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微微抬头,以一种咸鱼翻身之后破罐子破摔、且还光脚不怕穿鞋的慑人气魄,大手一挥:“传旨!淑妃、贤妃不敬皇后,屡违宫规,着废其封号,降为宝林,令抄录宫规百遍,以儆效尤!储秀宫郭容华与永和宫林婕妤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欺辱无宠妃嫔,私刑杀害宫婢,着废为庶人,杖责五十,投入冷宫!”
她开口之前,皇帝提心吊胆,惴惴不安,之后听她只惩处后妃,却不曾将手伸到前朝,干涉朝政,不禁暗松口气。
……个屁!!!
淑妃是他嫡亲的表妹,太后最宠爱的侄女,就这么被她废掉了?!
如此一来,承恩公府颜面何在?
又把太后放在哪里?!
还有他最宠爱的贤妃——柳儿她本就体弱娇柔,哪里禁受得了这等变故,如此折辱?!
皇后之下便是正一品四妃,若单单只是废掉她们的封号也就罢了,如何连品阶都废了,直接贬成了宝林?
从七品,这是后宫之中品阶最低的了!
民间都说七品芝麻官,杜若离这悍妇一出手,搞得表妹和柳儿连芝麻妃都不是了!
至于郭容华和林婕妤嚣张跋扈的事情,他其实也略有耳闻,二人联手欺辱无宠宫嫔、残害宫女的事情,皇后还未被幽禁时也曾经向他进言过。
只是他那时候喜爱二妃容颜美丽,对她们很有些恩宠,故而并没有放在心上罢了。
后妃跋扈一点怎么了,心狠手辣一点又怎么了?
罂粟花是有毒,但也的确美丽啊!
反正无论她们在下人和不如她们的人面前如何张狂,到了他面前都个顶个的温柔小意,他只管享受就是了,理会那么多做什么?
左右针都扎不到他身上。
这会儿听皇后如此辣手摧花,皇帝眉头不禁一跳,心下暗暗怜惜。
五十板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听起来好像没那么严重,但对于后宫这些娇滴滴的美人儿来说,二十板子就能打掉半条命!
五十板子下去,九成九要凉!
就郭氏和林氏那个小身板,挨完五十板子还能继续喘气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承天之运没给打死,只是残废了,被丢进冷宫之后也绝对活不成。
进了冷宫还想找太医看病?
你怕不是还没睡醒。
皇帝也知道这事儿是皇后占理,并不为郭氏和林氏争辩,心头道了一声可惜,便舍弃她们,果断的去保表妹和真爱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饶是心中不满皇后如此凶悍,他神情也仍旧是温和的:“郭氏与林氏有过,陛下惩处也便罢了,而贤妃与淑妃虽有过错,却也并非十恶不赦。再则,也该顾及着太后的颜面,罚俸三年,禁足一年,陛下觉得如何?”
芈秋心下冷笑。
怪不得老话说患难见真情呢。
从皇后的记忆里看,郭容华跟林婕妤也都是得过宠的,甚至可以说是仅次于贤妃这个白花真爱,与淑妃并驾齐驱,若非出身低些,怕都能封妃了!
可是当真正需要皇帝做出抉择的时候,一边是淑妃和贤妃的降位,一边是郭容华和林婕妤的性命,他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前者。
要说是因为郭容华和林婕妤犯了人命官司他才如此取舍的,你信吗?
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淑妃和贤妃的家世更好,母家更强。
芈秋禁不住同空间里几个姐妹讥诮道:“看见了吗姐妹们,别心疼男人,他自己可太知道怎么心疼自己了,看这关键时刻算得多清楚!”
近侍们被皇帝传召入内,原想着是不是皇后在方才的大吵中触怒了陛下,陛下震怒之下决定将其赐死,却不曾想局势惊天反转,皇后居然硬生生将一局死棋下活了!
而且这位主儿不仅是把死棋下活了,还反手把自己的昔日仇敌送进了地狱!
听听方才被陛下下旨处置的都是什么人啊,正一品的淑妃、太后娘娘嫡亲的侄女,正一品的贤妃、打从入宫以来就是陛下的心头肉,至于郭容华和林婕妤就更别说了,贤妃娘娘之下,那是屈指可数的宠妃啊,就这么被濒临倒台的皇后娘娘一锅端了?!
