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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明轩眼神闪避,“自,自然是有。”
“那丁兄可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模样,身处何方,是否念念不忘,非要娶她为妻?”
“……”丁明轩脸色变幻缤纷,老实说,他有过好感的女子太多,真要娶,估计还得新建座后宅来安置,再者了,那些都是什么身份的人,凭什么嫁进丁府?
但他依旧不肯放弃,自以为聪明地道:“慕礼,你这么多年来未寻到合意之人,反正都要娶亲,何不娶个门当户对,看着又顺眼的女子?盼雁与你家世相当,性格温婉知趣,与你再合适不过,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京中人人艳羡的夫妻楷模。”
“明轩兄。”崔慕礼却一字一顿道:“我妻只会是一人,她姓谢名渺。”
丁明轩瞬间遭雷劈般震惊,谢渺?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人?没听过啊!是他编出来诳自己的不成?但观崔慕礼神情郑重,哪有丁点说笑的意思。
丁明轩终归有私心,故意问道:“她是哪家的贵女?可够得上崔府门第?慕礼啊,听为兄一句劝,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两人志同道合,方能举案齐眉。”
崔慕礼重复,“门第?”
丁明轩误以为他听进了话,更加卖力地道:“对,门第!你将来是崔家家主,需要扛得起门面的妻子协理内务,这位名不经传的谢小姐……想必生得十分貌美,又有手段能笼络住你。你兴许对她此刻有情,但等到她年老色衰,情浓转淡,两相生厌时,便知晓相貌最是无用。”
崔慕礼低笑出声,“所以明轩兄以为崔某爱慕阿渺,是因她年轻貌美,善于惑人。”
丁明轩以己度人,眼里写满三个大字:不然嘞???????????
崔慕礼正坐在他对面,容颜俊隽,气度清贵,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人中龙凤,高不可攀。
此时此刻,他嗓音清冷,却声声笃道:“我思恋她,是因她机敏聪慧,勇敢无畏,纯良却非滥善,即便经历磨难,仍能坚韧不拔。”
丁明轩茫然,“慕礼,你这,你这形容的当真是女子?”
“她姓谢名渺,是我继母的侄女,四年前到崔府寄住,年方十六,非出身名门……”他轻轻一顿,坚定地道:“却为我心所向,此生此世,至死不渝。”
雅间陷入深深的沉默。
良久后,丁明轩被激荡的心才归位,他便是再蠢再迟钝,也意识到了崔慕礼对那女子的情深义重。
“慕礼,先前是我多有冒犯,我向你赔罪道歉。”他斟好酒,举杯向前,郑重其事地道:“是为兄想得浅薄。”
崔慕礼静饮一杯。
丁明轩叹慨:“一直以来,我将盼雁当做自己的亲妹子,希望她能嫁个如意郎君。原以为你和她能再续前缘,但听君所言,我算是大彻大悟,情之一字,错过便是错过,勉强不来,后悔不来啊!”
崔慕礼侧首向外,夜幕笼垂,疏星点缀……
错过便是错过?
不,其中绝不包括他和阿渺,他已然意识到错误,会丁丁点点去弥补,重新获得她的欢喜。
“明轩兄不妨在京城多待些时日。”他收回视线,淡笑道:“待崔某定亲,你千万要来喝杯喜酒。”
*
谢渺从纸坊回到海花苑,刚给白饭洗过澡,擦干毛发,嫣紫便来传话,称谢氏找她有事。
谢渺回忆起白日账本上的串串数字,二话不说便换好衣裳,上谢氏屋里献殷勤去了。
谢氏正在准备百日宴的东西,见谢渺进来,朝她招手道:“阿渺,快来,帮姑母看看,可有遗漏哪些细节?”
谢渺接过她递来的册子,仔细核对上头的流程步骤,酒宴菜谱,宾客座位,等等等等……竟还真指出几处不妥。
谢氏原本只想让她对慕笙的百日宴有参与感,谁料她游刃有余,驾轻就熟,当下连声感叹:“阿渺,你果然是天生当主母的料!”
