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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南冲定惊魂未定的远侯夫人微微一笑,眼中净是逼人锋芒,“跟您说过了,我不会有事。”
好不容易清出一条道路,周念南将定远侯夫人送上马车,命八名侍卫护送离开,见马车安全驶离后,这才回身,准备收拾那堆烂摊子。
明知今日定远侯府施粥是为皇后祈福,竟还有人从中作梗,落他们定远侯府的面子……
此时的周念南眸中再无散漫,俊容积满阴霾,唇边勾起一抹阴恻恻的笑。
好极,当真是好极!
他从地上捡起一把染血的匕首,正待冲进人群厮杀,忽觉地面轻微震动,顺势望去,只见一群官兵骑马而来。为首那人一袭青圭色长袍,形容俊美,清雅脱俗。
周念南双眸倏然发亮,喜形于色,“崔二!”
第22章
一场混斗由于崔慕礼等人的加入而迅速平息。
督捕司与定远侯府的侍卫训练有素, 在崔慕礼与周念南兵分两路的指挥中,精准揪出闹事的流民头领。流民们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失去领头羊后, 越发的烂七八糟、不堪一击,不多时就被全部制服。虽如此,但见满眼只求一碗热粥喝,却被无辜卷入事端,哭爹喊娘的贫苦百姓, 再看看零落满地的杂务家什, 灰头土脸的定远侯府侍卫……短时间内当真是整肃不清。
周念南的袖子在打斗时被割破,他毫不在意, 一甩袍角, 阔步走向崔慕礼, “崔二, 剩下的事……”
语气为难,眼神希冀, 通身传达一个意思:我耐不得烦收拾, 兄弟快帮帮我。
崔慕礼没叫他失望, 颔首道:“交给我。”
周念南咧嘴一笑, 与他勾肩搭背,“好兄弟, 还是你最靠谱。对了,你怎么会来这里?”
崔慕礼没有隐瞒, “我收到消息, 说流民今日会来闹事。”
“哦?”周念南目光微动, “那消息中可有透露, 是谁指使流民闹事?”
定远侯府威名赫赫, 手握实权,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区区一群流民,吃了熊心豹胆敢与其为敌?无非有人背后推涛作浪,想借机恶心定远侯。
“那人没说,但并不难猜。”崔慕礼道:“张家,于家,万家,萧家……都有可能。”
张家是四皇子母族,于家是二皇子母族,万家六皇子的母族,而萧家是大皇子的母族……
几位皇子野心勃勃,欲问鼎太子之位,但随着皇后有孕的消息一出,那近在咫尺的东宫之位,便似水中花镜中月,看得见却再也碰不到。
定远侯府的敌人可谓数不胜数。
周念南脸色一沉,再难维持笑面,“他们好大的胆子。”
竟然敢欺负到定远侯府的头上,当父亲手里握着的三十万兵权是死的吗?
“权势迷眼,总有人要拼死一搏。”崔慕礼环顾四周,将扰攘凌乱的一切看在眼里,眸光深深,言不尽意,“念南,这只是个开始。”
周念南静默半晌,道:“我知道。”
藉流民闹事,不过是道小小的开胃菜,前方必定还有更多阴谋诡计,张开血盆大口,等待时机将他们吞噬入腹。未知的将来笼罩淡淡血色,遥向定远侯府招手……他们处于权利争斗的漩涡中心,若不想被斩杀殆尽,唯有迎刃而上。
“兄弟。”周念南忽然一拳捶上崔慕礼的肩膀,“你会帮我的,对吧?”
崔慕礼瞥他一眼,轻哼道:“不帮又如何。”
“不帮?”如儿时一般,周念南勒住他的脖子,假意威胁道:“那就小心你书房里藏得那些古画书籍!明日我就叫人将它们偷出来,通通扔到护城河里,叫你痛不欲生,悔不当初!”
