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很丢脸。
他给左家惹这么大祸,房不成房,院儿不成院儿。
娘为何来左家还和以前一样理直气壮。
“不是,儿啊……”罗母才咬一口包子,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外婆插话道:“你这孩子,怎么和你娘说话呐。这都是一家人,谁先吃后吃能咋的。”
说话的功夫,秀花站起身,到罗峻熙面前上下看一眼,皱眉道:“试过啦,野猪又来啦?几头。”
得,一句话,罗母再没心思解释她有干活,干大半天啦,水米没打过牙,才坐在这里歇歇。而且你外婆也早就动筷,在灶房那阵就连尝带吃,吃六个包子,她并不是第一个动筷的。
罗母强咽下嘴里的包子,顾不上解释那些,“伤没伤到哪呀,啊?”拽住她儿子衣裳袖子,前后左右瞅。
罗峻熙对他娘还有气儿呢,只看着秀花道:
“外婆,您放心,我大姐夫和二姐夫他们挺好的。又遇到一大两小三头猪,耽搁不少功夫,这才回来晚。就是我大姐夫他那几个哥们挂了些彩,受点儿小伤。”
又嘱咐:“咱说话小点儿声。大姐夫不放心,特意安排那几位小兄弟送我先回来的,眼下没走。还没到咱家那阵,人家就商量要过来和泥帮忙搭墙。”
罗母急忙看着罗峻熙点头说:“对对,快别让外人听见是你招的野猪,多一个人知晓就多一分麻烦。”
而秀花差不多是和罗母同时开口道:
“把这包子端出去,给那几个小伙子吃。
帮干活咱也不拦着,全是看在你大姐夫面子,那也要让人家垫吧垫吧再干活。
再打些水,让人洗洗。哪里需要包起来,去找村里的瞎子调些药。天这么热,别伤口烂啦。”
罗峻熙这一刻真觉得,为人处事,高下立判。
他端起桌上的包子,没和罗母再多说什么,急忙出去安排。全跑到后院干活去啦,包括他岳父。
罗母在大屋里,略显孤零零地扭头看向秀花:“婶子?”
秀花道:
“走吧,接着包包子。
这才哪到哪,我那大孙女婿和二孙女婿还没带人回来呢。回来一个,就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这回你明白了吧,为了护住你的宝贝儿子,你看看要搭多少人,又要搭多少人情。
这是万幸出去的人多,也是小打小闹的伤,要是有一个被野猪拱的瘫在炕上,人家是不找你罗家头上,我们左家出面请的人,人家找我大孙女婿,找我左家。
那要是死了呢,是不是还是那个理儿,我老左家要摊上人命。”
秀花趁着屋里只她和罗婆子在,压低声音一顿说,说完率先扭头掀开帘子出去。
结果没想到,大屋门外,左小麦眼圈通红站在那里,也不知听去了多少。
秀花一把扯过小麦,动作极快推搡小孙女进小屋。
用气息骂道:“你跟着瞎愧疚什么。”
“外婆,呜呜,我觉得你说的特别有道理。我嫁人没让家里人借光,我带回夫君还可能给娘家惹大祸。”
“给我憋回去,早寻思啥啦。听着,你能不能听着,能不能出息点儿?”秀花看小麦还想抹眼泪,气的终于动手,对着后背拍两下。
小麦立即道:“外婆,我听着呢,你说。”
“我已经当那恶人。你现在去找你婆婆,把她那咬的一口包子给她,让她吃。会说点儿话,像是来这大半天啦,她连茅厕都没上,明白没。”
“明白啦。”
“眼泪擦干净,算了,你就这样去,你婆婆问你,你就我从昨夜野猪进院就常给你小话听。”
“外婆”,这回小麦哽咽,就不止为娘家了,还有外婆的一片心。
……
小麦在房角旮旯找到她婆婆,将那咬过的包子给罗婆子,“娘,我听大姐说你来大半天啦,应是早饿了,快吃。”
“不吃了,哪有心思。我将这墙角菜也拔拔,帮你娘接着和馅儿。”
罗婆子承认,左家后园子菜去掉被猪祸害的,再加上要供这么多人吃饭,菜都要一剁、剁几盆。
“娘,吃吧。”
罗婆子望着小麦坚持的脸,张了张嘴,又叹口气闭上。接过包子吃了。确实得吃点儿,从清早到现在累的急的,心有些突突。
“娘,你是不是还没上过茅厕呢,我家那茅厕倒了你也别憋着,我拎桶去仓房,你吃完去上一下。没事儿,没人能看见。”
人类说白了就那点儿大事,牛不牛逼的人都离不开吃喝拉撒。
而小麦这一下子就惦记两件大事,比罗峻熙那进屋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儿子强百套。
要不说,还得是女孩子心细。
罗母在左家仓房,一边抖着身子尿啊,可见真是憋挺久啦,一边不忘嘱咐小麦,这回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好:
“你俩在这住,麦啊,你就得多操操心,这毕竟是你娘家。
帮着多拦拦那些不好听的小话儿。
像你外婆,她岁数大,哪句话要是难听,你就多担待吧。
你俩姐姐要是和你不乐意,你也从中多说点儿软和话。
可别和你俩姐姐不外道顶牛干,不是你们姐仨都没出门子的时候了,听见没?
