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男主又狠又糙女主会撩的糙汉文上一章:无何有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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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西洲红玛瑙,产量少,品质高,您看它通体盈透无杂质,若是去黑市,叫到五百银子也是要的。”姜管事一副真诚的模样,“给您,我只要三百两。”
就这么个小小的玩意,要三百两白银……
换做前世的右丞相夫人,自然大手一挥叫人包好。但这会谢渺只是一个弱小、无助、可怜又贫穷的表小姐。
表小姐没银子,表小姐买不起。
心中哭穷,面上仍嘴硬,轻描淡写地吹毛求疵,“嗯,品质是不错,雕工马虎了些。”
*
离开宝樗阁已接近午时。
谢渺刚走几步,便被崔夕宁拉住袖子,附耳轻声道:“你若是喜欢那件玛瑙小鹿,不如先从我这里拿些银子去买,日后还我就是。”
她看出谢渺喜欢那件东西,碍于价格过高才没有下手。
谢渺愣了愣,摇头道:“不用了,但还是谢谢你。”
崔夕宁没有多劝,上了马车后道:“我们在外面用午膳可好?”
谢渺没有拒绝,一是方才已经拒绝过她的好意,再来显得不礼貌,二是她难得出门一次,确实也想在外面多待会。
马车来到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知味楼。
两人带着丫鬟们刚进知味楼,便听前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二哥,这次由我和盼雁做东请客,就算报答你送马之恩,你待会随便点菜,点到开心为止。”
清脆悦耳,这是崔夕珺的声音。
“崔三小姐,我呢?”
慵懒散漫,这是周念南的声音。
“周三公子,你是蹭饭的,没有话语权。”崔夕珺眸光狡黠,笑道:“我二哥点什么你就吃什么,不许挑三拣四。”
周念南一脸悲相,“行吧,嗟来之食,果然非常人能享亦!”
相貌出众的年轻男女笑语晏晏地聚在一起,早已引起旁人注意,偏他们无所察觉,边笑边往楼上走。
“夕珺,你莫要打趣周三公子了。”苏盼雁温声软语:“周三公子想吃什么吃什么,今日由我做东,谁都不许抢功。”
崔夕珺回头笑道:“那不行,说好一起请……咦,夕宁姐姐和……谢渺?!”
其余三人顺着她不善的视线望去,果真见崔夕宁与谢渺站在身后不远处。
周念南的眼神有一瞬闪烁,随即浮现淡淡讽意。好家伙,都跟到这里来了,谢渺真是贼心不死。
谢渺自动忽视周念南与崔夕珺,看向另外两人。不远处,崔慕礼与苏盼雁比肩而立,修身如竹的俊美男子与温婉柔美的少女,气质外貌样样般配,当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苏盼雁仰首望向崔慕礼,见他面无所动后,方才安下心,远远朝谢渺笑了笑。
谢渺接收到了她的善意,但毫无反应。
她当然不可能有反应,苏盼雁是谁?通政使苏云臣最珍爱的嫡女,京城出名的才女,更是崔慕礼藏在心底,从未往外言说的心上人。
简而言之,苏盼雁是她谢渺的情敌。
前世苏盼雁先嫁与指腹为婚的温家公子,而她未察觉崔慕礼心中有人,用救命之恩迫他娶了她。但后来苏盼雁与丈夫合离,她则摔下悬崖过世,谁知道崔慕礼有没有将意中人娶回崔府。
娶就娶吧——谢渺痛快地想:他与苏盼雁各自婚嫁又同不幸福,真能再续前缘也算是圆满,只希望崔慕礼给她这个死人留点面子,隔几年再娶就好。
*
既已碰面,崔夕宁便大方地上前,笑道:“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们。”
崔夕珺来回打量二人,“夕宁姐姐,你怎么同她在一起?”
