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法老第一次想要亲口问问神明:
众神啊,敢问人心是你们的游戏场吗?
王室的船队花了足足七八天时间,才抵达萨卡拉附近。
抵达这里的时候,最老练的水手,最熟悉萨卡拉行宫的领航者,也不由得发愣——面前一汪泽国,茫茫无际,根本无法判断行宫的具体位置。
“吾王,按照远处吉萨金字塔的位置和附近先王金字塔的位置,可以确定这萨卡拉的行宫,就在……就在这片水面下……”
说话的是一位名叫萨沙的二等祭司。王船出行的一应占卜事宜,理应都有大祭司森穆特完成。
森穆特目前行踪不定、生死未卜,这个萨沙就被抓包,来到法老身边,顶替森穆特。
“在水下……”
虽然早有预感,可到了这时,提洛斯的嗓子突然就哑了。
御用领航者格里高极其无措地回答:“是……而且前面的一艘船发现了萨卡拉行宫的星象台,台上的观星石碑……”
提洛斯精神一振,循声向前望去:“石碑……在哪里?”
格里高无奈指指前面的船,确切地说,指向了船身以下。
清澈的河水之下,依稀可见,三角棱柱石碑,镶嵌着一道又一道向下延伸的铜线,尖顶完全没于水面以下。
萨卡拉的行宫完全被泛滥的大河淹没了。
法老站在船头,觉得自己的双膝不住地发抖。
他的王妃,还有他还未出世的孩子……还有机会逃过这一劫吗?
或许大神官一家早就安排,帮助艾丽希逃脱,也说不定。
不——提洛斯摇摇头。
大神官那个老狐狸,一早就存心将爱女双手奉上,以换取他和儿子索兰将来仕途平稳,应该不会故意违拗法老的意思。
唯一一线希望,是大祭司森穆特。
当初是森穆特亲自把王妃送往萨卡拉的行宫的,在那之后他并没回来,完全失踪。
提洛斯非常信任他的大祭司,森穆特是先王从平民少年中发现,并且交由提洛斯,由提洛斯一手提拔起来的。此前森穆特一直非常感激法老的知遇之恩。
算起来大祭司和王妃在一起,已经共处了小半个月了……如果他们还都活着的话。
提洛斯想到这里就觉得不舒服,伸手使劲揉了揉胸口。
“王,您看那里,飘来的……”
“好像是王妃的轿辇——”
提洛斯新任命的卫队长高声提醒。
那其实是一座雪松木打造的四角床,拥有坚实的木制框架,可以由轿夫抬起。
因此它既是艾丽希的卧榻,也是她出行时的交通工具。此刻它飘浮在水面上,原地打着转。
这座四角床的木料上涂着金漆,阳光一照金灿灿,确实是艾丽希过去喜欢的风格。
但这副浮夸的外表无法掩盖它曾经经受过的磨难,木料上的金漆残缺,似乎经受过四处撞击。
四角木柱上清晰可见,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齿痕、爪印,原先四面垂挂的亚麻布早已被撕成残片,一丝一丝地挂在木制框架上。
大大小小的鹭鸟栖在残破的四角床框架上,待到有船只靠近,便一起呼啦啦振动着翅膀飞走。
这座四角床被水手们用顶端带有钩子的长竿勾回来,拖至法老面前。
提洛斯凝望着,似乎能看见艾丽希慵懒地卧在这座四角床上的样子。
但是她人去了哪里?
提洛斯问自己:难道她曾经这座四角床上避难?然后惨遭鳄吻,活生生丢了性命?
法老咬牙,心里突然生出恨意:艾丽希,你……竟这么没用的吗?连活到王赶来救你都做不到?
“那边,吾王,您看,您快看,那里有船——”
前面船上的一名水手忽然大声呼唤。
“那不是龙骨船……像是匠人们手编的纸莎草船……”
御用领航者格里高这时赶到了法老的船上,半跪在法老身边,一边观察,一边为法老指点。
“奇怪了,通常纸莎草船都没有这么大。”
船队派出数枚小艇,奋力向那条纸莎草船划去,很快靠近,有人大声叫喊:“这里有一个人!”
