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她忽略已久的东西,在此刻一一涌现。
“……陆以衍……倒计时……”
鹿言睁着眼,瞳孔却失去了焦点。
她喃喃着,声音轻得几乎无法察觉。
一旁的安成星却听得很清楚,但他站在原地,没有惊扰她,只有微微发颤的手指泄漏了他的情绪。
面色苍白的人张了张嘴,唇瓣也颤抖了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鹿言任由疼痛裹挟着她的所有感知,慢慢从沙发上站起了身来。
她抬起头,从模糊的视野里分辨着沈年的面庞,对他道:
“陆以衍是最后一个任务。”
“原本我以为,在倒计时结束之前,我成不了他的女主角的话,任务就会失败。”
鹿言的泪水从脸庞落下来。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陆以衍根本就不在剧情里了。”
她有些无措,又有些委屈,几乎到了语无伦次的地步。
“……我根本……我根本就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
“它是骗我的……”
“它的目标不是你们……”
“……是我。”
鹿言终于逼着自己面对了这个真相。
从头到尾,她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力气。
安成星没有爱上鹿雪,诺斯维亚没有爱上爱丽丝,席江也没有爱上李芸栗。
可它让她以为自己成功了,让她一无所知地、疲惫不堪地往前走着。
为的是什么呢?
它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在一片死寂中,她的啜泣响彻了宴会厅。
沈年抿着唇,许久之后,不得不开口问她:
“鹿言,他是谁?”
这是最致命的问题,也是解开谜团的唯一钥匙。
鹿言的视野一片模糊,她连抽泣的力气也没有,只不断地哽咽着,无声地落泪。
她凭着本能,看向幕布上的沈年。
“它……”,她张了张嘴,咽喉却被无形的压力掐住,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短短几秒,鹿言的大脑就彻底缺氧,她却连抬手挣扎的的力气也没有。
最后她无力地跌落,整个世界陷入昏暗之前,一道声音朝她涌来,但她怎么也听不清了。
这一觉,鹿言睡了很久很久。
她昏昏沉沉地做着梦,梦里光怪陆离,有什么迅速绽放了,又迅速龟裂,散落一地。
她想要拾起地上的残渣,却在一弯腰时,发现脚下变成了一整面的镜子。
而她赤身站在镜面上,唯独看不清自己的面庞。
她是谁?
为什么连五官也看不见?
念头刚冒出来的下一秒,脚下的镜面霎时间破碎,无数粉碎的镜片从她身体里穿过,将她扎得千疮百孔。
她抱住遍体鳞伤的自己,往后一退,再一回头,就看见了世界末日般的景象。
灰茫茫的天际之下,城市衰败残破,乌黑的烟雾燃烧着,整个世界都在摇摇欲坠。
下一秒,她再一次看见了那群疯狂的机器人。
他们攻击着一切正常的机器人,砍碎了那些机械躯体,发了狠地破坏着,厮杀着,黑压压的浪潮逐步逼近了她。
她以为自己会逃跑,可她只是站在原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动也不动地,眼睁睁看着他们冲了过来。
那些锋利的武器刺向了她,来势汹汹,带着滔天的锐利。
下一刻,每一把武器都砍向了她的身后。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被砍碎了。
振聋发聩的一声巨响,让整个末日世界也颤抖摇曳。
她愣愣地、缓缓地回过身,看向将自己挡在身后的机器人们。
他们全都有着同样的外表,放眼望去,每一张脸都是一样的。
可她却一眼就看见了鹤立鸡群的那一个。
他扔掉了破破烂烂的武器,迈着沉重笨拙的步子,朝她一步一步走来。
在世界末日的尘烟之下,他张开金属机械的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鹿言忽然泪流满面。
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机器人啊。


第84章
Chapter 84
“鹿言。”
一道声音低低响起,惊醒了昏昏沉沉的人。
她还未睁开眼,就感到头痛欲裂,身体的每个关节都像是被碾过一样,就连肌肤也一寸寸地隐隐作痛。
好痛,全身都在痛,里里外外都是痛的,让她痛苦得想要昏死过去。
但被这疼痛一折磨,昏昏沉沉的大脑就清醒了很多,沉重的眼皮也不得不睁开来。
下一秒,闯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安成星?”
