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笑了笑,认真道:“可能是下面人疏忽了吧。”
也有可能,是刚刚被他收起来了。
执勤的锦衣卫很奇怪,指挥使换衣服时明明命人将正殿里的卧榻都搬走,为什么过了一会又要求搬回来?他们不敢探究长官的私事,放下东西后,赶紧垂着眼离开。
锦衣卫所里通宵不睡是常态,今夜也是如此,他们时刻警惕着韩家的动静,打算稍有不对就冲进去控场。然而一直等到天明,韩家竟然安静如初,毫无异动。
前线盯梢的锦衣卫免不得疑惑,莫非,大人的判断有误?锦衣卫将消息传回南镇抚司,天空尚是漆黑一片,陆珩已经穿戴整齐,冷静凛然站在南镇抚司廊庑檐下。他听完属下的话,眉梢微动,兴味盎然地笑了笑:“她倒比我预料中更聪明。不过,靠这点心眼就想糊弄我,恐怕还不够。”
“大人,您的意思是……”
“我已经知道她把东西藏在哪里了。”天光未亮,陆珩的声音响在秋风中,带着凛凛寒意,“传令下去,所有人不必埋伏了,立刻行动,控制韩家和简氏。”
“是。”
简筠其实早早就醒了,但是她不敢动,一直等到巷子里传来声响,渐渐有早起的人出来烧火做饭后,她才拢着衣服起身。她推门出去,开始一天的家务。
为了避免烟熏火燎,灶台和住房都是分开建的。韩家的格局也是如此,南墙砌了两个灶台,用板子和茅草搭成一个简易的厨房,建在西南角。简筠如往常一般走向厨房,她弯腰,正要从柴火堆里拿东西点火,脖颈上猝不及防压上一阵冰冷、沉重的凉意。
简筠攥了攥指节,勉力撑着冷静,对身后人说道:“大人,民妇昨夜什么都招了,您何必还盯着我一个寡妇人家?”
“是吗?”明明门没有响,后面却传来男子清闲冷淡的声音,“比如你才是竹林君子?”
简筠身体都绷紧了,惶然道:“大人,您在说什么,民妇听不懂。”
陆珩没兴趣和她兜圈子了,直接下令道:“去搜柴火堆和灶台。”
简筠和常汀兰那种一诈就急吼吼跳出来的蠢货不同,她有脑子,也沉得住气。黑夜里烧火太显眼了,怎么样可以不动声色地毁掉证据呢?当然是烧火,做饭。
锦衣卫提着刀拨弄柴火堆,简筠绝望地闭眼,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这位年轻俊美的锦衣卫大人,是位顶尖的聪明人。
一个写书人家里,有废纸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锦衣卫很快从烧火纸堆中翻出来写满字的文稿。锦衣卫将纸张清理好,恭敬地递给陆珩,陆珩拿过来扫了两眼,马上确定这才是初稿。
陆珩淡淡道:“就是这个,把所有可疑的纸张全部收起来。”
简筠交握着手站在一边,一直一言不发。陆珩接过属下递来的帕子,擦拭指尖上的尘土,冷冷淡淡问:“简氏,你谋杀亲夫,嫁祸他人,通奸偷情,你可知罪?”
简筠听到前面几项很冷静,直到听到陆珩说她通奸,她讽刺地冷笑一声,漠然道:“大人既然已经给我定罪,何必还问我?”
“谋杀亲夫,私通外男,任何一条都足以判你绞刑。”陆珩说,“你仗着死人不会说话,就说那是韩文彦的笔迹。依我看,文稿上分明是你的笔迹。你这条命值不值钱,取决于你。”
简筠垂着头,陆珩开出来的条件很诱人,但是,锦衣卫是什么地方,恶鬼进去都要脱层皮。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凭什么值得锦衣卫大人高看一眼?