“……”
谢渺望了望天,小声嘀咕:姑母,我作弊的,我前世当过家。
谢氏没听清,“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谢渺搂住她的胳膊,笑道:“我夸姑母厉害,能将崔府管理得井井有条。”
谢氏道:“我刚接管时亦手忙脚乱,幸亏你祖母宽厚,两位伯母良善,这不,日积月累下便懂了。”
谢渺用帕子掩嘴,笑着揶揄:“也少不得姑父私底下各种帮您。”
“你这丫头,敢开长辈的玩笑!”谢氏佯装发怒,随后又想起什么,苦笑道:“其实最难熬的还是初嫁进崔府那阵,我非京城人士,家境普通,又是续弦,进门便有两个半大的孩子,尤其夕珺……”
谢渺握住她的手。
谢氏反拍拍她的手背,欣慰地道:“好在慕礼懂事,从未排斥过我这个新母亲,更处处帮我在府中立威……”
这些事,谢氏在从前的书信里描述过无数次,谢渺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但她显得异常耐心,听谢氏难得放开心扉,重复了一遍往昔。
待谢氏说完,谢渺将头靠在她肩上,“姑母,都过去了。”
姑母生下弟弟,在崔府有了依靠,而她用微薄的力量,借着崔慕礼的手,一步步改变夕宁与定远侯府的悲剧。她如愿等来了孟远棠,亲自将他送进牢狱,了结两世恩怨。
都过去了,她放下心结,很快要去体验不一样的人生。
只等弟弟的百日宴圆满结束。
她想起崔慕礼,又想起周念南,他们前世能披荆斩棘,所向无靡,相信再来一次,他们定会做得更好。
定远侯府的祸事已避过大半,眼下只剩最关键,也最阴毒的一件……
通敌叛国之罪。
世代忠良反被污蔑成叛国贼臣,罪魁祸首是边关军营中,定远侯情同手足、并肩作战半生的心腹副将。
谢渺清楚记得那人的名字,他在北疆对定远侯父子先斩后奏,带着伪造的证据赶回京城,怒数“好兄弟”的桩桩罪行,更顺理成章瓜分定远侯手中的三十万兵力。而后来,等周念南带着北狄联盟首领珠可沁的脑袋回京,在承宣帝面前呈上他与珠可沁的暗中书信,那人又悔不当初,称有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胁迫,不得已与对方同恶相助……
人人都有苦衷,人人都情非得已,唯有定远侯与世子满心赤诚,却枉死在遍地狡计里。
谢渺眸色凝重,陷入沉思:此等重中之重的讯息,这一回,她该如何传递给崔慕礼?
第99章
随着刑部公布前兵部尚书王永奇被捕的罪名后, 民间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从“周三公子勇斗野熊救驾有功,虎父无犬子”,变为“五百万辆灾银惹贪欲, 利益面前谈何保持初心”。
谁能想到, 一桩八年前已了结的旧案, 背后真相能如此纷繁复杂、出人意料且一波三折?参与本案的几名案犯,均是朝中重臣, 行监守自盗之事……
可恶至极!可恨至极!可骂至极!
按百姓们的意思, 只判王永奇终身监禁实在是便宜了他,圣上就该灭他九族, 给将来想行坏事的人树个典型!