“还活着!”
提洛斯精神一振,好不容易把是不是王妃这几个字给吞了回去。
数枚顶端带着铁钩的长竿同时伸向那座奇异的纸莎草船,将它拖近。
半跪在提洛斯身边的格里高突然兴奋,向法老指点:“这是将好几条纸莎草船绑在一起,连成的一座大船。这样的船在水上行驶,要比单独的小船稳定好些。”
格里高一时感叹:“这究竟是怎么想的,王妃的人能想到,我怎么就从来没想到过?”
御用领航者一时又恍然大悟:“对了,萨卡拉有一个匠人队,是派去修王妃的陵陵陵……”
见到提洛斯眼神如刀,格里高好不容易把陵墓这个词吞了回去,左右掩饰:“也许是匠人队的匠人也避到了萨卡拉,帮助王妃造了这样的船只……”
正说话间,那条大型纸莎草船已经被拖至王船跟前。
格里高一眼瞥见一个满身是血的人,一时间惊叫了一声,连忙伸手捂嘴,低下头,好半天却听不见性格倨傲严酷的法老出声呵斥。
他偷偷抬起头,才发现法老瞪着眼睛,像是王宫跟前高大的石雕立像一样僵里在船头。
“救……救命!”
浑身是血的人虚弱地发出一声悲鸣。
是个男人的声音。
提洛斯顿时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稍许,方才下令:“把他带过来,王要问话。”
纸莎草船上的人转眼就被送上王船,人们都看清了他的惨状。
这是个男人,看穿着打扮是在附近服役的民伕。他原本穿着亚麻布的坎肩和腰衣,现在这些衣物都破烂被撕成一条一条,糊满血渍,让人根本看不清原本是什么颜色的。
这人两条腿自膝盖以下空空荡荡,小腿已经不知去向。
他也算是硬气,用布带把膝盖以上绑住止血,又将自己绑在了纸莎草船上,随波逐流,纸莎草船竟没有被活到了现在。
提洛斯目不转睛,盯着那个男人,冷漠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寒声开口:“给他喂一点清水。”
水手们齐声应是,小心翼翼地把那副残缺的躯体从船上解下来,抬至离王船最近的一条小舟上,一名水手将陶壶里的水倒在洁净的亚麻布上,将浸湿的布稍许蘸了蘸男人的嘴唇。
“问他,萨卡拉行宫是什么状况,他有没有见过第一王妃。”
水手们这才明白,王之所以施恩于这个平民,说到底还是为了王妃艾丽希。
“疯了疯了……”
在水手们的帮助下,饮下一口洁净清水的男人嘶哑着声音大喊。
“萨卡拉的人全都疯了,他们全部躲进了地下!”
提洛斯与格里高面面相觑,他们一时难以判断这个受了重伤的男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在臆想。
疯了的人到底是谁?
这男人断断续续地将他在萨卡拉的经历讲了出来,王船上的人谁也不敢相信:
竟然发现了先代法老的陵墓,所有人为了躲避大水,逃进了地下陵墓里?