这要说到他们的幼年趣事,二人相识多年,少不得打架逞凶的时候。周念南手脚功夫利索,却耐不住崔慕礼心计深沉,每次都是吃亏的那个。
与同龄人不同,崔慕礼从小像个蚌壳,毫无弱点破绽,周念南想要报复都无地下手。终于有一回,周念南从崔慕礼的小厮口中得知,他人生最为宝贵的便是收藏在书房中的古画古书。于是他绝地反击,趁崔慕礼外出时,将那些玩意通通转移,准备让它们在护城河里洗个澡——得亏崔慕礼及时赶到,在他前所未有过的谦卑虔诚与再三保证下,周念南才勉强放了它们“生路”,并时不时借此威胁取笑他。
吃过一次亏,谁还会重蹈覆辙?
崔慕礼笑笑,正待说话,耳边陡然沸扬喧闹。
“猪,猪,猪门狗肉臭,路上有冻死的骨头,格老子的,凭什么你们吃肉喝酒,我们就只能喝稀粥?”
“对对对,是你们为富不仁在先!瞧瞧刚才那个娘们,穿得是绫罗绸缎,戴得是金银珠宝,随便扯一件下来,都够我们吃十天半个月了!”
“说得好!老子被洪水冲得连家都没了,这些京城贵族却在吃香喝辣的,还有没有天理了!老子不服!同样都是人,凭什么她吃肉,我们只能吃屁!”
被押坐一团的几名流民气势汹汹地说完台词,其余人正要附和,便见一人猛地窜上前,啪啪啪地连扇对方嘴巴子。
“你他娘的狗眼瞎了多少年?”那相貌出色的男儿郎干脆利落地骂道:“你做狗梦见到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来人啊,端盆盐水来,把这几双狗眼洗洗干净!省得他们狗眼见人脏,给定远侯府泼子虚乌有的脏水。”
定远侯府的侍卫顾不得休息,立马端来几盆加足“料”的盐水,死死摁住那几人肩膀,双指撑开眼皮,替他们好好洗了回眼。
几人登时惨叫连天,吓得周围同伙瑟瑟发抖,无人再敢闹事。
周念南双手抱臂,啐了一声,不屑道:“一群狗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挑衅定远侯府。”
身在刑部,见惯大风大浪的崔慕礼对这点小花招毫不在意,眼皮也不掀地道:“今日事我会如实上禀,你无需担心。”
崔慕礼虽是刑部小小主事,但承宣帝对他甚为青睐,他若如实上禀,有心人想无中生有、借题发挥,也掀不起大风大浪。
“那便劳烦崔兄。”周念南装模作样地朝他作揖,挑高右眉,眼里浮现三分邪气,“既然如此,我们便来聊聊其他的。”
比如……那群王八羔子里,该拿谁先开刀为好?
*
诸事商定,回到府中已是深夜。
定远侯夫人并未入寝,还在殿中等候。见周念南归来,身上并未受伤,这才堪堪放下一颗心。
周念南安抚好她的情绪,将后续简单说了一遍。
“当真是歪打正着。”她轻拍胸口,心有余悸地道:“若不是谢姑娘的一番话,或许真要多生事端。”
周念南端茶的动作一顿,“谁?”
“谢姑娘,崔二公子的表妹。”定远侯夫人提醒:“我们住清心庵时,她来拜访过我,还送来一篮柿子,你不记得了?”
“我……”周念南一时忘记要喝茶,舔舔干燥的嘴唇,道:“我记得,母亲,此事与她有何干?”
定远侯夫人将当日对话徐徐道来,忆起白日惊险,不由双手合十,闭目虔诚道:“清心福气之地,菩萨善赠机遇。南儿,你替我准备份厚礼,改日赠与谢姑娘。”
周念南不知怎的,有些笑不出来,闷声道:“瞎猫碰上死耗子而已,母亲何须放在心上。”
定远侯夫人心道非也:言官最善诡辩,若被他们揪住把柄,少不得去御前狠狠参上一本。又或者疏忽大意,少带了侍卫,她和南儿恐怕都无法脱险。
“因者能生,果者所生。有因则必有果,有果则必有因,是谓因果之理。①”定远侯夫人斜他一眼,嗔道:“谢姑娘随口之言,我却从中得到警示,此乃佛意。如若不然,言官在圣上面前弹劾定远侯府不体民难,穷奢极欲……倒不是我怕那些个言官,但落人口舌,总会替娘娘惹来非议。”
她见幼子待谢渺特殊,便推波助澜一把,瞧瞧是否能生出猫腻。可见他英眉紧拢,郁色浓浓,心底便生出几分怀疑。
“怎么,你不想与谢姑娘打交道?”