她下意识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鹿言头痛难忍,闭了闭眼,才找回自己的思考能力。
“……你怎么在我房间。”
他明明从好早以前,就说什么也不进她卧室了。
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一大早的就在床上看到他。
鹿言越想越头痛,她摇了摇脑袋,想把那些莫名嗡嗡作响的耳鸣给甩开。
但疼痛和耳鸣一直挥之不去,一直撕扯着她的神经,身上也疼得难以忍受。
鹿言被这些莫名其妙的痛意弄出火气来了,闭着眼睛问他:
“你干嘛不说话?一大早的想吵架吗?”
房间里很安静,面前的人依然没有回答,鹿言终于察觉到了异常。
她再一次睁开眼,望了望周遭,只看见了陌生的装潢,不是她的卧室,也不是安成星的卧室。
鹿言下意识要坐起来,却冷不丁被身下的疼痛给疼出了声音。
她眼泪也疼得冒了出来,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一把掀开了被子。
几秒后,身旁的人拽住被子,盖在了她身上。
鹿言愣愣地睁着眼睛,好半天也回不过神来。
混沌的大脑又开始一阵阵发痛,让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停不下来。
许久之后,一只手捧起了她的脸,温柔地替她擦拭眼泪。
鹿言抬起眼看他,想开口说什么,却在下一秒被他吻住了唇。
她睁大了眼睛,下意识要去推开他,然而手掌摸到了一片光滑的胸膛,又让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了手。
他的吻变得温和了些许,安抚着她,饶有耐心地将她的情绪都给咽下。
等她情绪平复了不少,安成星才抽离开,将她揽进怀里,一下一下地抚顺了她凌乱的头发。
鹿言吸了吸鼻子,迟疑着开口:
“昨天晚上,我……”
他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第一次如此果决地打断了她:
“昨晚是我喝多了,我强迫你的,待会儿回家我会去找叔叔阿姨解释清楚,他们要打要骂,我都没有怨言。”
安成星说着,顿了顿,又放缓了语气:
“事实就是这样,不管谁问你,你都这样说。”
鹿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可是,可是……”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就是怎么也停不下来。
安成星抱着她,轻声道:“不要怕,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好吗?”
鹿言想说好,然而一开口,话却变成了:
“那鹿雪呢?”
话一落下,抱着她的人就收敛了气息,许久的沉默之后,他才开口:
“鹿言,我说过我跟鹿雪没有什么,为什么你总是怀疑这件事呢?”
她止住了眼泪,心里已经动摇,说出来的话却又是一句:
“但她喜欢你啊,你也一直在帮她。”
安成星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松开手,和她面对面,那双干净的眼睛看着她。
“以前我没资格跟你保证,可是今天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尽管我还不够格,但我也想告诉你。”
安成星抚开她的头发,认真地说:
“我安成星,这辈子只会有一个伴侣,如果她不愿意,我也甘愿孤独终老。”
鹿言的眼睫颤了颤,终于抬起眼,对上了他的目光。
他清澈见底的眼眸倒映了她的脸庞,让她忽然有勇气面对那些未知的不安。
安成星轻抚着她的脸颊,擦干她的眼泪,再次开口:
“鹿言,你愿意吗?”
“……鹿言,你还相信我吗?”
一身酒气的男人埋在她的肩窝,固执地问了一遍又一遍。
仿佛她不给回答,他就会一直问下去。
鹿言感受着他贴在自己身上的温度,和肩窝里的温热泪水,最终还是抬起手,回抱住了他。
“安成星,这次是真的最后一次了。”
他结实的身体总是蕴藏着力量感,能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但鹿言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的软弱,才是她真正的命脉。
无论被他背信多少次,无论苦等多少年,心脏每每刚要强硬一点,就会被他剖开的内里给击溃。
她不该相信他的。
满口谎言的骗子。
能从她十八岁,骗她到二十三岁。
身上的人紧紧抱着她,那双手却止不住发抖,连温热的液体也流进了她的耳后。
他的脆弱总是无声无息的,只在深夜里,在这套他为她买下的公寓里,压抑着释放。
鹿言抱着他光滑的肩,一下一下地,从他后颈安抚下去,抚顺了他脑后的碎发。
就像年少的那些日子,他无言给予的温柔。
鹿言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她不明白,自己心里那个干净的男孩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更不明白,为什么她能为了他,甘愿割舍一切。
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她曾经有的,她未来可能有的。
都成了摇摇欲坠的赌注,压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然后再一次次地,对他失望。
鹿言抬起手,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忽而一笑。
“初一的时候,我妈说,安成星长大了要娶媳妇儿的,哪是你能赖一辈子的啊?”