咱眼下正是求着你俩姐夫的时候。
要不稀饭儿面皮薄,他会受不住看人脸色的。”
小麦应承了:“娘,我知道。不过,我姐姐姐夫们不是那样的人。而我外婆,她看起来厉害,其实心里是最最软和的。”
小麦这话,如若没来左家前,打死罗婆子也不信。
但这一次次被小麦外婆损来损去,不知咋的,损成茄子皮色,罗母倒觉得别看语气很差,有点儿那个意思。
尤其是听到儿子刚才回来,还是被小麦大姐夫派人护送回的。
要承认,左家人还是挺实诚的。
罗母万万没想到,有一日,她会主动给左家送钱送粮,就这还得打商量求着让收呢,然后给了那么些,还会真心实意认为左家人厚道。
……
灶房和后院忙的热火朝天。
后院摔土坯子,和泥。
灶房里,人影攒动,一屉屉包子热的屋里像个大蒸笼。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喊:“撇子,你大姑爷拉着他祖父回来啦!”
所有人立即动起来。
连罗婆子也赶紧擦擦手,拽拽衣襟跟着朝外走。
秀花在最前面,见到朱老爷子就热情道:“老亲家,没事儿了吧?看我眼生啊,眼生就对啦,我才来。哈哈,你小孙儿是我大外孙女婿,我是他外婆。啊,这是明白过来啦。”
罗母在旁边有点儿酸,同样是亲家,到朱家就笑的一脸花。
心里吐槽着秀花,脸上却带着同款笑容,也对躺车板上的朱老爷子道:“老爷子,我是你孙儿他小妹夫的娘,对,姓罗。”
给她的书生儿子急忙拽过来,在腰上用手指头怼一下,示意快和你大姐夫他祖父打招呼呀。


第六十一章 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
朱家老三朱兴平,没想到堂弟在左家地位这么高。
朱兴平本以为老左家最得意的女婿,会是罗家那位在各村有名的“文曲星”。
换咱,咱也是啊,读书人将来多有出息,一旦发迹就会不得了。这时候不笼络等啥时候笼络。
至少他老丈人家就是如此,哪位女婿有本事就捧哪个。
过年过节招待的饭菜、岳母脸上的表情都是不一样的,有本事的女婿在岳父家说话底气也不同。
却没想到,那“文曲星”在二混子堂弟面前,一口一句大姐夫,表现的极为关心和尊重。
读书人对二混子堂弟尊重?