崔夕宁道:“我去宝樗阁给祖母买礼物,请谢渺帮我参谋。”
崔夕珺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轻蔑地瞄向谢渺,“就她?夕宁姐姐,你好歹选个有眼光的人帮你参谋,这种小地方出来的——”
她说话的声音不小,旁人聚拢的视线愈来愈多。
“夕珺。”崔慕礼清冷的声音打断她,“进雅间。”
崔夕珺只得闷闷闭嘴。
崔慕礼看向崔夕宁与谢渺,点头以示招呼,“夕宁,谢表妹,既然碰见,便一同进去吧。”
都是熟人,崔夕宁自不扭捏,跟着崔夕珺进了雅间。谢渺自开始便装聋作哑,慢吞吞地走在最后面。
周念南特意放缓脚步,待其余人都进去后,侧身挡住谢渺,低声道:“你跟踪我们了?”
经过清心庵一事,谢渺对他已彻底丧失耐心,说话是不可能说话的,只恶狠狠往前跺下一脚。
“嘶——”
周念南吃痛地缩回脚,还没站稳又被她推了一把,如颤巍巍的小鸡崽般颠到了一旁。
“谢渺,你!”
谢渺眼皮子也不抬,扔下一句,“好狗不挡道。”
周念南气得龇牙咧嘴,“你给我说清楚,谁,谁是狗!”
身后目睹了一切的众多丫鬟护卫:……谢小姐说得应该就是您呢周三公子。
*
周念南一瘸一拐地进来,四方桌上人已入座。
谢渺与崔夕宁坐在一处,崔夕珺与苏盼雁一处,他便坐在了崔慕礼的旁边,嗯,他右侧正是方才踩了他一脚的冤家谢渺。
你给我等着——他用眼神剜了谢渺一刀子。
谢渺懒得搭理他,除了崔夕宁,在座的其他四人,她见哪个都觉得烦,坐到一桌更是烦上加烦。
啊,佛经,她需要佛经!
眼见气氛不对,苏盼雁主动打破僵局,笑容可亲地道:“夕宁,你们去宝樗阁买了什么好东西?”
“选了尊福禄寿玉像和一对耳坠。”
“福禄寿玉像?能给我瞧瞧吗?”
“当然能。”
崔夕宁命丫鬟打开盒子,将玉像摆到桌子上,“你们瞧瞧,这尊玉像如何?”
苏盼雁赞叹道:“真漂亮,崔老夫人一定喜欢。”
玉像确实不错,但因是谢渺与崔夕宁一起选得,崔夕珺便夸不出口,转而问道:“多少银子?”
崔夕宁道:“原本是七百两,姜管事说祖母六十寿诞图个吉利,六百六十六两给我了。”
“这价倒是良心。”
“若不是为了祖母寿诞,我也是心疼的。”崔夕宁故意唉声叹气,“不好与你比,你有二哥,千两银子花出去也不心疼。”
崔夕珺猛地一拍手,扬着眉梢,得意又雀跃地道:“我二哥自然是最好的!前几日我看中一匹汗血宝马,正好要千两银子,二哥眼也不眨便替我买了。”
她说的固然是事实,也存着故意刺激谢渺的心思,谁料谢渺直勾勾地盯着杯子里的茶水,仿佛里面长出个三头九腿的妖怪来了。
聋了吗她!
崔夕珺再接再厉,“盼雁也买了一匹马呢,都是最顶尖的汗血宝马,骑起来比那些不明来路的野马不知道要矫健多少。所以说,人也罢马也好,还是得看出身……”
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在座各位都知晓她在针对谁。
“夕珺。”崔慕礼长眸半抬,淡声道:“不可无礼。”
崔夕珺哼了一声,暂时安分。
崔慕礼看向谢渺,原以为会像往常般看到一张泫然欲泣的脸,没成想那人好似神游天外,茫茫然不知在想什么。
“谢渺?”崔夕宁轻轻推了推她,“你在想什么?”
谢渺被推得回过神,掐断脑中在念的经文,“没什么,我饿了。”
苏盼雁体贴道:“崔二哥,那我们先点菜?”
崔慕礼道:“嗯。”
苏盼雁道:“大家别客气,这桌我做东,你们随便点菜。”
崔夕珺搂着她的胳膊,笑嘻嘻地道:“真不要我与你一起?”
