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老罗家媳妇,还想一直住在那屋不成?不得搬回来一起住?怎么,不乐意呀,我告诉你,做人家媳妇的别忘本!”
没有旁人在场,罗婆子看看堂屋、看看门口,发现只小麦一人回来,语气立马变得很硬实。
她心想:
唉,她也就剩嘴硬啦。要是在儿媳妇面前,前后不一,变化挺大的,你说她也没面子不是。
她是长辈,只要那秀花婶子没跟来,自家儿媳妇,她愿意咋训就咋训。小麦不会告状,反正她这辈子都不带哄捧儿媳妇的。
打死也不能让儿媳妇骑在头上。
小麦真就好脾气地放下玉米筐说:“噢,那我帮您一起搬吧。”
搬的时候,小麦面上没什么,心里真挺感慨的。
依稀记得她成亲当晚,婆婆连拉带吐,连着两天。等回头好了,峻熙哥也被同窗找走啦。
而爹娘和俩姐姐在铺床那日,就将给她陪送的柜子和脸盆浴桶放在新房里,上面贴着剪纸大喜字。
然后婆婆将柜子和脸盆等有用的东西,通通留在峻熙哥屋里,让峻熙哥往后用新的。
将她这个“没用的东西”,带着换洗衣裳和被褥打发到磨坊东屋。
她现在还清楚的记得,罗峻熙前脚离开家门,后脚婆婆就去新房,划拉划拉将她的衣物收拾出来,包袱几下给捆好,一手俩,扛着就给扔到磨坊东屋炕上。
那神情、那姿态,且嘴上说着:
“你知晓我家是被逼无奈、外面传成那样才不得不娶你过门的吧?既然知晓,我告诉你,就自觉点儿。我儿子眼下读书最要紧,我们家压根儿没想在他科举前成亲,成亲耽搁念书。再者说,你岁数还小,甭惦记那圆房的事儿。”
小麦曾分析过这段话的本意。
其实本意就差明说:你要点儿脸,别跟个狐狸精似的碰我儿子一根手指头。
于是,她自打那以后就自觉,很配合婆婆,躲着峻熙哥。
当然了,峻熙哥在县里书院也很少回来。
想起那段往事,再看向婆母现在爬到她住那屋的炕上,将曾经扔到屋里的东西又自己收拾起来,和那天在新房一样动作麻利,只是这回是给“她”收拾回去。
左小麦以为只自己想起了那一幕,却不知罗婆子拿着那熟悉的被褥,也想起来了。
这被褥,还是她当初给找的。
再回忆起自己曾警告过小麦的话,一时脸上有点儿不自在,就是不太明显。
同时,在心里再次觉得,小麦憨厚。
罗婆子一边卷被褥,一边琢磨:
咱将心比心,换成咱被婆婆那么对待,眼下婆婆又巴巴的将东西收拾回去,吐出的话跟放屁似的不做数,换作那爱咬尖儿的儿媳,眼下夫君又要指望自己娘家,有倚仗,即便没有张嘴就说出一些难听话,也会脸上带笑、实际心里很不舒服地装傻充愣埋汰几句:
“娘,不是你老说的嘛,我咋能回去呢,住在一起多耽搁夫君念书……”
咱会寻思:总不能你撵我出去,我就要出去,你让我住一起,我就住一起,为那口气,指定也会阴阳怪气两句。
其实,小麦要真那样做,她眼下也要听着那小话儿。
然而,没有。
罗婆子扫眼小麦。
她那个傻儿媳正实实在在搬家,不用她啰嗦,就将东西收拾干净的,还将摆在窗台上种的小花都给搬到儿子那屋。
你说,一个女子,你这么主动干啥,也不怕个羞。
不知道的,以为小麦馋她儿子馋的不行了呢。
事实上,只有她这做亲娘的知晓自己儿子是啥德行,那都恨不得小麦洗澡,他去偷瞅,是她儿子馋小麦。
扯远啦,咱就说这个事儿。只能说,小麦憨厚,没揭她短,也没摆谱。
这种复杂的心情,让罗婆子脱口而出对小麦道:“岁数小就是好啊。”
岁数小的新媳妇,就是比那过门多年的儿媳妇好教。记仇也好哄。
“嗯?”