……
同是百姓的谢渺管不了那么宽, 承宣帝此番宣判定有考量,横竖私藏灾银的罪落到了王永奇与王科易头上, 没往定远侯府泼脏水就成。
接下来要办的,是将定远侯身边有叛徒的消息传给崔慕礼。
以往几次,她凭借对崔慕礼的熟悉,用出其不意的招数钻空子,将消息传给他的几名心腹, 既保证了安全,又能隐匿自己的踪迹。然而这次事关军中机密, 她左思右想,总想不出哪个人可以承托如此重要的信息。
为这事, 谢渺翻来覆去了两宿,倒是想出一名绝对不会泄露机密的靠谱人选——
崔慕礼本人。
那么问题就来了,她要怎么给崔慕礼本人送信?再来一次信局?不行, 按崔慕礼谨慎的作风, 经过第一封书信后, 恐怕就在全京城的信局布下眼线……好吧,说不定周边县城信局都有“埋伏”,她若贸然出手,绝对会被他瓮中捉——不对,是拿个正着。
愁眉不展间,谢渺脑中忽然冒出了一个词。
弩下逃箭。
《湘山野录》有云:今若匿得吾一身,则脱汝辈数家之祸,然万无搜近之理,所谓‘弩下逃箭’也。①
万无搜近之理。
与其担心行事有破绽被发现,何不用最危险却也最稳当的方式给崔慕礼递信?比如……由她亲自将信送到崔慕礼手上。
她是闺阁女子,按理说该分毫不懂朝政,即便崔慕礼再多疑,也决计想不到,如此重要的信息,竟会是她的手笔。
谢渺越想越觉得靠谱,反正上一回,已有吕香禾来信请她通传崔慕礼,此次有“不知名人士”再度求助与她,不论怎么看,都挺合情合理。
谢渺拍桌而起:所谓富贵险中求,胆大者方能成事,就这么办了!
*
与此同时,为查抄王永奇家府及其党羽落网的后续事宜,崔慕礼代罗必禹多次进宫面圣。四皇子李泓业看在眼里,盘算在心。
由于郭蕊父亲与弟弟惹出来的一系列祸端,李泓业不仅被罚禁闭两月,更失去协理政务之职。待禁闭结束,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严重性,想要重新获得承宣帝的信赖时,却发现有些东西一旦破裂,便很难恢复如初。
而仅在短短一年前,他因汴河水患中积累下的政绩,在百姓间、在朝野、甚至在承宣帝的心目中,都是超群绝伦的存在,眼看即将入主东宫,偏偏皇后有孕,顺利诞下小九……
李泓业恨恨地咬紧牙关。
皇后,定远侯府,还有在此次秋狩中,抢走本该属于张明奴功勋的周家次子周念南……这一大家子人,当真是他们张氏的肉中刺,眼中钉!
转念后,李泓业想到崔慕礼,唇边噙上一抹冷笑。
按舅舅的原定计划,重提红河谷灾银案,本该以邹远道犯下的铁证为引,叫人顺藤摸到定远侯族兄周斯辉的杭州别院,从地下翻出埋藏七年之久的一百万两灾银。如此一来,无论定远侯如何撇清干系,此案都会在父皇心中埋下深深疑种。
可事实发展却与想象中的情况大相径庭!一百万两灾银是找到了,却离奇地长了脚,从周斯辉的别院跑到了兵部尚书王永奇的叔父,杭州府尹王科易的别院里。而原本该钉在耻辱柱上的周家人,也变成了兵部尚书王永奇!
当真是……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李泓业得知此事后的第一反应,便是派人杀了查办此案的两名主要官员——罗必禹与崔慕礼。然而罗必禹毕竟是正二品官员,之前想让他丧父丁忧的计划刚落空,再动手定会被人察觉,只能暂且放他一马。至于崔慕礼……他本想先杀而后快,却被舅舅拦了下来。
舅舅说,彼之将也,若为逸辈殊伦,何不拉而拢之,化其为己用?
又一个对崔慕礼称不容舌的人!
李泓业明白张贤宗的话有道理,但他对崔家人,尤其是崔慕礼深恶痛诋,更不提他数次破坏自己的大计。于是乎,他执意派出杀手,给了崔慕礼点颜色瞧瞧,反正留了命在,受点伤又如何?而他也在成功撒完气后,接受了张贤宗与张贵妃的建议。
无论过去张家与崔家关系如何,在将来的夺嫡之战中,崔家的选择至关重要,两家旧仇宜解不宜结。
*
天边薄暮冥冥,昏夜将近。
内侍提前通禀,称崔慕礼已离开御书房,正往此处走来。
李泓业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咽下喉中怨愤,换上笑面,阔步向前,朝不远处那人喊道:“崔郎中。”
崔慕礼身形一顿,忙拱手行礼,“臣见过四殿下……”
李泓业扶住他的手臂,轻轻一抬,笑道:“无需多礼,我不过是恰好路过此地,与你打个招呼而已。”
崔慕礼眼中闪过讶异,似乎不明白一向苛刻的四殿下,怎会忽然变得亲切有加。
李泓业没给他思考的时间,问道:“你这是要出宫?”