天爷啊,咱们皇后娘娘平日里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原以为是只鸽子向往和平,万万没想到看走眼,连物种都搞错了,人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看这一口咬的,多狠!
淑妃娘娘跟贤妃娘娘直接给咬成了半身不遂,郭容华跟林婕妤都直接给咬死了!
近侍们心里边惊涛骇浪翻涌,甚至忍不住朝同僚交换几个惊叹的眼神,再听皇后娘娘出声为淑妃和贤妃求情之后,心里边的钦佩之情就更浓郁了。
是啊,郭容华跟林婕妤纯粹是靠帝宠上位的,捏死了也就捏死了,淑妃跟贤妃可不是纸糊的——尤其是淑妃娘娘,她若是有个万一,太后娘娘岂肯善罢甘休?
皇后娘娘能一举反杀郭容华跟林婕妤,已经是大获全胜,就此放过淑妃和贤妃,也没人能说她输了。
近侍们也晓得二妃出身非同寻常,背景颇硬,故而皇后出声之后并不曾急于前去宣旨,只垂着头立在原地,听从陛下进一步的吩咐。
虽然不知道皇后娘娘究竟是如何打动陛下的,但陛下既然肯为她处置宠妃,给了这样大的体面,二妃又并非寻常低阶宫嫔,陛下给皇后娘娘几分颜面,收回成命,也是有的吧!
近侍们心里这样想,果然听陛下轻笑起来,近前几步到皇后面前,亲昵的挽住了她的手:“皇后说的很是,这般处置的确有些不妥,只是朕怜惜皇后受的委屈,关心则乱,一时急躁了些。”
近侍们心说果然!
皇帝心里边又咚咚咚敲起了鼓。
皇后刚才用他的身体放大招的时候,那情态其实是有点彪的,但现在她不彪了,反而冷静下来,他心里边又慌得紧。
皇帝勉强笑了一下,想顺水推舟将此事敷衍过去,手掌却被皇后狠狠握住。
他心头猛地一跳,皇后却转过身去,面向近侍们,背对着他道:“皇后言之有理,淑妃毕竟是太后的侄女啊,而贤妃也是勋贵出身,降位的惩处,还是免了吧!”
近侍们恭敬的应了声。
皇帝心头那口气还没有松下去,就听皇后语带笑意,继续道:“即刻传召六宫往椒房殿,再去提了郭容华与林婕妤来行刑,让六宫都好好瞧瞧不敬皇后、不尊宫规,戕害宫人,草菅人命是什么下场!”
话音落地,殿中其余人都不禁打个冷战。
皇帝眉头皱起,不赞同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皇后面不改色,问近侍们:“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近侍小心翼翼的回话:“陛下,刚刚过了亥时中(晚十点)。”
皇后点点头:“现在就去传旨,三刻钟之后,朕要见到椒房殿近邻殿宇的宫嫔,子时一刻,所有人都得过来!哪个要是误了时辰,传旨的也好,来晚了的也罢,与郭、林二人一并受刑,刑杖不赦!”
近侍们顿觉毛骨悚然。
“哦,对了,”皇后还不忘笑着补了一句:“今夜如此大雨,差几个人往寿康宫去守着,别叫人扰了太后她老人家的安宁。”
皇帝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想要开口劝阻,却在对上皇后视线的时候停住,生生咽了回去。
皇后刚刚受了刺激,性格又有点彪,现在还手握天子身体这一大杀器,若是再去劝阻,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进一步激化矛盾,让她觉得自己爱诸后妃远胜于她。
虽然实情的确是这样,但皇帝肯定不能让她知道,毕竟皇后这时候不仅仅是皇后,她身上牵扯着他的江山,维系着他的社稷,说的残忍一点,即便她今晚狠下心肠来把淑妃和贤妃搞死,他也不可能跟她翻脸的!
他赌不起!
没有人的性命比他的性命更金贵,也没有任何人的性命比他的江山更重要!
即便是他真心爱着的贤妃,也不例外!
这等关头,除了打落牙齿和血吞,还有什么办法!