与虎谋皮往往都尸骨无存,她总之都要死,什么都不说至少能死的痛快,若是和锦衣卫做交易,最后非但讨不到好,说不定还会罪及同族。
简筠很明白自己的位置,丝毫不为所动,说道:“大人抬举了,民妇跟在表哥身边,侥幸识得几个字,但并不会写字。”
还不承认,陆珩没什么温度地笑了一声,冷冷说:“拿笔过来。”
锦衣卫很快取来笔墨、清水,陆珩示意放到简筠跟前,说:“一个人的字迹轻易不会变,你说不是你,那就写几个字出来证明。”
简筠没有犹豫,右手握起笔杆,有条不紊蘸墨。她研墨润笔的动作看起来一气呵成,但落笔之后,笔尖下的字却歪歪扭扭,像一个初握毛笔的新手,写得完全不成章法。
陆珩瞧见她丝毫不晃的手腕,不紧不慢说:“换左手。”
简筠的指尖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她没有下笔,但陆珩知道威慑已经到位,无须再下马威了。陆珩负着手,悠然在院子中踱步,说:“我想要做成的事情,从来没有落空过。你能做的选择,无非是主动交待,和被大刑伺候后再交待。也不必奢望寻死,诏狱里想死的人多了,我不让你们死,便是阎王也不敢收。你的两个选择对我而言没有区别,就是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禁得住锦衣卫的刑具。”
简筠睫毛颤动,听懂了陆珩的威胁。她若是咬住牙不说,刑具就会上到季涣身上。她自己不怕死,但她实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季涣受折磨。
简筠终于退无可退,肩膀陡然耷拉下来:“民妇愿听大人差遣。”
南镇抚司可谓臭名昭著,铁打的人进了这里也休想再睡一个安稳觉。但王言卿这一觉却睡得很安心,可能是因为,身周充满了他的气息吧。
她睡足了觉醒来,意外发现天色还早,大殿中空荡荡的。王言卿拥着被褥坐起来,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陆珩呢?
王言卿昨日和衣而睡,起床很方便。她重新绾好头发,看着寂静的大殿,拿不准要怎么办。
她对南镇抚司知之甚少,该去哪里找他?如果待在这里,这毕竟是衙署,一会有人进来找陆珩怎么办?
王言卿犹豫间,门被推开了。陆珩从外面进来,看到她已经醒来,示意属下止步。他合了门,走到王言卿身边,问:“没睡好吗,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王言卿觉得她昨夜能在南镇抚司睡着就够心大了,如果再睡懒觉,恐怕就不是人类的心理素质了。王言卿问:“哥哥,你刚刚出去了?”
陆珩不想给她增加负担,便含糊道:“随便出去走走。”
看陆珩衣服上的露水,他显然已出去很久,王言卿不由叹息:“你每天到底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起?”
昨夜明明陆珩比她睡得晚,但今早醒来,陆珩已经不见踪影,他莫非都不需要睡觉的吗?王言卿实在不懂,这么高的工作强度,他缺眠少觉,怎么还能如此神采奕奕,生龙活虎?
陆珩笑着上前,轻轻按住她的太阳穴:“昨夜睡得好吗?”
王言卿点头,但神态还是有些萎靡。陆珩说:“昨天我不方便离开,辛苦你了。你想在这里用早膳,还是回去?”
王言卿想都不想,直接道:“回去。”
陆珩已将证人证物带回南镇抚司,他同时掌握了与武定侯府联络的季涣和写书的简筠,想要问些什么再容易不过。最重要的一步已经完成,接下来无非整理文稿、审问套话,都是些水磨工夫,没什么要紧的。陆珩无事一身轻,颇有闲心地陪着王言卿回家,等在陆府用过早膳后,他再回南镇抚司当差。
路上陆珩为了陪王言卿,没有骑马,而是改成坐车。陆珩握着王言卿冰冷的手,问:“回家还要走一段路,你要先睡会吗?”
王言卿摇头,时值入秋,晨光清寒,王言卿被冷风一激,已经完全清醒了。王言卿问:“哥哥,你的事情办完了?”
陆珩含笑点头,看他精神奕奕的模样,显然一切非常顺利。王言卿预感到他应当又如愿了,王言卿心里着实叹服,愿望每个人都有,但陆珩却能一点点将愿望变成计划,并且圆满完成。这份策划力和行动力,王言卿叹为观止。
王言卿问:“现在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确定写书的人是简筠了吗?”
陆珩轻轻“嗯”了一声,还在想怎么提条件,王言卿突然抱住他的脖颈,在他唇角吻了一下。她的动作又轻又快,以致于她都撤开了,陆珩还没反应过来。
陆珩愣怔中,王言卿低声问:“这样够了吗?”