“嗯什么,没和你说话。对啦,你回来干啥?是稀饭让你回来的?”
小麦说不是,峻熙哥不知晓她回家。
想起外婆嘱咐的,要嘴甜些,小麦道:“我惦记您,正好我娘家玉米收口了,娘,那玉米可大个头啦,我去给您煮上,您尝尝。”
“先别忙那个,我问你,这几日咋样。”
小麦自然实话实说,昨儿猎猪,有撞吐血的,两位姐夫也受了伤,大姐夫怕朱家祖父看见伤口,都没敢回家。
倒是罗峻熙,依旧被两位姐夫护的好好的。
至于今天,一早就走了。
“娘,您是不知晓,不早走不行。猪会撵地里去。
夫君当着村里好些人的面前跑。要是跑的不快,游寒村的庄稼就会被祸害。真是后怕。
昨儿外婆还说,要是真祸害了村里的庄稼,要是再被人发现是峻熙哥招的野猪,那村里那么多户人家就会找咱家大闹,不得让咱家赔钱呀。”
罗婆子听的闭了一下眼睛。
再睁开时,将小麦扯近一些:“我问你,那你俩那个了嘛?”
“哪个?”
……
玉米在锅里翻滚着。
可罗婆子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躺在她自个那屋炕上,对面她儿子那屋,被她折腾得乱七八糟也没心思管,全凭小麦自己在那屋忙乎。
罗婆子一会儿在心里骂:
罗峻熙,你咋那么不中用呢,我说没说过让你圆房,咱不换媳妇了,好好过日子。那都不换了,躺一铺炕上还将媳妇闲在一边?
要气死她啦,一点儿也不随他爹。
是不会啊是咋滴。
不会,那不是有小册子吗?那么贵的册子,得做多少块豆腐才能买一本,都不知道翻翻。
而且这回咱真怨不着左家,拢共才三间屋,特意给倒出一屋,还是离大屋挺远的,隔间灶房。这事办得多明白,就差明告诉稍稍出些声音也听不到,那还有啥可不好意思的。
你要是这么一直招猪下去,招个十年八年的,这些年都要在左家住,你也不圆房呀。
罗婆子一会儿又撕起嘴上干裂的唇皮,心里正来回拉扯:那个,要不要给儿子呢。
哪个呀。
话说,罗婆子这两天没闲着,附近拢共不是七个村?再朝下走最边上那个村,柳树毛子村有位“大仙”。
罗婆子挺信那位的,即便好些人说那老娘们骗钱,但她信。
因为她男人还在的时候,她陪别人去,被那一只眼珠的“大仙”说面有寡相,能给破。当时给她气的,别说花钱破了,敢诅咒差点扒了那家房子。
结果……
然后从此就信上那位,这两天就去了一趟。当然了,没说招猪,只说有点儿犯邪。
那人告诉,将这东西给儿子喝了就见好。
这不嘛,罗婆子下了炕,正将那坛子抱出来,打开再次闻了闻,咋闻都是酒。难道里头烧符了?
她犹豫是因为,以前也给儿子喝过带“符”的,说喝了能逢考必过。
稀饭儿知道后,那是一边抠嗓子吐,一边义正言辞训她,说娘,你要是再信这些,再敢给我喝乱七八糟的,很容易给我脑子喝坏。
她眼下就有点儿怕给儿子脑子喝坏。
不过,此时罗婆子想驱邪还是大于了其他,“小麦啊,你过来一下。”
罗婆子还打算不经自己手,让小麦给。
“这是什么呀?”
