,此乃北州相传已久的故事,有何卖不得?”
谢星摇凝神下视,看清那幅画卷的模样。
白衣女子身披金光、足踏凌云,所过之处一片澄明之景;与之相对的另一边,画面阴暗无光、混沌压抑,红眸男人目露仓惶,被一束亮芒贯穿心脏。
正是三百年前的那场劫杀。
这幅画作无疑是对魔族的羞辱,眼见两个魔修恼羞成怒,拔刀将发,谢星摇心下默念法诀。
这是两个不起眼的杂兵,就算突然失踪,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引起注意。
她毫无犹豫,杀得轻而易举。
月梵贴心将他们烧成了灰。
“多谢……”
老人本已做好赴死的准备,见状愕然愣住,将他们匆匆端详一番:“诸位莫要为了救我,引火上身。”
“无碍。”
这个摊点被魔修踹过几脚,温泊雪拾起几本落地的书册:“您没事吧?他们见到这些书画,定然会动杀心。”
老人摇头。
邪魔攻城,处处民不聊生。她不过一介凡人,如何能胜过妖魔,如今所能做的,唯有拿出这些曾经的画卷,告诉城中所有人不要忘记。
“天色已晚,城中已不太平,婆婆还是早些收摊回家吧。”
谢星摇看看凌乱的摊点,又望一眼老人手上红通通的冻疮:“书画繁多,您独自整理必然麻烦,不知我们可否帮上些忙?”
温泊雪探头:“嗯嗯!”
婆婆拗不过他们,千恩万谢地应下。谢星摇将厚重的书册尽数放入储物袋,随她归家。
这会儿天色渐暗,暮气昏沉,街边亮起一盏盏澄黄烛灯,在苍暗天幕之下,好似暗河中流动的月影。
老人家在城郊,行至尽头,原本鳞次栉比的房屋变得稀稀落落,放眼望去,除却一座苍茫雪山,居然还有几片青绿草地。
月梵惊叹:“北州终年大雪,居然能生出这么大片的草坪?”
“全因须弥教在此设下阵法。”
老人道:“北州处处积雪,种地种不得,牛羊养不出,过去的百姓别无他法,只能在雪山中苦寻灵植,赚取一些微薄利润。幸有须弥擅用术法,特意开辟几片无雪之地,供我们种田放牧。”
她说着一叹:“可惜几日前妖邪来犯,将田地毁坏大半,羊群受了惊不敢动弹,已快饿死了。”
战事一来,无论如何,受苦的总是百姓。
农田被毁,羊群魂不守舍,雪山也被坚冰封住、无法进入,连采摘御寒的灵植都成了奢望,一夜之间天翻地覆,这里的人们只能苦苦咬牙支撑。
温泊雪心中唏嘘不已,放柔嗓音:“婆婆,您一个人住在此处吗?”
“还有个儿子。”
老人道:“他与妖魔起了冲突,右腿被灵力贯穿……诸位无须担心,没有性命之忧。”
被灵力直接贯穿。
寻常百姓没有灵丹妙药,受了这样重的伤,定会留下后遗症。温泊雪听得右腿一阵幻痛,自告奋勇:“我身上带了点药,能助他早日康复——您意下如何?”
在这几日,底层平民百姓生活如蝼蚁,寻不见丝毫祈望。老人闻言怔然一顿,再开口时,语气隐有哽咽:“多谢、多谢仙长——”
几字说完,温泊雪眼看对方俯身要拜,笨拙又慌张地将她扶起。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月梵悄悄传音:“咱们能做点什么吗?”
