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很凉,雨水打在头上脸上,有种细微的痛。
但是再怎么痛,都不会比心痛更甚了。
表哥居然这样对她。
尤其,还是在皇后和那群低阶宫嫔面前令她如此颜面扫地……
这叫淑妃如何不黯然神伤呢。
饶是贤妃早有准备,在跪地戴罪的人当中见到淑妃时,那副清丽脱俗的面容上也不禁闪过一抹诧色。
连淑妃都栽了么?
她心头微顿,倒还沉得住气,近前向帝后行礼,分毫不错,继而微微抬眼,眸含深情,如一束月光般,柔和的凝视着天子。
皇帝眼底闪过一抹挣扎,到底舍不得她吃苦,当下低声道:“陛下,贤妃一向体弱多病,又于您有恩……”
“好了,你别说了。”
皇后打断了他的话,却转过脸去,拉着她的手,深情温柔,铿锵有力道:“梓潼,朕不愿再为任何人委屈你!淑妃不能,贤妃也不能,任谁都不能!”
皇帝:“……”
下一瞬,皇后转过头去,向对待阶级敌人一样,秋风扫落叶般的冷酷:“贤妃,去外边跪着!”
这一回,贤妃是真的怔住了。
陛下怎么舍得如此对她?
他明明知道,自己当年因为将他从雪地里背出去而身体受寒,伤了宫体,以至于生育艰难,最是惧怕寒凉——
贤妃脸上的自信破开一道口子,伤心道:“陛,陛下……”
两行清泪顺着她皎洁如玉的面庞流了出来。
皇帝心疼坏了,冒着触怒彪呼呼皇后的风险,又一次道:“陛下,贤妃她——”
“贤妃,你好大的胆子,皇宫御前,做这些勾栏样式给谁看?!”
皇后丝毫不为所动,目光森寒,难以想象三十七度的人怎么会有这冰冷的声音:“朕传召六宫来此,别人都是早早到了,为何独你来得最晚?!朕令不敬皇后之人跪地请罪,别人跪了,淑妃也跪了,为何独你不跪?!忤逆君上,还敢巧言令色,当众狡辩——来人,给朕掌嘴!”
贤妃万万没想到皇帝竟会对她如此无情,着实错愕,然而不等她出声辩解,宫人们便奉令上前,两个将她架住,另一个撸起袖子,带着掌风重重扇了过去。
只挨了一记耳光,贤妃嘴角就见了血,那血珠顺着她洁白的下颌流下去,她看起来宛如一只受了伤无力飞行的绝望白鹤。
皇帝心脏几乎都要滴出血来,脸上肌肉猛地一震抽搐,几乎克制不住,站起身来。
他牙根紧咬,低低的挤出来一句:“陛下!”
皇后敷衍的拍着他的手:“朕知道,朕明白,朕想的跟你一样,呵呵呵贱人就是矫情!!!”


第9章
贤妃自打入宫之后,便是皇帝心尖儿上的第一得意人,饶是淑妃这个太后嫡亲侄女、当今表妹,也逊她一射之地,错非身娇体弱,是个得仔细捧在手心上呵护着的玉人儿,只怕独掌宫权是她,头一个有孕的也会是她。
原因正如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谁叫皇帝宠她呢!
今晚六宫妃嫔抵达椒房殿后,打眼一瞧被陛下点出去罚跪的宫嫔,就知道陛下这是在发作这段时日以来诸妃对于皇后的不敬,心生震颤之余,也不禁有些迟疑——别人也就罢了,淑妃娘娘和贤妃娘娘也会被罚吗?
多数人都觉得不会。
就算淑妃会,贤妃也不会。
谁不知道她是陛下的眼珠子呢。
万万没想到,陛下他今晚不按套路出牌了!
贤妃居然被罚跪了!
而且还被陛下下令当众掌嘴!!!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当着六宫的面受此刑罚,贤妃以后哪还有脸见人?
等到御前的人将贤妃制住,“啪”的一声脆响扇在她脸上的时候,所有人都呆了,半晌之后回过神来,有的盯着贤妃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发愣,还有的偷眼去瞧皇帝,紧接着小心翼翼的往坐席里边儿缩了缩。
淑妃虽被遣到外边淋着雨罚跪,却也能瞧见殿中变故,眼见着贤妃当众受此奇耻大辱,她先前因为表哥冷待而生出来的委屈和不平霎时间烟消云散,全数转为庆幸与不安。
亏得王妈妈再三提醒,让今晚千万别跟表哥顶嘴,要不然,被当众打脸的说不定还要加上她!