那个男人断断续续地说:“本来说要夺去星象台……后来竟都听了那个女人的话,改口要去地下,我和几个没疯的,上了这条船……遇到了河马,还有鳄鱼,然后是不知什么水下妖兽……”
“船险些被掀翻,人都落了水……”
“他们都死了,我把自己绑在了船上,才有了今天……”
这男人看起来神智清醒,并没有发疯,甚至还懂得讨好谄献。
他用完好的双臂支撑起身体,望向王船上凛然而立的法老提洛斯:“陛下,陛下……是神明庇佑小人支持了这么久,一定是——”
提洛斯脸罩寒霜,瞥了一眼这个男人,然后转过脸下令:“把他扔进大河里,喂鳄鱼。”
法老话音刚落,水手们就动手了,扑通一声伴随着求饶的喊声不断传来。
这个奋力求生的男人万万没想到,把他救起的人竟然这么快就翻脸。
水里的血腥味不知引来了什么水下凶兽。没多久,便是一声惨叫,水面动荡,迅速浮上许多气泡,接着动荡平息,王船附近的水面渐渐染红。
法老别过脸去,刚好见到一脸茫然的格里高。
“他只是个普通民伕。”
提洛斯脸露不屑。
“你刚才也说了,至少是匠人队的匠人才能想出把纸莎草船绑在一起,增加稳定性的法子。”提洛斯难能可贵地向御用领航者解说两句。
“萨卡拉的行宫驻扎着王妃的人,除此之外至少还有匠人,怎么样都轮不到他上这条船——”
“如果他不是与人合伙,偷了这条船,就是僭越——”
“怎么都是死。”
提洛斯脸色漠然地说出死这个字,区区一介民伕的生命根本不放在法老心上。
甚至让法老费上两三句唇舌,解释为什么处死,都是这个男人的荣幸——
法老的一言一行都会由书记官记下来,这个低贱的卑劣的男人,死不足惜,竟然能被写进埃及的历史里——
“吾王,如今……”
二等祭司萨沙望着水面上那一大片殷红,胆战心惊地不敢多说话。
“就在这里等!”
提洛斯断然宣布。
“可是,刚才那个男人提到水下可能有妖兽……小臣的占卜结果也显示……”
“那就在附近寻找适合泊船的地方。”
提洛斯凝神望着刚刚水手们指点的水下石碑,已做决定。
“王无论如何都要等到大水退去,萨卡拉行宫重现的那天。”
提洛斯紧抿着唇,暗自将牙齿咬得格格响:艾丽希。无论是活人还是尸首,我都要找到你。
泛滥的大河淹没萨卡拉行宫的那天——
通往尼托克莉斯地下陵墓的通道内,轰鸣声逼近,水汽扑面而来,用于照明的火把一枚接着一枚迅速熄灭,光明在迅速缩短。
光明尽头就是汹涌黑暗的波涛,它们奋力拍打四壁,毫不受阻地前突,似乎席卷一切吞噬一切。
地下陵墓里空旷的穹顶将这奔涌的涛声放到最大,躲在这里的平民们似乎感受到了末日的到来,全部挤在一起。
家人亲友们相互拥抱着,有人闭上眼,任凭恐惧填满内心;
也有人回头,望向守在陵墓出口处的四名阿苏特。
“王妃、大祭司、侍女长、工匠……”
“谢谢你们,愿意守在我们身前……”
德卡大叔被他的家人们簇拥着,闭上了双眼,喃喃地说。
这时一个清亮的孩童声音突然响起:“快看!”
是罕苏的声音。
人们闻声向那边望去,只见虚幻中仿佛出现了一道沉重的青铜大门,门上铸着清晰的金合欢花纹样——几乎和萨卡拉行宫那座大殿的巨门一模一样。
这一对既虚幻又现实的门,似乎被风扬起,冲着席卷而来的涛涛巨浪猛地关合——
“砰——”
“啪——”
巨门的门板猛地干涸,浪头啪在门身上发出巨响。
在人们眼中,巨大的青铜门扇,雕饰繁复的金合欢花纹样在迅速消失。但是洪水却被挡在了那一层虚空外面。
他们中有人大惑不解地往前迈了两步,将用来照明的松枝火把纷纷举起,想要看清通道入口处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扇巨门依旧在,反映着光线,光泽宛然,门的另一侧被挡住的浪花腾起的细碎白色泡沫却一样清晰可见。
这扇青铜巨门,竟然成了完全透明的。
它甚至不再是一对巨门,而是成为了一堵严密的屏障,与周围的墙壁融为一体,甚至不断向穹顶深处延伸。
守在这座巨门跟前的四名阿苏特,艾丽希又惊又喜,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办到了;
森穆特望着整扇巨门,若有所思;
南娜激动之后猛醒,赶紧跑过去搀住了艾丽希;
而卡拉姆则浑身一抖,突然像是打了个寒颤似的,问:“怎么突然一下,变得这么冷?”