周念南对她的问题充耳不闻,烦躁地捻了捻手指,不住地来回踱步,“母亲您……当日我问她拜访所为何事,您怎么没说?”
定远侯夫人便道:“你亲自去问她,不是更好?”
好个球!
周念南真想骂人,偏偏这是亲娘,打不得更骂不得!满腔郁火都化作棉花,从喉咙塞到心底,堵得人烦闷万分。
他扔下一句“我心中有数,母亲莫再多事”,便匆匆离开,颇有恼羞成怒的风范。
定远侯夫人是七巧玲珑心,稍作思考便明白过来:这小混球,定是误会得罪了谢渺,知晓真相后迁怒到了她头上。
得得得,行行行,你厉害,那便拭目以待,看你几时能开窍!
*
周念南回到院中沐浴梳洗,草草用过宵夜,明明忙碌一天已疲惫至极,熄灯后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一闭眼,那日与谢渺的对话便如潮涌上。
“谢渺,你是什么身份,崔二是什么身份?想要攀崔二这根高枝,你够格吗?”
“无利不起早,你既然去,定有目的。”
“谢渺,我劝你收起那点小心思,崔府不是你能踏进的门槛,我定远侯府更不是。”
……
他脑中生出两个小人,伸长脖子,口沫横飞地辩论。
——瞧瞧瞧瞧,你都说了些什么混账话!
——谢渺难道没错吗?她为什么不干脆点,将她与母亲的对话如实告知我?
——她说了你会信吗?
——她总要先告诉我,我才能选择信不信。是她隐瞒在先,我错怪她别有用心也情有可原!况且了,是母亲机警,功劳算不到她头上!
——行,那你就当没这回事,晚安了,拜拜了您内。
周念南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意识模糊之际,脑中浮现一双泛着泪光,悲愤而委屈的眼眸。
像明亮光洁的月落入水中,本该清辉动人,却被风轻易揉碎。
第23章
此事很快被禀到御前。
言官愤懑, 上折弹劾:定远侯府在南度寺布施时,衣着华侈,出行奢靡, 言语嚣张,施粥之际对流民大打出手,是以流民愤而反击。眼看大齐天灾四起,饿殍遍地,流民颠沛流离, 食不果腹。定远侯府不为民忧而忧, 不为民苦而苦,德行有失, 难逃其责, 恳请圣上严惩, 以儆效尤。
一言惊起千层浪, 以户部尚书曲子澹为首的不少官员出列附和,唯有被承宣帝亲召上殿的当事人周念南, 及刑部主事崔慕礼挺直腰杆, 不卑不亢, 将当日事娓娓道来。
事实稍加求证便水落石出, 承宣斥责言官一簧两舌、瞎三话四,又对周念南及崔慕礼镇压流民动乱给予肯定。正当众人认为闹剧将了时, 崔慕礼突然下跪,竟要当场弹劾另一名官员——京兆尹司马齐。
崔慕礼称其尸位素餐, 在其位不谋其职, 流民之祸分明早有端倪, 他却出于私心, 窜端匿迹, 以至养痈贻害。
当着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他将收集好的罪证呈到御前。承宣帝阅后大怒,当场将司马齐打入天牢,并任命崔慕礼全权查办流民事宜。
随后半月内,崔慕礼雷厉风行,大刀阔斧地揪出司马齐的党羽二十余人,后又向承宣帝进谏:流民人数众多,一昧镇压恐适得其反。不若视境况分类安置,或参军入籍,或免其赋税,迁至新地,开荒入籍。两者皆不愿者遣返原地,令当地官府扶贫救助。
此举合法合情又面面俱到,承宣帝纳谏之余,将崔慕礼由原本的六品主事,提为五品郎中。
而定远侯府被流民冲撞之事,在处置一批嫉富如仇的流民后,渐渐被人淡忘。
*
周念南再次见到谢渺,是在崔慕礼的十八岁生辰时。
崔家行事向来低调,崔慕礼亦不例外,生辰仅邀请几位好友,在崔府中小摆宴席。长辈们早已离席,余下的除去本家兄弟姊妹,便只得崔慕礼的三五好友。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比起外面的风寒地冻,厅内温暖宜人,酒香弥散。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女们分席而坐,纷纷举杯,向崔慕礼连声道喜。
“不愧是二哥,入仕仅年载,便已是五品郎中。”全然的崇拜,乃崔慕礼的迷弟,三房的崔幕程是也。
“二弟……从小便颖睿绝伦,大哥自愧弗如,佩服佩服。”笑容勉强,羡中带丧,乃长房嫡子崔慕良是也。
他不比崔慕礼聪慧,年近二十才勉强考上贡士,入太常寺得一闲职,三年过去,屁股挪都未挪,还只是个从八品的祀丞。
一旁的崔幕文见长兄心情低落,酒水一杯接一杯的下肚,低声提醒:“大哥,你少喝点酒,父亲说了,晚上你我还需要改策论。”
崔慕良无法,颓然放下酒杯,满脸失意与倦怠。
无论他如何努力追赶,总是比不上这个足足小六岁的堂弟。父亲对他报以高望,但他总是……总是让父亲失望!