……
近侍们各自分工,往六宫传旨,安排好去哪儿之后雨伞都顾不上撑了,撒开腿上演夺命狂奔。
皇帝下了死命令,时间又卡的紧,宫里贵人们身娇体弱,脚程绝对快不了,他们不拼尽全力过去送信,待会儿怕不是要一起上路。
近侍们走了大半,剩下的侍立在外,垂着手噤若寒蝉,唯恐触怒心情不悦的君上,直接被带下去处置了。
皇帝此前生生挨了数记耳光,脸颊红肿,鼓得老高。
他是要脸的人,如何肯在人前失了颜面,方才近侍们入内时,便只猫在角落背光的地方不肯出去,近侍们又不敢抬头,故而不曾发觉异样,但是稍后六宫妃嫔们若是到了,怕就没这么好过关了。
皇帝今晚着实承受了太多太多,一向说一不二、唯我独尊的人遭受了社会毒打,还要忍辱负重、低三下四的哄自己女人,眼睁睁看着在意的人遭受折辱,这一切一切,都极大的冲击了他的心理防线。
只是他也知道事关重大,一旦发作起来,立时便会不可收拾,故而死死的掐着掌心,疼痛之下,不叫自己露出半分异样。
“陛下,”皇帝低声道:“臣妾近来不知触碰了什么,面上生了些许红疹,容颜有损,不便见客,还请您准允臣妾暂时告退,寻张面纱掩面。”
皇后瞥了他一眼,大度的摆摆手:“去吧。”
皇帝深深看她一眼,行个礼,往内里寝殿去了。
芈秋唇角勾起些微弧度,复又很快落下,随意往一侧靠椅上坐了,以手支颐,吩咐左右:“把灯点上。”
……
芈秋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面容端严,而系统将大脑转速开到最高,也仍旧百思不得其解。
它迟疑着问:“你,你不是想夺权当皇帝吗?”
芈秋:“是啊。”
系统:“既然如此,难道你不需要皇帝跟你配合吗?”
芈秋:“当然需要啊。”
系统懵了:“那你还打他?!还跟他撕破脸?!还杀他的宠妃,欺负他的表妹和白花真爱?!”
芈秋理超直、气超壮:“没错,是我干的,怎么了?”
系统深觉离离原上谱,一岁一离谱:“你都这样了,还指望他配合你?!”
芈秋嗤笑一声,抬手点了点太阳穴:“我拿项上人头跟你赌,我要真是老老实实、从头到尾都唯他马首是瞻,他对我不会有一分一毫的感激,一旦身体交换回去,马上就会杀我以绝后患。”
因为人就是这个样子,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即便再珍贵,也不会珍惜,反而会觉得理所应当,尽到用处之后,便弃如敝履。
皇帝更不会例外。
系统:“啊,这……”
芈秋:“给他当舔狗,最后不得好死,我看起来像是智商很低的那种人吗?”
系统:“……”
芈秋:“我决定换一种方式来。”
系统:“?”
芈秋:“男人都是贱骨头,你越是对他好,他越是不放在心上,可你要是一直对他坏,忽然间给一点好,他就上赶着冲你摇尾巴。巴普洛夫能训狗,没道理我不能训皇帝的,是吧?”
她越想越觉得意,可把自己给牛逼坏了,不行,得叉会儿腰!
系统:“……”
芈秋:“以后我改名叫巴普洛秋,皇帝改名叫狗,你觉得怎么样?”
系统:“……”
系统:“…………”
皇帝可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第8章
夜色已深,骤雨却未停歇,一阵寒风卷着碎雨瑟瑟吹来,惹得琼华殿外的值守太监连打了几个喷嚏。
几个在旁边候着的小内侍赶紧找人加炭,另有人忙不迭倒了茶来:“石爷,您喝口热茶暖暖身子,这夜风一起,可容易着凉。”
石庸接到手里,慢慢的啜了一口,正要说句什么,忽然间瞥见远处宫道上有一星光亮闪烁,摇摇曳曳,飞快迫近。
有人来了。
石庸瞧见了,留守的其余几个小内侍眼睛也不瞎,只是外边雨下得大,夜色且深,相隔这么一段距离,模模糊糊的,实在看不清楚来人是谁。
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过来?