“要解决铲雪、凿冰和牧羊,徒手肯定不行,要说工具,我们也没有。”
谢星摇双手环抱,指尖轻轻一扣:“不过……试试吧。”
*
温泊雪为屋里的青年上好灵药,推门而出,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谢星摇、晏寒来、云湘与老人站在屋外,唯独不见月梵。
见他现身,谢星摇兴冲冲挥一挥右手:“你来啦!快看,我们找到一辆铲雪车,能帮大家除去路上的积雪。”
铲雪车。
修真界不存在这种物件,想来出自月梵的《卡卡跑丁车》。没想到游戏厂商脑洞如此之大,居然把铲雪车也加入了车库。
他了然点头,朝着有轰隆声响的方向投去目光。
下一刻,温泊雪瞳孔骤缩。
那熟悉的流线型华贵车身,似曾相识的银白色造型。
正勤勤恳恳吭哧吭哧,在乡间小道上来回铲雪的赫然是——
劳—斯—莱—斯???
还是一辆车头顶着大铲子的劳斯莱斯。
不对劲。
他觉得很不对劲。
谢星摇传音入密:“虽然找不到货真价实的铲雪车,但月梵的《卡卡跑丁车》里有车辆改装系统,我让她尝试了一下,给跑车装上一个铲雪的头。”
温泊雪:……?
你们这样玩,有没有想过,劳斯莱斯也许会哭。
“然后是那些受惊的羊。”
谢星摇继续道:“我们找来了一只牧羊犬。”
这个办法不错。
温泊雪平复心情,嘴角重新挂上一抹笑,循声仰头。
视线所及之处,重新恢复活力的羊群走走停停,始终跟随着前方的身影,而在它们跟前——
一辆飞在半空的无人机。
无人机发出清晰狂吠:“汪!汪汪汪!”
牧羊犬……不对。
牧—羊—机???
“此物名为无人机,上面贴了张拟声符,能模仿牧羊犬的叫声。”
谢星摇将手中的遥控器递给老人,手把手为她演示操作方法:“您看,只要通过这个,就能操控无人机的行动轨迹,由它带领羊群一路往前——如此一来,就能解决羊群乱跑的问题了。”
她一边说,一边推动遥控器上的摇杆,控制无人机左右移动。
无人机汪汪往左,羊群往左。
无人机汪汪向右,羊群得了指挥,一股脑右转。
云湘头一回见到此等操作,唇边止不住往上扬:“好厉害!”
谢星摇笑笑:“没有没有,在我家乡那边,这是常规方法。你说对吧温师兄?”
温泊雪:“嗯嗯,常规。”
——个鬼啊!
劳斯莱斯,铲雪车,这是两个能被联系在一起的词吗?
还有那无人机,它在汪汪汪、汪汪汪地叫啊!好端端一个侦察神器,被你们用来放羊?!
他不理解,他真的大受震撼。
温泊雪恍惚一阵,试探性开口:“那个……还有什么别的问题没被解决吗?”
“还剩下坚冰封山。”
谢星摇看向身旁的老人,语意温软:“没问题的婆婆,我恰好带了家乡那边的碎冰器。”
碎冰器。
修真界铁定没有这玩意儿,可谢星摇的游戏是《一起打鬼子》,打鬼子也要除冰?
不过无论如何,不是稀奇古怪的东西就好。
温泊雪整理好摇摇欲坠的价值观,顺着她的视线扭过头去,看见谢星摇口中的“家乡碎冰器”。
温泊雪听见脑子里,什么东西突然碎裂的声音。
好家伙。
火—箭—筒。
她语气那么温柔,目光那么诚恳,说话之间,扛起了一个货真价实的火箭筒。
“坚冰难融,只用铲雪车肯定不行。”
谢星摇上前将它架起,轻声解释:“弹头上贴了几张晏寒来做的减震符,能有效降低噪音、减少震感,防止雪崩。我用神识四下扫过一遍,没人在山口附近,能用。”
兼顾仙法和物理的双重考虑,这修真界,属实被你玩明白了。
老人受宠若惊,忙不迭道谢:“多谢,多谢各位道长。我们哪里值得诸位如此上心……”
她永远不会知道,对于二十一世纪的居民而言,今日为她铲雪牧羊碎冰的,究竟是些什么震裂三观之物。
“不客气。”
谢星摇温声笑笑:“为人民服务嘛。”
——你这服务得也太硬核了吧!