“你不是说稀饭儿鼻子流血吗?这是酒,药酒,补酒,对身体好,让他喝。”
正说着话,外头忽然敲锣打鼓,咣咣的。
小麦差些没抱住酒坛给碎了,罗婆子急忙接过酒坛放在小麦来时装玉米的筐里,然后才疾步走出去。
第九十一章 刷点礼物不用说
小麦回婆家,去的时候是靠腿走。
走的她满头大汗,背着半筐玉米,将肩膀都肋红了。
再返回娘家却是坐车。
青柳村老老少少都知晓了。
连那走几步要咳几声的老大爷、说话直打岔耳聋眼花的老大娘都知晓,咱村啊,要借那做豆腐罗家的光啦,罗家那稀饭考上了。
村里借啥光呢,今年免部分粮税。
为啥要免一部分呢。
因为咱这地界过于偏僻,不像人家那好地方,像江南啊、鲁地、京城啊,反正咱这辈子也没机会去,就是听人说起过那些地名,那些地方的文人雅士比较多。恨不得将科举那些好名次全包了,不给别人剩下。你说,他们咋那样呢,吃独食。
尤其咱们这个县,穷乡僻壤的,更是三年五载的都考不出去几个,科举方面可怜得狠。
所以知县大人,为了鼓励大伙多送孩子念书识字,咱们县比别的县多一个好处,是咱自个县独一份的,那就是:
从童生开始,都不用是秀才公,只要有学子考中童生,家里就免缴当年税银。
而童生榜首,都不仅是自家的事啦,村里也会借光,会免当年份六分之一粮税。
这亏空,听人说,走县衙帐给补。
青天大老爷,要照咱老百姓看,那心肠真是嘎嘎好使,为鼓励科举不惜豁得出去。
当然了,话说回来,三年五载的,咱们县里也没有几个能考出去的。即便将童生、秀才、举人的榜首全算上,拢共也没几个人有这种资格被免税。
甚至好些年举人的榜首和咱县无关,说起来都磕碜。
而这还不是最惨的,最寒碜的是翻开咱县的地方志,就咱县,朝前扒拉个几十年上百年,都没有出过进士老爷,离得最近的进士老爷还是府城出身。
你说这去哪说理呢,咱这肥沃的黑土地居然不出能耐人。
却不曾想,罗峻熙这回居然成了榜首。
最稀罕人的是,就在那免征礼,能给村里抹六分之一粮税。
这一刻,有许多人听说喜信后,仍觉得不可思议和不敢相信呢。
这部分人是觉得,咱平日里虽然叫罗家小子“文曲星”,但是说实话,那是笑谈和美谈,带着点好寓意祝福的那种。
要不然,之前也不会连问都没问过里正:罗小子考上,咱村有啥好处?可见,大伙是真没敢想榜首出自咱青柳村。
哪怕只考上童生,村里人都会觉得已然很吃惊,结果整个榜首,就那一个独苗苗,真就花落咱村啦,妈呀。
这些没敢想的人,正经耽误了好一会儿功夫,七嘴八舌抓着报喜的连问了好几遍,又抓住懂科举事的里正爹,恶补了好几遍会借什么光。
当确定以及肯定,村里因有了罗峻熙会如何如何,惊喜已经完全压过吃惊。
好些位和罗婆子差不多年岁的妇女,恨不得架着罗婆子的胳膊让上车,喜话不要钱的朝外冒。
那林家婆子因着罗母最近时日不做豆腐,好几日见面脸色不开晴,再看眼下,不知道的人真得误会,会觉得瞧那热络劲像是罗峻熙的亲大姨。
倒是小麦这头,除了岁数大的和她说话,同龄的没几个打招呼,只远远站在自家男人身后看着。
村里那几位和小麦关系挺好的新媳妇,高兴是真挺高兴,自家也能省点税银钱不是?只是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了,不知要和小麦说些啥。而且这种场合,有家里男人有公婆,也不是她们能上前的。
可见,青柳村因罗峻熙高中榜首,沸腾了。
这不嘛,锣鼓声渐近,游寒村五叔站在村口迎接,差些看傻眼。
那青柳村不仅来人啦,而且还倾巢出动,出动全村的牲口车。
只看,头车骡脖上系着大红花,车上坐的正是罗婆子和左小麦,还就只坐她们娘俩,明明后几台车挺挤的。
关于坐车,罗婆子真就谦让过。
上车就叫过这个、喊过那个,招呼让坐她们娘俩的车,都在后面挤啥,尤其是那几位辈分大的,坐在后车算怎么回事。
但里正他爹,拽着里正儿子,恨不得按头不让上车。
那老爷子激动地挥着手当众喊话,非说她是什么功臣,是“英雄”的母亲,小麦是“英雄”的媳妇。说罗峻熙有今日,离不开她俩默默付出,她俩如若有一个拖后腿,都没有今日的成就。
还说,人家那讲究的官家都讲究个封妻荫子,咱虽然还没到那个程度,也不懂那些。但是在咱村里头,稀饭儿能给村里免不少税粮,让稀饭儿的母亲和妻子,今日享受一回最高礼遇当得起。
惹得大伙纷纷喊:“当得起”,也就没法再劝同车。
而且里正的爹,那位老爷子,今日比里正儿子还忙乎。
还牵头招呼着,不能空手去游寒村。
这么大件喜事,怎的,咱村里人不随随礼呀?
