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难受,“别哭,二姐夫没事,外婆也来了,家里一切都好。既然想家了,明日我就让你回家。”
耳边却要听着,来自东屋亲娘的声声指控。
“他爹啊,你个短命鬼,你两腿一蹬,没了省心。你快回来看看吧,我过的是个啥日子。”
罗母坐在东屋地上不起身,干脆拍着大腿边哭边骂:
“七岁到十八,十多年啊,全靠我一把屎一把尿,一个人给他养大。到死也不敢忘了你的遗愿,拼死要让他读书。最后我却换来儿子这一推,供出个不孝子。”
罗母抹把脸上的泪,越说越伤心:
“你们老罗家都是短命鬼。
你大哥前脚没了,你大嫂后脚就带俩娃改嫁。
你再看我。
我对得起天,对得起地,更对得起你们老罗家的列祖列宗。
我笑话你大嫂,可是谁苦谁知道。
我像毛驴子似的推碾子拉磨做豆腐,一文一文的攒起来给他交束脩费。
多少次腰疼的靠在大石头上起不来身,连个扶我的人都没有,一人过日子说起来简单那么容易呢。
我是咬牙过,知不知道?
可我这些年过个啥呢,就过了个儿子打娘,啊?!”
罗母忽然像疯了一般,这回不再喊罗峻熙的爹快回来看看,直接对罗峻熙喊话。
冲西屋方向骂道:
“要是没你,我早死去啦,早活够够的。
我能不能变卖你爹那些田地,舒舒服服过日子?我为啥不卖,都给你留着。
你就是这么对亲娘的罗峻熙?不是人啊你!
我供你念书,我说让你考出秀才功名再成家,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说不娶那老左家的姑娘,我那是为你好知不知道。
等你有了功名,娶位官家小姐,不是官家的,哪怕是个员外家姑娘,哪怕就是个富户男丁多的也行。
到那时,你有那样一个能耐老丈人,是左家那老头子能比的吗?
有一些能帮到你的岳家亲属和舅哥们,过的又会是个啥样日子。
而你眼下,那左家却连咱家零头都不如,还是个连男丁都没有的泥腿子农户。往后有什么事,一点帮不上你,倒是要你出头。
可你听吗你。
从那一救到议亲再到你成亲,你为那个死丫头和我甩过多少脸子,这回又推我。
我苦吧苦熬供养你,我凭啥要认命娶个这样的儿媳。”
罗母说到气愤至极迅速爬起身,几步跑到门口,打开门对西屋大声叫道:
“我骂她,我就骂了,我想起这事心里就呕得慌。
你有能耐给亲娘按井里浸死,要不然我天天骂她个厚脸皮的。
往后我还要不给她吃饱饭,啥时臊得她滚回娘家啥时算。
她个倒霉催的姓左的,没进门就招蛇,眼下又连累你受伤。
我都恨不得她救你时淹死,咱家豁出来赔老左家几十两人命钱。”
西屋门愤然拽开:“娘!”
之前,罗母怎么骂,罗峻熙都能接受。
他不该让娘辛苦供他读书,他爹没的早也怨他,这可以了吧。
但是当娘骂小麦该淹死,他再也受不住。
砰的一声,东屋和西屋之间隔着灶房,罗峻熙膝盖直直砸在地上,就跪在这里。
“如若,小麦在您眼中是高攀咱家,换来您这么对她。
那么,我要是依您安排,娶那所谓官家小姐,我在人家眼中就和小麦一样。
你今日怎么对她,人家就会怎么对我。”
罗母之前嚎哭不止,头发早就散乱。
被儿子这一跪,她披头散发的倒退一步。
“还有,娘,倒霉催的不是小麦,您不要自欺欺人还迁怒他人,您明明什么都清楚,是您儿子我。
我先招蛇,后招野猪。
如若没有那蛇,小麦还是左家的小闺女。
今晚我老丈人提起他老闺女,那脸上的疼爱遮都遮不住。
依小麦的模样,她嫁的再差也能回娘家,而不是为回娘家挨巴掌。”
罗峻熙强压下溢到喉间的哽咽声:
“我不仅倒霉催的连累一个好好的姑娘,我还让二姐夫救我受伤,让老丈人一家跟着我提心吊胆。
二姐夫好好的在山上伐树,被我牵连一宿不省人事,这些,您怎么就能颠倒黑白。”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罗峻熙被这场家庭闹剧,闹的眼圈通红。
从初定到议亲,再算上成亲这段日子,才半年多时间,他在书院都出名了,成了同窗的笑柄。
娘怕他文章得了三甲,赚了银钱送老丈人家当聘礼。
娘怕他多带粮食去读书,转头送去贴补老丈人家。
娘将他成亲这样的喜事,愣是过成了将亲儿当贼防。
一次次,包括这次受伤,娘都不给带银钱。
他实在忍不住才呵斥娘。
够了,这样的日子,他过够了。
这两次被野猪差些威胁性命,他彻底想通。
罗峻熙心想:
他可以在其他方面孝顺,却不可以再任由亲娘插手他的决定、他的生活。他娶回的媳妇更不是给亲娘撒气用的。
至于亲娘的那些不甘心?