倏忽之间,一阵轰然巨响。
刺目火光自半空腾起,在谢星摇满级的射击技能下,一往无前,直冲山口坚冰。
因有符咒缓冲,冲击之下并未爆开巨大声响,但见白雪张扬纷落,于山门裂出肉眼可见的通道。
家乡碎冰器,果真并不虚传。
温泊雪尝试拼凑起碎裂的价值观。
火光灼目,风雪萧萧。
原文中痴恋他的反派女配开着劳斯莱斯铲雪车,自车窗探出脑袋吹一声口哨,吭哧吭哧前往山口继续铲雪。
月梵:“呜呼!酷毙了我的摇!”
原文中倾心于他的神教祭司双目清亮,满心崇拜站在谢星摇身旁,给她一个大大拥抱:“谢谢你,你真好!”
至于那位满面沧桑的老人。
看见老人双目舒展、自唇边淌出发自心底的笑意,湿润着眼眶向他们道出一声“多谢”时,温泊雪逐渐理解了一切。
劳斯莱斯就该是辆铲雪车,无人机的确应该汪汪汪地狗叫,至于火箭筒,它不用来炸雪,难道还要用作杀人武器不成。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碎雪映着月色与火光,谢星摇收起火箭筒,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欢喜雀跃,压低嗓音小声问他:“怎么样?”
原文中冷如寒冰的男主人公温泊雪:……
温泊雪:“好酷,姐姐好棒。”


第26章
老人留几人在家中过了夜。
他们易容进城,身份皆是朔风城内的本地人,倘若顶着本地人的脸入住客栈,很有可能招惹怀疑。
如今遇上这位婆婆,恰好解决了住处的问题。
周围几户邻居听闻雪山得了疏通,街道的积雪亦是消匿无踪,三三两两结伴前来道谢。
晏寒来性子孤僻,借口太困回了客房;温泊雪与月梵不便拒绝热情的百姓,留在主屋打听关于魔族的情报。
谢星摇原本也在其中,甫一晃眼,忽然发觉云湘不见了踪迹,细细探去,才望见她与老人站在主屋角落,整理着画本与画卷。
云湘虽化作了陌生少年人的样貌,但多少保留着几分曾经的痕迹。一双杏眼澄澈干净,未被混沌世俗侵扰,看她的动作,似乎对打理一事极为熟稔,动作一气呵成。
谢星摇还以为,须弥教大祭司定是养尊处优、从未接触过家务活。
书本繁多,谢星摇好心上前一起收整,拿起其中一册,是记载有三百年前那场决战的连环画册。
“须弥教大祭司,”她细细端详画中景象,心生好奇,“只凭她一人,就杀灭了金丹巅峰的魔君吗?”
“不错。”
老人沉声:“当年人族过得水深火热,要么沦为牲畜一般的奴隶,要么逃往山林、犹如丧家之犬。我们拿不出像模像样的军队与妖邪相抗,唯有擒贼先擒王,出其不意刺杀魔君,才有可能将它们逼退。”
谢星摇静静地听,垂头凝视手中画卷。
画上的女人手捧古书一本,长发逶迤,眼中清波流转,气质清冷如雪融。乍一看去,颇似九天神女降世,风姿澹澹。
婆婆道:“大祭司劫杀之日,本便抱了必死之心——于千百邪魔中一击贯穿魔君心脉,灵力耗尽之后,她亦无路可退。”
谢星摇再翻页,女人半跪于神像之前,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悲悯问她:“此次西行,绝无生路。你可愿意?”