朱兴平心想:如若不是亲眼见到这一幕,别人与他说,他都不会信。
而且罗峻熙对祖父还行晚辈礼。
那位文曲星的娘,更是没有像别的村传的那样爱自持身份,不爱搭理人啥的,他看那罗母和左家人挺亲近的站在一起,对他祖父也非常热络。
朱兴平有些眼热地看着堂弟和这个打招呼,和那个说两句的。
而朱兴德这头,拒绝了岳父岳母的真心挽留。
不能在这里住。
一宿也不行。
不是外道。
是怕爷本来吃喝拉撒就不方便,在别人家更放不开。
病情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别再休息不好哈喇子流的更快。
你瞅就这一会儿,来打招呼的人多了些,激动了点儿,爷那前大襟都湿了。
还有一点,朱兴德不想承认也要承认,他爷不止他一个孙子,家里还有好几个呐。
虽然那几位不惦记他爷,但挡不住祖父惦记人家啊。
祖父还要着急回去看看呢。无论是看那几个孙子,还是要看看那藏钱的地方。
嘿嘿,朱兴德在心里憋不住笑,就让爷回去望着那道藏钱的墙过过眼瘾吧,里面早就空啦。
朱兴德又拒绝小稻跟回去。
小稻有些懵,示意朱兴德向远走几步:“我不和你回去,谁规整屋子,不是说要换屋子?你个大男人哪会干那个。”
朱兴德不以为然道:“大男人咋啦?我没娶你前,袜子都会缝,不就收拾个破屋子。你放心,我指定落不下你那些破烂。”
他媳妇有一堆乱七八糟的,在朱兴德眼里全是没用的东西。
像是用纸叠的门帘,进出特别不方便。装果皮的小篓子,一年到头,好不容易吃回瓜子都无法放纵,不让随便扔。
还有为闺女做的风车,晒的干花,薄荷叶,扇窗户的竹帘,总之,杂七杂八一堆没用的。
他们老左家姑娘都有那毛病,看岳父岳母家就知晓。
小稻压低声音说:“那你明儿来不来猎猪啦?你出门,谁照顾爷洗洗涮涮喂饭呀。”
朱兴德瞪眼:“咋不来,还要还五爷爷车呢。家里那一堆女的,米面油我出,还不能照顾照顾?那他们可是作死,我得找里正聊聊。那怎的,分家就能不孝顺啦?”
小稻还是不放心,朱兴德打手势,那一看脾气都上来啦,差些吼出:你快住嘴吧。
朱兴德心想:媳妇双身子,野猪进院,一宿没睡,瞎折腾啥。回去照顾爷,需要扶着躺下的,孩子万一折腾掉,身体还要不要。
真想回家,也等过几天的。
回头朱兴德来到车前,指着小稻就对朱老爷子解释了。
老爷子流着口水,一脸着急,右手指都跟着动了动。
大伙能看出来,老爷子也不想让小稻折腾回去,甚至都半瘫状态,还能看出偏心眼。
那脸上的意思就差表达:“往后也不用你照顾我,你好好养身子。要是娘家待着舒坦,你能给我小孙儿生出大胖小子,你在娘家常住都中。”
事实上真是这样。
朱老爷子躺在车板上,望着小孙媳心想:家里一堆孙儿,咋能让孙媳伺候呢。女子伺候他,他也不得劲儿呀。
这就是左家人为何高看朱家的原因,尤其是对待朱老爷子。
这位老爷子真是没话说。
秀花有听说过朱老爷子的为人,所以今儿她格外热情。
据说,朱兴德和小稻最初议亲时,朱老爷子姿态就放的很低。说都是我家的错,我小孙儿相中你家大闺女不好好相中,脚底下使绊子让人掉河里再去救,没教好孩子,对不住。
朱老爷子不坦白,左家人压根儿不知晓真相。
当时朱家聘礼也比照平常庄户人家厚重太多,给左家送来四袋子粮食,小稻还是姐妹几人中穿的最好的,不止成亲当日有新衣,平常换的有新衣,冬天的棉衣,被子被面棉花全是里外三新。
到头来,小稻还能给娘家留下不少棉花和新布匹,那小豆的棉被和嫁衣料子就是用她姐剩在娘家没带走的。
然后,过了门,又一不小心生了甜水。
朱老爷子虽然不隐藏失望,但是从没像别家那老人给脸色瞧。
甜水百日,左家两口子登朱家门,朱老爷子照样热情对待。还宽慰年纪小,再生呗,身体都没毛病,先开花后结果。
见过谁家太爷爷帮着带小曾孙女的?
甜水就是朱老爷子给扯大的。
没拉拔过别的曾孙,却背抱过甜水。
小稻回娘家提过好几次,说有听见过祖父哄甜水睡觉时小声哼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被发现,祖父脸通红。
再说回眼下,小稻不回去,朱兴德更不能让甜水回去啦。孩子回去不是添乱吗?
