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等艾丽希继续问,就捧起手中的芦苇茎给艾丽希演示:“这院子里的每位阿叔和阿婶,都亲手递给我一枚芦苇杆。罕苏就能数出院里共有多少人啦。”
统计前来避难的平民总人数,是艾丽希早先给各队布置下去的任务。
往后无论是管理和分派食物,还是维持秩序,清楚了解行宫内的人数,都是必须。
只是艾丽希没想到,这些民伕队对于清点人数上也有困难,需要罕苏这样的小孩帮忙。
很显然,罕苏的父亲是匠人队的领袖,这小孩有父亲教导,应当是掌握了计数和简单的计算。
艾丽希不动声色,说:“罕苏,你能把哪几个队已经统计好了人数都告诉阿姐吗?”
小男孩光着脚丫,撒腿就跑。
没过片刻就跑回来报了一个数:“匠人队统计好了,连罕苏在内,三十五人。”
他先在地面上放下五枚芦苇杆,然后开始摸自己的褡裢。
艾丽希冷眼旁观,知道他是在找用于计数的辅助工具。
只见罕苏从褡裢里摸了半天,只摸出了一枚小小的骨头。
这是一种Y形的骨头,看大小应该是仔鸡或者是鸽子的胸骨。
它的形状也有点像是埃及农夫驱使驼畜耕地时,架在驼畜身上的轭。
这种骨头在后世被称作许愿骨,据说还能用来占卜运气好坏。
但是罕苏却显得极为懊恼,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挠着头说:“这个代表十,可我只有一枚,匠人队却有三十五人……昨天我不该把用来计数的物品都留在村里的。”
这也侧面说明了为什么卡拉姆连儿子都不要,也要把测量工具从行将被淹没的工地里带出来了。
艾丽希随手递给罕苏一块白垩,说:“你用这个在地上画几枚一模一样的,不就能代表了?”
罕苏顿时重重地一拍后脑,似乎责怪自己太蠢。
他把许愿骨平放在早先那些芦苇杆旁边,照着样子画了三枚,再加上那五枚芦苇杆,就相当于记下了三十五这个数字。这孩子撒腿就跑,应该是去问其他几个队的人数统计去了。
艾丽希望着地上的鸟骨、白垩印记与芦苇杆,撑着下巴出神。
她心里大致了解:这是十进制计数。但又不是真正的十进制,依旧是一种累加制的计数方式①。
这种计数方式确实能够满足简单的日常需要,只不过使用起来很慢——数字越大越是如此。
转眼间,罕苏又问来了几个队的人数,照样都记在地面上,还找来了一条绳圈辅助绘画——这个时代的埃及人,正是用绳圈来表示百这个概念的。
小半个上午的工夫,竟真的让这个小孩算出了所有前来萨卡拉行宫避难的总人数:六百二十七人。
艾丽希:这效率真是感人啊——
“罕苏,你知道如何用数字表示……将一袋粮食等分成两份、三份、四份……之后,其中的一份吗?”艾丽希随口问罕苏。
罕苏顿时目瞪口呆,满脸是这题超纲了的表情。
他盯着艾丽希看了半天,才使劲摇了摇头,说:“阿爹没教过我。”
艾丽希将话问出口,自己心里也有点疑惑。
她怎么突然就想问关于分数的概念了呢?
明明这个时代的普通人连百十以内的计数都勉勉强强。
这个念头不知是从哪里起的,此刻问出来,确实是为难罕苏了。
却听身后森穆特清越的声音响起:“刚才王妃刚才所问的……小臣前天晚上探索王的萨卡拉行宫,倒是发现了一件物品,可以回答王妃的问题。”
艾丽希顿时一怔。
一件物品?
能够解释埃及人如何表达分数?
