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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主人此刻的心情。
崔慕礼站在卧房门前,见到里头点着灯,隐约透出说话声。
“小姐,您尝尝这个银耳莲子百合羹,清甜又祛火。”
“还有这道凉拌茄子,味道也好,您吃两口。”
“再吃块杏仁玉米烙……”
过了会,传来谢渺的声音,“好了,撤菜吧。”
她的丫鬟道:“奴婢给您泡盏茶?”
谢渺道:“我累了,想歇息。”
“……”丫鬟道:“这才戌时初,二公子还未回来呢,要不您再等等?”
谢渺浅浅打了个哈欠,重复道:“我累了,要歇息。”
丫鬟有短暂沉默,无奈地道:“好,都依您。”
拂绿收拾好东西,端着托盘出来,刚开门便见到外头站着的俊美男子,吓得猛一哆嗦,低着头喊:“二、二公子。”
崔慕礼问:“她用好膳了?”
拂绿嗫声道:“对,小姐——”
“夫人。”崔慕礼道。
拂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改口道:“夫人天未亮便起床装扮,一整天都未正经吃过东西,且那凤冠霞帔厚重,夫人的脖子上捂出了许多疹子,又痒又难受……”
她一股脑地替主子开脱,偷偷抬眼观察崔慕礼的表情,却见他面不改色,问:“她最喜欢哪道菜?”
拂绿照实回答:“夫人多用了些银耳莲子百合羹。”
崔慕礼道:“去吩咐小厨房,明日再煨。”
拂绿顺从应答,试探地道:“那奴婢便先退下了?”
崔慕礼道:“嗯。”
他整理好衣冠,又抬手轻嗅,确定身上无难闻的气息后,这才跨过门槛,往内室而去。
掀开竹青色帘帐,便见一抹窈窕的身影坐在梳妆台前,绸衣雪白,青丝乌润,卸去浓重后的五官白净而俏丽,每一个细节都如他在梦中无数次描绘那般的熟悉。
他拱手作揖,郑重地喊:“夫人,我回来了。”
……夫人,多熟悉的称呼。
谢渺低敛长睫,遮掩住眼底轻嘲。经历两世,他们还是成了夫妻,人说吃一堑长一智,她分明长了智,但崔慕礼这条壕沟亦长了腿,她往哪去,他便跟着往哪拦,势必要拉着她共沉沦。
她执拗地不肯回应,而他不以为然地靠近,从台面上拾起象牙梳子,动作仔细地替她梳理起长发。
谢渺侧眸看他。
他眉目虔诚,唇畔噙着浅淡笑意,再难见记忆中的清冷傲气。
见状,谢渺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扯回头发,冷着声道:“崔慕礼,今日我们将话说清楚,即便圣上赐婚,我迫不得已嫁了你,但我不会和你做真夫妻,更不会为你生儿育女。”
崔慕礼无声叹息。
洞房花烛夜,本该是“彩烛双辉欢合卺,清歌一曲咏宜家”,然而到他这里,别说共度良宵,恐怕连合卺酒都没戏。
无碍。
他已经不顾阿渺的意愿,强娶她回了家,像她这样心性坚定之人,若再错上加错,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于是他道:“好。”
谢渺原以为要辩驳一番,见他干脆利落,反倒怔住。
这么好说话?
她继续道:“以后我睡床,你睡榻,你我泾渭分明,互不干涉。”
他应:“诺。”
“我要一间书房,抄经念佛,你不许管我。”
“可。”
她觉得他挺识相,有点开心起来,自认善解人意地道:“今后你有喜欢的女子,尽管往后院里迎,我不管不看不闻不问,你若能叫圣上收回旨意,我随时都能让出位子。”
他耐心地听完,道:“阿渺,只有你,不会再有其他人。”
谢渺当做没听到,横竖目的已达成,没必要再与他多费口舌。
正当她打算去休憩时,崔慕礼自身后扶着她的肩,望着铜镜里的妻子,道:“阿渺,你我已是夫妻,对内,任何事情我都能依你,对外,你亦当维系我的颜面,你以为如何?”