陆珩停工的脑子终于恢复过来,立即打蛇随棍上:“我从不轻易收徒,这点学费怎么够?”
陆珩抱住王言卿的腰,好一通“收费”,终于意犹未尽停止。王言卿气喘吁吁,狼狈整理自己被拉乱的衣襟,气恼道:“你到底说不说?”
“我说。”陆珩这个人最识时务,该强硬的时候强硬,该服软的时候马上就跪,他说道,“其实我也是偶然发现的。你查看书架时,我无意拿起笔,忽然发现墨台放在左侧。看书桌的磨损程度,这是一个经常使用的地方,笔墨纸砚一定放在最舒服的位置。尤其编书需要写大量字,每次写字后伸到左侧去蘸墨,难道不拗手吗?”
王言卿跟着回想,经陆珩这么一说,好像韩家的墨台确实放在纸张左边。王言卿觉得更不可思议了:“你怎么知道她是左撇子?”
陆珩刚刚收“拜师礼”时,顺手解下了她腰带上的荷包。陆珩把玩着荷包,突然说:“卿卿,接住。”
王言卿下意识接住飞过来的锦囊,她握住东西时,脸上似有所悟。陆珩见她明白过来了,就说:“刚进屋的时候,她用左手拭泪。我当时没当回事,后来发现墨放在纸左边,我忽然意识到不对劲。所以我用纸团试了一下,果然,她是用左手接住的。”
王言卿这才恍然,昨天她就在奇怪,陆珩怎么会把证物扔给嫌疑人看,原来,他询问笔迹是假,辨别惯用手才是真。王言卿真的佩服了,他刚进门时主要在观察环境,却连背景人物用哪只手擦泪都能注意到。和陆珩这种人打交道,该多么可怕。
甚至王言卿想起更多,她昨日下午和简筠问话时,每次说到写书,简筠用的都是“我们”。王言卿当时觉得有些奇怪,但她没有抓住这个念头,现在回过头看,这分明是一个潜意识用语。
筠,竹均,竹林君子,原来从一开始,真相就掩藏在名字中。
陆珩看到王言卿的表情,心中颇为嘚瑟,没忍住又多了一嘴:“其实我觉得,季涣也是左撇子。”
王言卿眼睛瞪得更大了:“啊?”
陆珩这回却不肯解释了,说:“什么事都要老师帮你讲,不利于你进步。就当是作业,你自己回去想。”
王言卿眉梢动了下,细微抿唇,道:“不是表哥吗,怎么又成了老师?”
陆珩是有多喜欢演戏?
“没关系,我身兼两职。”陆珩抱紧王言卿,他想起简筠交待的话,饶是他见惯了阴私,都不由啧然,“他们这两对夫妻,倒格外精彩。”
王言卿没想到这个案子竟然还有猛料可以挖掘,赶紧问:“怎么了?”
从陆珩意味深长的目光中,王言卿听到了这个故事的完整版本。
简筠自小丧父,母亲无法维生,只好带着她投奔兄弟。简筠在舅舅家长大,韩家只有一个儿子,自小被舅父、舅母给予厚望,很小就请了西席来读书。简筠和表哥年纪差不多大,耳濡目染中,她也学会了读书写字。
但是随着年龄增长,韩文彦不肯用功,反而是简筠展露出对文学强烈的兴趣。她们母女都需仰仗舅母的脸色,简筠便时常帮表哥代笔,最开始是抄书,后来变成代写夫子留下来的作业、策论,最后,连韩文彦外出应酬的诗文,都出自简筠之手。
韩文彦有了捷径越发不肯努力,逐渐泯然众人,简筠却锻炼出一手好文采。因为简筠之笔署着韩文彦的名字,所以她和韩文彦的笔迹很像,这些年来除了韩家人,没人发现这件事情。有一次青州开诗会,韩文彦带了半阙诗文回来,简筠有感而发,和了下半阙。
他们由此和季涣结缘。季涣和韩文彦来往都通过书信,其实每次写信的人都是简筠,但季涣一无所知,只以为他的知音是韩文彦。后来季涣搬去京城,简筠也奉父母之命嫁给韩文彦。韩文彦不喜欢她和外男来往,所以,简筠和季涣的书信渐渐断了。
如此过了许多年,简筠本来已经忘了那些少年意气、挥斥方遒的岁月,也忘了她曾经交过一个知心朋友,不是韩文彦的朋友,而真正因为她的才学思想交到的朋友。在他们搬来京城后,有一天,突然有一个人找上门,简筠开门,听到对方说他叫季涣,来找竹林君子。
那些精妙的诗文、策论都是韩文彦的,唯有竹林君子这个名字属于简筠。