她转头看看森穆特,却见这位大祭司自己也有点发怔,似乎刚才的抢答并非他的本意。
但艾丽希已被激起了好奇心,点头嗯了一声,表示愿随森穆特去查看。
森穆特也平静下来,领着艾丽希与南娜来到了地势最高最宽敞的殿宇中。
这座大殿拥有巨大的青铜大门,门上密密麻麻地铸有金合欢花的纹样。
当阳光正照在这两扇巨门之上时,能看见这金合欢花纹光彩流动,当年这座行宫的设计者与建造者匠心独运,毕现无疑。
步入殿内,大殿一头,如今已经临时改做了艾丽希的寝殿,她那座涂满金漆的轿辇就摆放在那里,四周摆放着纸莎草编制的屏风。
大殿的另一头是法老的王座。
这座法老专属的高背椅连接着一道高大的照壁。照壁之后到殿宇的后墙之间,是一座可勉强供两人并行的狭窄夹道。由于照壁遮蔽了光线,夹道里十分昏暗。
森穆特将艾丽希和南娜带进了这条走道,在正对那座高背椅椅背的位置,森穆特指了指幽暗的墙壁——
艾丽希依稀能够看见墙壁上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图形。
“这是……”
“这是一枚荷鲁斯之眼,又叫神圣之眼,您……听说过吗?”森穆特声音柔和地向艾丽希解释。
艾丽希:……
她当然听说过荷鲁斯之眼,她还有使用荷鲁斯之眼因而被眼前的大祭司撞见的经历。
片刻后,那枚荷鲁斯之眼图案竟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艾丽希:……糟糕!
她赶紧把自己的右臂藏到身后,同时收束自己的灵性,免得自己在森穆特面前当场表演一个灵体与肉身分离,直接进入荷鲁斯之眼。
谁知森穆特继续解说:“王妃,臣现在在用灵性灌注这枚荷鲁斯之眼。”
“您的问题是,如何表达等分若干份中的一份。”
“这就是答案——荷鲁斯之眼的右眼角代表一半,眼球代表右眼角的一半,眉毛代表眼球的一半,左眼角代表眉毛的一半,睫毛代表左眼角的一半,眼泪代表睫毛的一半②……”
随着森穆特的解说,荷鲁斯之眼的各个部分按照次序变亮,显然是森穆特为它注入灵性的缘故。
艾丽希在心中默算,右眼角代表1/2,眼球1/4,眉毛1/8……
如果把荷鲁斯之眼各个部分的面积加总,只能得到63/64……还有剩下的1/64呢?
难道发明这个图案分数特性的埃及人,就从没想到过要把这些分数加总,最后得到一个圆满的,完整的1吗?
“当然,将这些符号和它们代表的分数全部相加,并不完满,还缺了一枚眼泪的价值。”森穆特继续解说。
“这是因为神明认为,世间万事万物都拥有无可弥补的缺憾,不存在完美无缺。因此即使是荷鲁斯之眼,也不能代表完整。”
艾丽希听见森穆特这么说,竟忍不住有些伤感。
凭她有限的人生经历,她确实从未体会过什么完美无缺,相反,缺憾总是不少。
她压抑住伤感,瞥了一眼大祭司。
却见森穆特正痴痴凝望着墙壁上那枚发光发亮的荷鲁斯之眼,眼角似乎有一点点晶莹的星芒在闪烁。
似乎刚才艾丽希心里的那一丁点伤感,到了森穆特那里就数倍放大了。
果然是位强共情者——艾丽希悄悄地想。
还没等她回过神,南娜忽然拽住了艾丽希的手臂,拉着她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两人的脊背同时撞在身后那面隔墙上。
“小心——”
南娜情急之下喊了一嗓子。
战神眷者的音量太猛,艾丽希只觉得耳鼓内嗡嗡作响,瞬间几乎再听不见什么。
但她眼前的荷鲁斯之眼陡然迸发出强烈的光线。
震动从脚下传来,整座大地似乎都在颤抖。
在这一瞬间森穆特走上前,伸出双臂,奋力挡住了艾丽希,仿佛是要为刚才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
艾丽希的视线越过大祭司的肩膀,见到那枚荷鲁斯之眼竟在慢慢移动。
不止那枚荷鲁斯之眼,对面的整面面墙壁都在移动。
法老王座背后的照壁,此刻竟然开始向两侧移开。
渐渐地,大地的震颤止歇。
荷鲁斯之眼所释放的强烈光线也逐渐消散。
艾丽希等人的面前,石壁上出现了一道洞开的石门。
幽暗的光线下,可以见到这石门后一条道路,缓缓向下,通向不知何处。
艾丽希看了一眼森穆特线条优美的侧脸,想起他曾说过的:“萨卡拉的行宫内,据说藏有先代女法老,尼托克莉斯的陵寝。”


第27章
石门洞开,被森穆特灌注了灵性的荷鲁斯之眼依旧光芒闪烁,黑洞洞的阶梯却像是一张幽深的巨口,随时可以吞噬面前三人。
南娜早已变了脸色,抓住了艾丽希的手臂将她护到一边,同时怒气冲冲地向森穆特大吼:“大祭司,您是故意的吗?”