还有杜若离——这女人到底同表哥说了些什么,竟使得表哥心意转圜,连一向最爱惜的贤妃都说打就打,毫不留情?
淑妃可是知道,虽然自己与贤妃同为四妃之一,且自己的名分还高她一筹,但是在表哥心里,更喜欢的其实是贤妃。
当年百花宴前,承恩公府对于后位志在必得,淑妃满以为凤椅必然是自己的掌中之物,却不曾想姑母和表哥顾虑边关不宁,最后选了杜太尉的女儿杜若离为皇后,而她只被册为淑妃。
皇后与淑妃,一妻一妾,天壤之别,淑妃怎么可能甘心?
更别说除去她之外,靖国公府的一个庶女也被选入宫中,册为贤妃。
杜若离也就罢了,她有个好爹,正经的太尉嫡女,母亲也是宗室郡主,淑妃咬牙忍了,可文希柳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公府庶女,生母只是个歌姬,随便给个婕妤也就打发了,凭什么与她一起位列四妃,并驾齐驱?!
淑妃为此大发脾气,愤愤不平,没过几日之后,太后传召她入宫,开门见山道:“你若是想在宫里好好过日子,得你表哥喜欢,就别跟贤妃硬顶着来,也别拿她的庶出身份说嘴,你表哥听了不高兴,受苦的只会是你。”
淑妃委屈死了:“凭什么啊!皇后之位让给了杜若离,姑母还让我受一个小庶女的气!”
“也是天定的缘分,这个文希柳曾经救过你表哥呢。”
太后叹口气,向她讲述其中渊源:“当年厉王谋逆,趁着皇帝出宫派遣刺客暗杀,侍从们拼死护送皇帝突围,可即便如此,皇帝也是身受重伤,晕倒在冰天雪地里,是文希柳打那儿路过,把他救起,背回了家。其时天寒地冻,风刀霜剑,她本就体弱,又受了寒气,为此大病一场,大夫诊脉之后说寒气入了肺腑,宫体损伤,子嗣上怕很艰难……”
她握着侄女的手,低声道:“皇帝那样强硬的性情,却为她特特来求我,文氏又于他有恩,我如何能拂了他的意思?后宫那么多女人,皇后算一个,你算一个,可都没见他这般看重!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罢了,位分也没越过你,你实在不必将她放在心上。”
淑妃由是知晓,贤妃虽然只是公府庶女出身,但在皇帝表哥心中的地位却是一骑绝尘,无论是正宫皇后还是自己这个表妹,全都望尘莫及。
男人真正喜欢一个女人,是会为她扫平坎坷的。
姑母喜欢贤妃吗?
当然不,哪个婆婆会喜欢贤妃那样病恹恹小白花似的爱妾,不能生养还成天霸占着自己儿子不放。
可是因为皇帝表哥摆明车马讲述了自己的态度,为了儿子,太后心中再是不快,也没有出手为难过贤妃,顶多也就是不理会罢了。
故而淑妃看得很明白,表哥可以保护贤妃免受后宫风雨、太后为难,当然也可以保护皇后,可是他没有。
他不许旁人欺负他心尖尖上的贤妃,但是并不介意是否有人觊觎后位,欺辱皇后。
没什么复杂的原因,就是单纯的不在乎啊。
耳旁接连传来几声脆响,隐约夹杂着低低的啜泣声,淑妃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才发现这短短片刻之间,贤妃那张极清丽脱俗的面容已经被打得接近变形,嘴角溢出的血珠将她身上雪白狐裘染上一片猩红,远远望去,鲜艳的近乎刺眼,而贤妃几乎已经支撑不住,歪倒在制住她的宫人臂间,虚弱而无力的低着头。
芈秋冷眼觑着,终于叫了声停,旋即吩咐:“叫她出去,跪在淑妃旁边。”
宫人停下处罚的动作,制住贤妃的两名宫人随之松手,宠冠六宫的贤妃便如同一滩烂泥一样,软软的倒在地上。
芈秋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并不做声,宫人见状便明了皇帝心意,再度将贤妃架起,连拖带抱的带出内殿,搁置在淑妃身边。
皇帝木然坐在芈秋身边,宛如一个被冰雪冻住的木偶,饶是大殿之上暖意融融,他却仍觉得殿外那股寒气仿佛是有了生命一样,狂笑着往他的心肝肺腑里边钻,痛得他撕心裂肺。
柳儿入宫的第一天,他便向她许诺,一定会保护好她,让她做世间最幸福的女子,可是今天伤害她,侮辱她的,却正是当初许诺的自己……
虽然那副躯壳里边的人实际上是皇后,可那到底是他的身体啊!