要求并不过分,谢渺考虑了会,勉强答应:“诺。”
一对新婚夫妻各怀心思,没有合卺酒,没有洞房夜,甚至没有同床共枕——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今生成亲后的第一夜。
第123章
成婚后的第二日, 新妇当在翌日清晨拜见公婆,行成妇之礼。
二人早早便起身,收拾妥当后, 偕同往前厅去。
谢渺在崔府住过四年,即便离开了半年,府中的下人们依旧记忆犹新。最早他们对这位寄住的表小姐说长道短,后来二公子狠狠整治了府中下人, 跟着又是圣上赐婚,从此以后没人敢提表小姐,更没人敢编排她的闲话。
如今表小姐成了崔家二少夫人,正正经经的主子, 他们更得紧紧闭上嘴!
下人们毕恭毕敬地行礼, 一声又一声的“二少夫人”响起,谢渺都面色自若地受了。
小夫妻行至正厅门口, 崔慕礼体贴地道:“阿渺, 莫慌, 一切有我。”
……有什么可慌的?
谢渺心想, 崔慕礼根本猜不到, 她已与他成过亲, 再来一次不外乎是“熟能生巧”。
进厅后,崔府的主子们都在,大家面带笑容地望着二人。
崔慕礼带着谢渺上前, 先向主座上的崔太傅与崔老夫人行礼,再是谢渺的正经公婆,崔士硕与谢氏, 紧接着是大房、三房的长辈。
谢渺奉过茶, 改了口, 接过长辈们赐得礼,跟着便要由她给崔府尚未婚嫁的小辈们送礼。
谢渺先来到崔夕宁面前,递上一枚精致的荷包,“二妹。”
崔夕宁接过荷包,喜上眉梢,“谢谢二嫂。”
谢渺又走到崔夕珺面前,同样送出荷包,“三妹。”
崔夕珺盯着她片晌,才缓缓接过荷包,“谢谢二嫂。”
剩下的小辈中,还有崔幕文、崔慕程、崔夕蓉、崔夕彤、崔慕晟……
待礼结束,已接近晌午。众人一道用过饭,各房分道扬镳。
谢渺理所当然被谢氏拉回了屋里,姑侄兼婆媳说起私话来。
“阿渺。”谢氏足足有半年未仔细见过侄女,眼下大礼已成,她总算是安心落意。
谢渺不说话,睁着一双黑眸望着她,乖顺中透着股执拗。
……
谢氏顿时咽回那些劝她与崔慕礼和美过日子的话,拍拍她的手背,千言万语汇成一句笃定的,“阿渺,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姑母绝对站在你这边!”
谢渺却摇摇头,冲她喊了一声,“母亲。”
谢氏一愣,笑道:“阿渺,你私底下喊什么都行,跟姑母无须计较。”
谢渺却道:“我自小丧父丧母,多亏有您细心照拂,这么多年来,你名为姑母,实则胜似我的母亲……无论我有没有嫁给崔慕礼,都该喊您一声母亲。”
无数酸楚与感动涌上心头,谢氏的眼中浮现泪意。
“阿渺。”谢氏抱住她,哽咽着道:“你喊什么都好,我都欢喜。”
时隔许久,谢渺再度依偎在谢氏怀中,同样也有些哽咽,“母亲,是阿渺不好,阿渺不该因婚事而跟您闹脾气。”
谢氏道:“我懂,我懂,都过去了……”
姑侄俩和好如初,外间的两名男子亦感到欣慰。
崔士硕领着崔慕礼出门,叮嘱道:“你既费尽心思娶回阿渺,往后便要加倍对她好,否则别说你母亲,便是我都饶不了你。”
崔慕礼道:“慕礼谨记父亲教诲。”
父子二人走出拐角,恰好撞见崔夕珺。
崔夕珺怀里抱着慕晟,身后跟着丫鬟与慕晟的乳母樊氏。她显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神色有些复杂,垂眸喊道:“父亲,二哥。”
崔士硕和蔼地道:“夕珺,你带慕晟去找你母亲吗?”