“娘,我甘心娶门当户对的农家女,我罗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您的那些为我好,不过是您一厢情愿。谁想娶官家女谁去娶,我没那个命,也不稀罕!”
罗母当即被气个倒仰。


第二十二章 总有那解不开的小疙瘩
罗家的东院邻居老林家,正站着一院子老老少少,在听罗家的吵闹。
倒是西院邻居离的远,没听见任何动静。
那是因为罗母在前些年修补围墙的时候,将西面院墙修的高高的,特意用砖瓦围起来。还种着一块小菜地,隔着水井,以及豆腐坊。
而东边院墙挨着罗家两间正屋,两家院落也只用板杖子隔开,有个动静都能传过去。
要不说,罗母哭嚎,一个女人带孩子讨生活很不易,方方面面要顾虑到,罗峻熙是从不顶撞的,也承认。
罗母那时修院落想着:
她家亲戚指定是巴望不上了。
她那位大伯嫂在大伯哥死后,早早改嫁,三十出头带着大伯哥留下的田产还有俩儿子,经媒婆介绍嫁给西乡的一位快六十岁的老员外。
所谓员外就是那么一叫,有些家底而已。
她那位大伯嫂为讨好后找的老头,连俩亲儿子都让改了口,让叫人家爹。到了那边,还生了个闺女。
头些年,那俩侄儿回来上坟,遇到罗母和罗峻熙赶紧躲开,很怕和罗家扯上太深的关系,担心后爹不高兴。
你说,就这样的亲属,有和没有一样,过年过节从不走动,能指望得上吗?
没招啦,罗母的娘家也很远,就将希望寄托在远亲不如近邻上。
毕竟过日子,要有让旁人搭把手的时候。
最起码进贼时,咱这面嗷的喊一嗓子,邻居能来,顶不少事。
就这样,罗家就和东院林家关系处的近。
连卖豆腐,罗家做,林家揽过卖的活计,将进价压的很低,罗母也同意。
林婆子问老伴:“没动静了,这是消停啦?”
林老头叼着烟袋锅子坐在板凳上,“再听听,要是还吵吵,你就去劝一劝。”
说完看向一众儿子儿媳,“回去睡觉。”
林婆子也摆手轰人,“就是,有你们啥事儿。再不睡,看等会儿你们饿的难受更睡不着。还有,明日都把那个嘴闭上。”
特意扫几眼儿媳:“别出去瞎嘚嘚。要是再漏了口风,赶明不用你们罗婶子找上门,我先不饶你们。”
林婆子说这话是有缘由的。
罗家有正屋两间,厢房两间。
正屋东西两间住着罗母和罗峻熙,罗峻熙那屋还摆着书架当书房用。
左小麦进门后,罗母直接将小麦安排到厢房,和儿子隔开,倒是和磨坊门对门,便于小麦起早拉磨做豆腐。
这些事,罗母做的很隐蔽。
她又没有毛病,怎么可能将小两口没圆房的事到处说,那是什么光彩的事吗?