“正因有百年前大祭司舍身救世,北州才会心甘情愿归于须弥。”
老人长叹口气:“今时今日邪魔攻城,落川定不会坐视不管。”
城中不少人心怀着同她一样的祈愿,正因如此,百姓才没有沦为对魔族俯首称臣的奴隶。
谢星摇没再说话,不动声色轻瞭眼皮,望向云湘。
她年纪轻轻,便已背负起无穷无尽百姓的厚望。如今听完老人一席言语,默默看着手中泛黄的卷轴,不知在想些什么。
分明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却不得不去面对令全城人闻风丧胆的妖魔邪祟,人们的厚望全数成了压力与恐惧,如山一般压在身上。
窒息,迷茫,痛苦,想要逃离。
这种感觉,曾经的谢星摇再熟悉不过。
“好啦。”
她抬手摸摸女孩脑袋,跟前清亮的杏眼随之抬起,与她四目相对。
“放轻松,”谢星摇说,“还有我们呢。”
*
一夜过去,朔风城仍旧大雪纷飞。
谢星摇早早起床,被寒风冻得打了个哆嗦,飞快往心口贴上一张御寒符咒。
小小一张,热腾腾暖柔柔,灵气顺着经脉淌遍全身,将寒气驱逐一空,修真牌暖宝宝,北方人值得拥有。
一切准备就绪,等到早先约定的傍晚时分,便终于迎来了今日的重头戏。
——魔君在飞天楼设下的筵席。
月梵好奇:“魔君魔君,我听说修真界还有个魔尊。”
“魔君的地位自然比不上魔尊。”
谢星摇耐心解释:“魔族好战,一年有三百天都在斗来斗去,这个‘君’呢,相当于一个地方的小霸主,修真界得有几十上百个。魔尊就不同了,独一无二,魔域里当之无愧的最强者,类似人族帝皇。”
温泊雪心生向往:“魔君都这么有排面,那位魔尊得有多强。要是什么时候能见见他就好了,一定很酷很厉害。”
他看《天途》时还是个中二少年,除了男主人公,在书里最为羡慕的角色,就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魔尊。
“当今那位魔尊奉行和平至上,听说就是在他的统领之下,人与魔才有现在这么融洽的关系。”
谢星摇说着一抬眸:“到了。”
飞天楼,斗拱交错、重檐盖顶,上有青石碧瓦,腾龙鎏金。
楼宇极高极阔,立于主城中央。塔式檐顶宛如破天之剑,于穹顶破天层层云霄,四下白雾缭绕,结出道道滴水般的冰棱,恢弘壮阔,华贵非常。
此时此刻,几扇木窗迎风而开,从中飘出几声妖魔的肆意狂笑,重重风雪下,只叫人觉得遍体生寒。
为不引起注意,一行人计划好了分头行动。
先是温泊雪与月梵结伴而入,继而云湘行入楼中,最后轮到谢星摇与晏寒来这对假扮的道侣。
毕竟几位名牌主人的身份本就不甚亲近,若是鱼贯而来,旁人定会觉得怪异。
“是阎公子、宋小姐。”
立于门边的小侍检查一番身份名牌,确认无误,向二人微微躬身:“请。”
谢星摇神色如常,抿唇一笑。
踏入飞天楼,内部的景象更为精致奢华。
雕梁画栋,雅阁幢幢。四面八方皆是流光溢彩,照明器具并非烛火,而是用灵力点燃的流灯。灯火倾泻如水,台上笙歌不歇,城中分明已半步入了地狱,此处却是繁华依旧,赫然沦为了妖魔的巢穴。
百姓苦不堪言,这群邪祟倒是乐在其中。
“……有点饿。”
谢星摇看一眼远处桌上未曾见过的糕点,压下心中好奇,朝晏寒来身侧靠近一步:“等他们灭了灯,我们就去书房。”
常清姑娘告诉了他们前往地下密室的办法,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偷偷潜入,必须引开周遭的守卫。
如此一来,灯火就成了最为理想的工具。
既然火光以灵力维持,只需切断灵力来源,就能让飞天楼陷入一时昏暗。届时四下混乱,最方便他们动身。
灵力源头共有三处,温泊雪、月梵与云湘分别负责其中一处,至于谢星摇晏寒来,则需要找到书房里的机关,前往地下通道。
计划堪称完美,绝不会出现半点纰漏,更何况在原文的剧情中,主角团也正是采用了这个法子。
……虽然人员分配不太一样。
“知道。”
晏寒来懒声应她:“不劳谢姑娘费心。”
打从昨日起,他一直是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谢星摇大概知晓其中缘由,用胳膊肘碰碰他手臂:“晏公子,还记着昨天的事情呀?”