柳儿的心,一定被伤透了!
皇帝的视线不受控制的看向庭院,那里跪着两个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的女人,两个被他的躯壳摧残得不成样子的可怜姑娘。
柳儿她本就体弱,如何受得了当众掌嘴这样的侮辱刑罚,此时她瘫软在泥泞不堪的庭院里,雨水顺着狐裘不间断的流下,她单薄的身体几乎看不出任何起伏。
她是最怕冷的女子,此时却无助的倒在地上,被迫承受冰冷的夜雨……
还有淑妃,她在家时也是那样明艳娇憨的女子,被舅舅和舅母百般疼爱,几时受过这等屈辱!
皇帝几乎不忍再看下去,却又强逼着自己去看。
他在心里冷冰冰的告诫自己:
欧阳延,这就是妇人之仁的结果,一念之差,你保全了杜若离这个毒妇的性命,却把柳儿和表妹害成这样!
淑妃此前只是跪在庭院里瞧殿内动静,看得并不十分真切,此时几乎已经陷入昏迷的贤妃被丢到自己身边,亲眼目睹到她的惨态之后,淑妃快意之余,又深有兔死狐悲之感,只是目光在触及到端坐在表哥身边、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的皇后之后,淑妃被冷雨浇灭的野心重新熊熊燃烧起来。
她不能倒下!
她凭什么倒下?!
一时的得失算不了什么,谁笑到最后,谁才笑得最好!
杜若离此前被幽禁长达一年之久,皇后之位不废而废,她都能转败为胜,自己凭什么不能?!
淑妃涂着蔻丹的指甲死死的扣住掌心,心中发誓永生永世铭记今夜杜若离给予她的耻辱,激烈的情绪起伏之下,她甚至没有发现瘫软在自己身边的贤妃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眸光阴鸷的望向高坐帝侧的皇后。
杜若离……
为什么你总要跟我作对!
……
淑妃和贤妃被挂了路灯做典型,其余大猫小猫一只也没被放过,全都抓出去顶着夜雨罚跪,剩下那些老实巴交的坐在大殿里,恨不能把头低到坐垫下边去才好。
郭容华和林婕妤早就被带了过来,个顶个的面如死灰,明正典刑之后,当庭开始行刑。
五十杖刚打完一半,郭容华就没了气儿,只剩下林婕妤在风雨声中挣扎呻吟,喘息的如同一只破风箱,到第四十杖的时候,她也没了动静。
芈秋不曾发话,行刑的内侍不敢停手,生等着报数的内侍数完五十,方才战战兢兢停下,往一边去低着头侍立。
郭容华和林婕妤死不瞑目的尸体还瘫在刑凳上。
周遭死一样的寂静,唯有风雨声呼啸不止。
芈秋好像是打了个盹儿,刚刚回神一样:“噢,打完啦?”
近侍小心翼翼的回话:“是,陛下。”
芈秋揉了揉眼睛,问他:“还有气儿吗?”
近侍硬生生挤出来一丝笑:“郭庶人和林庶人皆已殒命。”
芈秋又“噢”了一声,这才去看椒房殿内的莺莺燕燕:“朕今晚特意请你们来看戏,如何,都看得高兴吗?”
众女两条腿都在哆嗦,还硬逼着自己笑:“嫔妾们高,高兴。”
“高兴就好,”芈秋轻笑出声,拉住一侧木鸡般的皇帝的手,和颜悦色道:“知道朕想让你们明白什么吗?”