但是林家要日日上门取豆腐,日子一长,有些事能看出端倪。
而且罗母和林婆子算是难得的知心老姐妹。
以前罗母在院里摔倒,罗峻熙在外念书,是林婆子救的。
罗母躺在炕上起不来身,林婆子伺候好些日子,给搭把手做饭烧炕洗衣裳。
以及前些年,罗家柴火垛有一次起火,差些牵连到房屋,林婆子还让儿子们全上去扑火。
总之,有了这层关系,罗母和林婆子说过心里话。
她说她确实看不上左小麦。
其他倒是好商量,只是一点,罗峻熙独苗太珍贵,怕小麦随娘也是生女无子的命。
而当初让进门,她确实是犟不过儿子,还闹的十里八村的妇人都瞎传。儿子那阵又要被选拔入县里书院,怕落个不好的名声被先生取消名额,这才不得不应下。
应下又很不甘心,怎么办呢。
就想着,儿子眼下像中了魔障,书院也入了,但是往后随着越考越高,见识的世面变多,能不能后悔呢。
反正岁数小没定性,不着急,那就先不圆房,留下一线。
这样的话,儿子要是变卦,赶明将小麦撵回娘家,赔些银钱,虽然名声不好听,但是内里是黄花大闺女,咱也没太坑了人姑娘。
至少再嫁人,那夫君总是知晓小麦是清白的。在男人眼中,清不清白很重要,差不少事儿呢。
以上这些话,林婆子回头就很感慨的和林老汉唠嗑提起,凑巧被几位儿媳在墙根下纳鞋底听见。
再加上左邻右居住的近,看到的那些事情,儿媳们回娘家一顿添油加醋瞎说八道。
完了,村挨村,这就传个遍,让左家人很没脸,罗母也不光彩。
所以,才有林婆子今日的嘱咐。
别处了十几年的关系,咱还在罗家取豆腐卖,那罗峻熙也眼瞅着要出息,到头来坏在几张破嘴上。上次就闹得差些下不来台。
林家几位儿媳面上讪讪的,她们也没想到,之前只是闲话几句会传的各村皆知。
明明回娘家,只和亲娘闲唠嗑提几嘴,还都加了句:“娘,你别往外传,我可就只和你说了。”
此时,林老头又听一会儿,确实没动静了,这才彻底放下心,喊林婆子:“走吧,睡觉,消停啦。”
林家关上房门,还能听见林婆子在嘀咕:“也不知明日会不会耽搁咱家卖豆腐。”
而罗家,虽然不再哭喊争吵,但是怎么可能会啥事儿没有。
罗峻熙直直地跪在东屋门口。
罗母半白的头发散在枕边,想起头些年一个人拉拔孩子的辛苦,想起刚才罗峻熙看她的眼神,像是很瞧不上她这个亲娘似的,眼泪顺着头发流到枕头上。
她气的心口窝疼,还堵得慌,为顺气直用拳头捶胸口。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
亲母子俩,一个躺在炕上睁着眼流泪,一个沉默地跪在门外,犹如无声对峙。
房门被推开。
左小麦肿着眼睛走进来,打破这份憋闷感。
“娘,是我错了,您快让峻熙哥起来吧。您说的那些我都承认,您为峻熙哥打算的那些也是人之常情,是我没脸没皮高攀了咱家。”
小麦还没等提爹娘,眼泪就再次唰唰落下:
“但是求您,往后骂我时,能不能别带着我爹娘。他们从来没有享过我的福,倒是跟我操了不少心。”
罗母捶胸口的手一顿,顿了一下后,又接着捶,连看都不看小麦一眼。
小麦吸了吸鼻子,抹干净眼泪继续劝道:
“我没嫁人前,常听大娘婶子们聊起你的不容易,说你和峻熙哥才是真正的相依为命,母子俩哪有过不去的事。
再说那也不是推,那不就是挡了一下嘛,您没站住。
已经跪到后半夜,您要是还为推您那一下生气,那您就,您等峻熙哥走后收拾我、罚我,事情都是因我而起。”
这话差些给罗母气的坐起来,又来了精气神。
谁让他跪啦?合着她还成了坏人。
“都给我滚回去睡觉!”