少年鸦睫微垂,对上她视线:“何事。”
嘴硬又记仇。
谢星摇两手背在身后,足尖轻盈落地:“晏公子,我昨日告知于你的,皆是今后与人结为道侣的寻常之事——这世上的姑娘,很少有人中意木头。”
晏寒来答得毫无犹豫:“我不会去寻道侣。”
在原文里,这个小疯子的确没有感情线。
前期孤僻,中期神秘,后期更是堕入魔道,在屠灭整整一个仙门后,死在了主角团手里。
尸骨无存,直到最后仍无悔改之意。
她想着莫名不太开心,再度瞧他:“晏公子何出此言?”
晏寒来只是沉默着睨她一眼。
他这会儿易了容,瞳孔变成极深极深的墨色,目光沉沉往下,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
比起寻常所见,这道视线更为浑浊阴暗,好似幽潭。
不过转瞬,少年扬唇笑笑,神色恢复一贯的冷漠讥诮:“谢姑娘为何对此这般上心?”
谢星摇回以一个微笑:“这不是担心晏公子,怕你死了没人收尸么。”
晏寒来同她一向不对盘,此刻顺理成章进了飞天楼,将四周环视一圈,淡声开口:“灭灯需要时间。我去探探楼中布局,你留在此地莫要走动。”
你才留在此地不要走动,当她小孩儿呢。
谢星摇不情不愿:“知——道——”
*
温泊雪很紧张。
他被赋予了灭灯的重要使命,将飞天楼的地图牢牢记在心里,如今只身一人,正在前往东边角落的灵力供应之地。
但执行任务的过程,似乎并不那么顺利。
他手中名牌的主人也姓温,生得相貌堂堂、温和儒雅,就在他匆匆赶路时,忽然听见一声陌生女音:“这位公子!”
难不成遇见了熟人。
温泊雪脚步一顿。
来人是个形貌富态的女魔,见他回头,爽朗笑开:“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可有婚配?”
她语意热情,黑沉的瞳仁却有如滑腻毒蛇,蛰伏于暗处,只等一口吞下猎物。
温泊雪刹间明白了。
在飞天楼中,妖魔皆是毫无疑问的主导者。今日来此的人族非富即贵、身娇肉嫩,妖魔只需一时兴起,便可强买强卖,凑成一对姻缘——
说好听了是“姻缘”,直白一点,其实是挑选可口的食物。
他不傻,隐隐感到逐渐逼近的危机。
他们一行人虽然藏住了修为,但经过这么多年的灵气滋养,在妖魔眼中,必然是可遇不可求的上等食材。
也就是说,不止他……所有人都有被盯上的可能性。
灭灯之事迫在眉睫,绝不能拖延时间。
温泊雪压下心中紧张,展颜轻笑:“抱歉。我已有道侣,她同样身在飞天楼中。”
“哦?”
女魔挑眉,靠近一步:“既然有了道侣,为何不在公子身边?公子……莫不是骗我吧?”
“当然不是!”