苏盼雁刮刮她的鼻子,亲昵地道:“你就别跟我抢了,下回再轮到你。”
崔夕珺应了,接过菜单,忽然又塞进谢渺手里,不怀好意地眨眨眼,“谢表姐,你先点,毕竟这样的酒楼你一辈子也进不了几次,别害怕,尽量挑贵的点,有盼雁替你买单。”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夕珺!”崔夕宁的脸色倏然沉下,今日是她拉着谢渺出门,没想到会遇上夕珺一行人,害得谢渺又被明讽暗刺。她想起往日夕珺欺负谢渺时自己的漠视纵容,又想起昨日说过的那句“她往日性子耍得太过,今后我会好好管束”。
“崔夕珺。”崔慕礼语调平静,但喊出全名,已是不悦的征兆。
崔夕珺见两人真的动火,立刻识相改口:“我与表姐开个玩笑而已,是吧,表姐?”
她将话扔给谢渺,料她在崔慕礼面前要维持好形象,不敢表现情绪。哪知此时的谢渺换了个不管不顾的芯子,慢条斯理地翻着菜单,道:“夕珺妹妹开得玩笑太无趣,你瞧,大家都笑不出来。”
众人听得一怔:话好像没说错,但怎么感觉……呃,不应该从谢渺口中说出来?
崔夕珺却恼在别处:夕珺妹妹,又是夕珺妹妹!她有什么资格喊自己夕珺妹妹!
不等崔夕珺发火,谢渺又道:“不过有一点我相当赞成,菜要点,还要点得多,点的够。”
她睨向崔夕珺,轻飘飘地道:“不然,怎么堵得上你这张讨人厌的嘴呢?”
第15章
室内静了半瞬,周念南忍俊不禁,赶忙侧过头憋住。
崔夕珺“啪”的一声拍桌而起,伸手指着谢渺,怒不可遏地道:“谢渺,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谢渺根本不将她的怒气当回事,连余光都不曾给,转向崔慕礼道:“崔表哥,有句话我当讲给你听。”
“二哥!”崔夕珺气急败坏地喊:“你不许理她!”
崔慕礼只道:“坐下。”
终归是怕这个二哥,崔夕珺忍着火重新坐下。
崔慕礼回望谢渺,“你说。”
“子不教,父之过。”谢渺道:“如今姑父不在,表妹不教便是你之过,你以为呢?”
素衣少女双眸沉静,神色笃定,不见娇弱,无甚委屈,与记忆中的样子大相径庭。
“……是。”他道。
一个字捅破崔夕珺的天,她瘪着嘴又待闹,被崔慕礼冷冷喝止:“崔夕珺,道歉。”
“二哥,明明是她——”
“我再说一遍,道歉。”
“二哥,你竟然为了她凶我!”崔夕珺心知崔慕礼虽疼她,发起火来却十足可怕。此时他为谢渺冲她发难,一时害怕又一时委屈,红着眼眶便要掉泪。
苏盼雁见了连忙打圆场,“夕珺,别与你二哥置气!”又面向崔慕礼,好声好气地道:“崔二哥,你知道的,夕珺向来是孩子脾气,其实心里没有恶意,你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她柔声解围,左边安抚崔夕珺,右边开导崔慕礼,还要兼顾谢渺,“谢小姐,夕珺一时口误得罪了你,还望你见谅,我替她跟你道声不是,你看如何?”
崔夕宁默默将一切纳入眼底,不免感到怪异。
先不说崔夕珺与谢渺的一场闹剧,只说苏盼雁……她是崔夕珺的好友不假,但她也是太常寺卿之子温如彬未过门的妻子,眼前这副模样,怎么搞得好像是二哥的妻子,夕珺的嫂子一般?
周念南则神经粗如百年古树,察觉不到暗涛汹涌。他只知道谢渺竟然开窍了,不再维持那造作恶心的虚伪模样,拿出怼他的劲来怼崔家人了。
浑身舒爽,神魂通透,仿佛磕了神仙丸一般呐!