“怎么会如此巧合?”
与此同时,艾丽希心中也闪过同样的念头:
这太巧了。
森穆特曾经向她提过:他不想马上离开萨卡拉行宫,是为了寻找行宫中可能藏有的先代法老的陵墓。
他在正殿法老的王座背后发现了一个隐秘的荷鲁斯之眼,然后借给艾丽希讲解分数的机会,将自己的灵性灌注进这枚神秘图案,从而导致触动机关,密道显现。
怎么会这么巧?
森穆特自己也十分震惊。
但看他的样子,这结果似乎又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片刻就恢复了镇定自若,对艾丽希和南娜说:“这或许是你我的灵感引导的结果。”
艾丽希:“灵感引导?”
森穆特点点头。
“我来到萨卡拉行宫,目的之一就是想要寻找埋藏在这座宫殿深处的秘密。”
“我对此并无头绪,在行宫里也只是没有目的的随意寻找、探索。”
“但是我的灵感却可能接受到了环境中的隐秘暗示,让我不自觉地采取某些行动。”
“就像我刚才,纯粹只是想向您解释荷鲁斯之眼的意义。”
“明明我可以在墙面上画下一枚荷鲁斯之眼为您解说,但我却选择了带您到这里来。”
“明明我伸手为您指点就够了,但我却选择了将灵性灌注……”
“你是说……”
艾丽希已经大致明白了森穆特的意思。
“你的潜意识,会令你不自觉地做出一些行为,最终引导你实现你想要的结果?”
那么她早先突然向罕苏询问关于分数,可能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艾丽希心想:这个能力很神棍啊!
森穆特则低头思考潜意识是什么意思,弄明白了之后竟觉得很贴切。
“我听说阿苏特都有一定的直觉和预感能力,比如预知可能会发生的危险……”艾丽希询问。
她并没有从谁那里听说过这个。而是从南娜和森穆特的一些反应中推断出的。
“这和您所说的灵感引导是一回事吗?”
森穆特听她提起阿苏特,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似乎在说:我猜,您也已经是一位受神明眷顾的阿苏特了。
“确实,阿苏特都有一定的预知能力,这与灵感有关。但是他们所预知的,并不绝对一定会发生。”
艾丽希心想:那当然了,如果预知的一定会发生,无法改变,那么预感还有什么用?
南娜站在艾丽希身边,紧张地表示:“小姐,咱们走。这里都交给大祭司就是……”
艾丽希却望着洞开的石门,脚下有点挪不动。
“这也许就是法老尼托克莉斯的陵墓。”
她能看清那扇洞开的石门上,隐约可见浮刻在表面的象形文字正在一点一点地变为清晰,其中有些和在星象台上的很像。
有微风从石门中透出,轻轻拂在艾丽希面孔上,倒是没有任何陈腐的气味。
“确实如此。否则我的灵感也不会引导我们到这里来了。”
森穆特双眼紧紧盯着石门上逐步显现的文字,一边看一边回答。
“小姐,您别忘了,大神官夫人交待的。”
南娜开始恳求。
艾丽希依旧没挪窝。
“南娜,我对这里很有兴趣,想进去看一看。”
她说话向来直接,不拐弯抹角。
“塞赫梅特神使说过,这几个月里我的身体和常人一样,不碍事,不是吗?”