朱兴德将左老汉拽一边,递给卖猪银钱时,甜水正扒着车板子对朱老爷子说悄悄话:
“太爷爷,你还疼吗?甜水给你呼呼。”
说完,毫无征兆一咧嘴,“呜呜,太爷爷,你咋这样了呢,甜水心疼,你快好起来别躺着。”
孩子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知晓爹爹不让她跟车回去,更是心碎。
秀花比白玉兰动作还快,急忙抱起甜水。
甜水哭的咳嗽,不忘讲条件:“我不跟回去也成,可是别忘了给我太爷爷装包子。”
一句话将大伙逗笑,这孩子比较实际。
左家人将二十个包子,罗家给左家的大米,左家自己攒的小米,还有十七个鸡蛋,通通都给朱老爷子随车装走。
朱兴德要赶车离开前,又忽然停下,来到挥手的老丈人面前。
左撇子一愣:“落下啥啦?”
“爹,给我找把锁头。”他要将灶房锁起来,每日只单独拿出给祖父吃的交给大房那头。


第六十二章 人心
向驶离的骡子车挥手时,罗母向罗峻熙小小声打听:“啧啧,你大姐夫那头发,咋那样了呐?”
“昨夜打野猪打的。”
罗母一噎,想听旁的答案的心思立马没有啦。
她也不啧啧了。
感觉眼下甭管问什么说什么,都像是有短处似的。
杏林村,朱家大门口。
甭管之前咋样,迎接老爷子的时候,人倒是挺齐。
这个关心地问:“爷,你咋样啦。”
又问回来的朱兴平:“郎中到底咋说的?”
那个推孩子,让上前赶紧打招呼。
有孩子腼腆不想说话,在旁边站着扭手,还要被娘掐,娘拎耳朵提醒:村里人都在看着呐,嘴甜些,必须说话。
有几个孩子这才不情不愿地过来:“太爷,你好了没。”
朱兴德眼睁睁看着他祖父激动地流口水,被大房的孙子曾孙围着。
在心里直吐槽,这给他酸的:瞧瞧祖父那模样,还是高兴,看着那一家子人丁多多,虚假繁荣,没劲透了。
“来,大伙都搭把手。”和朱老爷子平日里交好的宋老头,想指挥朱家大房帮忙抬人、卸车。
朱兴德说,“不用,我一人就能背得动。”
说完,利索地背起朱老爷子进屋,安顿好,无视伯母装老好人,在祖父那屋给村里辈分大的人泡茶,又默默地出来。
朱兴德装作看不着村里人指指点点他的发型,也装作听不见村里人在议论他岳父家被野猪拱啦。
早猜得到的事儿。
不过,在朱兴德扛起岳母给准备的粮食打算进院时,等等,他听到了什么。
朱兴德站住脚,看向几位说着说着憋不住笑的老大娘。
“您说的,是我老丈人和我老丈母娘?”
大娘拍下大腿笑道:“那可不。你不知晓吗德子,你那岳父岳母今儿来帮你浇地来着,哎呀,大概是累坏啦,躺在大树下面睡着,哈哈,抱一起醒过来的。”
朱兴德:“……”
好吧,据说岳父将岳母的胳膊都嗦啦青了,他猜测岳父可能是在做梦啃猪蹄。
朱兴德也没觉得不好意思,那有啥的,又不是嗦别人媳妇。
这要是小稻回来,听说这事儿,或许脸能红上一红。
大门外,人群还没散开,就听到朱兴德在灶房里高声道:“谁干的!”