崔慕礼道:“回殿下,正是。”
李泓业道:“巧得很,我也正要回府,一起?”
崔慕礼神色仍有茫然,本能地道:“臣乐意至极。”
两人往外走,崔慕礼刻意落后半步,姿态端正又恭敬,仔细瞧,亦有几分惊喜在里头。
李泓业瞧在眼里,讥讽转瞬即逝。
他语带赞赏,道:“我听说此次红河谷灾银案,多亏有你洞察秋毫,才能抽丝剥茧,揪出真正罪犯。”
崔慕礼道:“殿下过誉了,臣愧当也,此案是由刑部与大理寺两部协查,在无数人的共同努力,才能拨云见日,叫真相大白于天下……”
“诶。”李泓业双手负在身后,佯装不悦,“我夸你是出于真心,崔郎中无需过谦。”
崔慕礼微微勾唇,“能得殿下夸赞,乃臣之幸也。”
宫门近在咫尺,李泓业顿住脚步,“崔郎中。”
崔慕礼抬眸,碰了下他的目光,随即又轻敛下颚,“殿下。”
李泓业叹道:“往我孤听信一隅之说,待你有失偏颇……如今才知晓,你是不可多得的贤能。”他拍拍崔慕礼未受伤的肩膀,语态诚恳,“崔郎中,过去是我目光狭隘,未曾注意到你的才干,从今往后,孤定会不偏不倚,求贤若渴。”
崔慕礼闻言一愣,欲下跪拜谢,“臣定不负殿下期望……”
“好了。”李泓业再次拦住他,道:“下个月初我会在府中设宴,届时崔郎中定要赴约。”
崔慕礼欣然应下。
出了宫门,两人分道扬镳,崔慕礼目送李泓业先上马车。
待车帘放落,李泓业脸上的笑意悉数褪尽,眼角眉梢尽是嘲弄。
状元郎?哼,也不过如此。
而崔慕礼回到马车上,神容平静,笑容依旧。
欲成大事者,当能屈能伸……李泓业总算长进了些。
马车外,沉杨在问:“公子,可要直接回府?”
崔慕礼道:“先去另个地方。”
沉杨:“哪里?”
崔慕礼道:“东市。”
*
返回崔府时早已过了膳点。
崔慕礼刚到明岚苑门口,便见乔木疾步走出,笑容满面地道:“公子,您总算回来了!”
崔慕礼往里走,“有何事?”
乔木双手交握在身前,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是这样的,表小姐呢……”
崔慕礼侧眸望着他。
乔木心里偷笑不已,继续道:“用过饭,表小姐来给您送鸡汤,见您不在,便说明日再来……”
崔慕礼顿时止步,听他又道:“但是奴才跟表小姐说了,今日公子要换药,定会提前回府。”
崔慕礼问:“人呢?”
乔木道:“在您书房里呢,奴才给表小姐准备了茶水点心,让她……”
不等他说完,崔慕礼的身影已消失在拐角。乔木不由失笑,对后头跟上来的沉杨道:“没想到公子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沉杨瞥了眼手中盖红布的笼子,无奈道:“何止如此?”
乔木好奇地伸手,“这是什么?”
沉杨抬高笼子,避开他的碰触,“公子找了许久才弄来的宝贝,除了表小姐,谁都甭想碰。”
崔慕礼站定在书房前,隔扇门内透着微光,落到他眼底,像点起一盏温馨的灯。
又是这种知晓她在等候,他便心神俱宁的感觉,哪怕他清楚地知晓,她只在有所求时会主动上门。
那又如何呢?他甘之如饴。
他正欲敲门,里头的人恰好由内打开门,惊讶地道:“二公子,您回来了?”