早先被卡拉姆呵斥,赶到地下大厅深处的罕苏按捺不住,跑了上来,往那扇透明的巨门跟前一蹲,好奇地问:“这究竟是什么做的?”
他没忘了扶扶双臂,抖了抖,振作精神,说:“是好冷……”
艾丽希:……
你们埃及人,难道从没有见过冰吗?
是的,从她掌心喷薄而出的能量,在她应用了关门这一条相似律的同时,以寒冰的形式结成了一对巨门。
巨门封上之后,寒冰将一切可以透水的位置全部封满。
此外,这扇门在短短瞬间迅速增厚,变得坚不可摧。在一时之内,除非有人能在对面点燃炽热的火焰,否则没有事物能毁去这扇门分毫。
卡拉姆的儿子罕苏这时候太好奇了,他实在想弄清这扇巨门到底是什么材质做成的。
于是他大着胆子,冒着寒冷,伸手上前试了试,觉得门上很冷,此外又有点粘粘的。
这孩子突发奇想,想试试这种材质究竟有没有特殊的味道。于是趴在冰封巨门跟前,伸出舌头,想舔一舔,试试口味。
艾丽希:……
好吧,埃及人应当是真的没有见过冰。


第36章
艾丽希眼疾手快,总算是及时制止了罕苏将自己的舌头完全粘在她一手创造出的冰门上。
适才她模拟了关门,并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试图召唤自身的力量。
那是一种感觉,是人在面对危机退无可退时的本能应对。
能量从她指间、手心、她全身上下……奔涌而出,并迅速幻化出形态,冷静、镇定、亘古不变、坚不可摧,一道坚硬厚实的冰墙出现在她眼前,并且越来越厚。
刚开始时,这道冰门还完全保留有艾丽希使用相似律时心里默念着的原型——萨卡拉行宫大殿的青铜门。
但随着冰门的完全成型,并且抵挡住了涌入地下陵墓的滔滔河水之后,这道冰门开始失去了具体门的形状,变得更像是一堵毫无缝隙与瑕疵的冰墙。
这堵墙蕴含了深厚的能量,但凡靠近的人都能觉察它所散发的寒意。
而这冰墙不断加厚的原因,艾丽希估计是它太冷了,将另一端拍在墙上的河水迅速冻住,成为冰墙的一部分,这下倒是不用担心一时间冰墙消融,河水涌入的问题。
经历过这一次脱离了咒语的咒法应用,艾丽希终于获得了一点经验:她使用的能量不知从哪儿来,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神赐。
而她更像是一把钥匙,需要的时候,这闸门就忽然打开了。
据尤米尔说,能量出现时是以专属于她的属性——就算不完全是冰,至少也与冰有关。
而森穆特的属性则应该与生命相关,他将力量按照相似律释放之后,应当会编织出一面完全由植物构成的墙。
可问题是,完全由植物构成的墙,哪怕再厚实,也总有缝隙可以令水透入。
这样一来,在地下陵墓躲避的人们面临的将慢慢煎熬,大水一点点将他们最后的容身之处完全淹没。
能量的属性不同,使用咒法得到的最后结果也不同。
而这次,多亏艾丽希在最后一刻挺身而出,才达到了他们想要的效果。
艾丽希心想,她虽然只是个刚入门的神之眷者,比起最接近神的神之祭司,她也没差多少嘛。
艾丽希忍不住得意地看了一眼森穆特,见到他的眼光温柔,隐隐含有赞许、鼓励的意思。
艾丽希心里咯噔一声,突然想通了。
刚才之所以森穆特毫无反对意见,甚至果断后退一步,连自己的位置都让给了艾丽希,应当是已经通过灵感预知了这一点。
这样一想,艾丽希的喜悦便淡了几分。
她扶住了南娜的手臂,转身面对聚在大厅里的男女老少,大声说:“现在各位暂时安全了,各位请都放下心。”
她身后厚厚的冰门完全隔绝了外面的水声,此地只有艾丽希清亮柔美的嗓音在空旷的穹顶之间不断回荡。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紧绷的神经直到此时此刻才第一次获得松弛,聚在这里的男女老少在紧张了两三日之后,大多疲累地直接坐倒在地。