他投给谢渺一个鼓励肯定的眼神,加油,我相信你可以的!反正看热闹的从不嫌事大。
一室内,几许人,个个心思迥异。
谢渺懒得管他们在想什么,她这会想得特别开,凭什么一桌子人坐着,就她一个人郁闷?独郁闷不如众郁闷,这才公平嘛。
苏盼雁等了一会,没等到谢渺的回应,脸上的笑便有些发僵。
“苏小姐。”是崔慕礼开了口,疏离有礼地道:“夕珺不是孩子了,自己当得起责任。”
分明是平和叙述的话语,从特别之人嘴里出来也能成为利刃,刀刀扎入心坎。苏盼雁心口微颤,别开脸后小声嗫嚅:“抱歉,是我……是我多事了。”
崔夕珺眼尾染上一抹嫣红,恨恨地道:“盼雁,我明白你是为了我和二哥好。不像某些人,故意挑拨离间——”
“崔夕珺。”崔慕礼用指尖在桌上轻敲几下,眼中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不耐,“道歉,或者把马还回去,以后每月只从母亲那里支银子。”
这便是赤裸裸的金钱威胁了。
崔夕珺如被人扼住脖颈,刹时失声,愣怔地盯着仿佛陌生至极的二哥。
谢渺好心解释:“崔表哥是想告诉夕珺妹妹,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平日里不是爱炫耀自家亲哥哥对她有多大方吗?没想到关键时候,这便成为一张作茧自缚的网。
不过人嘛,总要吃点亏才能长进。谢渺善意地想。
笃,笃,笃。
在崔慕礼失去耐心前的最后一瞬,崔夕珺从喉咙挤出几个字。
“对不住。”
崔慕礼问:“你跟谁在说话?”
崔夕珺逼自己看向谢渺,按捺住嫌恶,冷声道:“表姐,对不住,方才是我失礼了。”
谢渺此时分外和蔼可亲,“都是自家姐妹,以往那些事情,我不会同你计较。不过呢……”
她话锋一转,眼神溜过在座的几位,四分调侃六分真地道:“上个月我在清心庵摔了一跤,昏迷时得到了佛祖的点悟……”
“嘁。”周念南不客气地打断,“有话直说,别装神弄鬼。”
谢渺没在意,继续道:“佛祖说了,我以后受不得气,要是受了气呢,就要找尽法子还回去。总归是,一报还一报,鱼死网也必须破。”
归纳中心思想就是:我自打摔过一跤后脑子便不好使了,以后谁敢欺负我,务必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但当最后一个字落下,她已由调笑变得冷静,一双如墨染的瞳孔映不出任何光泽,黑漆漆的似是要将人往里拖。
周遭温度骤降,崔夕珺不由打了个冷战,“谢渺,你……你……”
“你中邪了?”周念南脱口而出道。
“你这样口无遮拦,佛祖要罚你的,周三公子。”
谢渺心道:就罚你今生也讨不到妻子吧,反正前世没讨着,年近三十岁依旧是个光棍。
活该,谁叫他多长了一张破嘴。
“谢表妹。”崔慕礼道:“今后我会好好管束夕珺。”
崔夕宁忙道:“我也会。”
谢渺满意地点点头,“表哥与表姐一诺千金,我信得过。”
*
闹归闹,饭总是要用的。
知味楼的主厨祖上是宫中御厨,厨艺自是非同一般。
珍馐美馔鱼贯上桌:杏仁佛手、如意饼,鸡丝黄瓜、口蘑菜,凤尾鱼翅、宫爆兔,一品官燕、鲜豆苗,山珍蕨菜、盐煎肉,肉末烧饼、龙须面……
玉盘珍馐本该唇齿留香,崔夕珺却吃得如同嚼蜡。她不时偷望谢渺几眼,见她专心致志地吃豆苗口蘑,与往常并无不同。
但她确实跟以往不一样。
过去的那三年里不论她怎么挤兑,谢渺总不吭声,委委屈屈地受下。崔夕珺清楚的很,谢渺想嫁给二哥,自然要打落牙齿往肚里咽,于是她便更肆无忌惮地欺负。她对谢渺出言不逊,二哥当然会制止,但谢渺往往会出来打圆场,以求在二哥心中落个大方宽容的印象。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时间一长,二哥也便不多干涉。
方才当着二哥的面,她竟然那样直白地说:我以后受不得气,要是受了气呢,就要找尽法子还回去……一报还一报,鱼死网也必须破。
谢渺的脑子恐怕是真摔坏了。
崔夕珺将委屈扔之脑后,幸灾乐祸地想:摔坏了好,经此一事,二哥是彻底看不上她咯。
明里暗里打量谢渺的视线有好几道,她却老神在在,认真地与口蘑豆芽做搏斗。
不愧是知味楼,连素菜都做得比别处好吃多的多。
一桌子人心思迥异地用完膳,苏盼雁整理好情绪,遣人去结账,被告知崔二公子已记过账。
苏盼雁有许多想说的话,踌躇半晌,只羞赧地垂下眼睫,“谢谢二哥。”
崔慕礼“嗯”了声。
崔夕宁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们,倒是本该在意的谢渺却凑到柜台前,小声问:“这一顿花了多少银子?”