这等心事,唯有与他一母同出的崔幕文最是理解,他虽只有十三岁,却日日被父亲耳提面命,叫他发愤图强,赶超二堂兄崔慕礼。想到此,崔幕文不禁苦笑,看向与别人正谈笑的崔慕礼。
十三岁中举,十七岁得圣上钦点成状元,这样天资卓越之人,岂是他能效仿得来?父亲将希冀压在他与大哥身上,也不想想,自己连贡士都未曾考上……
大房的两名儿子心中苦闷,其余人不觉,高谈阔论间觥筹交错,一派欢欣。
崔慕礼手握酒杯,面带浅笑,耐心地听旁人说话。
向来活跃的周念南倒比往常要安静些,他心不在焉,一双长眸时不时地扫向某处。
——隔壁女席上,谢渺侧着身子,正凝神听崔夕宁说话。自始至终,目光都未切实落向崔慕礼。
周念南莫名心情大好,仰首将杯中美酒一口喝尽。
有婢女兴冲冲地进门,笑禀:“公子,小姐,外头落初雪了,可要到园子里赏雪?”
众人皆抚掌而笑,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正是时候。众人起身披好斗篷,小姐们还要捧上手炉,一群人朝崔府花园鱼贯而去。
公子们在前,小姐们紧随其后。
谢渺本和崔夕宁站在一块,崔夕珺瞧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拉过崔夕宁,将她往其他几位姐妹堆里带。
崔夕宁无法,投给谢渺一个歉意的眼神,谢渺小幅度地摆摆手,示意无碍。
在崔府三年,她已习惯自得其乐。
她慢吞吞地跟在后面,雪花从青空悠然飘洒,似柳絮旋舞,又似蝴蝶翩跹,悄然停栖在她的两肩。她摊开手,捧起零星晶莹,见它们被掌心温暖所袭,化成薄薄湿意。
她兀自玩得开心,不料这一幕被周念南纳入眼帘。
轻雪萦绕中,少女身影娇小,裹着银红暗纹斗篷,玉脸拥在毛绒绒的兜帽里,鸦羽似的长睫忽上忽下,黑眸灵动,微翘的唇角难得流露顽皮。
噗通。
周念南屏息凝神,心口似闯入一只小鹿,撞得他呼吸都漏了几拍。
“谢渺。”他驻足喊道。
谢渺朝他望去,笑意瞬时收敛,“周三公子。”
她变脸极快,如此不耐神态,惹得周念南分外不爽。
他走到她身前,手臂伸挡,拦住她的去路,“我有话与你说。”
前方的人渐行渐远,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动静,两人便眼瞪眼地站着。
他比她高出许多,谢渺勉强到他的鼻尖,此时说话得仰着头,“说吧。”
周念南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原本要说清心庵之事,不知怎的,出口便成:“你当真认清事实,不再痴心妄想崔二了?”