小麦吓的一哆嗦,麻溜走了。


第二十三章 是你让我看见干枯沙漠开出花一朵
罗母话说的难听,让滚回去睡觉,语气也很不好,像又要发火似的。
但实际上,只有她自个心里清楚。
无非是借着小麦过来道歉的台阶,让儿子赶紧起来,别再跪着。
她早就不想让儿子跪了,却不想服软先开口说话。
可是那个犟种与她对着干,一副她当娘的不开口,他就不起的样子。
罗母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知晓罗峻熙没有继续犟下去,心里微微松口气。
外面,小麦要伸手帮忙。
罗峻熙拒绝了,僵着发麻的膝盖站起身。
小麦抿抿唇,退后一步,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今日峻熙哥都被气哭了,感觉全是自己的错。
正要转身出门去厢房,手被人握住。
罗峻熙的手,五指修长,不像大多数庄稼汉的手,厚重、有粗茧。
但这一刻,这双稍显细弱的手却像是很有力量。
小麦不明白拉住她是要干什么:“峻熙哥?”
“和我回屋。”
“可我屋在……”
“就睡我屋,我们已经成亲。”
罗峻熙不容小麦拒绝,大手紧紧握住带着肉坑的小手,半拉半拽,还伸出胳膊护着,带着小麦回自己所在的西屋。
“峻熙哥,别这样,娘会不高兴的,快别火上浇油。”
罗峻熙打断:“今夜就在这屋睡,为什么不叫夫君了。”
……
罗母在东屋炕上听的真亮的,毕竟她那不孝的儿子,就没想压低声音说话。
这给她气的,连鞋也顾不上穿就下炕,几步跑到门口又忽然停住脚。
罗母嘴都张开了,张开好半响。
最终,她舔了舔唇,浑身像泄气一般,重新慢慢挪回炕上:“唉。”
然后这一宿,罗母都不知道自个是怎么混过去的。
没睡觉,也没闭眼。
甚至不太在意那屋俩年轻人在干啥。
她一会儿寻思这么管儿子值不值。
都管出仇啦,真是应了那句话:儿大不由娘。
你看,就晚上那阵冲她喊,儿子那眼神就差明说:“你咋那么多余,你这个娘,咋那么多事。”
是啊,给孩子养大了,可不就成多余的?该卸磨杀驴了。
不杀干啥呀,留着她这个寡母是负担。
将来人家有自己的小家,有媳妇有孩子,她要是还活着杵在那,去哪还得带着她,多麻烦。
罗母过一会儿又控制不住骂自己:
自个咋那么贱呢,你瞅瞅儿子都对她那样啦,为一个才进门没几月的外人,气巴心巴肺对他的亲娘,她却仍想着想着又控制不住操心。
儿子是端胳膊回来的,缠的那个吓人样。
也不知是骨折还是脱臼。
要是骨折可遭罪,至少要养几个月。
得亏啊,得亏伤的是左胳膊。要是右面,之后的秀才试也要完犊子啦。
还有,他吵吵那阵是不是说,除了蛇,这又招上野猪啦?
这要是真的……
想到这,罗母又开始捶胸口,这回是后怕的。
蛇,咱还能买药防着,野猪那么大个体格子,咱拿啥防呀。
后半夜,罗母已经不骂儿子,又开始咬牙切齿骂她死去的男人。
给烧那么多纸钱,在地底下一点儿不中用。
上回她在坟前,特意嘀嘀咕咕一个多时辰,就求她男人那么点儿事,别让儿子再招乱七八糟的,也不知犯了什么邪,那都办不明白。
就她男人那完蛋样,她算是看好了,即使不是个短命鬼,好好活着也是指望不上的东西。
罗母到天蒙蒙亮时,满心满脑都在研究如何对付野猪。
不可能不走山路的,更不可能给孩子关家里,不让去书院。
她心里一动,想起最没用的老左家人。
准确地说,是老左家另两位女婿,她儿的连襟。
不是她这人现实,是真没有能再指望得上的亲属。
总是不能告诉老林家让搭把手来回护送吧?