对方纠缠不休,却又不能强行将她推开。至于月梵,他们二人全然去了相反的方向,一东一西,怎么可能遇到。
道侣,他的道侣——
温泊雪沉住心神,抬眸远眺,倏而眼底一亮。
发现了。
那道无比熟悉的身影,正独自站在侧厅之中、百无聊赖欣赏墙边画作的人——是谢星摇。
不知是何原因,此刻晏寒来并不在她身边,但正因如此,才能营造出少女孤身一人的假象。
只需要一段简简单单的配合,就能支开跟在他身边的女魔。
天时地利人和。
温泊雪自信一笑。
*
无独有偶,云湘也觉得颇为紧张。
她被安排前往南边,然而没行出几步,就被好几个妖魔缠上。
像她这种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正是他们眼中无与伦比的美味。
什么飞天楼盛宴,分明就是一场血肉狂欢。妖魔吃腻了寻常百姓,迫不及待想要找些富人和贵族尝尝。
整座朔风城都成了魔族的领地,她身份特殊,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和他们起正面冲突,唯一的办法,是找个借口尽快逃离。
“我、我真的不是一个人来这儿。道侣?我当然有道侣,她在——”
群魔环伺之际,一个谎言匆匆出口。云湘蹙眉环顾四周,电光石火,眸光骤亮。
发现了。
那道无比熟悉的身影,正独自站在侧厅之中、百无聊赖欣赏墙边画作的人——是谢星摇。
晏公子不知为何不在她身边,不过……这样正好。
只要谎称谢星摇是她道侣,让身边这群心怀不轨的妖邪知难而退,她就能进入南边,切断灵气源头。
到时候一切计划顺利进行,他们一行人成功取得祭司遗物,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我没骗你。”
云湘深吸一口气,踌躇满志抬起右手,高扬唇边:“我的道侣,就在那儿!”
几乎是同一时刻。
偌大楼宇之中,响起另一道斩钉截铁、信心百倍的清亮男音:“我的道侣,就在那儿!”
两道声线同时落下、掷地有声,两边魔物不约而同,顺着二人所指之处望去。
那个正独自站在侧厅之中、百无聊赖欣赏墙边画作的女人——
似乎没法子分成两半。
一刹。
飞天楼,安静了。
*
月梵在心里骂了十几条街。
她行在飞天楼中,时时都能感受到妖魔不善的视线,长这么大,月梵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合着把她当成板上的鱼肉了呗。
被如此之多的视线死死盯着,她但凡弄出一丁点儿小动作,都很可能会被察觉。再者,灯火的供源地十足偏僻,她一个外人突然擅闯,也会惹人生疑。
要想让自己顺利融入人群,只剩下一个办法——
随手抓个人族小侍,给他点儿灵石,换取侍从的身份牌。
妖魔之所以举办这次筵席,就是想钓到更多非富即贵的大人物,她伪装成平平无奇的小侍,非但能大大降低他们对自己的兴趣,也能顺理成章进入偏僻的角落。
一举两得,她可真是个小天才。
万万没想到,换取身份后的短短几个瞬息,月梵便被旁人猛地一拉。
她千算万算,唯独疏漏了一点:身为小侍,定会受人指使,跑东跑西。
“侧厅出了点事儿,你离得最近,快去看看!”
拉她的侍女神色匆匆:“听说是两男争一女,脚踏两条船当众败露……已经快打起来了!”
月梵:。
月梵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好狗血,她为什么要去管这种海王翻车的破事?
第二个念头:毁灭吧,三个大傻子。
*
谢星摇:……
侧厅之中,前所未有地安静。
飞天楼犹如一团令人窒息的巨大风暴,她茫然站在风暴中心,看看左边的云湘,又望望右边的温泊雪。
她不懂,她不明白,她好无辜。
“唉呀,公子。”
温泊雪身侧的女魔一声惊呼:“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人总不可能有两位道侣……公子莫不是看不起我,随意挑了个人来冒充?”
“当然不是!”
关键时刻岂能翻车,温泊雪匆忙对上谢星摇视线:“你、你是我道侣,对吧?”
[不是吧。]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温泊雪强忍泪意,痛苦传音:[这种借口也能撞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