她原本是作此打算,但现在……
崔夕珺改了主意,将慕晟硬塞到崔士硕的怀里,“我突然记起还有事没办,劳烦父亲将慕晟交给母亲。”
随后不顾慕晟吱吱呀呀地张臂要抱,向父兄有礼地道了别,便离开了蒹葭苑。
崔士硕颠了颠怀里的胖小子,无奈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夕珺这半年来未与苏家小姐来往,虽说性格变得沉稳,但总归少了几分鲜活。”
崔慕礼不以为然,道:“她到了该懂事的年纪。”
是啊,一眨眼,夕珺年满十六,也到了相看婚事的年纪,离婉娘过世,竟已过去了十一年……
再有半月,便是她的忌辰。
崔士硕难掩怅惘,叹了声道:“晚些时候,你记得带阿渺去给你娘上香。”
崔慕礼恭敬应是。
*
何氏的牌位被单独供奉在一间房中。
崔慕礼带谢渺到此拜见,谢渺与他一起跪在蒲团上。
面对亲母何氏的牌位,崔慕礼的表情略淡,有礼道:“娘,怀瑜成亲了。”他望向身侧的谢渺,眸色带上些许暖意,“这是怀瑜的妻子,谢渺。”
谢渺便跟着喊了声“娘”,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
两人未在此多留,谢渺打算回院,却发现崔慕礼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你不去衙署吗?”她忍不住提醒。
崔慕礼道:“阿渺,这是我们成婚的第二日。”
谢渺懂他的意思,按照惯例,官员成婚后有七日休假,然而……
“我听人说,你如今深受罗尚书看重,想必公务十分繁忙。”她道:“若你能在此时好好表现,想必离升官的日子不远矣。”
所以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
崔慕礼笑,“原来这半年里,阿渺没有错过我的任何消息。”
“……”
谢渺当然不会关注他,奈何院里的丫鬟们关注自家未来的姑爷,私下议论纷纷,多少总会传进她耳里,她听见了,知晓了他的情况,但没有任何意义。
她冷着脸道:“崔慕礼,你大可不必。”
大家心知肚明这桩婚事是什么情况,她能做到的只有维持表面平和,如果他执意要试探,她不介意将话摊开再说一遍。
崔慕礼的笑容微顿,道:“好,我会注意。”
二人无言片刻,崔慕礼道:“灾银案后,圣上指责大理寺卿于俊峰办案不利,两个月前将他下放到督察院,任了一处闲职。而我之前的上峰朱启亮因表现出众,被调至大理寺任大理寺卿。”
说到正事,谢渺便洗耳恭听。
他又道:“朱大人向圣上建议,将我一同调至大理寺。”
谢渺了解崔慕礼前世的升官之路,但因今生改变诸多,许多细节也产生了变化。比如他本该在一年后才升任大理寺右少卿,目前来看,恐怕会有提前。
崔慕礼亦没有隐瞒,“不久后,我便要去大理寺任职。”
“哦。”她应了一声,表示知晓。
崔慕礼并不介意,道:“趁这几日,我带你熟悉熟悉明岚苑。”
谢渺道:“我自己可以……”
崔慕礼苦笑,道:“阿渺,在外人眼里,你我终归是夫妻。”
何止呢?还是圣上亲自赐婚的夫妻。
谢渺再不情愿,也要顾虑谢氏与崔府的名声,疏离而客套地道:“那就劳烦你了。”
*
昨日蒙着盖头,谢渺并未看清明岚苑,今日一看,不仅卧室,连整个院落都与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前院的环形鱼池被填,水廊被撤,反倒铺了一地青坪,中间立着高大的梧桐树,鹅卵石小路蜿蜒,绿意盎然里透着简雅大方。
再看后院,左墙角设葡萄架,架下有卧榻桌几以供休憩。与之相对,是右边精致的秋千架,上头甚至还带遮阳的棚子,设计者显然考虑周全。
谢渺大感意外。
她熟悉崔慕礼,他性情早慧稳重,在生活上安常习故,前世便连迁了新府邸,陈设都与旧宅相似,但眼下,他竟然大张旗鼓地翻修了院子?
崔慕礼问:“阿渺,我改了院子,你喜欢吗?”