这种招蛇招野猪的秘密,要是让外人、让坏心眼的人知晓,利用一番都能要了她儿的命。
罗母心口砰砰跳,所以比起外人,还不如让儿子那俩连襟来回护送,也只能这么办。
……
西屋。
罗峻熙是被小麦扔过来的腿砸醒的。
小两口昨夜和衣而睡。
入睡前,还都挺不自然。
一个平躺,另一个侧过身给对方后背看,手脚感觉没地方搁,放哪都不对。
可睡着睡着,小麦就打起横,裤腿卷到膝盖上。
罗峻熙歪头看向只要吃饱睡好就会没心没肺的姑娘,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小心翼翼蹭蹭姑娘干裂的脸蛋。
一边蹭的舍不得拿开,虽然干巴,但是圆圆的、肉肉的。
一边心里琢磨:娘那一巴掌,让小麦的脸更不像样,等会儿打听打听,谁去镇上帮捎擦脸油。
罗峻熙慢慢坐起身,眼神又不自禁瞟过小麦露在外面的小腿。
腿比脸白太多,可见平日里要干多少活,风吹日晒。
放轻动作下床,用凉帕子放在小麦挨巴掌的脸蛋上,再放下蚊帐,关门,整个过程,屋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一会儿,磨坊里就响起推磨声。
当小麦慌慌张张跑到磨坊时,她那位本该起早念书的峻熙哥,早已将活做完,大锅都点着啦。
“你咋能干这个呢。”
罗峻熙抹把额上的汗珠子,热的脸通红,回头对小麦笑:“我怎就不能干这个。”
说完,指挥小麦去熬煮,别耽搁林家上门取豆腐。
而他自己是来到院子,先喂鸡喂鸭,捡鸡蛋放到筐里,清理鸡屎鸭屎,再劈木绊。
一只手不好使,就用脚踢散落的木头,用好手抡斧头劈柴。
罗母头昏脑涨从炕上爬起,推开后窗,入眼就看到她儿子和小麦在后院笑。
小麦胳膊挎筐,一看就是去摘早饭用的菜。手里正举个柿子,要放到她儿子手里。
而她儿是满脸的汗,扔下斧头,接过柿子也不洗,只在衣裳蹭蹭就咬了一大口。
自个吃也就算啦,还把那咬的埋了吧汰的柿子直往小麦嘴边递。
人家小麦不吃,他还傻乐,恨不得给小麦拽过去强迫吃。
瞅那样像是,最好搂住你一口我一口。
罗母:“……”
你俩干脆笑出声得了呗。
你俩过了一宿,是不是忘了咱家昨夜发生什么。


第二十四章 是不是都用错言语也用错了表情
“娘,您起啦,”小麦急忙站起身打招呼道。
罗母来到磨坊,面色稍显不自然。
为昨夜那一巴掌。
有时,她挺服气小麦这股劲儿。
小小岁数的,咱也不晓得到底是在忍啊,心里恨着,还是本身真就没脾气。你看打啊骂啊,和她第二日说话照常像对待亲娘的语气。搞得她想再发火也如一拳打在棉花上。
也要装作没见过儿子和小麦一早在后院喂柿子。
罗母的脸色连续调整。
要是见到还不管,那不符合她平日的性子。让小麦知晓该蹬鼻子上脸了,彻底没了家威。
拉着一张脸问道:“豆腐做完没?”
“做完了,六十块。就是不知今日林大伯为何会来晚,还没取走。”
基本上,罗家每日都要泡上十多斤豆子,大致能做出六十块水豆腐。
每块卖给林家四文钱,黄豆眼下是十五文上下的价格。
当然了,罗家是不需要买豆子的,自家地里种。
去掉成本,挣的不过是个辛苦钱,一天能挣上几十文,一个月下来也能挣到一两多银钱。
听起来不多,尤其是比对给罗峻熙将来赶考的花销。但是这点银钱,节省些用,也够平日里为罗峻熙添笔墨纸砚的。
要是赶上过年过节、秋收后各村里年轻人成亲的多,多吃一些辛苦,一个月甚至能赚到小三两银钱。
罗母对这份进项很知足。
毕竟以罗家的情况,她一个妇道人家不用抛头露面、不用挑担子赶车去叫卖,坐在家里日日就能有些赚头已然很难得。
罗母又问道:“做饭没。”
小麦说,锅里苞米面粥已经热上,热的是昨晚剩的,在等娘开仓房门舀面蒸干粮。
罗家有个小仓房,拾掇的不比住人的屋子差,专门存放粮食。
平日里,小仓房上锁,罗母会在做饭前,现开锁取米取面。
小麦又指着一碗菜告诉罗母,这是昨儿个,罗峻熙从她娘家带回来的,“说是我姐夫们猎了两头野猪。大部分拿到镇上卖,家里少留了些。我大姐给咱家留出一碗,说难得有肉,让您尝尝她的手艺。”
罗母现在听不得野猪。
尤其是一听还有两头。
不用细问也猜得到野猪是哪来的。
她儿吸来的。
不过,听完心里承认,看来指望儿子被那俩连襟护送,应是没选错人。你看看,都能一气儿打上两头野猪。
面上却丝毫没露,只恩一声,似乎对小麦娘家的肉菜不敢兴趣。
罗母将早饭要用到的几样面,放在锅台上,“他人呢。”
小麦知道这是在问夫君。
是的,小麦又改口叫夫君了。
昨夜峻熙哥冲她瞪眼睛命令的,今早她口误又被说了一通。
“夫君好像是去地里了。”
“大清早的,空着肚子去地里?还好像,你这算是什么回答。你一天天还能知晓个什么,男人去哪都不晓得问问。”
罗母不是好气的边说边出去了。
小麦在灶房里,还能听见罗母在院里摔摔打打,似乎是在嘟囔着:
“花那么多银钱供你念书,是让你去地里干活的吗?