打比方,今年一家能给你们省一两银的税钱,那你最起码得照二吊钱随点礼吧?
没有白米,没有细面,你哪怕装点值二吊钱的苞米面也是那么个意思。
啥也不表示,只占便宜,一个村里住着,那是人干的事?
那老爷子说的直白,要礼要的响亮,且还威胁:还没发车呢,正装车,趁着有空,咱大伙就站村头这瞪眼看着,谁家跑的慢没随礼,谁家差劲。
那太差劲的人,往后干脆就少走动。
这种事情都不感恩,做人那么死性,还能指望和那样的人往后能处好?
这么一来,青柳村各家各户差些将鞋跑飞。都怕落后一步随礼丢磕碜。
反正总是要随礼的,快点儿不比慢好看?显得咱积极。
再说,拿少了,趁着人多的时候还能混进去。要是磨叽晚来,倒是容易被全村男女老少发现。
家家户户凑的粮,什么事就成全在众人拾柴火焰高,当各家各户全随礼了,粮食还真不少。
由于有了这些粮,路上,青柳村的小子提前报信,车辆队特意在赤水沟子村停下脚。
没一会儿,那沟子村养羊老头就牵羊来啦。
青柳村用各式各样的随礼粮食,以物换物,换来两头大活羊腿脚绑好扔在车上。
所以,此时才让五叔很傻眼,游寒村的人也纷纷看傻了。
瞧瞧,那青柳村的长辈们到了,不是随着游寒村的唢呐锣鼓走来的,是带车队。还带了两头大肥羊,真阔气嘿。
青柳村的里正,离老远就眯起眼睛笑,他深深的被游寒村人的表情取悦到了。
一边笑,一边看眼他爹。
还是爹厉害。
爹说:
大喜榜被游寒村抢走,咱青柳村已然很被动,还整个请咱们去,那咱们村就更要摆起“婆家”姿态。
哪怕是被请去做客,去的是游寒村的地盘,咱们也要拉起架势,比坐在自家村里吃饭还底气十足。
而想要仗义,就得比那“娘家”富。要不然空俩爪子去,甭管你是啥也直不起腰板,到哪里这个道理都说得通。
果然,感觉腰板真硬实。
咱可不是来蹭饭的。
青柳村人一到,两位里正就进行了亲切且热情的会晤。
两面村里的老人也都互相打招呼。
有的那都连着姻亲呢,即便不是自家的姻亲,外甥女侄女的也有嫁到青柳村的,还有青柳村的姑娘嫁到游寒村。
朱家杏林村里正,莫名感觉自己是多余的,又不能和小稻说话,那在忙着做菜,只能找老乡打听:“大德子呢,左家大姑爷干啥去了。”
嗯,同样的问题也出现青柳村这面,“咱童生榜首郎呢。”
游寒村村民们:
别问,问就是不知道。
问就是还没回来。
只知童生郎最近不招家,住在老丈人家说帮忙干活。
咱是没见着帮干什么活了,只看到天天朝外跑。跑的那叫一个欢。
游寒村人还要硬生生憋回心里话,心想:
还有一天更厉害,刚到地头,苗都没摸着就跑丢了。
当然了,能成为童生榜首的人,不帮岳父家干活就不干吧。
别说不伸手干活,即便往后吃饭要老丈人端到跟前,那罗峻熙也在咱十里八村第一女婿,他们家也想要这样的女婿。
……
火把闪烁,杀鸡、杀鸭子、杀羊上菜,晒场这里摆了足十张桌。
没资格上桌的,也都端着自家饭碗坐在长凳上喝口羊汤,或是蹲在哪里陪桌上客人唠嗑。
甭管是哪个村的人,都纷纷说:
“不一样了,撇子,你家有个这样的姑爷,再不一样啦。”
“那当然了,再朝上考考,咬牙供供,这已经见到天亮了,往后那就和咱这些泥腿子彻底拉开。”
左撇子喝的脸通红,说拉开啥呀,还是要种地,不种地吃啥喝啥。吃喝都没了,还臭美啥。
青柳村的老爷子笑着摇头,“你可别谦虚。有个那样的出息女婿,你就能吃顺口饭,干轻松活,那年年赋税愿意咋涨就咋涨,你不会犯愁。等考下秀才,你更能睡安心觉。”
