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兰复杂地看向小女儿,双眼皮都没了,可骗不了她:“你倒是想得开,比惨还挺知足。那你眼睛咋肿啦,是不是哭过?你与我说实话。”
左小麦和母亲对视,毫不躲避。
她这次回来,没打算回娘家诉苦。
没嫁人前,她被爹娘宠着、被姐姐们谦让着,所以从小一根筋的,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不喜听别人分析门当户对,不爱听命有八尺莫求一丈的认命话,才干出巴望“文曲星”的事儿,也并不认为自己配不上。
甚至议亲的时候,明知未来婆母很看不上她,自家娘和姐姐们也苦口婆心劝诫,被婆婆看不上,日子会艰难,她也不觉得怎样。
那时,她稀罕罗峻熙,打心眼里认为,能嫁给十里八村姑娘们都想嫁的罗峻熙,咋可能会不幸福呢。
她只要能瞅见,说她的男人是罗峻熙,只这两点,再苦再累都值得。
可是嫁人后这段日子,让十五岁的小麦忽然长大。
以前姐姐们回娘家,娘也问:过的咋样,大姐二姐都说好。
但是娘却有点忧愁,尤其是二姐说好时。
那时,她不明白二姐都说好啦,娘还操心个什么。
更是感悟不到,姐姐们回娘家说好,可能是存在报喜不报忧的情况。
如今,这些滋味,小麦全尝到了。
她心想:
比起姐姐们,她脚上的泡是自己走的,路是自己选的,她是最没资格回娘家抱怨的人。哪怕婆婆往后还打她。
之前,她没圆房的流言蜚语。
三日回门,婆婆也没给带回门礼做脸。
提起左家小闺女,满满的是给爹娘抹黑,让爹娘被人嘲笑。
眼下想来,全是她心比天高造成的。
她要是再哭着回娘家,说挨过打,说甭管怎么做婆婆也看不上她,想回娘家不过了,那她左小麦才叫真的一无是处。
那样做,等于是自己惹完祸让爹娘承担。
甚至姐姐和姐夫们也会被吐沫星子淹死,被休弃归家,那还不如让她出意外死了算啦。
小麦挎住白玉兰的胳膊:“娘,我眼睛肿是高兴的。昨夜婆婆让我回娘家,我大半宿兴奋的没睡着。”
为增加可信度,小麦知道撒谎最好一半真一半假,又加了几句:
“也是想你和我爹想的。一想到在娘家啥活不用干,婆家再好也要干活。而我再回到咱家,只能像串亲戚似的不能常住,我就哭啦。”
“真是那样的吗?”
“当然啦,娘,我啥时撒过谎。我胖了总是真的吧。我婆家三亩地也包出去雇人干,总是真的吧。真没累着。”
“那你圆房那事儿?”
“娘。”
小麦装出害羞的模样:“那事儿咋能作假。我婆婆听别人胡说,都骂上门啦。这次特意嘱咐我,让你别听那些胡说八道,不信你去问峻熙哥。”
白玉兰终于半信半疑的松口气。
信的是圆过房,疑的是罗婆子待小麦恐怕没有说的那么好。
成亲前闹成那样,白玉兰至今记忆犹新,连聘礼都像是施舍似的只给几块布,怎可能才过俩月就态度大变。
不过,闺女当初非要嫁,打都打不服。
眼下已然嫁人,过不好也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日子再孬也要咬牙,然后想办法去热乎罗母的心。
以前,白玉兰想起小闺女将来的日子,心总会堵得没缝。
这回倒是见到些亮光,你看,罗母还知晓给带东西,算是有了一丝丝盼头。
“快生个儿子吧,麦啊,生儿子才能站住脚。你婆婆冲孙子的面子也能给你好脸色。今年过年,我去趟府城。听人讲,府城那里有个庙,求子很灵验。给你和你二姐求,正巧你大姐又开了怀,也祈求她能生出个带把的。”