谢渺回神,淡道:“这是你的院子,你喜欢即可。”
她拒绝他的示好。
崔慕礼从未想过能轻易打动她,闻言笑道:“我带你去新书房。”
新书房明亮整洁,柜上摆满了各式书籍,摆设周全,安安合适——除去一点,离崔慕礼的书房只隔了三间房,过近。
但谢渺没有多说,颔首道:“多谢。”
崔慕礼又带她认识院中下人。
以往明岚苑只有小厮伺候,因主子成婚,这才招进了四个女婢,以供谢渺差遣。
谢渺简单认了下人,便回房中休息,不多时,拂绿端来晚膳,照常想要服侍谢渺,却被崔慕礼用眼神淡扫。
拂绿会意,默默地退下。
崔慕礼端着碟子,替谢渺布菜,“阿渺,你尝尝这个……”
他夹了一盘子菜递给谢渺,谢渺盯着他,平静地扔开筷子,“崔慕礼,你这样有意思吗?”
经过半年时光,她不复当初震怒,心却更加坚硬。与他成了婚又怎样?只要她坚守本心,输的人依旧是他。
他静了片霎,道:“阿渺,你判了我死刑,却不能阻止我求生。”
于他而言,对她好是融进骨血的求生意识,唯有对她好,不断的对她好,他被心火炙烤的神魂才能得到缓解。
谢渺不懂。
活了两世,她彻底堪透情爱,连前世的误会怨愤都已经释然,反观对方,前途无量的大好青年,本该像前世那般醉心谋权夺势,怎就被儿女情长耽搁住了脚步?
她的不解落入崔慕礼眼中,比冷漠更叫人悲凉。
若有恨,必定还有爱。若无怨无恨……
熟悉的抽痛弥漫心间,崔慕礼习惯性地无视,继续认真地替谢渺夹菜。
谢渺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随便吧,反正她不吃。
第124章
平心而论, 嫁进崔府的日子没有想象中的难熬,比起前世更是舒逸了千倍万倍。
她是圣上亲自赐婚给崔慕礼的妻子,无人敢待她不敬。她的婆母是亲姑母, 小姑亦不复往日嚣张,本分安静许多。
她无需再刻意讨好谁,便在崔府稳当地立足。
讽刺否?她曾经心心念的东西,追逐许久仍求而不得, 反倒在四大皆空后轻易地实现。
一切的关键自然是崔慕礼。
从前是她追着他,渴望他的回眸停留,而他冷静自持。如今是他摒弃矜傲,为她褪后趋前, 却换不来她的动摇。
说到此, 谢渺并不同情崔慕礼,若非他执意阻挠, 她这会已遁入空门安心念经, 又怎会留在崔府里“折磨”他?
佛语有云, 种其因者,须食其果——诚不欺人也。
婚休结束后,崔慕礼返回刑部复工,谢渺终于松了口气,没过两日,崔夕宁便找上了门。两人本就是好友,眼下成了堂姑嫂, 情分自是非比寻常。
“二——”她刚想喊二嫂, 思及谢渺待婚事的态度, 便机灵地改口:“阿渺!”
谢渺赞赏地投去一眼, 不错, 有长进哦。
崔夕宁亲热地拉着她,“我人前我唤你二嫂,人后就唤你阿渺,可好?”
谢渺端着姿态,道:“诺。”
崔夕宁愣了下,随即扑向她,挠起她的腰来。
“好啊,我让你摆谱,我让你摆谱……”
两人嬉闹了会,坐回桌边饮茶。崔夕宁说起这半年内崔府发生的事,其中大部分都微不足道,唯有一件事引起谢渺注意。
崔夕珺与苏盼雁断了来往,成日待在府里,与小慕晟的感情倒是有所增进。
是个好消息——谢渺暗想,崔夕珺认清苏盼雁,待慕晟不再冷漠,连性格都沉稳不少,这都是好的转变。
只要通知崔慕礼,让他阻止崔夕珺将遇到的那场阴谋便好。
崔夕宁误以为她对崔夕珺怀有芥蒂,便道:“阿渺,夕珺有二哥与姑父管教,性子变了许多,绝不敢再对你无礼。”
实际上非也。
决定崔夕珺态度的根本不是旁人管教,而是谢渺的回应。从前谢渺有所图谋,故作大度,致使崔夕得寸进尺。而当她转变后,崔夕珺讨不找好,也慢慢学会忌惮收敛。
欺软怕硬是人性中天生的恶,唯有不平则鸣,才能遏制对方气焰。
谢渺简单略过此事。
这一聊天便耗费半天功夫,临别前崔夕宁道:“城中新开了家乐器铺,我想去买把趁手的琴,你明日陪我一道去?”