心想:走哪还会被人捧着,你要是再说还一样,那就有点儿不实在了。
还好,左撇子一向是谦虚一半,实在一半,属于一半清醒一半醉的类型,闻言没再说那虚头巴脑的话。
而是笑的直用手抹嘴:“那对。不过,那也要看他明年二月秀才试咋样。孩子将来比起咱们摸土坷垃的,指定会强出许多,会和俺老闺女那小日子过的轻松点儿。但是和那些真正的富贵人比,还差着天地。谁知晓他最后能到哪一步。”
“错不了。”有人大声道。
一个喊起来,好些人也跟着说,一定错不了,都榜首啦,开玩笑,那是一般学问能考出来的嘛。
气氛极为热烈。
罗婆子在这份祝贺声中,听着那吵吵嚷嚷,看着那一张张脸,眼圈却一下子红了。
一幕幕、一步步供孩子读书的画面似浮现在眼前,当娘的哭了,感觉才上来那股激动劲儿。
“婶子……”罗母拽着秀花的手,之后再说不出话,只顾抹泪。
又拽把白玉兰的手:“他岳母……”
白玉兰心软,挺感同身受,也扯袖子抹把眼泪,跟着劝道:
“这不挺好的,快别哭。说实在的,我之前想过峻熙能考上童生,但没敢想是榜首,那第一哪是那么好当的,就一个。却没想到他是真争气。我还听那官差说,一般榜首很少有考不上秀才的。明年二月也错不了。”
罗婆子嘴上应着不哭了,大喜的日子哭啥,可是那眼泪却像不争气似的,连说话声都带着哭音: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听别人说恭喜话真挺乐,也挺飘的。可是一见到你们……呜呜,我就想哭。你们知道有多不易,只有你们,才知道他能考下来有多不易。”
是啊,自家人才会知晓自家事。
罗婆子心想:
为了今天,那蛇啊猪啊。
还有以前,甭管干啥,家里都不敢有个动静,一天天就是吃饭、睡觉,念书。
孩子爹的忌日,像别人家很重视要从早忙到晚,她家,不行。
不是儿子不同意,是她不让,有多出的那半日要念书。
她就在稀饭他爹的坟前说:“别挑理,别说你啦,就是我这个活的,吃五谷杂粮的会生病的,这些年一次次病了也从不告诉他,耽搁半日会少作学问。”
还有外面无论刮风还是下雨,她一次次送儿子翻山越岭给送出去念书,从没有耽搁。
哪怕稀饭儿摔到大泥坑里膝盖摔坏,她咋不心疼呢,那也要硬下心肠催促着:“儿子,快点儿跑,你忍忍疼,看去晚了,先生罚你。回头娘再给你抓药。”
可以说,为了能学出名堂来,为了今日,她这些年很不容易,她儿子也不容易。
秀花难得的拍拍罗母的大腿安慰,正要张嘴说点儿啥,里正五叔那面忽然喊她们这桌女眷,说来人了,要给介绍。
谁呀,又有谁来啦。
就是那卖羊的赤水沟子村的,有一户家境挺殷实的人家,两口子领着十三岁的儿子来恭喜。
先介绍关系,总不能不熟悉就说话吧。
左家有一位已经死了姑奶奶,不是左撇子家这头的,但论亲,都姓左,左撇子也得叫声四姑。
那四姑的老闺女是这两口子的婆婆,婆婆也死了,以前见面不咋说话,关系太远了,连着筋的又都死了,那家人平日为人还有点儿牛逼哄哄,然后两口子今日却不请自来了。
来取经。
为的是儿子也念书嘛,想找罗峻熙教两句。
姿态放的很低,见到左家人和罗母就说:咱哪敢耽搁童生榜首做大学问,只勉励两句就成。
说孩子就喜欢他罗哥哥。总想说两句话,还不好意思打招呼。借着今日大喜,又有这亲属关系在,本就该多走动,这才来沾沾光。
秀花:“……”
心想:
撇子那五叔可真没正溜,真能给没事找事。