一坐下,他们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纷纷起身,一起向艾丽希和森穆特等人致谢。
“多亏有你们,神明眷顾的阿苏特们……”
艾丽希稍稍扬起嘴角,看了一眼幽深、暗沉的地下陵墓,以及这陵墓中为数不多的松枝火把,心里又有点往下沉。
这和她所设想的庇护所还差得太远。
“各位,我们会继续改善此地的环境,请你们先原地休息一阵,之后会有人来安排饮食和各位的休息。”
艾丽希一转身,拉住了森穆特的衣袖——
“大祭司大人,我向您提过的——”
早先她和森穆特一起讨论过相似律的应用。而艾丽希也讨论过她对这座大河泛滥时期的临时庇护所的构想。
“王妃殿下,您说过,您希望这里有光线、流动的气息、可循环的生命……”
艾丽希当时不知怎么就说了生态圈的概念,森穆特和南娜等人都听得一脸懵,艾丽希不得不给他们详细解释……
此刻聚在这座广阔大厅里的人类,和他们带进来的禽鸟牲畜没有分别。
想要活下去他们需要有足够的氧气,这些只能通过阳光照耀与植物的光合作用完成。
另外数百人聚在此处,他们也一样需要清洁的饮用水和干净的生活环境。
饮用水方面,人们从地面上带来了成桶成桶的酸味啤酒,还有用巨大陶罐盛放的清水——
唯一的问题是不知道够不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水位褪去,冰门外的积水全部流向原初。
至于保持环境清洁……这也难度不小,毕竟这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如果要排污,根本无处可排。
艾丽希怎么也没想通,到底应该怎样应用相似律来实现以上目标。
她甚至没有想好该如何向森穆特他们解释:氧气、光合作用、生态环境……这些距离这个古老而奇异的书中世界似乎太过遥远。
而这些问题,要问神符尤米尔也铁定没用——这些需求,在一心复仇的女法老尼托克莉斯的时代完全不存在。
艾丽希低头看了一眼佩戴在胸前的神符,这家伙现在安静得要命,可刚刚艾丽希徒手铸起一座冰门的时候,这枚至少延续了上千年灵性的神符在一旁可是差点喊破了嗓子——如果神符也有嗓子的话。
估计是知道自己现在帮不上忙。
艾丽希想着,转头望向森穆特。
森穆特一对淡金色的眸子,在大厅内幽暗的光线下,望着艾丽希,仿佛星芒闪烁。
“按照您说的,首先,要有光!”
艾丽希点点头:“对,不止要有光,最好还有和太阳一样的光芒,东升西落,夜晚则明月在天,星空闪耀。”
她一面说一面心里在想:这莫不是在做梦吧!
谁知森穆特温煦颔首,柔和地回应:“一切如您所愿——”
艾丽希被这样的承诺震住了,她抬头望着森穆特,惊讶地想:这么厉害?
森穆特感受到了她的惊讶,唇角微微上扬,说:“不过,这需要您点头同意。”
艾丽希:“我?”
什么时候她有这么大权威了,可以左右森穆特的行动?
大祭司见她这副表情,笑得更灿烂了些,他微微躬身,同时向艾丽希伸出一只摊开的手:“我需要您手中那枚旅行。”
艾丽希一听见旅行这两个字,就暗叫不好,她本能地想:大祭司不会是拿了旅行想要跑路吧?
不过森穆特如果想借旅行跑路,应该早就提出了,不会等到现在。
再者,在整个萨卡拉行宫遇险的过程中,惦记过要用旅行跑路的,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于是,艾丽希果断取出了那枚扁平的,小船一样的护身符,放进了森穆特的手心里。
森穆特微笑着看向扶着艾丽希的南娜:“侍女长,如今您还想要我送王妃回孟菲斯吗?”