韩文彦和季涣再次走动起来。和越长大越平庸的韩文彦不同,季涣后期的发展很好,如今算不上大富大贵,也能称为衣食无忧。叙旧中得知,季涣如今非但功名在身,娇妻在畔,甚至得到了武定侯的赏识。
韩文彦在季涣的邀请下,搬到季家隔壁。季涣十分欣赏韩文彦的才华,坚信韩文彦之才绝对在他之上,所以主动将武定侯的任务分给韩文彦。韩文彦哪里会写这些呢,理所当然的,又是简筠代笔。
《英烈传》和寻常的通俗话本不同,这是开国皇帝的故事,里面涉及大量王侯将相、阴谋战争,要想写的让武定侯满意,殊为不易。武定侯给季涣口述要求,又借给他一些兵书参考,季涣拿回来和韩文彦研究,两人联手,一点点构建出全部章回。
每次韩文彦都在季涣走后动笔,第二天给季涣完稿,但时间长了,季涣怎么能发现不了简筠才是真正的作者。季涣递上去的稿子中,武定侯竟然更喜欢简筠的文笔,所以到最后,大半本书几乎都出自简筠之手,季涣拿回去做修饰、删改,誊抄后递给武定侯府。
就这样,他们耗时近半年,写完了《英烈传》。
在这期间,因为简筠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写书中,韩文彦无所事事,再加上觉得自己丢了作为丈夫的颜面,和隔壁同样无所事事的常汀兰勾搭上床了。简筠很快就发现了,但她心里意外的没有任何波动。
因为,她也爱上了别人。
灵魂的契合比身体的吸引更为长久,双方都没有挑明,但季涣知道,当年和他以文会友的人并不是韩文彦,而是简筠。可惜郎另娶妾已嫁,他们长久坐在书桌边探讨下一章该怎么写,享受和对方独处的时间,却没人挑破窗户纸。
直到一件事打乱了岌岌可危的平衡。
季涣有一天提早回来,韩文彦正在和常汀兰偷情,韩文彦听到声音匆忙逃走。韩文彦知道这件事极可能瞒不住了,他不敢得罪季涣,如果没有季涣,他在京城中根本无法维生,韩文彦仓皇中起了一个很荒唐的念头。
他用蒙汗药将简筠迷倒,正好这时候季涣跑过来兴师问罪。韩文彦痛哭流涕地向季涣道歉,说他对不起季兄,作为补偿,他愿意将自己的妻子献上,供季涣消气。
这简直是有辱斯文、不知廉耻,但季涣却动心了。他早就对简筠有意,便顺势答应下来。随后韩文彦出去,季涣和昏迷中的简筠春风一度,之后季涣回家,自然也没心思发落常汀兰了,装模作样呵斥了几句了事。
简筠醒来后,感觉身体不对劲,但韩文彦声称是他在简筠睡着时行敦伦之礼,简筠明知道不对,也无法辩驳。不同人做这种事的习惯不一样,第二次莫名昏迷时,简筠终于确定是怎么回事了。
双方维持着这种诡异的默契,维持了一段平静和睦的邻居生活。但人都是自私的,一旦拥有,就会想要独占。感情中三个人都无法共存,何况他们是四个人。
四个人分别生出了恶意,但互相沉默,谁都不肯率先动手。最先打破僵局的是常汀兰——季涣和韩文彦做这种交易,肯定不会告诉第三人,连简筠都是悄悄猜到,但秘而不宣。常汀兰更是被蒙在鼓中,她只以为丈夫原谅她了,没追究她和人偷情的事。但夜路走多了总会撞鬼,季涣一次做梦中,喊了简筠的名字。
常汀兰压根没料到季涣和韩文彦私底下做这种勾当,她自然而然认为丈夫变心了,甚至流露出和离另娶的意向。偷情归偷情,常汀兰并没有想过和离,她气不过,从黑市买了砒'霜,想要毒死勾引她丈夫的狐狸精。
在黑暗森林中,只要有人发出第一声攻击,后面的事态就控制不住了。常汀兰逼韩文彦毒死简筠,韩文彦亲眼见妻子和另一个男人亲密接触,本来就心有不痛快,听到常汀兰的话半推半就答应了。
但简筠常年料理家务,她对韩文彦太了解了,韩文彦带着毒药一回来,简筠几乎立刻就察觉了。韩文彦借喝酒之名给简筠下毒,简筠识破,故意将酒撞翻。她意识到不能再等了,她能躲过一次,还能躲过所有?万一韩文彦趁她睡着时掐死她呢?