椒房殿内有转瞬的安寂,然后很快有聪明人反应过来,离开坐席,到御座下首处,毕恭毕敬的向帝后行礼:“嫔妾无才无德,惟愿陛下万岁,皇后千秋!”
紧跟着一群人赶紧离席,争先恐后的向皇后表忠心。
庭院里罚跪的宫妃们同样如此,饶是雨水不间断的从脸上滑落,仍旧叩头到地,口称皇后千秋,长乐无极。
淑妃也不得不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贤妃已经接近于昏迷,只是身边的贴身婢女知事,生生将她掐醒,低声耳语几句后,她也随之匍匐,出声向皇后问安。
芈秋看得冷笑,却无意同她们过多纠缠,摆摆手,打发她们退去,也令近侍们离开,只留下自己和皇帝两个人在殿中静默无言。
皇帝眼见着杜若离摧残自己的爱妃,当着自己的面将宠妾活生生打死,令六宫跪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他以为杜若离此时应该是得意的,张狂的,兴奋的,但是当他隐忍着心头的厌恶望过去时,却发现她神情居然是落寞的,很戚然的样子。
可笑!
皇帝心道:你得到了这么多,这样居高临下的折辱昔日的敌人,你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却做出这副失意的模样给谁看?!
他这么想,也这么说了。
左右杜若离此时已经同他撕破了脸,那还隐忍了做什么?
然而皇后这一次却没有生气。
她转过脸去,很认真的看了他半晌,眸子里有一种名为悲哀的情绪在闪烁。
“陛下,”她轻轻说:“我入宫几年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在拥有您的身体后,只用了一个晚上,就做到了。”
皇帝听得一怔,为之愕然。
皇后说:“我觉得自己很可悲,也很可怜。”
她继续道:“我在后宫里挣扎了这么久,淑妃、贤妃,还有那么多被您宠爱的人,她们都看不起我,没人把我放在眼里,我每天都在痛苦中挣扎,您其实可以救我的,但是您选择了不。”
“可是——”
皇后忽然哭了,她伤心又绝望:“可是我是你的妻子,国朝的皇后啊,六宫礼敬于我,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我只是想得到自己应该得到的东西,这就那么叫陛下讨厌我,甚至恨不得让我去死吗?!”
皇帝听得呆住,回神之后,又觉一股燥热在心头涌动,叫他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皇后用属于他的面庞流泪,泪珠大滴大滴的落下,他本来觉得厌恶,此时却觉得那眼泪像是寺庙里的钟杵,一下下撞在他心里,叫他良心不安,深以为愧。
是的,皇后的难处,他一直都知道。
他只是不在乎。
可是对于皇后来说……
他的漠视与不在乎,该有多让人难过啊!
皇帝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有心劝慰一二,目光在触及到庭院里那两瘫鲜血之后,却随之凝住,将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皇后此前诚然有被委屈的地方,可是今晚,她实在做得太过太过了!
淑妃是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走出去的,贤妃却已经失去意识,是被抬回去的!
她们难道不无辜吗?
皇后心里委屈,为什么就要把情绪施加到这些可怜的女子身上?
可是将皇后逼迫到这等地步的人,恰恰也是他,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责备她呢?
皇帝心里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对皇后微有歉疚,又觉得淑妃和贤妃可怜,本来判了皇后死刑的天平,竟随之摇摇晃晃起来。
芈秋冷眼旁观,隐约能猜到他在想什么,脸上仍旧带着几分戚然,心下却是冷笑。
皇帝就是这么个人,好的轻微,坏的也不彻底,会有些不合时宜的心软,也会有不辨是非的糊涂和自我感动的虚伪。
贤妃瘫在外边的时候,他多恨呐,但凡那时候两人交换回来,她必然得落个千刀万剐的下场。
可就这么一会儿,她掉了几滴眼泪,说了几句看似掏心窝子的话,他就被打动了,心软了,又开始摇摆起来。
这种优柔寡断的废物怎么能做皇帝!
空间里边吕雉和武则天、萧绰都开始做指甲了,闲来无事瞥了一眼,嗤笑出声:“他是不是脑袋瓦特了啊!”