闲着也是闲着,谢渺便答应下来。
崔夕宁高高兴兴地离开,谢渺抄了会经书,用过膳,洗漱后便早早睡下。
至于留灯?
……什么是留灯?
*
因公务繁忙,崔慕礼近段时间总忙到亥时末才回府。
乍眼一看,院外留灯,仆从守候,而卧房漆黑,与过去并无两样。但崔慕礼知晓,在天青色的帘帐后,雕花拔步床上,正睡着他心爱的姑娘。
他在隔壁偏房收整完毕,无声斥退守夜的拂绿后,轻手轻脚地进入内室。他先将蜡烛放到桌上,这才走到床畔,掀开幔帐,半俯下身,静静地凝视。
烛光微弱,恰到好处地映出谢渺容颜。
她睡姿端正,眉目松懈,呼吸轻微,显然正在好眠。
崔慕礼忍不住伸手虚碰她的脸颊,只一下便克制地收回。他走到窗边铺着藤垫的长榻,熟练地曲身卧躺。
睡到半夜,谢渺被渴醒,下意识喊了声,“拂绿,我要喝水。”
耳畔响起轻微的窸窣声,有人倒好茶送到床畔,谢渺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接过喝了一口,方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异常。
即便没点蜡烛,她也能感受到那人身形颀长,根本不是拂绿。
她哑然片刻,问:“拂绿呢?”
寂静的夜里,崔慕礼的语调轻柔,“我不习惯夜里丫鬟守夜,你有事喊我就行。”
谢渺冷声道:“不用了。”
她下了床,摸黑将茶杯放回桌面,转身时不小心绊到凳子,脚下一趔趄便往前栽倒。
崔慕礼适时地扶住她,“阿渺,小心。”
谢渺甫一站稳,便飞快地推开他,颇有用完就扔的架势。
崔慕礼并不介意,目送她安全地进了幔帐,才返回长榻休息。
没有谁再开口,室内唯有浅浅的呼吸声。
……想也知道,以崔慕礼的长手长脚,蜷缩在榻上定憋屈非常,等再过几日,她便以此为由,赶他去别的房间睡。
谢渺如是想道。
*
隔日,崔慕礼天初亮便起身,谢渺兀自睡得安稳,全无前世伺候丈夫上衙时的贴心。
谢氏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她便心安理得地睡到辰时起,照旧念过早课后用膳,又抱着白饭逗弄了会,才去前院与崔夕宁会和。
崔夕宁已侯在厅里,令人意外的是,她身侧还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
谢渺轻微蹙眉:崔夕珺?
崔夕宁见着她,立马上前几步,带丝歉意地道:“阿渺,我出门时遇上了夕珺,她刚好也要去思乐坊,我便,我便邀请了她同去。”
这话是打圆场,实际上是崔夕珺听说她要去思乐坊,心血来潮要跟着去,却没料到崔夕宁已事先约了谢渺。崔夕宁正苦恼该用什么借口拒绝崔夕珺,谢渺便如约而至,这下可好,她左右为难,干脆将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谢渺不以为然,她与崔夕珺向来不对盘,既然对方想跟崔夕宁去,那她们姐妹去便好。
她想找借口离开,却见崔夕珺面向她,中规中矩地喊道:“二嫂。”
谢渺讶异,在没有长辈在的情况下,崔夕珺竟然这么有礼?
她果真懂事了?
但横竖跟谢渺关系不大,她礼貌地颔首,“三妹。”
原以为便到此结束,岂料崔夕珺别开眼,低声道:“人多,我的马车宽敞,不如坐我的车去。”
这下不止谢渺,连崔夕宁都听出来,崔夕珺是在主动示好呢!她脑筋动得飞快,冤家宜解不宜结,若阿渺能与夕珺化干戈于玉帛……
当然了,她熟知谢渺性情,万不敢贸然答应。
“阿渺。”她扯扯谢渺的衣袖,轻声问:“你以为如何?”
谢渺看看崔夕宁,再看看崔夕珺。前者小心翼翼,后者低头看鞋,佯装无关紧要,手指却不住绞动。
……她有那么可怕吗?