石庸心里边暗暗嘀咕,却想起今儿个晚膳时候,他在娘娘膳桌前侍奉时听见的话。
陛下今晚往椒房殿去了,这回皇后娘娘的位置怕是真保不住了,娘娘吩咐着叫往家里传信儿,看府上夫人什么时候得了空闲,进宫来寻太后娘娘说话,也帮着敲敲边鼓。
叫石庸说,娘娘这可真是多此一举了,若杜皇后当真被废掉了,除去她之外,还有谁有资格入主椒房殿?
就贤妃那个病歪歪的样子,也配跟琼华殿争后位!
石庸肠子里边这些个心思晃了一晃,再去瞧那一点灯光,便离得近了,眯起眼睛来使劲儿瞧,也没能看个分明。
倒是身边有个小内侍盯着瞅了许久,忽的惊道:“仿佛是御前的梁公公?!”
石庸听得眼皮一跳。
别看都是内侍,但凡占了“御前”两个字的,各宫娘娘见着都是客客气气的。
这下子石庸也不眯着眼等了,赶紧将方才偷懒摘掉的巧士冠戴上系好,又吩咐底下人去烧水备茶,自己撑一把黑伞,殷勤备至的迎了上去。
石庸往前迎,对方往这边儿跑,等双方碰上头之后,石庸确定了——还真是梁公公。
从前他们也不是没见过,那时候姓梁的多气派啊,他跟个孙子似的过去问号,人家从鼻子里往外哼一声,就算是给你脸了,今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么大的雨,连把伞都没打,只提着一盏鱼油锦糊的灯笼没命的往这边儿跑,倒像是后边有人要追魂索命似的。
瞧这会儿的模样,活像是只被淋透了的落汤鸡。
梁公公心里奇怪,嘴上却不空闲,亲热的叫着人,又吩咐底下人赶紧去备热水和毛巾:“您先进来暖和暖和,看这冷的,脸儿都白了!”
梁太监这一路夺命狂奔,可不是为热水和毛巾来的,停下脚之后狠狠喘了几口气,便一把钳住了石庸手臂:“陛下传召,赶紧去请娘娘起身梳洗,陛下生了大气,谁要是去的晚了,要在六宫面前刑杖!”
石庸脑袋里“嗡”的一声,人都木了。
梁太监看他这副烂泥糊不上墙的样子,二话不说就抽过去一个嘴巴,恨铁不成钢道:“愣着干什么?赶紧去请娘娘起身!要是误了时辰,谁也担待不起!陛下连废位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你还不往心里去?!”
石庸猛地打个哆嗦,也顾不上同他客气,撒腿就往琼华宫内里跑,唯恐耽误片刻时辰。
这会儿时间虽然晚了,淑妃也的确歇下了,但她还真没睡着。
表哥往椒房殿去了,姑母也悄悄告诉她,郎官们已经拟定好了废后的圣旨,杜若离马上就要被废黜,皇后之位就在向她招手,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这会儿刚一开始闹腾,淑妃就从床上坐起身了,没等传人过来问话,守夜的宫人并她的乳母王妈妈便火急火燎的过来了,一边给她穿衣着履,一边急匆匆解释:“御前的梁太监来传旨,陛下诏令六宫往椒房殿去,也不知皇后娘娘到底说了些什么,陛下生了大气呢,废郭容华与林婕妤为庶人,刑杖五十,投入冷宫,令六宫前去观刑!”
淑妃仅有的那一点睡意立即就烟消云散了:“什么?!”
她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两个贱人,平素可是很得表哥宠爱的,怎么会——”
郭容华与林婕妤倍蒙圣恩,几乎与她这个淑妃并驾齐驱,淑妃心里边很明白,若非她有太后娘娘这个靠山,与皇帝是姑表亲,否则一定是比不过那两个贱婢的!
可是现在王妈妈告诉她,表哥将那两个贱婢废为庶人,还要在六宫面前刑杖五十?!
淑妃也是掌过宫权的,她很清楚——五十棍打下去,这二人有死无生!
皇后到底说了些什么,居然能让表哥如此震怒,对于昔日爱宠如此痛下杀手?
这让依仗出身在宫中无往而不利的淑妃有些胆寒。
她下意识的加快了穿衣的动作。
“还不止这些呢,”王妈妈动作麻利的帮她系好腰带:“待会儿到了御前,您千万小心着,若是陛下问罪,只管先认下,千万别跟陛下顶着来,最不济,您还有太后娘娘这个姑母呢!”