森穆特褐色偏金的眼眸马上向艾丽希这边看过来,他似乎有点震惊,没有想到艾丽希竟然有这样的胆色,竟然和他一样,想要深入这道隐匿了不知多少年的神秘洞穴,一探究竟。
“至少我现在还没任何阿苏特的危险预感。”
艾丽希开了个玩笑。
但这真的安全吗?
艾丽希不莽,她脑海里迅速闪过所有进入这道石门之后可能会遇到的凶险。
按照森穆特的说法,这道石门背后,有很大概率是先代法老的陵墓。
被封闭了数百甚至上千年,这片地下空间的空气可能相当污浊,甚至有毒性,到处遍布着重重机关。
先代法老可能留下了各种各样的诅咒、邪咒和法术,还有随时可能苏醒的木乃伊……
她把穿书前看过的一切与法老陵墓有关的恐怖小说和悬疑片都迅速在心里过了一遍。
“至于探索这里会不会遇上危险,我倒是可以做个占卜。”
森穆特见到南娜满脸都是担忧,伸手从衣袖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艾丽希看清这件东西,忍不住一呆——它呈现Y型,是禽类的胸骨,也就是一枚许愿骨。
艾丽希刚开始甚至以为这就是早先罕苏用以表示数字的那种。
但是定睛一看,这枚许愿骨通体泛着银白色的光泽,明显用金属制成,不是真的鸟骨。
现在森穆特这样举着,看起来有点像是举起了一枚来自现代的音叉。
“它也是……护身符?”
艾丽希突然有了灵感。
“对!”
森穆特含笑颔首,那对金褐色的眸子亮亮的,似乎在夸赞她聪明。
艾丽希不语。
她知道西方后世会用许愿骨来占卜。但没想到古埃及背景的社会里人们把用来占卜的护身符也做成许愿骨的模样。
它应该就叫占卜——艾丽希心想。
灵感立即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森穆特闭上眼睛,左手持占卜,右手轻轻将这枚护身符Y形的两端轻轻一敲。
一种怪异但是细微的嗡嗡声立即传出。
声波像是浪花,一浪盖过一浪,向四面八方传递。
森穆特手持占卜,不断改换它的位置。
在艾丽希耳中,占卜传出的细微嗡嗡声也忽大忽小,忽强忽弱,不断变化。
森穆特始终闭目凝神,在仔细聆听。
艾丽希:难道这位竟然是在依靠声波的变化在占卜?
真是神秘值拉满呀。
片刻后森穆特睁开双眼,垂眸沉思片刻,得出结论:“探索这片区域没有特别的危险。”
艾丽希盯着他,问:“那你能不能占卜出这次尼罗河……大河的泛滥会不会令这座行宫彻底淹没?”
相比起这片神秘的地下区域,艾丽希对行宫的命运更关心。
谁知森穆特却笑着摇头:“不,大河的泛滥涉及你我的命运,与自身命运直接相关的我都没法儿占卜。”
艾丽希心里呸了一声,心想:那你还敢占卜我的命运?
森穆特继续给艾丽希解释:“占卜的目的是预见未来——对于阿苏特来说,总共有三种方法能做到这一点。一种是由自身灵性而带来的预感,第二种是依靠护身符或者咒语完成的占卜,第三种是搭建神坛,祈求神灵的谕示……”
艾丽希:这三种方法我都见识过了。
“第一种,预感,它非常重要,往往能在最关键的时刻为我们提供重要的暗示。”
“但它的局限在于,我们只能预感极其有限的未来。而且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我们的预感会失效。”
“第二种,借助护身符完成的占卜,它能够预测相对较远的未来。”
“它的缺陷在于,无法占卜自己的命运。”
“无法占卜自己的命运?”艾丽希情不自禁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无法占卜命运。这是护身符占卜或者咒语占卜的局限。”
“试想,如果有一个人,他早晨占卜出自己今天就会面对死神。于是他想尽一切办法避免自己走向死亡,而且成功了——那么,他所占卜出的命运,究竟还是不是真的命运呢?”