白玉兰比任何人都怕,怕闺女们随她。
“我大姐又有啦?夫君到家还真没告诉我。”
“恩。你大姐夫他爷还病了,唉。
昨儿我还寻思,那位老爷子,往后吃喝拉撒都要靠人伺候。
你大姐夫能搭把手,那你大姐也会多出许多活。她又是双身子。
等忙完家里的,我去你大姐那,帮她腌咸菜腌酸菜,带带甜水,让她松快松快……”
“娘,说起腌菜,你那萝卜是怎么腌的,我婆婆提过,说你腌的好吃。她都有听说过,说你那手艺到镇上能拿咸菜换钱。还有大酱。我婆婆说,我下的大酱有股臭脚丫子味儿,一点儿没随你。”
“你得先……算啦,今年你别腌萝卜,我给你腌,带出你家那份。到时背着你婆婆放进坛里,就说是你腌的。免得她说你没随我。”
小麦嘻嘻笑:“她说就说呗,我才不要那样做。我要是抢了功劳,我婆婆就不会领您的情啦。”
白玉兰嗤了一声:
“我不用她领我情,别看罗家比咱家殷实。
就你婆婆那眼睛长头顶的样,要不是你非要入她家门,要不是她歹竹出好笋给我生个好姑爷子,我还真不稀得和她打交道。
咱又不向她借钱,凭啥总瞧不上咱家,我只求她少磋磨你。”
白玉兰和小女儿说着家常,去灶房掂掇做饭。
米还没有洗完,左撇子和姑爷抱西瓜回来,发现白玉兰在偷着抹泪。
“又怎的啦?”左撇子放下瓜问道。
老岳母不在家,按理没人惹怎么还哭上了。
罗峻熙也疑惑地看岳母。
白玉兰不能在姑爷面前说实话,急忙用袖子抹眼睛:“不是哭,是我眼睛进了飞虫。”
罗峻熙却明白过来,顺着灶房窗户看过去,正好看到小麦在唰唰唰的给爹娘洗衣裳。
瞧那样,洗完衣裳还要给收拾菜园子。
农户家里很平常的一幕。
但他知晓,小麦在没出嫁前,据说岳母喊一嗓子,她才动一下,经常因为眼里没活挨骂。岳母骂烦了干脆也不再喊小麦,说有喊的功夫,顺手就干完。小麦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姐姐们也惯着。出嫁前真没挨过累。
今日,岳母可能是在感伤,成亲后,小麦变化太大。
“听人说,小妹回来啦?”杨满山和左小豆姗姗来迟。
这小两口,一个是吃饱喝足后,感觉浑身是劲儿。往后媳妇,指哪打哪。
另一个是放下心结要好好过日子,眉眼含笑,语气透着爽利。
小麦在灶房窗户露出头,亲亲热热挥手:“二姐,我在这呢。”


第二十九章 你说我像云捉摸不定
左家小院,再次热热闹闹起来。
西瓜切开,皮薄芯甜。
小麦蹲在井边连吃上好几块。
左老汉坐在大石头上,心满意足地看他老闺女啃西瓜。
而小豆吃完后,明显还是比妹子小麦眼里有活,顺手就将西瓜里白色的瓤切了出来。
不能扔,过日子人家,这东西拌一拌能当个凉菜吃。
腌上也能当口咸菜。
小豆冲灶房喊娘:“娘啊,先别煮饭啦,我来干,你快出来吃块西瓜凉快凉快。”
“没事儿,你们吃。”
小豆不让,利索地切完西瓜白瓤,愣是将白玉兰从灶房里拽出来,她接过做饭的活。
小麦也吃完又去了后院。
她将爹娘的炕席都给拽出来,打算刷完,趁晌午太阳大晾晒。被子褥子也拍一拍,掸一掸。
姐妹俩隔着窗户各干各的,还不耽误唠嗑。
一边说着家常话,互相问对方过的怎么样。一边还有商有量,要忙完这些摘园子菜,帮娘全切成丝晾晒到房顶上。
她们多干一些,娘往后就能少挨累一些。
而罗峻熙也没白来。
他吃完西瓜随岳父去地头干活了。
罗峻熙正蹲在左家地头,单臂给老丈人家的田地拔草浇水。
惹的附近乡亲们直打趣左老汉:“我说,你家地有福哇,那握笔杆子的手,给它们浇水,你也舍得?”