她安抚着他,手指在他发间轻轻滑过。
“我那时候说——他娶我就行了啊,多大点事儿。”
鹿言说着,声音却变成了叹息:
“安成星,你真的会娶我吗?”
如果真的会,为什么还和鹿雪纠缠不清。
如果真的爱她,为什么连个像样的谎话都不肯编一下。
整整五年,反复无常,上一秒和她私定终身,下一秒就选择了和鹿雪订婚。
每一次,每一次,都让她相信他。
她相信一次,就会失望一次,永远也看不见尽头一样。
抱着她的人沉默许久,忽然起身吻上了她,那力量比往日更不容拒绝,鹿言几乎承受不住。
就在她放弃了等他回答,自甘沉溺下去时,他却停了下来。
“鹿言,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背叛了你。”
安成星垂着眼,呼吸颤抖着打在她的唇上。
“——能不能,为我立一块墓碑。”
鹿言怔怔地抬起眼,可房间里太暗,看不清他的脸。
只有温热的泪水打在她脸上,留下永恒的灼痛感。
他吻了她的眼,竭尽最后一点力气,低声道:
“我的墓志铭,请帮我刻上——”
“我不认命。”
鹿言短短二十三年的人生里,听过安成星的无数句谎话。
每一句,都说爱她。
每一次,又都亲口否定了它。
来来往往这么多年,其实她也精疲力尽,找不到力气再来爱他。
她只希望,在他最后一次骗自己时,能做得聪明一些。
不要再用那么拙劣的借口。
可她没有想过,这一次,安成星信守了诺言。
他骗了她一整个花样年华,却又在最后说了一次真话。
但鹿言宁愿他骗自己一辈子,总好过,亲手为他刻下墓志铭。
安成星,你总说你不想认命。
可命没了,你还能在什么地方,再仰起你高傲的头颅呢。
鹿言找不到回答,他也没办法再回答她。
于是她便也草草终结了自己可悲的人生,想要追上他,拉住他,告诉他:
——下一次,下下次,以后的每一次,我还是会相信你的。
——所以啊,再多骗骗我吧。
“我五岁的时候见到你,只觉得你像个呆子,一点也不想跟你一起玩。”
“我妈说,那个隔壁的小孩儿经历了不好的事情,爸爸妈妈都走了,让我不要欺负他。”
“我说怎么会呢,我可喜欢他了,以后一定天天找他玩。”
“结果等我真的天天来找你了,就发现,你还真是个呆子,谎不会撒,糖也不会藏,我要什么你都给,好骗得很。”
“我就从那时候打定主意,我得骗你当我的小跟班,我去哪你就得去哪,我做什么你都得帮我,路太远了你得背我,零花钱没了你得借我,当然,还不还看我心情。”
“结果你啊,就是个呆子,还真的被我使唤了十几年,改都改不过来。”
“我一开始还犯愁呢,你说你这么个性格,以后有女朋友了怎么办,她还不得恨死我啊?”
“但是真的看到有人给你递情书了吧,我又难受,我特难受,我难受得想给你一拳。”
“安成星,你知道吗?”
“我真的好想回到十八岁,回到鹿雪来之前。”
“我不会再跟她生气,我也不会再跟爸妈发脾气,大哥说什么我也都会听,我想让家里好好的,不要再吵架,不要再冷战。”
“但我还是会使唤你,我喜欢,我高兴,看到你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就得意。”
“所以——你能不能,能不能等等我。”
“不要走太快,让我找不到你。”
求你了。


第85章
Chapter 85
鹿言站在一片纯白的世界里,仰头看不见天空,往前看不见尽头,再一转头,也没有退路。
她徘徊了很久,在这纯白的世界游荡着,像没有归处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许是一瞬间,也许是整整一生,她终于停了下来。
在她的正前方,那半空之中,静静地飘浮着一本书。
鹿言缓缓地走上前,将那本书拿了起来。
书并不算厚,花花绿绿的封面过于花哨,两个卡通角色在封面上拥抱着,而最上方用粉色的花体字写着:《高冷校草爱上我》。
鹿言看着这行字,轻轻翻开了第一页。
下一刻,无形的声音从上空落下,辨不出性别,听不出情感,却直击她的心脏,令她灵魂也为之一颤。
“……《高冷校草爱上我》,讲述了身世悲惨的女主鹿雪,在回到亲生父母的身边后,和高冷校草安成星相遇,由此展开的青春浪漫爱情故事。”