他是有什么毛病,都两世了,每次见她都逮着崔慕礼的事说个没完?他这样关心崔慕礼,究竟是出于兄弟之情,还是……
谢渺脑中浮现一个猜想,脸色变得怪异至极,欲言又止地盯着他。
难怪前世他年近三十还不肯成婚,更没传出过香艳韵事,原来他对崔慕礼……
“周三公子,你和表哥……不可能的。”出于同情,谢渺好心地劝道。甭管他抱着何等心思,崔慕礼却实实在在地喜欢女人。与其泥足深陷,不如咬咬牙,挥刀斩尽乱麻。
周念南甚是敏锐,见她又是恍然大悟又是悲悯同情地看着自己,立刻意识到她乱七八糟的想法,当下气急败坏地道:“天下雪,你脑子里下雨吗!要不要我替你晃荡晃荡,将里面的水都倒出来!”
说着便要动手扯她耳朵,谢渺忙捂紧兜帽,往后连退好几步,眼中怀疑不减,“你真不是?”
周念南冷笑一声,“你要不要亲自验验?”
他松了松手腕,迈步便要捉她。谢渺拧身跑开,提醒他:“周三公子,动手动脚,有辱斯文,非君子也。”
周念南恨得牙痒痒,“你都怀疑我是那什么……我还当君子?没将你打一顿板子都是大发慈悲。”
他越生气,谢渺便越畅快,装傻充愣道:“我没明白,你是那什么?”
周念南没再着她的道,从路边折了截梅花枝,曲指一弹,花瓣便簌簌飞到她脸上。
冷香轻柔扑面,谢渺用袖子掸了掸脸,没好气地道:“你真是无聊!有事说事,别耽误我赏雪。”
闹了一番,有些话反而好说出口。周念南正了正色道:“我母亲说,定远侯府此次逃过一劫,多亏有你的无心提点。”
谢渺反应平静,“哦。”
周念南讶异:“你不问问,定远侯府出了何事?”
谢渺道:“京里早就传遍了,我当然知道。”
她时刻注意定远侯府的消息,得知言官上折弹劾并未如愿后,既惊喜又振奋。哪怕过程不易,但此事证明,在她的干涉下,前世悲剧可以被改写。
她的循循努力得到肯定,茫茫前路拨开迷雾,顿觉人生光明。
我佛果然慈悲!
周念南踌躇几许,问道:“当日你为何隐瞒与我母亲的谈话内容?你若说了,我便不会误解你。”
谢渺深深看他一眼:是吗?
周念南刻意忽视那日吵架的缘由,欲盖弥彰地嚷嚷:“都怪你,言辞含糊,惹人误会。”
“是,你说的对,怪我。”谢渺扭头便走,懒得跟他多话,“我要去赏雪,三公子慢走。”
周念南亦步亦趋地跟上,“你是无心之言,帮了我定远侯府却不假,你有什么愿望?在能力范围之内,我都能满足你。”
这是要回谢礼。
谢渺深感无奈,她做这些并非为得到感谢或回报,但说了又怎样,他反正不信。
她转念一想,道:“不如这样,三公子跟我详细说说,那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
爆竹声声守岁前,今宵辞旧贺新年。
银装素裹,风回大地,不论旧年好坏,都被轻描淡写地翻过篇章。
过完年,京中的各个衙门要等初七才正式恢复,崔慕礼得几天假期,在书房里拓印古画,正拓到兴处,管家敲门送来一本册子。
“公子,这是前个月您生辰时收到的礼单,您有空看一眼,没问题的话我便收进库房。”
崔慕礼搁下笔,摘去手套,接过松枝递来的湿布,仔细擦净双手,这才翻看起册子。
修指轻划纸张,上面记载着旁人送来的礼品,均是投他所好:珍稀的古玩字画、残局棋谱,千金难求的歙州李墨、徽州砚台,番邦来的玛瑙水晶盏、白地绿彩花式洗。其余的还有珍惜药材,百年红参、天山雪莲,足有巴掌大的野生灵芝……
在行行精心准备的礼品中,独有一样显得分外扎眼。
崔慕礼凝眸,指尖停在那处,念道:“墨玉嵌石三多如意仗。”
《事物异名录》有言:如意者,古之抓丈也。
——俗称痒痒挠。
崔慕礼往后看,见到一个意外又不意外的名字。
谢渺。
意外的是,往年她送得东西虽非罕见,均由她亲手所出,香囊、腰带、络子……他从未戴过,她也一如既往地坚持送。
不意外的是,她已性情大变,送礼敷衍也在情理之中。
只不过她送个如意仗,莫非是希望他在读书写字,背有不适时,随手拿过来挠两下?