吕雉道:“他想保住皇位,控制局势,就得笼住皇后!我要是他,事情一出就上演幡然醒悟、悔不当初,紧接着就是发现淑妃和贤妃的恶毒真面目,废位赐死一条龙服务安排上,感情上软化皇后,态度上麻痹皇后,交换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干掉皇后,追封淑贤二妃,他搁这儿想想这个,念念那个,到最后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图什么呢!”
武则天与萧绰也是摇头。
只有系统大声为皇帝分辩了一句:“你们不懂,这叫重情重义!”
空间里三个女人顿了几秒钟,旋即发出了一阵猪叫般的笑声。
系统:“……”
虽然你们没说话,但我感觉自己被侮辱了!
……
皇帝还在那儿左右为难、踌躇不已的时候,芈秋已经擦干眼泪,准备往宣室殿去歇息了。
卖惨要适度,过犹不及。
皇帝原还在犹豫着以后该怎么同皇后相处,见她起身要走,精神立马就清明了起来。
先别管什么淑妃贤妃了,保住皇位,别让皇后用他的身子胡作非为才是要紧!
他紧跟在芈秋身后走了出去。
不跟着不行啊,否则皇后去了宣室殿,他难道要留在椒房殿吗?
鬼知道今晚皇后还会干什么,明天又会不会去上朝!
她要是在朝堂上发了疯……
皇帝坚决的跟了上去!
近侍们守在外边,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忙谦卑的低下头,见帝后二人一前一后的出来,倒不觉得诧异。
椒房殿毕竟冷落的久了,陛下今晚既然如此为皇后做脸,带她往宣室殿去安歇也是有的。
本来也是,后妃之中,只有皇后才有资格在宣室殿过夜的。
皇帝紧跟着皇后出去的时候,心里边还有些打怵,唯恐杜若离把他留下,自己一个人拍拍屁股走了,这时候见她不语,难免暗松口气。
芈秋刚走出长廊,便有近侍近前撑伞,不叫半个雨点落到天子身上,一路小心侍奉着到了御辇前,轿帘一掀,等皇帝入内安坐之后,方才小心翼翼的放下。
皇帝落后几步,倒也蹭了个内侍撑伞,看一眼除去御驾之外再没别的代步工具,心里边就忍不住骂了声娘。
这时候,几步外御辇轿帘一掀,露出那张原本属于自己的脸,杜若离朝他招了招手。
她还记得自己呢。
皇帝没出息的有点感动,脸上显露出些微笑意,从近侍手里借了伞,慢慢走上前去,小声抱怨:“你还知道叫我一起啊。”
芈秋呵呵笑了两声:“梓潼时时不忘却辇之德吗?你呀,朕真是拿你没办法!算了,那你就随御驾而行吧!”
皇帝:“……”
皇帝:“?????”
笑容慢慢消失。
杜若离你这个天杀的王八蛋,椒房殿到宣室殿好几里路呢!
你就让我这么腿儿着过去!
你还有人性吗?!
没有人理会他内心的悲鸣,近侍唱喏一声,天子起驾。
皇帝咬了咬牙,撑着伞,脚步蹒跚的跟了上去。
雨下的久了,宫道上的青砖难免有所松动,皇帝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前行,刚走了四分之一,鞋袜就湿透了,脚也冷得没了知觉。
他身上衣衫早就被雨水打湿,鞋袜一湿,浑身上下都没点干爽地方了,看一眼倔强撑着的雨伞与慢慢往下滴水的衣袖,皇帝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坚强。
可惜这把伞是撑了个寂寞。
这时候轿帘一掀,杜若离坐在轿辇里边儿朝外探头,她微微抬着下颌,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梓潼,在么梓潼?你还好吗梓潼?!”
皇帝:“……”
在心里对她竖起了中指。
阿爱慕法埃,法克鱿。


第10章
对于杜若离的态度,皇帝隐约也能明白几分。
她是因为从前委屈得狠了,又得知自己想要废掉她,铲除杜家,心灰意冷之后开始放飞自我。
现在故意使坏叫自己跟着御辇走回宣室殿,也只是想出一口恶气罢了。
到底她年纪也不大,即便从前见着行事周全老道,多半也是被逼出来的,实际上跟淑妃一样,也是个生气之后会耍小脾气的姑娘啊。
皇帝这么一想,心里边的怒气倒没那么重了,撑着伞又走了约莫两刻钟时间,就听御辇里边杜若离叫了声“停下”。
轿帘一掀,露出那张熟悉的面孔,她没好气道:“我不说话,你也不知道低头服个软吗?”