掌柜报了个数,夸张,却在谢渺意料之内。
宝樗阁也好知味楼也罢,均是京城贵族子弟喜好出入的场所,百千两银子随手抛洒,以她如今的身份来说,根本出入不起。
前世她嫁给崔慕礼后,无需考虑银钱问题,那这世呢,她要继续贫穷下去吗?
谢渺不禁陷入深深的思考。
“我要回刑部,你们呢?”崔慕礼道。
周念南道:“我约了百里盛骑马,与你顺路,你带我一程。”
崔夕珺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挽着苏盼雁的手道:“我与盼雁约好了逛书局,晚些再回府。”
崔慕礼看向崔夕宁,崔夕宁又看向谢渺,“谢渺,你想再多玩会吗?”
“不了,我有点事。”
“那我们便直接回府。”
二人没走几步,周念南想起母亲的嘱托,快步上前,倾身对谢渺小声道:“我母亲要我转告,谢谢你送的柿子。”
谢渺侧过头,见他神色认真,应道:“嗯。”
周念南和崔慕礼留在原地,目送她们的马车离开,日头拉长两人的影子,尘扬在光中,仿若零星闪烁。
崔慕礼双手负在身后,墨瞳深沉,堪不透其中思绪。
“崔二。”周念南吊儿郎地搭上他的右肩,嘴角轻扬,耐不住欢欣地道:“我早就和你说过,谢渺过去都是装的。瞧见没?那副得理不饶人的厉害模样才是她的本来面目。什么温柔善良、娇柔虚弱、宽容待人,都是她装出来骗人的。”
“所以你,千万不要再被她骗了。”
*
回到崔府后,谢渺便动起赚钱的心思。
前世她嫁给崔慕礼之后,水涨船高,一跃成为京中贵妇。崔府世代为官,家产丰厚,崔慕礼手里更有无数私产。她身为崔慕礼的妻子,吃穿用度皆是珍品,莫说几百两银子,即便是几千两银子,她花出去都从不手软。
然今非昔比,她已决定不再与崔慕礼有瓜葛,便意味着失去的不仅仅是崔慕礼这个令京中未婚女子疯狂的良婿,还有他背后带来的荣华富贵与名利地位。
不再一掷千金,没有锦衣玉食,连个三百两银子的玩件都只能看上几眼,囊中羞涩,无力承担。
没有崔慕礼,她就是个平江奔来京城投靠姑母的表小姐,一个落魄世家,贫穷寒酸的表小姐。
听起来似乎有些惨,不过重活一世的谢渺十分坦然。她曾经拥有如烟繁华,亦无法改变悲哀的一生,今生倒不如痛快些,按自己的意愿行事。
原本她的想法很简单,等姑母生下弟弟,对她的心思由浓转淡,而她办完必须办的事后,便去清心庵落发当个姑子。经宝樗阁、知味楼一行,她深刻地意识到,她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当姑子就不需要银子吗?
当姑子也要孝顺姑母、疼爱弟弟。当姑子也要捐钱给清心庵,以求庇护之所。当姑子也要偶尔享受人生,带两个丫头出去尝尝酒楼素食……
谢渺很快便坚定了思想:她要挣钱,要当个富裕的姑子!