她清楚她们的顾虑,无非是崔夕珺以往常恶语伤人,眼下虽有所长进,保不齐她还记恨呢?
倒是她们多虑了,谢渺没那功夫记恨,大部分的时间里,她根本不在意旁人态度。
崔夕珺任性胡闹时,她能看在崔家的面上容忍,而当崔夕珺主动示好时,她也能不置可否地接受。
她道:“便依你们。”
崔夕宁眼神一亮,崔夕珺的肩膀也略松。
“那便走吧,时候不早了。”崔夕宁左手牵着谢渺,右手拉起崔夕珺,三人罕见地同往外走。
*
轩乐阁处在繁华地段,吸引了不少客人。
谢渺一行人由伙计引着入内。
阁内布置典雅,古朴大方,乐器繁多,整齐而分门类地展示,如琴瑟笙箫、钟鼓埙笛等等。
其中尤以琴馆最为琳琅满目,它本就是四艺之首,乃文人雅士、贵族子弟必修的功课。
琴者,古琴也,其音被称为天地之音。在它盛行的几千年里,文人雅客以抚琴修身养性,为其作诗无数。什么“昔圣人之作琴也,天地万物之声皆在乎其中矣”“众器之中,琴德最优”,更有“窈窕淑女,琴瑟友之”……足以证明世人待它的喜爱。
如崔夕宁、崔夕珺般的贵族小姐,琴艺称不上精妙绝伦,却也都融会贯通。
崔夕宁原先那把琴弦断了,便想着干脆换把新的。她在里头精挑细选,上一刻觉得这把琴音空灵,下一瞬又觉得那把琴音更圆润,过了会,便再对着其他琴看得入迷。纠结许久,才在谢渺与崔夕珺的出谋划策中,买了把名为“云钦”的仲尼式古琴。
因是新开业,店家还附赠一本《乌夜啼》的琴谱,可谓相当会做生意。
三人选好琴,又往琵琶馆走。崔夕珺看中了一把老红木五弦琵琶,请小二取下来试弹。她坐在圆凳上,低头拨弄几下琴弦,弹了首《阳春白雪》。
琴音随着她灵活的手指倾泻而出,如行云流水般明畅,又似玉盘走珠,悦耳动听。
她只弹了一小段,左侧便传来喝彩声,“妙哉,妙哉,崔三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啊!”
三人抬头望去,见一名方脸青年站在门口,他相貌端正,个头高大,满脸赞许。
……这谁?
谢渺和崔夕宁没见过他,崔夕珺却认识,他正是苏盼雁的表兄丁明轩。
她淡声应道:看,改改改给或军“丁公子过誉了。”
丁明轩好脾气地笑笑,往身后看了眼,一抹倩影款款走出,柔声喊:“夕珺。”
谢渺和崔夕宁定眼一看,嗬,竟是许久未出现过的苏盼雁!
崔夕珺默不作声,冷冷回视。
苏盼雁往前几步,欲言又止。
谢渺与崔夕宁对视,默契地想:要不先看会戏?
“夕珺……”
哪知苏盼雁刚开口,崔夕珺便走向谢渺与崔夕宁,道:“二嫂,二姐,我们走吧。”
二嫂?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盼雁与丁明轩均是一愣。
苏盼雁伤心地想:往日夕珺厌恶谢渺,连与她说话都不愿意,如今却亲热地喊她二嫂,更与她一同逛街……
丁明轩则分外仔细地端量谢渺。
她穿着一袭秋香色缠枝纹软烟罗交领襦裙,乌泱泱的黑发挽成妇人发髻,容颜昳丽,神态怡然,落落大方。
这便是慕礼的妻子,他特意去求旨赐婚的那位表妹吗?此番一见,果然气度出众,难怪慕礼心倾神驰。
他打破沉默,对着谢渺主动自我介绍,“在下丁明轩,是盼雁的表兄,亦是慕礼的好友。”又笑,“弟妹,你与慕礼成婚我也去了,只是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谢渺便也颔首,“丁公子。”
丁明轩向崔夕宁打过招呼后,没话找话,“我与表妹来此买琵琶,没想到会遇上几位,真是巧,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