“嗯。”
拂绿道:“小姐正说要回去呢,您来了就好。”
拂绿退到外边守着,崔慕礼走进书房,见谢渺起身朝他打招呼:“崔表哥。”
他喊:“阿渺。”
谢渺指向桌案上的食盒,“我来给你送鸡汤,有些凉了,你待会让下人热热。”
“不用,恰好我未用晚膳,先喝汤垫垫肚子。”
他打开食盒,露出里头已漂浮油花的鸡汤,不顾谢渺的阻拦,一勺勺地喝了起来。
谢渺很是同情:……看来他真的很饿。
她推过一盘未动的点心,道:“再吃些点心。”
崔慕礼喝光汤,依言吃了点心,举手投足间均是贵公子的雅适。
换做其他女子,定被迷得七荤八素,然而谢渺前世看得多了,早已习以为常,再者,她心心念的都是另外一件事。
崔慕礼察觉到她的坐立难安,饮了口茶,问:“阿渺有事要说?”
谢渺飞快地点头,“对!”
崔慕礼静等她往下说,却见她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郑重其事地道:“表哥,我今日出门时,有人朝我的马车里扔了一封信。”
她将信放到书案上,崔慕礼垂落视线,见到了熟悉而歪歪扭扭的五个大字。
崔慕礼亲启。
……
崔慕礼凝眸半晌,心情复杂。
“有人将信扔进你的马车?”他不动声色地问。
“对。”谢渺回答得好认真,好严肃,好煞有其事,“我上午有事去了趟纸坊,在回来的途中……”
崔慕礼状似细心聆听,实则内心摇头失笑。
弩下逃箭,万无搜近之理也。
第100章
无论真实想法如何, 崔慕礼都耐心地配合谢渺演戏。听她有模有样地瞎话,将过程编得天衣无缝,以假乱真。
若非早已得知真相, 兴许他会被她蒙混过关。毕竟再怎么聪敏, 他也绝不会怀疑一个闺阁小姐,会通晓朝中各种密事。
当初查到她是送信的神秘人时, 他惊愕、兴味皆有, 独独没有怀疑过她心怀鬼胎。也确实,她封封信都在帮定远侯府避祸,次次都助他们躲过危机。
换做是旁人, 他定会二话不说将人逮捕,用各种威逼利诱甚至严刑拷打, 从她口中套出讯息来源。可当那人是阿渺时, 他愿将疑虑藏在心底, 等待恰当的时机,探取她深藏的秘密。
那必定是场异常姣妙的旅程。
再看谢渺,说得口干舌燥, 稍作歇息间, 见崔慕礼眸光深邃,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
她心跳有些加速, “崔表哥,你在听吗?”
崔慕礼颔首,严肃道:“嗯。”
谢渺低头扫了信封一眼, 又抬起长睫, “你知道送信人是谁吗?”
崔慕礼摇头, “毫无头绪, 然而这并非我初次收到她的信。”
谢渺佯装好奇, “哦?她之前便给你写过信?”
崔慕礼将信收进袖中,“对。”
谢渺难得没有追着往下问,只道:“那人是敌是友?”
崔慕礼沉吟片刻,道:“她并无坏心。”
谢渺很想翻白眼,她何止没坏心,她根本就是佛祖派来拯救定远侯府的使者,功德满满好吗!
但她怕露出马脚,只能假惺惺地笑道:“那就好,我也算不负所托,成功将信送到你手里。”
崔慕礼适时地露出感激,“有劳阿渺费心。”
圆满完成任务后,谢渺总算松了口气,道:“表哥忙了一天,想必劳累非常,我便不打扰你休息了。”
崔慕礼道:“且慢。”
谢渺:?
崔慕礼朝外喊:“沉杨,进来。”
沉杨提着笼子进门,将东西递放到桌案上,又无声息地离开。
谢渺不明所以,“这是什么?”
笼子忽然动了下,里头有东西在乱窜。
崔慕礼没有故弄玄虚,直接掀开红布。只见漆金雕花圆顶笼内,一条细长的雪白身影蜷缩在角落,与白饭不同,它虽然也全身毛绒可爱,却是截然不同的品种。
谢渺愕然,“这是雪貂?”