艾丽希心想:这听起来确实是个悖论。不过她宁可相信命运是能够被改写的。
“据说有阿苏特曾经得到过神明的谕示:欺骗命运的人必将被命运所愚弄。因此,至少从旧王国时代开始起。无论是用护身符,还是用神咒,都无法占卜与自身命运相关联的事务。即便我想,也做不到。”
艾丽希转了转眼珠,改口问道:“那么晓谕法呢?”
森穆特抬眼望向艾丽希,眼神刚好和她的一撞。
“晓谕法严格来说只是神明赐予的预言,它并不完全等同于命运。”
艾丽希垂眸,心想,难怪大祭司用晓谕法得到了她成为法老的预言之后,法老提洛斯说什么也要把她干掉——大概就是要抢在预言成为命运之前,先下手为强……
森穆特可猜不到她已经想到了那么远,大祭司柔和地开口:“用这枚占卜占卜出的,进入这道门后,并无特别的危险……”
谁知就在这时,一直被挂在艾丽希胸前,静默着从不做声的神符尤米尔忽然高声叫起来:“这下面有活物,有活物!”
有活物?
这道石门多年来未曾开启,女法老尼托克莉斯的陵墓从未被人找到。
现在他们一行人终于面对敞开的石门,尤米尔却告诉他们,这里面有活物?
神符尤米尔能被所有阿苏特听见,此刻森穆特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艾丽希胸前佩戴的神符,马上转开了眼光,轻声问:“神符?”
“嗯!”艾丽希点点头。
“它有点怕你。”
森穆特评价。
艾丽希心想:尤米尔么……色厉内荏,嘴上骄傲得很,内心应该确实应该是怕的。
不过,等等,森穆特连神符都能共情吗?
果然,尤米尔喊出了一嗓子之后,就沉默地待在艾丽希胸前,再也不吭一声,似乎知道刚才将自己暴露给森穆特是大错特错。
“这样一来我就更要下去看看了。”
艾丽希的想法很简单——这座萨卡拉行宫据说十年里会有八年被大河泛滥的洪水所淹没。但多年未曾开启的地下陵墓竟然存在活物。
这给她多提供了一种逃生的可能性。
她需要探索每一种可能。
事到如今,即便是南娜也拦不住艾丽希了。
侍女长不再纠结,从腰间佩戴着的箭袋里取出了一枚以黄金做为箭簇的箭支,高举在手中,灌注灵性,黄金箭簇上立即释放出光亮。
这就是给一枚裸露在外的灯丝通上了电,南娜手里举着的仿佛是一枚现代化的照明灯。
艾丽希:……少说也有四十瓦,不愧她家南娜啊!
接着南娜凛然看了一眼森穆特,大祭司大人谦虚地退了一步,把道路让出来。
于是,南娜虽然最不情愿,却走在最前。艾丽希紧跟着她,森穆特护在艾丽希身后,三个人外加一枚神符,慢慢沿着石门背后的阶梯,缓步向下。
刚开始时,还只是一条狭长的向下通道,南娜的四十瓦大灯泡将巨大条石砌成的石壁轻而易举地照亮。
石壁表面平整光洁,像是用整块整块的巨石砌成。但是石门上曾出现的象形文字在这条通道里没有任何痕迹。
艾丽希轻轻呼吸,这里的空气略有些潮湿。但是没有任何其它陈腐或者朽坏的气味,她呼吸起来也不觉得任何异样。看来这片空间一直有气眼与外界连同。
走着走着,一直向下的道路开始变得平缓。道路开始变得宽敞,四周石壁上开始出现象形文字。
没过多久就出现了岔路。
四条岔路,在三人面前一字排开,各个幽深,不知通向哪里。
森穆特轻轻地敲击了一下他手中的占卜,音叉的回声在石壁之间不断激荡。甚至过了好一会儿之后,都还有回声隐约传来。
看起来这片地下的空间,远比他们想象得要大,可能比地面上的萨卡拉行宫还要广阔。
正当艾丽希和南娜面对岔道脚下犹豫的时候,森穆特竟然又拿出那枚音叉做了一次占卜。他伸手指着左边第二条岔路,没说话,似乎在等待什么。
艾丽希轻哼了一声。
她的神符尤米尔不得已开口:“嗯,是……我感受到的活物,确实在这个方向上。南娜二话不说,高举她的四十瓦,大踏步迈进了这条岔道。
随着三人深入,岔道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宽阔。
墙壁渐渐在黑暗中隐去,为了照亮四周和脚下的道路,南娜不得不将手中的黄金箭簇调亮到了六十瓦,能明显看出这是对她的一种负担——南娜的额角渗出细细的汗水,连呼吸都变得有些粗重。
森穆特便大步向前,伸手将南娜手中的箭柄稍许扶了扶。
那枚黄金箭簇噌地变亮,亮到足以照亮他们置身的整个空间。
照亮了四周墙壁上的象形文字,也照亮了远处依稀能见的一座地下大厅。
南娜一副惊喜万分的表情,眼神开始流露出崇拜,似乎在说:位格高就是不一样啊!