南娜惭愧地低下头。
艾丽希一看南娜的脸色,就知道这位侍女长应当是私下里请求过森穆特,请他用这枚旅行带艾丽希回到安全的地方去。
但是这枚旅行一直都在艾丽希手里,只要艾丽希不肯下决心跑路,森穆特也绝对不会勉强她。
可问题是,这枚旅行,如何能创造她想要的环境呢?
它只是一枚辅助旅行工具,它如何能带来光明呢?
见到她一脸懵又一脸好奇的表情,森穆特笑得更加灿烂了。
他托起旅行,对艾丽希说:“尊贵的王妃殿下,现在我将尝试使用神咒——但是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不明白这神咒究竟是从何而来,又是怎样发挥功用的,我只是单纯将这神咒以咒语的形式记下来而已……”
“但是今天,我已完全明白了。”
“您应当了解,太阳与黑夜,都是需要旅行的。”
艾丽希听了这话茫然地睁大了眼,却猛地想起了看过的埃及神话书籍——
在埃及神话中,太阳神拉每天架着太阳船,从天空经过,地上万物万灵因此沐浴于艳阳之下。
每到入夜,拉神驱使太阳船行驶于冥界之中,从另一边回到太阳的起始之地。
因此,昼夜循环,日头东升西落,完全是旅行的结果。
这就是相似之处,这就是使用旅行创造光明的原理。
艾丽希瞬间明白,眼中流露出了然。
森穆特能够感应到她的情绪,不需要看她的眼神就能了解。
只见这位年轻的大祭司伸出托着旅行的右手,低声诵念了一句咒语。
艾丽希忽觉眼前这枚旅行发生了一些变化,扁扁的护身符真的变成了一艘船的模样,船中依稀可见人影,长长的桨从船舷两侧伸出。
森穆特继续念诵,这枚旅行稳稳当当地从他手掌中升起,升到空中。
就在这时,薄薄的船身忽然释放出明亮的光线。
这光芒来得毫无征兆,令聚在这座大厅里、就地休息的平民们齐齐地发出了咦的一声。
作为食材被艾丽希的侍从们带入地下的几只鸽子陡然见到了光明,同时发出咕咕咕咕咕咕的叫声。
目光全部转向艾丽希和森穆特这里,人们目瞪口呆地盯着看了片刻,纷纷伸手捂住眼睛。
适应了昏暗的环境之后,他们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习惯这样明亮的光线。
而这光线又是柔和,不算太过刺眼,随着那枚护身符的升起,洒在整座地下陵墓大厅中,并且不断移动,缓慢地划过整个穹顶。
艾丽希看向前方,清楚看见站在她面前的卡拉姆父子俩身后出现清晰的影子,由长到短,再由短到长。
仿佛在这段短暂的时光里,人们已然度过了平静惬意的一天。
待旅行稳稳地穿过高大穹顶,落在另一边,仿佛日光渐渐燃烬,夕阳落山,大厅里那些原本还点燃着的松枝火把便一枚一枚地凸显出来。
艾丽希:……
竟这么短暂吗?
就这样把一整枚旅行都用掉了?
她面前森穆特谦虚地笑笑:“不好意思,这只是试验一下,看看能不能成功……”
“这枚护身符里所拥有的能量,大约能在这座大厅里环绕三十个来回,也即是说……”
“三十个昼夜?”
艾丽希一喜:那足够了。
在大河泛滥至顶峰的一个月之后,水位一定已经降下来了。
森穆特又问聚在他面前满脸惊异的平民们:“有谁记得,现在大概是一天中的什么时间?”
大厅里的人面面相觑。
过去这一天所有人都过得颠沛流离,昼夜不分。很多人都是彻夜未眠,这时才终于觉出疲累。
谁还分得清到底现在是什么时间?
谁知有个声音响起:“咕噜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