随着这道空灵的声音落下,空白的世界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色彩。
奔跑而来的少女猛然跃入眼帘,她穿着圣英高中的校服,身形消瘦,手里紧紧抱着黑色琴盒,在清晨飞速朝着校门口跑去。
却不小心撞上了一个身穿白衬衫的少年。
两人的东西散落了一地,互相对视的那一秒,命运的齿轮便转动了起来。
鹿言站在原地,看着这栩栩如生的一幕,就像是亲眼目睹了这个经过。
下一秒,两人的身影连同整个场景都消散了。
又有新的场景出现,鹿家、圣英高中校内、游泳馆、教室外的走廊上、深夜的体育馆器材室……
而上空的声音不疾不徐地继续着:
“……鹿雪在学校里饱受欺负之后,终于对无数次伸出援手的安成星动了心。但他们的感情却遭受了种种阻力,其中最大的阻力,来自安成星的青梅竹马,那个占据了鹿雪的位置的假千金。”
鹿言看见另一个自己出现在眼前,冲着鹿雪发火,冲着安成星发脾气,冲着整个鹿家的人无理取闹。
每一次争吵,就会让矛盾升级一次,却也让鹿雪和安成星的距离更进一步。
“……终于,在游泳馆幕后黑手的真相浮出水面后,安成星对鹿言失望透顶,他警告鹿言,不要再伤害鹿雪。鹿家的人也对鹿言大失所望,认为没教好这个孩子。”
又一个场景消散,新的一幕随之浮现。
鹿言看见了和鹿雪订婚的安成星,也看见了在订婚宴上闹翻天的自己,那个她狼狈不堪,消磨了所有人的耐心。
“……鹿家终于决定,让鹿言高考结束后就去国外留学,这个决定被鹿言听见后,她怀恨在心,决心彻底破坏鹿雪和安成星的感情。
高考前的班级聚会上,鹿言借口找安成星单独道别,却在安成星的水杯里下了药。但她没能如愿,事情败露后,鹿家封锁消息,将她送去了国外,断了她和安成星再见的可能。”
站在原地的鹿言静静地看着,许久也没再眨过眼。
当最后一个场景慢慢消散,她垂下头,看着手里的这本书,伸出手来,想触碰那封面上的黑发少年。
却在下一秒,眼睁睁看着这本书从她手中消失了。
上空的声音又一次落了下来。
“……原本故事应该是这样的。”
鹿言怔了怔,许久没有反应,直到一道声音忽然出现在背后:
“鹿言。”他唤她的名字。
她的眼睫颤了颤,猛然回头去看。
身穿白衬衫的少年就站在面前,朝她展露笑颜。
他伸出手来,笑着说:“走了,该回家了。”
鹿言忍不住上前了一步,想要握住他的手。
一道身影却先她一步,从她身体里穿过,走到了他的面前。
鹿言顿在了原地。
面前的少年牵住了少女的手,谈笑着走出了校门。
而少女蹦蹦跳跳,始终不肯好好走路,直到不小心崴了一下,才老实下来。
站在原地的鹿言不由得一笑,热泪却从脸上滑了下来。
眼前的场景眨眼间就消散,新的一幕幕从空白的世界闪现。
背着少女回家的少年,为少女涂跌打酒的少年,红着耳尖从货架上拿起卫生巾的少年,在冬夜里爬起来为少女熬红糖姜水的少年,除夕夜从机场赶回来,用小石子砸三楼玻璃窗的少年……
“……说了不能吃冰淇淋你非要吃,阿姨叔叔不在家,你就无法无天了。”
“……那个曲子就是乱写的,你别老让我上课的时候弹啊。”
“……不吹头发当然会头痛,你有没有常识,算了,来我家我帮你洗吧。”
“……你为什么生气啊?因为她送我信?”
“……好啦,以后不收了,谁给我都不收,行吗?”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白的世界,笑容定格在最明媚的那一瞬间。
下一秒,那笑颜就消散在了原地,静默的漫长敲打着谁的心脏,啪嗒一下,又啪嗒一下。
很久很久之后,他的身影终于再次出现,脸上却没了笑容。
“……我承认我是帮过鹿雪几次,不是她我也帮,我看到了不可能无视啊。”
“……你不要这么敏感,我没有站在她那边,我只是在澄清,我对她没有想法。”
“……鹿言,你可以相信我吗?”
站在原地的鹿言看着他蹙眉的脸庞,而这一次,他也消散得那么快,不给她更久一点的注视。
新的场景出现,是更不快乐的他。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没有喜欢她,我连她喜欢我的事情都不知道。”
少年握住了少女的肩,认真地问:“难道我会同时在两个女生之间辗转吗?”