十三岁才学到哪,又不着急下场。
还能教怎么考童生啊?现在说,那孩子能记住?再说小孙女婿他也没在呀,你就给应这事儿。
凭啥你们那头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要她小孙女婿凭白费吐沫星子,赶上你们不知晓一天天猎猪挺累的。
正心里吐槽得欢,这家妇人一把拉住秀花的手,红封就塞了过来。
这妇人,来之前就有考虑该给谁随礼。
给罗母或是给白玉兰都不好看,又不能给两份,就让罗峻熙和儿子说两句话,给两份那也太费钱啦。
索性,给两家最大的长辈,这怎么都说得过去。
秀花稍稍一撵,别人都没来得及看清她这动作。
只看见,她挺热情的拉着那妇人,又招呼那孩子、那孩子的爹,很是给里正五叔的面子,这面五叔一介绍,那面就给拽上桌。
“原来是亲属,来,快坐,往后可要多走动。你们要是不来,咱们走路撞一起也认不出对不对?”
秀花爽朗的笑,又继续道:“是吗,十里八村都知道啦?可我那小孙女婿还没回来呢。你说这事说起来招不招笑,他个正主估计还不知道,我们倒是喝上了。等会儿他回来,我就让他和你儿子说两句。他五爷爷呀,麻烦你在那头也多给张罗张罗。”
里正五爷爷喝了脸通红,心里极为满意,心想:你看看,秀花多给我面子。
“嗯那,你们女的那面也吃点儿吧,别光顾着忙。”
而罗婆子也没心思再抹眼泪了。真到喜事这天,哪有空哭,总被打岔。
罗婆子被秀花捅了一手指,开始主聊,问那妇人话。
听闻那孩子要换先生,要回头就转到她儿子曾念过的学堂,摇头道:“那倒不必,在哪里不是念。”
心想:
这咋能崇拜成这样呢,做学问那事,她懂。
先生领进门,其实修行在各人。
不是说你家孩子照着我儿子穿、照着我儿子戴,照着我儿子走过的路就能考上的。
和那有啥关系。
而且她还真不是得意忘形,好像故意显摆似的才这么说话,是因为她儿子十岁出头念的那个学堂最不咋滴。
各种节都要送礼。
那位先生更是罗峻熙这些年几位先生中最势利眼的。
有一回,那位先生要礼钱,稀饭儿回家没说,自然是空手回的学堂,居然打她家稀饭手板,还干过罚她家稀饭儿出去跪着背书。
那日,她要是没去镇上卖攒的一筐鸡蛋,差些这辈子都不知晓。
到那一看,问儿子怎在外面跪着,花那么多钱不在里面听先生白话,要是靠自己背,那凭啥交束脩费。
稀饭儿说,先生嫌他仪容不正。
当时就给她说愣了,哪不正了?哪里都没露呀。
“带补丁。”
明白了,奶奶个腿的,这不就是找茬嘛。补丁咋了,穿绸缎还不来你这镇上小私塾呢。
罗婆子眼下想起,她都憋着口气,恨不得明日让她家罗峻熙带着那童生头名的大喜榜,一巴掌烀在那位先生脸上。
可是,这世道还不让学生说先生坏话,要不然什么德行有亏,这才忍着没给宣扬。
又怎么可能会让另一个孩子跳进那泥滩子。
所以,罗婆子真心劝道:“真不用,不信,你等我儿回来的,问问他。”
说曹操,曹操就到。
猎猪五人组,走了一整天,而且比平日归来得还晚。
干啥去啦。
朱兴德:
别提了,寒山上的猪,好像被俺们祸害差不多了,上午只猎到两头。
小妹夫为了招猪,又是抖头巾子又是吹唢呐的,甭管怎么忽悠,都不来猪。
供货压力又挺大的,定钱都收了。
然后小妹夫站在山峰上,忽然回头对他们道:“换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