淑妃听得毛骨悚然,又不愿相信一向温柔体贴的表哥会对自己冷脸,强笑着道:“妈妈这也太危言耸听了吧。”
“娘娘嗳!”王妈妈帮她穿衣时,脸色苍白,手都是抖的:“梁太监说了,陛下下令废郭容华和林婕妤为庶人前,先下旨废掉了您和贤妃娘娘的封号,贬为宝林——整个后宫,哪有位分这么低的宫嫔啊,这真是半点体面都不给您留了!后来还是皇后娘娘劝了几句,搬出太后娘娘来抚慰陛下,圣意方才有所转圜!”
又补了一句:“陛下将时辰定的死死的,谁要是去的晚了,六宫面前与郭氏、林氏同罪,娘娘,您敢赌陛下会为您收回成命吗?”
淑妃听说皇帝下令赐郭容华与林婕妤五十刑杖之后,便微有唇亡齿寒之感,现下再听乳母如此言说,但觉脊背生冷,脚下发寒,直到被王妈妈按到梳妆台前,迅速梳了个最简单的发髻,心头那口凉气才慢慢的溢了出来。
早有宫人取了大氅送来,淑妃赶忙裹上,登上轿辇,雨夜之中动身往椒房殿去。
人在幽闭的空间中时,往往会模糊时间,夜里天气明明是有些凉的,淑妃头上却生了汗,不时的掀开轿帘,催促抬轿的内侍:“快些,再快些!”
如此几次之后,撑着伞紧随其后的王妈妈不禁宽抚她:“娘娘安心,咱们收拾的快,误不了的!”
淑妃脸色苍白,血色淡的几乎要看不见,她隐约感觉到好像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变故,但是自己却好像被堵住耳朵,蒙住双眼,对外界的变化一无所知。
她神情茫然的靠在了轿壁上,彷徨不已。
……
同样的事情在后宫中不间断的发生中。
以淑妃的容貌、品阶乃至于强硬后台,都为这次的传召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其余人听闻之后的感受可想而知,闻讯之后二话不说,胡乱套上衣服,梳了头之后就往椒房殿去了。
淑妃自矜身份,乘坐轿辇,品阶再低一些的却没这个待遇,要么就是乘坐两人小轿,要么就是腿着去——说真的,就现在这个天气条件,腿着去是最快的交通方式了。
最难的还是一向身娇体弱的贤妃。
御前内侍前去传旨的时候,贤妃已经服过药睡下了,生生被宫婢唤了起来,紧赶慢赶,厚厚的穿上衣服,乘坐轿辇往椒房殿去。
诸后妃中,贤妃向来最得恩宠,连带着身边的婢女也有三分傲气,此时便嘀咕道:“娘娘本就体弱,何必去趟这趟浑水?差人去向陛下告罪一声,陛下不会生气的,您是陛下的救命恩人,可不是寻常宫妃!”
贤妃入睡之后被人唤起,此时仍觉头疼,皇帝突如其来的情绪变故也令她猝不及防,几番不顺之下,素日的温婉娇柔消失无踪,那眸光竟有些阴冷。
她以手掩口,咳了一声后,慢慢道:“陛下的旨意你都敢当耳旁风,本宫身边是容不得你这样心大的人了。”
那宫婢原本是想在主子面前讨个巧的,却不曾想反倒惹了贤妃厌恶,脸色猛地一白,下意识想要跪下去求情,却被人堵住嘴带下去了。
贤妃无心去顾及一个宫人,狐裘裹住身体,觉得周遭那无孔不入的寒气暂时被削弱,终于深吸口气,扶着宫人的手登上轿辇:“动作快些,不要误了时辰。”
……
皇帝天威所在,一声令下,六宫无敢不从。
近侍们噤若寒蝉的守在大殿两侧,双眼不受控制的往时计上瞟,这要是有哪位娘娘误了时辰——看陛下今夜情状,怕是决计不肯轻轻放过了。
最先来的当然是所居宫阙离椒房殿近的那些宫嫔。
先前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皇后失宠已经是人尽皆知,连带着椒房殿附近的宫阙也变得晦气了,有宠的跟皇帝撒娇,搬去了别的地方居住,宠爱薄些的给协理后宫的淑妃和贤妃当当舔狗,也搬走了,只剩下那些既无恩宠,也无家世的宫嫔仍旧住在这里。
大半夜的她们都睡下了,听闻皇帝传召,都忙不迭起身梳洗,撑着伞急匆匆赶到椒房殿,便见殿中灯火通明,暖意融融,天子近侍于两侧垂手而立,威仪赫赫。