也不等皇帝言语,她就甩手把轿帘搁下了:“上来!”
皇帝饶是这一整晚都心情沉重,此时也不禁显露出几分笑意,近侍适时的将轿帘掀开,他微一弯腰,坐了进去。
御辇外侍从众多,此时显然不是说话的时候,芈秋没有开口,皇帝也不言语,就这么一路沉默着进了宣室殿。
能在皇帝身边侍奉的没一个傻的,知道帝后今晚都受了凉,尤其皇后娘娘身上衣袍都还湿着呢,当下忙不迭使人去准备簇新衣衫,又请二人去沐浴除寒。
因为这时候天冷,打从皇帝离开宣室殿起,灶上就煨了汤,芈秋热热的喝上一碗,便觉得身体舒展开来了,皇帝更不必说,直到现在手都是凉的,一碗热汤咕嘟嘟灌下去,暖了肚子之后,又捧着手炉舍不得撒开。
芈秋可不管他,径直往后殿沐浴去了,左右有内侍引路,总走不丢,皇帝瞧见了,也什么都没说。
芈秋往后殿去的时候,以为这就是单纯的泡个澡,结果脱光衣服进了浴池之后,就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了。
“噫!”
她兴奋不已:“怎么还有美人用胸蹭我手臂呢!”
扭头看了一眼:“长得可挺好看!硬了硬了,幻肢硬了!”
说到这儿,芈秋忽然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低头一看,更兴奋了:“用不着幻肢,我自己有!噢,男人的快乐!”
吕雉:“……”
武则天:“……”
萧绰:“……”
流口水盯.jpg
系统在崩溃的边缘反复横跳:“够了!你别乱来啊!”
“我就想想嘛,”芈秋一摆手,打发了人出去,不无遗憾道:“皇帝还在呢,我还要取信他,哪能急着用他的身体睡女人啊。”
系统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她继续补了句:“怎么着也得等皇帝死了吧!”
“……”系统:“????”
我替皇帝问一句,芈秋你礼貌吗?!
……
皇帝连喝了两大碗热汤,觉得身上有了点热乎气,才脱掉湿衣往后殿去沐浴,冰冷的脚掌触及热水,霎时间传来一阵针扎般的疼痛,适应半晌之后,方才逐渐转为裹挟着痛感的麻木。
他低头打量着这具属于皇后的身体。
单薄而瘦削。
同他记忆里百花宴上那个鲜活明媚、两颊微丰的少女截然不同。
皇帝发出了一声苦笑。
多思无益,他从浴池里出来,自然而然的伸开手臂,宫人近前用巾帕帮他擦干身上水珠,服侍着穿上寝衣,往素日里歇息的寝殿去安寝。
到了地方打眼一瞧,皇帝生生给气笑了。
他在那儿忧心忡忡、伤春悲秋大半天,皇后可倒好,倒头就睡了,还踏马打呼噜!
皇帝原先攒了一肚子话想说,这会儿也全给咽下去了。
宣室殿内有两个司寝的女官值守,人倒都温柔敦厚,若是他本尊发话,自然能叫她们退下,可凭他现在这个皇后的壳子?
想也知道绝无可能。
还是睡吧,有事明天再说。
折腾了一天,皇帝也是累得不行,更何况皇后这具身体本来就有些虚弱,今日先是淋雨,又是走路,再加上心理上承受的压力,饶是他意志非凡,此时也有些扛不住了。
皇帝想睡觉,掀开被子躺进去了,又被旁边这个喇叭吵得半宿睡不着,最后他火气也上来了,抬腿朝杜若离踢了一脚,对方迷迷糊糊的哼唧了几声,翻个身,又开始打呼噜。
皇帝:“……”
皇帝真想再踹一脚,却听帷幕外传来一声低咳,是司寝女官的声音。
他生生忍了,翻个身背对着杜若离,合上眼强逼自己入睡。
这一晚皇帝睡得极不安宁,入睡很浅,几度惊醒,最后一次醒来时,只觉喉咙肿痛,头疼欲裂,想要唤人送水,竟也作声不得,艰难的踢一下杜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