于是,简筠在做饭时,放入了她早就准备好的毒——白毒伞,一种和正常蘑菇很像,几乎无法识别的剧毒之物。简筠很早就想好了杀人计划,她用食物毒死韩文彦,再嫁祸给常汀兰,等这两人死后,她和季涣就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
但季涣在这个过程中不能出事,简筠偷偷提醒季涣,韩文彦给她下毒,常汀兰很可能也有毒药,让季涣自己小心。因为简筠提醒,季涣这才如临大敌,每日假装出门,实则在巷口盯梢常汀兰。
简筠给韩文彦下毒后,每日十分仔细地照顾韩文彦。韩文彦想到这毕竟是自己的表妹,当初是他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将她换给季涣。韩文彦心软,觉得享齐人之福未免不可,就约常汀兰出来,威逼她毒死季涣。
韩文彦出门的时候简筠就知道他去找谁了,简筠并不在意,算算时间,韩文彦快要毒发身亡了,这种时候他和常汀兰见面,简直帮了简筠大忙。简筠特意将巷子里话最多的孙嫂子叫过来,两人待了一上午,给简筠做了一份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谁知阴差阳错,季涣守在巷子外,跟踪常汀兰,并且听到了常汀兰和韩文彦要杀掉他们的对话。季涣双重情仇再加上人身威胁,他看到韩文彦昏迷在地上,心生恶念,鬼使神差将韩文彦拖到河边,推了下去。
同一天,建安巷来了一对年轻美貌的表兄妹。简筠无意探究这对兄妹真假,她感觉到这两人应该是官府的人,所以故意透露韩文彦和常汀兰的疑点。如果简筠早知道这是锦衣卫的人,她绝对不会冒险。
可惜,世上从来没有早知道,一切像推倒的木牌,一环扣一环,嫉妒和恶意终究发酵成所有人都无法收场的程度。
陆珩给王言卿讲案件经过,王言卿从最开始的震惊,到尴尬,后来逐渐变成麻木。她总算知道陆珩刚才提起这对邻居夫妻时,神情为什么会那么微妙。
王言卿表情木然,其实内心已经非常尴尬。而陆珩意犹未尽,还特意给王言卿展示了白毒伞的画像:“看,就是这种蘑菇。我特意让简筠拿出来看了,很像正常吃的蘑菇,水煮、火烧都不会减弱毒性,做熟后几乎无法辨认。就算是我也不敢保证能认出来,所以我决定,以后都不吃蘑菇了。”
王言卿没忍住,轻刺道:“你究竟做了多少亏心事,这么怕别人害你?”
陆珩笑笑,竟当真承认道:“承蒙夸奖,稍微还是有些的。”
作者有话说:
陆珩:在缺德上,我从来不让人失望。
第五案换'妻案+禁书案差不多写完了,庆贺小阶段胜利,留言抽50个红包!
第96章 婚期
陆府到了,陆珩带着王言卿下车,往院内走去。路上,王言卿似乎突有感慨,说:“简筠和韩文彦明明一起长大,十来年的时光,就算是条狗也该有感情了。可是韩文彦却为了保住饭碗,将简筠当礼物一样补偿给季涣。在他心里,表妹过往十多年的付出,都比不上一个刚认识没半年的女子吗?”