松枝见他久未翻页,凑过头来,看清字后哂笑,“这种墨玉嵌石三多如意仗,地摊上一抓一大把,三两银子便能买到,表小姐出手可真是‘大方至极’……”
他一时忘形,待对上崔慕礼的深眸,忽觉喉咙一紧。
“公、公子……”
“松枝。”崔慕礼神色平和,难辩喜怒,“明日起,你无需再到明岚苑当差。”
第24章
谢氏怀孕后, 崔夕珺便肉眼可见的消沉,谢氏虽有心开导,奈何崔夕珺对她抵触, 无论谢氏说什么、做什么,落到她眼里,都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
二人多年来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情分,轻易被谢氏肚中的孩子所击溃。
忆起父亲当日的狂喜, 崔夕珺翻来覆去地想:父亲那时知晓母亲怀孕, 可曾那样欢欣期盼?可曾亲昵地喊母亲小名,握紧她的双手?
不, 肯定不会。旁人都说母亲与父亲只得相敬如宾, 而父亲待谢氏却十分好, 这般说来, 谢氏生下的孩子,无论男女, 父亲都会视若珍宝。
崔夕珺虽任性跋扈, 实则心性尤为敏感脆弱。她平日飞扬肆意, 依仗的是父亲与兄长宠爱, 如今谢氏怀孕,便从根本上击垮她的自信。
往日明媚的少女, 眼底竟积上一抹郁色。
谢渺将她的转变看在眼里,却不是特别在意。崔夕珺此人并不难琢磨, 她脾气虽大, 脑子却也简单, 绝非心思歹毒之辈。前世她固然待弟弟冷淡, 但血浓于水, 她并未作过伤害弟弟的事。
便这样吧。
谢渺有心改变前世的某些悲剧,却不愿干涉过多。她是凡夫俗子,力薄才疏,作为有限。无法对定远侯府冷眼旁观,是惋叹那二百八十三条人命的枉死,其余的……却是听天由命,看各自造化。
初雪那日,周念南详细向她描述了流民动乱,谢渺心中已有初步定夺。
不论她对崔慕礼的看法如何,都不能否认,他在整件事情中起到的至关作用。布施也好,定远侯府即将遭遇的阴谋也罢,乃至大齐的夺嫡争储,开疆拓土……件件事都离不开他的身影。
她若想改变桩桩险事,最稳妥的方式,是借他之手,换斗移星,扭转乾坤。
她得隐匿身份,取得他的信任,再将关键信息传递给他,后续嘛,便由他去操心筹谋,她只需躲在背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如此甚好,甚好。
脑子又开始抽抽地疼,谢渺用劲按了按额角,效果不显,便急急抽出经书。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①
前世事当前世了,她该学会放下。
*
新年伊始,时光奔赴地极快,不知不觉已划过方芝若成亲的日子。
巧姑得谢渺的叮嘱,暗里注意方芝若的消息,果不其然,在余老板口中得知亲事当日告吹,其中缘由却不清楚。
巧姑立马告知谢渺,原以为她会抓住时机,对方芝若急起直追,哪知她四平八稳,气定神闲地道:“再等等。”
这一等便等到了上元节前日。
方芝若送信约见,谢渺自是欣然应约。
清净茶馆,素雅单间,桌上一盏熏灯萦淡香。
两人对面而坐,比起上回的直爽利索,方芝若显得沉默许多。
她略带薄茧的手拿起茶壶,神情专注地将两个茶杯烫净。木勺舀出少量茶叶放入杯中,以开水冲泡,待茶叶微微舒展,将茶水滤倒,复又加入开水,等到茶色弥漫,茶汤变黄。
此番过程,手掌稳如泰山,动作行云流水。
她将茶杯推至谢渺面前,“谢小姐,请喝茶。”
谢渺捧起茶杯,轻吹几下,细品一口,笑道:“方小姐有一身好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