不晓得起早温书,你咋不把我气死省心。
也不知这回童生试考的如何,看你要考不好的,个不孝子。”
而此时罗母那不孝子,正坐在里正家院落里喝茶。
茶,不是一般人能喝上的,但熙哥来了要给泡茶。
正经的读书人嘛。
在村里人看来,罗峻熙是定死了往后哪怕混的再差也不是泥腿子。
最起码在城里做个账房先生、教书先生是要得的。
所以十里八村都想交好熙哥,万一将来有事进城,咱这不也等于城里有人了嘛。
青柳村的里正较为年轻,罗峻熙叫一声叔。
罗峻熙简明扼要说明缘由,怕耽误里正家吃早饭。
他说,家里那三亩自己拾掇的田地,也想找人包出去干。马上要秋收,不让人白干,工钱就不给了,到时给粮。
并且人选已看好,村里徐家二楞叔。
想让里正做中间人,剩的活不多,地也少,就不立字据了。
里正没想到罗峻熙常年不在家,还能知晓二楞家的事。
那位徐二楞,别人十个心眼,他八个,但是也不傻就是实诚大劲儿了。
爹娘偏心,前几日徐家分家,家里田地都分给二楞的几个弟弟,二楞作为老大却啥也没有。
还是村里老人看不下去眼,强做主要求给二楞分点银钱,要不然这不是要逼死二楞家几口人嘛。估么那点儿钱也就够明年买两亩荒地的。
这不嘛,罗峻熙也在说这事儿:
“我听说了二愣叔家的事。我记得前些年,二楞叔还帮我娘搭过漏雨的房子,那日要没他帮忙,我娘要顶雨干好久。想着他这回分家也没分到什么口粮,猫冬总是要有口饭吃的,干脆就让他帮我们家秋收。”
里正急忙打断:“你娘知晓吗?你娘可是特意说,今年要留三亩田自己干,要不然早在种地前就包出去了,那时多少人家直眼等着。”
“这事儿,叔,您就听我的吧。”
就在这时,里正的老爹一手端饭碗,一边咬口大葱插嘴道:“稀饭儿让你怎么着,你就怎么着得啦,哪那么多废话。娃,吃了没?没吃在这盛一碗。”
罗峻熙笑着拒绝,说不了,等会儿家去吃。
没错,罗峻熙乳名叫稀饭儿。
据说,他出生那年,家里田地大丰收,比别人家多收出好些粮食。
惹得十里八村的种地老手来观看,问他爹是咋伺候地的。
罗爹实话实说:就随随便便种的。
那年,罗家粮食是吃不完的吃,罗爹担忧儿子压不住福分,起个贱名不叫狗蛋啦,叫稀饭儿。
罗峻熙已经离开里正家。
里正叔却和亲爹拌起嘴:“爹,你瞎掺和啥。一听就知晓是熙哥自己拿的主意,咱咋能直接应下。那罗婆子不是个好相与的,回头落埋怨,咱会里外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