陆珩没有立刻接话,而是缓了一会,才不经意般说道:“他对简筠未必没有感情,只不过不敌利益。如果常汀兰不是一个家里小有资产、能为男人带来助力的女子,韩文彦也不会和常汀兰上床。”
陆珩的回答十分冰冷,他没有安慰王言卿是因为韩文彦不够爱或者韩文彦不够好,世界上其他男人不会这样,而是将男人理性现实的心明晃晃剖析给王言卿看。王言卿很不愿意接受,可是她想了好一会,肩膀还是颓然松懈:“对,你说的没错。”
陆珩看到王言卿抑郁,轻声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掌心暗暗用力:“卿卿,很抱歉我的回答过于现实。但大千世界,万物皆自私,连佛陀都只保佑供奉他的信徒,何况凡人呢?你要先认识人性最坏的一面,后面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惊讶了。”
他也不愿意看到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可是,他还是故意说出这些话。陆珩不知道王言卿想起来多少,但她对简筠的处境那么同情,无非是勾起了潜意识里的回忆,物伤其类。
这个故事和王言卿、傅霆州的经历多么像,王言卿也有一个相伴十年的“哥哥”,这个哥哥同样背叛了他们的感情,选择了另一个能为他带来利益的女人。区别大概在于傅霆州绝不会将王言卿拱手让人,但当另一个更强势的男人出现后,傅霆州还是为了保护傅家利益,暂时容忍她留在其他人身边。
在这个意义上,傅霆州和陆珩,大概就是更高级别的韩文彦和季涣。只不过陆珩比季涣聪明、强势、有权,也更狠心。
交换发妻、相互偷情这种事不光彩至极,其实不适合未出阁的女子听,但陆珩故意提起,故意引王言卿发问,事后又故意告诉她,男人哪怕心里有爱,也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岳父。
若将来她恢复记忆,这就是横在她心里的一根刺。肉刺看似不起眼,但不知不觉发作,总会消磨掉她对傅霆州的感情。
当然,陆珩得提前把自己摘出来,万一还没坑到傅霆州,先引得王言卿对他生疑,那陆珩就得不偿失了。
王言卿不得不承认陆珩说得对,他能这么快窜升到权力巅峰,就是因为他足够清醒,足够自私。韩文彦为了区区几个钱都会这样,陆珩经手的是金山银海、朝堂风云,如果有一天出现足够大的利益,他会怎么做?
王言卿猛不丁问:“人皆自私,那哥哥你呢?”
“我也自私。”陆珩很痛快地承认这一点,“卿卿,每个人的内心都充满了卑劣算计,可是,知道人的劣根性,并不代表会顺从本性的驱动,这才是人区别于飞禽走兽的地方。我汲汲营利,小心谨慎,无非是因为我只有一次人生,没有机会重头再来。如此,我如何能将自己的余生,施舍给一个我不爱的女人?”
王言卿心里叹息,这个人真是会说,难怪连皇帝都被他哄得团团转。王言卿说:“如果有一天你不爱了呢?”
“卿卿,相信你自己。”秋日的早晨冷清萧索,树叶簌簌落下,连风中都带着离别的气息。陆珩握紧王言卿的手,他手掌修长有力,源源不断给她提供热量:“如果我喜欢的是你的身体和美貌,色衰则爱驰,在所难免;如果,我喜欢的是你的灵魂呢?只要你一直是你,我就会越来越爱你。”
王言卿不留情面戳穿他:“我觉得你是前者。”
陆珩心里一咯噔,他前段时间到底有多暴露,怎么在王言卿心里留下一个老色鬼的形象?陆珩赶紧说:“卿卿,这是误会。我哪怕不学无术,也不至于这么浅薄。”
王言卿对此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显然并不相信他的鬼话。她可没忘,昨天晚上他还蠢蠢欲动,在出尔反尔、霸王硬上弓的边缘试探。
陆珩很冤,但经过这么一茬,陆珩不敢继续作妖了。他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无所谓再等一段时间,洞房花烛夜之后,有的是时间让他尽兴。
过了中秋,秋意越来越浓,层林尽染,整个京城都笼罩在深红浅黄之中。禁书一案的收尾工作有条不紊进行,陆珩特意派人去季涣、简筠三人的家乡青州,经过查访后得知,在简筠一家投奔舅父之前,她父亲那边曾有一个亲戚因为误食野外一种白色蘑菇,全家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