森穆特却避开了南娜的目光,悄无声息地回到艾丽希身后,继续向前。
艾丽希则暗自判断,单从这点亮灯光来看,森穆特所拥有的能量,至少是南娜的几十倍。
由此她怀疑,神眷的位格与力量从眷者,到神使,再到祭司,大概是按几何量级增长的。
可为什么森穆特总是给她一种很柔弱的感觉?
她自己片刻就想通了:这大约是因为,自她第一次见这位大祭司起,曾经数次见他哭红了眼睛。
一个位格与力量都足够高的哭包。
艾丽希暗自给这位贴上小标签。
“什么人!”
突然,南娜停下了脚步,一回手,将手中的箭柄递给艾丽希,自己张弓搭箭,遥遥对着远处的一团黑影。
艾丽希则迅速举高那枚八十瓦,帮助南娜照亮这条岔路的尽头。
“什么人……”
虚幻的回音在通道内响起。
“哎呀……”
尤米尔虚弱的声音响起。
“刚刚我好像将它错认成是活物了……”
“错认?”
尤米尔:“它确实是活物……但它有可能是那种……不能动的……活物,最尊贵的王妃殿下……”
尤米尔已经完全失去了昔日与艾丽希对话时的那种气焰嚣张的态度。不仅语气软了下来,而且听起来惴惴不安。
艾丽希一皱眉。
“不能动的活物?”
八十瓦遥遥地将那个黑影照亮。
它的轮廓绝对是个人的形象。
但尤米尔却说那是不能动的活物。
生命的形式有很多种,确实是有些生命,在人类看来,是不能移动的。
但这种生命怎么样也不可能是个人形。
突然,艾丽希快步上前,她得到了一种预感——
她以前曾经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并且还曾被吓过一大跳。
艾丽希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那团黑影跟前,凝眸注视这尊人形彩绘塑像。
这是一座用于寄托灵魂的塑像——艾丽希自己也有这么一尊,被留在防腐者的作坊里了。
塑像的服饰和艾丽希现在身上穿的有些区别,她穿戴着两截式的衣物——
上半身的胸衣和下半身的长筒裙,露出一截纤细的腰身。彩绘的衣物上装饰着黄金和钻石制成的胸饰与裙钉,在八十瓦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彩绘极其精准地描绘了她的五官相貌,还原了她的美艳无双,那一对嵌在眼窝位置上,流光溢彩的宝石更是令它看起来美目流盼,这尊塑像的主人,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最引人瞩目的,是这位女性头戴着红白两色的王冠。传说中,只有同时统治上下埃及的君主,才能戴这种王冠。
然而艾丽希将视线往下移,似乎终于看到了疑似尤米尔所说活物的东西。
这座塑像的基础材料是木材,但是在外面涂上了厚厚的松脂和涂料。因此在地底保存了多年也不曾腐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