“嗯,两个月大的幼貂。”崔慕礼解释:“几月前,我替人解决了个麻烦,下午他送来谢礼,便是这只小雪貂。”
谢渺看向小雪貂,它已从角落起身,两只小爪子扒着栏杆,好奇地望着他们。
“……”
谢渺避开对视,摁着额角往外走,“我有些头疼,先回院了。”
“阿渺。”崔慕礼轻易拦住她的去路,凤眸低垂,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落轻影,“你能否帮我照顾它几日?”
谢渺断然拒绝:“不行。”
崔慕礼问:“为何?”
谢渺:“因为,因为我院中已有白饭,不适合再养小动物。”想了想又补充,“会打架。”
崔慕礼道:“雪貂性情温顺,绝不会跟白饭起争执。”
谢渺道:“可白饭会啊!”
崔慕礼问:“你不是白饭,你怎么知道?或许它极其喜欢雪貂,想与它成为好朋友。”
“……”谢渺道:“你这叫强词夺理。”
崔慕礼立刻,“阿渺,你这叫厚此薄彼。”
厚此薄彼?
谢渺眸光变得飘忽,呃他,他都知道了?
崔慕礼不再逼她,只静静地望着她,眼神虽淡,却透着一股无形压迫……不对,或者说是控诉。
谢渺干脆道:“我正努力将白饭送回去。”所以也别提什么厚此薄彼了,她分明是一视同仁。
原以为这样说后崔慕礼会放弃,岂料他道:“你养白饭几日,便也该养雪球几日。”
谢妙无语,一个叫白饭,另一个便叫雪球?真是好兄弟,连取名字都是同样随意。
崔慕礼心知她极为固执,想要劝服不易,忽而转移话题,“关于你那丫鬟揽霞……”
话未说话,谢渺便皱眉道:“她又何处得罪了你?”
又?
崔慕礼注意到她微妙的用词,“她从前得罪过我?”
谢渺察觉失言,掩饰地别开眼,“没有,是我口误,你先说,揽霞她怎么了?”
崔慕礼神色变冷,“她太过莽撞。”
如果他没派人去平江调查孟府,而是轻信她的说词,定会误会阿渺,再次错过保护她的机会。
谢渺久久难言。
重活一世,即便她多次对揽霞耳提面命,揽霞仍改不掉旧习。身为主子,她心知该直接将人发卖出府,但想到往事,她实在狠不下心。
崔慕礼道:“阿渺,我明白你们感情深厚,但她终归是下人。”
“本分?”谢渺满目苦涩,陷入回忆,“揽霞与拂绿来到我身边时,我父母已经去世,我与姑母回到平江,在谢家无长辈照应,处处受祖母冷落……整个谢府,除去姑母,唯有拂绿与揽霞待我全心全意,凡事以我为先。”
“有一年春节,我与堂妹起了冲突,堂妹顺手拿起滚烫的茶水泼向我,是揽霞冲上前替我挡下,那时候她才八岁而已,颈间被烫得掉了一层皮,因怕我愧疚,只敢偷偷藏起来哭。我跑到祖母面前告状,祖母轻飘飘地称下人而已,打死都无碍。转念想想,不管泼得是谁,其实区别都不大。”
“正因为这件事,姑母出嫁前,将我托付给了舅舅。”她的声音好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缓缓割着崔慕礼的心。
“舅舅与舅母先时待我还好,后来因为银钱的事情态度大变,常常断了我院子的供给,以此来逼迫我掏空嫁妆。是揽霞与拂绿到处想法子,给我弄来新鲜吃食,而她们俩便饮水充饥,或者吃那些馊饭菜饱腹。”
崔慕礼低喊:“阿渺……”
“崔表哥。”谢渺道:“对你们崔家人来说,下人便只是下人,但对我而言,揽霞和拂绿更像是亲人,陪我熬过十几年岁月,不离不弃的亲人。”
那些难熬的日夜里,是这两个丫鬟一直陪着她。比起拂绿的稳重,揽霞确实冒失轻率。前世她因孟远棠之死与崔慕礼陷入冷战,恰好那时又传出他与温夫人苏盼雁的传闻。揽霞误认为是崔慕礼辜负了她,于是冲到他面前,斥责他对妻子的薄情冷意,不闻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