第16章
谢渺想挣钱,暗暗思忖借东风行事。靠她自己肯定能力有限,但若搭上那些将来的巨富商贾,行事便要简单许多。
百遍《无量寿经》已抄写完毕,谢渺腾出手,开始研究起记忆中富足一方的商贾人士。
古往今来,士农工商,士为首,商为末。
谢渺祖上曾经封伯,虽已没落,也未踏入商贾之列。后来她嫁进崔府,崔府是官场常青树,崔慕礼更是大齐最年轻的右相,深得天子器重,她跟着沾光,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在京中官家女眷中地位极高。
她跟商贾人士全无交集,不过身边相交的官家夫人喜好闲聊,她左耳右闻的,对此也是略有所知。
她挥笔而书,洒洒洋洋写下一堆人名。
荆州那位邵掌柜,在中部地区丝织生意做得极为火热,但铺到京城还要四五年的时间……划掉。
洛阳有位陈掌柜,手里捏着十几只商队,在西域与北疆做倒卖生意,但他背景太复杂,不好相与……划掉。
淮上的牛掌柜……划掉。
幽都的李掌柜……划掉。
如此写写划划,余下的寥寥无几。谢渺的目光在里头晃来晃去……挑挑拣拣……蓦地眼前一亮,用笔圈出个名字。
方芝若,京城人士,书香造纸坊掌柜。她父亲经营着一家名不经传的小小造纸坊,辗转由她接手,六年后,她独创的荃纸风靡大齐,几乎包揽所有学院用度,以一己女儿之身,成为商界传奇。
谢渺听说过不少关于她的传闻,大意是说她一把年纪了仍未婚配,商贾本就低贱,而她身为女子,做生意的名声在外,挣再多钱又如何,恐怕一辈子都只能与铜臭作伴……
谢渺身为右相夫人,姿态摆得甚高,自不会参与进讨论。然而重活一世,她却想大声反驳:谁说挣钱无用?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三百两愁死穷谢渺,钱财有用,劳什子嫁人才最是无用!
在嫁人和挣钱这两点上,谢渺觉得自己与这方芝若应该极有共同话题。
*
拂绿与揽霞见谢渺不再抄写经书,刚松了一口气,便发现谢渺改研究商贾人士去了,脸色便如同锅底黑灰,难看的不得了。
谢渺佯装看不到,来串门的崔夕宁却好奇问道:“你那两个丫头出了何事,脸色怎会如此难看?”
彼时谢渺正将废弃的白纸揉作一团扔进竹篓,不甚在意地道:“兴许是夜里没睡好……你怎么来了?”
其实她想问的是:你怎么又来了?
那日回府后,崔夕宁几乎天天上门,不见得有正事,有时只闲聊两句,或者来院中小坐片刻便走。
她若有目的还好,这样看不出来意的拜访,倒叫谢渺莫名其妙。
崔夕宁见她面露疑惑,掩唇笑笑,道:“你看不出来吗?我想同你做朋友。”
谢渺小小的脸蛋浮现大大的疑惑:哈?
“我想同你做朋友。”崔夕宁认真地盯着她,重复了一遍。
谢渺抿唇,远山眉微蹙,“为何?”
“需要原因吗?”
“当然。”谢渺脑中浮现一个猜想,缓声道:“若是因为愧疚想补救,那你大可不必。”
崔夕宁听出她的拒绝之意,并不急于说话,反而望向窗外。
“谢渺,你看。”
棱窗半开,抬头能窥见明净天空,暖阳融融。风卷起院中落叶,一圈圈地打转。
“我生于崔府,长于崔府,熟读《女诫》《内训》,被教导要三从四德,清闲贞静。”她虽然在笑,音容却漾着轻愁,“我自小便被定下人生轨迹,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若无意外,到死都不会生变。”
“但我……突然在想,能否有另一种人生。”她顿了顿,难抑心绪悸动,左手捏着帕子,轻轻按在心口,“哪怕只想一想,便觉得德行有失,有愧父母。”
谢渺见她神思复杂,俱是甜蜜与悲悸交织,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崔夕宁必定已与前世那秀才相识,不仅相识,她又重蹈覆辙,对他情根深种了!
崔夕宁苦笑一声道:“你或许不了解我父亲,他是个相当固执之人,兄长也好我也罢,都必须按照他的意愿行事,既然反抗无用,久而久之,我们便不再做声。好比鸟儿被折去双翼,如何敢奢望逃出牢笼,飞往天空?”
她看向谢渺,眼神探究,“我原以为,你是一只甘愿折去翅膀,向往牢笼的金丝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