左撇子感觉贼有面子。
感觉此时此刻,甭管说啥谦虚话,好像都像故意显摆似的,那不如给大伙演一个。
“他胳膊伤啦,其实我不用他干,就是不听话。”
然后冲罗峻熙特意喊话,一副不信你们看着的,“女婿啊,别干啦!”
罗峻熙在田地另一头,头戴破草帽,直起腰回吼:“爹,我还干得动。倒是您老回去吧,天热歇个晌午觉。”
真孝顺呐。
周围人看的眼热。
这得多看重媳妇,才会到岳父家像毛驴子似的傻干。
别和他们说那些传言。
肯定是一帮娘们闲出屁胡说。他们又不瞎,今儿这一幕不会自己看?
再说啦,都是从傻姑爷、从年轻小伙子一路趟过来的。
你瞅那罗小子都单臂了,还玩命挣表现呢。
要是不乐意,他们有经验,应是被抓壮丁似的表情。
而不是这种明明累的脚底直打晃,却一副:我能行,我可以,我还要干的虎了吧唧样。
左老汉微露愁容,对周边人摊手:“你看,说不听。今晚还要在这住。”
刚显摆完,心里的爽快都要溢出来,二女婿又到位。
只看杨满山,推来满满一车水桶。
别人家小子,用担子挑水浇田,满山是用车推。
“我说,难怪你二姑爷是打猎好手,看那身板厚实的。今日脱光衣裳,咱才瞅见。啧,全是肉筋子。”
左撇子恩啊笑。
自己平日里爱自谦。
但是夸姑爷子们,他不想再谦虚:“俺们家满山确实有把子力气,人更是实诚的很。”
说完,拐着腿带小跑去迎二姑爷,感觉今儿腿也好使啦。
“快歇歇吧,满山,和你小妹夫坐地头喝口水。”
“不,爹,我再去推一车。”杨满山言简意赅,调头离开。
就冲满山这么个推水方式,谁家地旱,左家地头都不带干旱的。
而平日里和左撇子交好的汉子,知晓左撇子这老小子今儿有点扬眉吐气,不能雪中送炭,还不会锦上添花吗?
也挺配合,捧场大声问道:
“哎呦,老哥,前段日子咱几个还说,你腿坏啦,咱忙完自家再去帮你家忙。
让俺们这几家的小子,到时帮你张罗张罗。
你说不用,俺几个还纳闷。
原来是女婿们会抢着干。
这可真看出来,动真格时,你家姑爷就全上来啦。
就差你大姑爷了吧?”
立马有人附和:
“赶明掰苞米,他大姑爷也定死会抢着来孝顺的。我和你说,那大德子谁不知晓,咱这个年纪的都知道他。”
知晓他混不吝,但不能说实话,眼下在聊喜磕。
“大德子备不住能呼朋唤伴的,给他岳父带来一堆帮手。”
左撇子笑的满脸褶子,“恩那,大姑爷确实说过,忙完他家那头,也来。唤啥伴啊,咱家就五亩地,来了还得供饭。”
想了想,低调惯了,怕太嘚瑟给孩子们惹出口舌。
像罗峻熙,就容易各村瞎传,到时传到罗母耳朵里引起嫉妒,被罗母挑理。
大德子那头也是。
要是被瞎传,说大德子不在家干活却跑到岳父家挣表现,又没分家,让朱家人知晓该对大女婿有意见啦。
左撇子急忙往回找补,“这不是他们外婆来啦,都来看长辈,最近才来的勤快些。”
长辈外婆在哪呢?
此时外婆秀花正在镇上银楼,和小二哥大眼瞪小眼。
“你这里也没有玉兰花的银簪呀,你还拽住我干啥,瞎耽搁功夫。”
“婶子,非得是玉兰花吗?你看咱家这么多样式。”
小二没说完,秀花就打断道:“叫大娘,别叫婶子,我只是面嫩。”
“大娘,你要想买玉兰花的银簪,别说咱镇上没卖的,就是县城我打包票也没有。您得去府城或许能买到。那多麻烦,路还远,买什么不是买啊。”
秀花摇摇头,推开小二哥。
她站在银楼门口,一边吃包子一边叹气,心想:就要玉兰花。
府城有卖,那赶明找机会,她就去府城。
秀花脑中回忆着,曾经和女儿的对话:
“娘,我到左家,为啥要说自己叫玉兰,我在家不是叫小丫?”