他的声音第一次有了倦意,“鹿言,我们不要再为这件事吵架了,可以吗?”
然而下一个场景,却是他将哭泣的鹿雪拥入怀中,念着那些深情的台词: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老是让我担心你。”
目睹这一幕的少女跑出了体育馆,一路跑了很久很久,直到身体脱力,摔在了被晒得滚烫的水泥地上。
她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空空荡荡的操场,没有人再来扶起她,于是她只能自己爬起来,拍拍灰尘,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她走了很久,走走停停,回头看了一次又一次,但什么也没看见。
泪水模糊了鹿言的视野,她也忘了擦。
眼前的场景又一次消散,再次浮现的,却是最令灵魂抽痛的画面。
喝醉的少女在酒吧里抱着少年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用力捶他。
“骗子!骗子!你每天都在骗我!”
少年无措又局促地擦着她的眼泪,却在触碰到她的一瞬间,被她用力推开。
“你不要碰我!你去找她啊!你不是担心她吗!”
酒吧里人声嘈杂,看热闹的、不怀好意的、各式各样的目光打在他们身上。
少年只能拉住她的手,好声好气劝她:“鹿言,我们先回家,先回去好吗?”
她却哭着甩开他的手,拿起吧台上的酒杯就一饮而尽。
“不要管我,我不会再相信你了,骗子……”
空白世界里,场景飞快跳跃着,闪过了昏暗的画面。
陌生的酒店里,面色绯红的少女浑身是汗,她撕扯着自己的衣服,无论身边的人怎么唤她都没有回应。
少年仰着头不敢看她,却被她滚烫的手抱住了脖颈,一个不稳摔在了她的身上。
“……鹿言,你醒醒,我们去医院,去医院还来得及。”
他努力想拽开她的手,却被雪白的手臂勒紧,逐渐喘不过气。
下一秒,有什么钻进了他的衣摆,烫得他浑身一颤,僵着不敢再动。
昏暗的夜色被撞击成了粉碎的光点。
斑驳的、龟裂的、热切的渴望,一声声敲在了心脏上。
最后是他不容拒绝的声音,散落了这空白世界的满地。
“昨晚是我喝多了,我强迫你的……”
“事实就是这样,不管谁问你,你都这样说。”
站在原地的鹿言无力地跌落在地上,俯下身,无声地大口呼吸着,却怎么也得不到氧气。
眼前的世界一幕幕浮现又消散,是无尽的争吵,无尽的执念。
他在晴日的暴雨中抬高了声音:“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和她订婚,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鹿言,我们约定好了的,要一起去首都大学,我怎么会忘呢,我怎么敢忘!”
他在高考结束的当天跪在鹿家门外,将所有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沦落为整个圈子中的笑柄,声名狼藉。
他在首都大学后面买下一套公寓,笑着说:“密码是你经期第一天,提醒你,别乱吃东西。”
他在夜里拥抱着她,吻她的一切,不经意间,冰凉的圆环套在了她的无名指。
他在结婚协议上签下名字,在她面前述说他有多爱另一个女人,冷漠地否定了他们之间的一切,却在话音落下之后,怔怔地掉了眼泪。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呢?”
“为什么我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用。”
“为什么每个人都在推着我走,要我走到另一个人的身边。”
“为什么总有个声音告诉我,我爱错了人,我走错了路,我该回归正途。”
“鹿言,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背叛了你。”
“——能不能,为我立一块墓碑。”
“我的墓志铭,请帮我刻上——”
“我不认命。”
跌落在地的人俯身喘着气,她像溺水者一般用力地呼吸,大口大口地呼吸,却只剩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得不到解脱。
一本书从天上落下,掉在了她的面前,封面的颜色混乱不堪,标题也模糊得再也看不清。
下一秒,上空中再次响起了那无悲无悯的声音:
“……一幕戏、一场剧,都有着本该有的发展。若是演员念错了,演砸了,就得重新来过。”
话音一落,鹿言面前的那本书烧了起来,又在眨眼间变回了最初的模样。
她无声地喘着气,拼尽全力抬起头,看向眼前再次出现的场景。
另一个她就置身在那场戏剧中,在一次次身不由己的剧情之下,逐渐变得歇斯底里。
“……我说过不是我做的,我不喜欢她,不代表我会去害她!”
“……为什么都不相信我呢?就凭莫名其妙的证据吗?”
“……爸,妈,你们不能信我一次吗?在你们眼里,我真的是这么坏的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