门外要走的村民又停下脚步。
在堂屋端茶倒水,给朱老爷子铺褥子的几位堂嫂,眼神闪了闪。
大堂哥朱兴昌急忙跑出来:“德子,别吵吵,祖父可不知晓咱们分家,你别哪句火大说露馅儿,祖父会被再气犯病的。你不也说了嘛?能多瞒一日算一日。”
朱兴德拧眉望着大堂哥,吐沫星子都喷出来了,可见气愤程度:
“你们就是打量我不想告诉祖父分家,才拿我的粮食可劲儿祸害是不是?你们要是真怕祖父被气犯病,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朱家伯母来到灶房,理智气壮道:“干啥呀德子,你别太过分了,才到家就作妖。屋里有客,门外也没散,给老朱家快留点儿脸吧。”
朱兴德最膈应他伯母反咬一口这股劲儿,干的全是不要脸的事儿。
又是长辈,打不得骂不得,爷倒下了,口不能言,连个震住伯母的人都没有。
他要是说多了,伯母定会甩过来一句:“分没分家,我是你长辈,真吃你点儿粮咋的啦。”
是啊,尤其是他还惦记着,等会儿想拿这句话堵住大房的嘴,分没分家,爷是长辈,你们也得搭把手伺候。
朱兴德眯眼,行,都以为他没招是吧。
“你干啥去!”朱家伯母脸色一变。
朱兴德直奔堂屋,“里正叔,宋爷爷,能麻烦你们几位出来一趟吗?”
“啥事儿啊。”
朱兴德将人领到灶房:
“我家丢东西了。
才分的家,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您几位也知晓。
您再看,眼下,细面、油、鸡蛋这都不对劲儿。
别说是我吃的,这回我的发型就能给我作证,十里八村全能作证,我老丈人家昨儿进野猪啦,我在那里。”
杏林村里正望着那少了半袋子的白面,那颗是细面,还是半袋子,那还有啥不明白的。
看向站一边眼神躲闪的朱家伯母:“你们这是干的啥事儿,吃冤家呐!”
“我……”朱家伯母万万也没想到大德子敢来这一出。
她之前始终认为,侄儿发现了,生气也只能生闷气。要知晓德子以前是非常要脸面的人,从不会拿朱家的事去和任何人说嘴。
村里几位岁数大的长辈,是看着朱家伯母紧皱眉头。
他们更生气于朱老爷子才到家,这小心思就不断,各种作妖。
宋老爷子干脆不给朱家伯母留脸面:“痛快还喽。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妇人,对待一个你看着长大的、无父无母的侄儿,这侄儿往后还要养长辈,你能像吃冤家似的。你这是心里有多恨他啊!”
门外都有人影影绰绰听到这话。
就有妇人在议论:
“听说没?老朱家分家啦,那位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啦。老人甩给大德子,没看都是大德子去镇上接回来的嘛。今儿晌午,我听人说朱家大房还吃的韭菜盒子,那才香呢。备不住是趁德子不在家,用的德子分的粮食。”
“那难怪香,用别人的细面和鸡蛋能不香嘛。你说那位朱老爷子能不能知晓分家的事?日子久了,分家代表着分开吃,又不傻,就算没人到跟前儿说,也能猜到吧。”
“猜不猜到也不能说话。那老爷子人精一样,搞不好眼下躺炕上就能觉出不对劲儿。”
与此同时,院里里,朱家伯母抹上了眼泪,想喊:“我不活啦。”
里正看到她一哭二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大德子特意给咱大伙叫到灶房来,你嗷的一嗓子哭嚎,是恨不得让老爷子气死是不是。
即便真打算把分家这事捅开,也容老爷子歇口气儿吧。
“闭嘴,再敢闹,随我去大门口,让全村人听听你干的好事。”
大伯母立即消停下来。
大堂哥朱兴昌脸色发红,带小跑去取粮食,将白面鸡蛋还给朱兴德。
就连晌午没少吃韭菜盒子的朱老二两口子,说实话,这时候也有点儿埋怨自家娘。
做饭那阵,他们两口子就私下说过,“干的这是啥事儿,偷偷摸摸的。”