“闺女,往后你叫白玉兰。玉兰花是娘见过最好看的花。听人说,叫这名,男人家不会变心,你也能吉祥如意。”
那时,她将女儿送到左家后,特意改嫁。
她和左撇子的娘早就商量好,只要左家肯认下这门亲事,放心,她绝不是闺女的负担。她会嫁的远远的。
后来,当闺女和左撇子依婚书成亲传来信儿,她改嫁的那个男人正巧出事,被过路的泥石压在下面,瘫在炕上一年半。
她也就没赶回来为女儿盖上红盖头,没给孩子准备过嫁妆。
她眼下只想要个有玉兰花样式的银饰。
想着:补啥嫁妆,都不如银子能放得长远。
将来她死了,闺女日子好时,可以戴着美美。玉兰在她心里,仍是那个十岁且爱美的女儿。还有玉兰花那个好寓意在。
要是等她死了,不怨恨她,能平日里摘下来摸摸看看就好了。
而人这一生三灾八难的,日子要是不好过时,银簪更能给女儿女婿当救命钱。
玉兰花银簪,一簪三用,最实惠。


第三十章 人生本来就是一出戏
秀花在镇上吃了两个大包子,噎得直打嗝。
“嗳?我说大兄弟,有去府城的拉脚车吗?一般一来一回多少银钱。”
“啊,我就打听打听,我先不去。”
“你瞪啥眼睛,我也没说啥呀,那还不能问问吗?”
“天热,热急眼你也不能冲我瞪眼睛啊。你给我大点儿声,你在嘀咕我啥呢。”
游寒村里正,离挺远就听到秀花在骂一名车夫。
这女人给他的印象是特别能惹事。
才到村里没两天,非让他出面使唤人帮左撇子家干活,他被说的脑瓜子嗡嗡的就一时糊涂应了。
今日又非要跟车来。
然后他在问今年税的正事,那女人总在旁边插嘴。
一会儿问人家附近哪里有卖水稻田的,一会儿又打听买水田过户上税要多少银钱。
终于,这女人不再跟着他,像个正常婆子要去添置物什,挥挥袖就走。结果分开不到两盏茶的功夫,在城门处与赶脚车夫又干起来。
“哪里来的疯婆子,滚一边胡搅蛮缠。”
里正下车。
别看五叔年纪一大把,但并不驼背。
人家家里干活的壮劳力多,家境自来就殷实。不用日日弯腰撅腚和土坷垃打交道。
高高大大的身影挡在秀花前面,板脸呵斥回去:
“游寒村的,怎的,不服气想找去游寒村?
你这人,年纪轻轻嘴里不干不净。
她一把年纪,你叫声大娘婶子都不为过。
她好信儿,多嘴问几句又不会少你块肉,你不想搭话没必要骂人,何至于叫她滚,你家里没有长辈?”
回过头,在城门外等村里其他人汇合时,秀花对里正感谢的直笑。
里正叔嫌弃般朝旁边站站,离秀花远远的,一本正经道:“往后不要和我说话,不要笑,让别人瞧见不好。”
秀花脸色一僵:
“我就是谢你刚才帮我说话。也是谢你以前,听说你帮过我女儿女婿好些回。还有上次锄草灌田,和东院干架,我发现你这人真挺热心肠。摊上位好里正,是村里人的福分。”
“那更不要和我说话,我是你女婿的五叔。咱两家是正经亲属关系。”
“……”
秀花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在心里呸一声。
你那一脸我不正经要离我远远的是什么意思。
都多大岁数了,土埋半截脖子,想得还挺多。
你不往那方面琢磨,你会往多了想寻思避嫌?