皇帝脸上仿佛氤氲着一团乌云,神情森冷,眉头紧皱,不豫之色溢于言表。
皇后跪坐在皇帝身边,薄纱遮面,微微垂着头,一言不发。
最先赶到这儿的宫嫔们面面相觑,宛如一群受到惊吓的麻雀,惊惧之下,竟无人敢上前。
皇帝漠然瞥了一眼,果然都是不得宠的,看着全都很眼生。
他轻咳一声,低声对遭受刺激之后变得彪呼呼的皇后道:“陛下,有几位妹妹过来了。”
皇后回过神来,目光往下边儿一瞟,脸色微微和煦了几分:“哦,是你们呐,皇后同朕提过,倒都是安分的,外边冷,进来坐吧。”
又吩咐侍从:“一人赏一碗姜汤,去去寒气。”
侍从们应声而去。
这群低阶宫嫔都是不得宠的,侍过那么几次寝之后就被皇帝抛之脑后,深夜里战战兢兢冒雨而来,还当是要凉,没成想陛下待她们竟如此宽和。
多亏皇后娘娘帮她们说好话。
宫嫔们心念及此,难免动容,纷纷向皇后致以感激的目光。
皇帝:“……”
收获后宫透明妃嫔感激一堆。
可用价值约等于零。
面无表情.jpg
再之后陆陆续续过来的宫嫔们,皇帝就能叫出名字来了,起码也能记得她们姓什么,而皇后的态度,也显而易见的恶化起来。
“秦修仪,去外边跪着。”
“哦,刘美人,你也去。”
“……”
“黄昭仪,呵,贱婢,去跪着!”
殿中安坐的妃嫔们看得真切,被皇帝下令出去罚跪的,多半都是宠妃,而其中也不乏宠爱淡薄的,而她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
都曾经顶撞中宫,对皇后不敬!
可大家不都说陛下已经准备废后了吗?
怎么突然就变了主意,如此大张旗鼓的为皇后张目做脸?
而且更要紧的是——
留在殿中的宫嫔们小心翼翼的交换一个眼色,都在对方眼底见到了同一句话:后妃之中,对皇后娘娘最无礼的,便是淑妃娘娘和贤妃娘娘了啊!
淑妃娘娘是太后的侄女,行事一向张狂,不把皇后放在眼里,而贤妃虽然看起来娇娇弱弱的,但是在后宫里边,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大可不必玩聊斋那一套!
淑妃无礼,你贤妃也没好多少,能出门逛御花园,却说体弱不能向皇后请安,这不是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吗!
就是不知道陛下到底会不会处置淑妃和贤妃了。
皇帝看着跪在外边淋得跟落汤鸡一样的宠妃们,再看看殿中坐着的陌生女人团,脸板得死紧,一言不发。
皇后倒很有谈兴,和颜悦色的同她们说话,众妃见皇帝如此和蔼,渐渐也没那么怕了,不时的说上几句,气氛逐渐回暖起来。
直到郭容华跟林婕妤像是两条死狗一样,被御前的人提了过来。
霎时间满殿寂静,落针可闻。
淑妃就在这时候来了。
刚进椒房殿,瞧见跪在地上的那群宫妃与郭容华和林婕妤的时候,淑妃千辛万苦挤出来的笑容就瞬间凝固了。
作为带头对抗皇后的那个人,她太明白跪在地上的那些人都做过什么了。
皇帝注视着她,有些不忍,别过脸去。
然后毫无意外的听皇后吩咐:“噢,是淑妃来了啊?你也去跪着吧。”
这下子,殿中宫嫔们连喘气声都克制到最低了。
要知道,那可是淑妃啊!
入宫时陛下格外恩赐,用的甚至是皇后的仪仗!
淑妃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迅速淡去。
她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眼睛里盈满了泪珠,却在对上天子冰冷的目光时黯然低头,咬住嘴唇,跪到了殿外庭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