人家朱老二媳妇娘家条件殷实,有点儿看不上这样的做派。挡不住婆婆非得让烙。
至于朱老三,他才回来,整个人仍陷进媳妇的悄悄话中。
说分家啦,堂弟占了些便宜,媳妇还挨娘揍啦,让他做主,娘非说祖父那屋藏钱。
艾玛,信息量太大,眼下又什么烙韭菜盒子。
朱老三咽了咽吐沫,心想:我只是在镇山停留两天多,不到三天,感觉事情多到像过了仨月似的。
而朱兴德当着里正面前,索性说道:
“叔,我岳父家进野猪那事儿,想必你们也有听说,院墙倒了,那头一堆的事儿。我最近一段日子实在是没空闲。我想找个村里有空闲的老人,帮忙给我爷做饭喂饭。”
朱兴德已经打算好,也说了出来。
他每日会给帮忙的人粮和油,也不让人白帮,除了粮食会多给点儿,能让那家借光吃些,他还会一天给十个铜板。
情况摆在这里,他媳妇胎没坐稳。
要不是镇上郎中,别人还摸不出来喜脉。
他梦里,小稻这一胎就不稳当,最终没了。
他太了解小稻,那人一向要么不做,要真是伺候起祖父,干啥很实惠,喜好干净较真,没活都会找活,实在是不放心让小稻现在回来。
至于祖父的脏衣裳,洗洗涮涮。
朱兴德对里正和村里几位辈分大的长辈说:“我会起早贪黑回来。早起去浇地,晚上回来洗我爷的衣裳,再给他擦洗,伺候他睡觉。”
宋老爷子叹口气道:“你这孩子,还用别人帮啥忙,我就能来。我和你祖父,这都是多少年的关系了,不就是带口饭。”
朱兴昌和刚到家的朱老三再也听不下去,连同朱老二也脸色泛红。
这时候真看出来,上面即便有亲娘压着,也挡不住他们姓朱,是个站直的大老爷子,祖父一到家,那股气就回来啦,想争那个脸:
“德子,你说的那是啥话,真想让咱老朱家丢磕碜丢到全村面前?我们伺候爷,我们又没死。”
因为分家,被婆婆连打过四次巴掌的老三媳妇李氏,忽然插话道:“德子,你要是还能信得着三嫂,我来照顾,不用外人。我负责洗洗涮涮做饭,准保饿不着爷。你三哥抽空给爷把屎把尿,你放心忙外头。”
李氏这回真被打伤心,她算是彻底被打清醒。
婆母为啥可着她一人磋磨,不就是压根没瞧得起她和老三。她挨打,不就是拿捏住她娘家不会出头找上门。
她算是看出来了,往后大房再分家,就冲婆母那样,她们也捞不着啥好。
再一个,李氏确信,德子能当着这么多人面,宁可给外人每天十个铜板,也能给她。
当然了,不给,她这次也豁出去和婆婆对着干,反正也没得到过好脸,吃的最差,干的最多,还气不顺就挨揍。
李氏心想:要是能趁此机会,经常照顾老爷子,老爷子要是有一日能好起来,将来大房再分家,老爷子就会为她和老三说话。
还有德子,别看这位堂弟被分出去,看见没,就通过这次事儿,里正和村里那几位辈分高的明显高看德子一眼。到时,哪怕堂弟为她和老三在人前说句公正话,也值。
朱老三发现里正还有宋爷爷都看向他媳妇,那眼神里带着赞同,他腰板直了直:“对,我们来照顾。”
反正他才回来,娘要是回头骂他,他就说,那时候还没整明白是咋回事儿,已然答应了,没办法,必须照顾爷。
……
天彻底擦黑儿。
朱兴德在用布帕子给朱老爷子擦脚。
他不知祖父听没听见那场闹剧,也不知爷有没有看出点儿什么。
反正里正叔和宋爷爷他们离开后,祖父再也没有激动的流口水,就很平静的看着他和大堂哥换屋子,收拾东西。
给三嫂粮食,听着他在嘱咐三嫂明日做啥吃。
“爷,对不起。”莫名其妙的,朱兴德握着朱老爷子干巴巴的脚,用布帕子擦着擦着,低下头眼圈儿就红了。
在心里头嘀咕着:
对不起,爷,我不应该为点儿粮食这么斤斤计较,可是实在忍不了。
那梦里的,还有这些现实里的烂糟事儿,每每想起就脾气上头。
对不起,爷,让您老到家还没到一个时辰就发现朱家分了。还是您小孙儿我,亲自捅开的那层窗户纸。
当朱兴德终于疲惫的躺在老爷子身边睡着,他是真累了,朱老爷子才费劲儿地想扭头看眼小孙儿。
朱兴德却忽然一抖擞,半梦半醒中呓语:“嗯,爷是要撒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