真的,有时她真心觉得,她虽三嫁过,但心思比那小溪水还干净。
跟车来城里卖鸡蛋的妇人们纷纷回来啦,多数都是各家各户的老太太。
坐上车,本是要依着来时的位置坐。
来时,秀花坐在赶车人的身后,琢磨坐那里能给她挡风,还能挡大太阳,也就是里正的身后。
俩人中间隔着一捆牲口车里常备的麻绳。
可这回秀花躲了,特意慢上车,坐在车尾处。
骡子车慢悠悠上路,这些老太太们提出让秀花再给唱个曲。
说来也怪,在村里老太太们眼中,大家同样都是做祖母的年纪,但那玉兰娘的脸上褶子却比同龄婆子少许多,还有一副好嗓。
再加上人家嫁过三家,走的路多,见识的也比村里婆子多,会唱的曲不是老调子。
路上闲着也是闲着,没听够,再来一曲呗。
秀花拒绝道:“不啦,赶明没有男人家在场,我再给你们哼哼。咱消停的,别打搅他叔赶车。”
她要避嫌。
里正在前面扬鞭子的手一顿。
……
在秀花被游寒村里正叔拉回村时。
左撇子还不知他已一语成谶。
他大姑爷真打算忙完就来岳父家。
忙啥呢。
大姑爷在忙分家。
——
左小稻木着一张脸站在堂屋,严阵以待。
脑子里反复重播她男人昨晚的话:“我做了个梦,梦里会分家。”
看向今日通通不干活,坐满一屋子的人,她:“……”
倒是朱兴德脸上似笑非笑,坐在堂屋椅子上,翘着二郎腿。
平日里,祖父坐的那个位置,今日大伯母坐在那。
朱兴德微挑下眉,问大伯母:“啥事儿呀,给大伙叫来。”
也不等人回话,侧头又对旁边位置的人道:“大嫂,起来,让我媳妇坐,你坐我旁边干啥。”
大堂嫂脸上有些挂不住,这啥人呀,说的那是什么混话。
男人家坐完,不就该轮到嫂子们啦?
她当大嫂的坐在这,有什么不对。
朱兴德的大堂哥朱兴昌急忙打圆场:“你又不是双身子,快起开让弟妹坐。”
三堂哥朱兴安今日不在家,在镇上伺候老爷子。
朱兴安的媳妇李氏作为代表在场,闻言倒是多瞟几眼大德子,心里有些奇怪:
以往德子在家,虽然有些不好说话,但是很少让家里人如此下不来台。
上一次这么撩脸子,还是她家的小崽挠了甜水的脸,大德子不依不饶地直嚷嚷要是落疤咋整。
可今日这又是为了啥。
要知道,还没开口说分家呢,德子就不给人好脸色。
而此时坐在最上首位置的大伯母,眼下就一个感受,那就是:今日必须分家。
这会儿她连点儿心虚都没有,你瞅瞅侄儿那是什么态度。
她早就受够了。
老爷子太能活。
她男人都没了,她也一把年纪,头上却被个公爹压制。
让她终于熬死了婆婆,也没在儿媳们面前挺直腰板,因为她在这个家说的不算。
老爷子还说过朱家要男人当家。即使有辈分在,大事也要男人家说的算。女人家只能既嫁从夫,夫死从子。
那不就是在特指她。
先不提被老爷子教的,几个儿子儿媳对她的态度,只说那侄儿是一点没把她当长辈孝敬。
趁着这次老爷子倒下口不能言,还是德子惹的祸,理儿全在她这里,必须先下手为强。
“德子,你爷被你气成那样,情况摆在那里,回头从镇上回来需要人伺候吃喝拉撒。伯母想着,再不能这么糊涂过日子,树大分枝,咱索性分家。”
朱家大伯母才说完,院门就传来响动。
杏林村里正,还有村里有些名望的老人,共七位,陆续走进堂屋。
这些人都用看不争气东西的眼神看向朱兴德。
不过,只是用眼神羞辱,却没人找不自在出声数落。
怕大德子没有尊老爱幼那根筋,会说出难听话生闲气。
但从表情上就能看出来,他们对大德子将朱老爷子气病很有意见。分家时不会让德子得好,只会更偏向朱家大房。


第三十一章 像我这样诚实的人
杏林村里正问大伯母,心里有没有章程,以及老爷子的归属问题时,朱兴德这才插言。
再不开口,接下来就要分田地按手印。
他有些话,必须要在这时候才能问。
“伯母,是我们哥几个都分吗?还是只把我分出去。”
大伯母当着村里德高望重的几人面前挺会说话:
“德子,不是伯母拿你当外人,但你毕竟不是我肚里爬出来的。
往后你爷回来,多出伺候他的活,家里事都要由我这个长辈出面安排。
我要是吩咐让你们干这干那,自己生的,他们有意见也要憋着。
咱说实话,但使唤你俩,多一句少一句的,你和甜水娘能对我没意见?趁着咱家和和气气的,分了吧,成不?”
朱兴德一笑:“你只回答将我分出去就完啦,不用再给我扣个不听长辈话的屎盆子。”
大伯母脸面撑不住,找里正给做主:
“他叔,你听听,我这解释还解释出错,他还有气儿啦。
那屎盆子还用我给扣?他给老爷子气倒是不是事实,全村人都知晓的事儿。
说实在的,也就摊上俺们这房人仁义。
换别人家,将长辈气趴下,都得让他啥也分不着。
还要将看病银和将来买药银钱全掏,过年过节更要出孝敬银,给老爷子补身子用。
这么做,甭管摊在谁家头上也说得过去吧。”
里正也受不住大德子眼下没有自知之明。
就没见过惹完祸的人还能如此理直气壮的。
他可是公正的人。
里正气哼哼拍了一下桌子,特意说给朱兴德听:“确实是那么个理儿。等会儿白纸黑字先写上,谁惹祸就让谁少得。我看谁敢支棱毛。”
跟来的几位族里长辈跟着点头:对,没错。
不肖子孙,分多分少,都改变不了往后是那没出息的败家子。
还不如多分给老实巴交的子孙,老老实实种地,至少往后不会让朱老爷子跟着挨饿。也不枉费他们今日为朱家做回主。
但朱兴德却没管那些人的难听话。
眼神扫到两位堂哥身上。
三堂哥不在,他就看眼三嫂。
“你们也同意将我这个弟弟单独分出去?”
脑中回忆着,从他光腚娃娃就跟在几位堂哥后面嬉闹。
哥长哥短的叫。
朱兴德以前以为,朱家向来没有两房之分。哪怕伯母和各房嫂子一直以来就有小心思,他也没当回事。
毕竟过日子,人之常情,不能花一文要一文,自己不也私藏银子啦?
而且有祖父在,家里没啥会用到银钱的难事大事,藏了也就藏啦。
却一直相信家里没有大矛盾。
以往总是认为,如若哥哥们真有需要,或是他有所求到了见真章时,钱、命,一致对外,照样打虎亲兄弟。
只做梦后,他才意识到好似想多了。
所以他才要问。
毕竟那是梦不是吗?
从做过那个梦就一直憋着股劲儿,此刻仍抱着一丝希望。
小稻坐在朱兴德旁边,感受到了她男人的情绪变化,担心地看向朱兴德。
“说啊,说话!”朱兴德声音忽然变大。
今儿都不准给他躲躲藏藏,他一定要让哥哥们亲口说出来。
这样他才会彻底清醒。
往后什么狗屁亲哥哥们,堂哥就是堂的。
朱兴德的二堂哥先开口道:“唉,德子,别吵吵,容易伤和气。就、就分了吧。”
别看二堂哥唉声叹气,看起来对分家这事深表遗憾,事实上心里并没有多少愧疚。
娘说得对,凭啥他们种地,堂弟不咋伸手也和他们吃一样多。以前纯属是祖父偏心眼,全家人早就对这事有意见。
他想分家,他甚至希望最好趁此机会,能将他们亲哥几个也分了。免得媳妇从岳父家带回点儿肉和蛋,还要让自家几个娃躲躲藏藏偷吃。他岳父家是几位兄弟中条件最好的。而他想借光都不方便。
二堂哥朱兴安说完,大堂哥朱兴昌才吞吞吐吐好半响,憋出句:“老二说的,就是我想说的。”
关键是老二也没说出啥呀,就让别吵吵。
朱兴德被气笑:
“爷才到镇上两日,人还好好的在那里躺着,你们就背着我商量分家,还吃着我给你们的野猪肉。
一边吃着我给的肉,嘴里冒着油,一边商量将我分出去。
提起我,指定还在背后嘀咕过,全是我的错。
行,明白了。”
朱兴德唰的站起身,冲他大伯母勾勾手,还有几位堂哥:“都随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