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脸色阴沉了些,“这个死丫头,我就知道她那日同我说的都是假话,姑母一回来,她就什么都说了。”
“少爷,寨主的人来了。”眼尖的奴仆瞧见底下不远处走来的几人。
他跟着那几人到引泉厅时,他才迈入门槛,只朝里面望了望,却并未瞧见关秋染的身影。
“天璧。”
一道稍显低哑的女声传来,带了几分压抑不住的怒意。
关天璧只瞧见那晃动的红白亮色的流苏帘子,便垂下头,唤了声,“姑母。”
他有些按捺不住,又试探着出声,“姑母,秋染妹妹来过了?她和您说了什么?您千万不要信她,三叔他们一家一向……”
身形瘦小的中年妇人掀帘出来,她一双眼睛紧盯住这比她高出许多的青年,厉声打断他,“我走时同你说过什么?苏家的事你不要插手,你为什么不听?”
“姑母,您不是一直惦记着苏家的水上生意吗?”
关天璧抬头,“我如今将船货行弄来了,您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准许你这么做了吗?”
关浮波神情阴暗,“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我把月坛会教给你来办,你便以为你就可以插手我关家的生意了?关天璧,你是嫌你断两根手指还不够是吗?如今你竟还敢动裴湘?那可是当朝太傅的亲孙女,关天璧,你最好是还留着她的性命,不然整个关家寨,都要被你拖累死!”
她的话犹如毒刺一般狠狠地扎在人的血肉里,关天璧不由地去看自己残缺的右手,他几乎天天都缠着一截绸布,缠住自己缺损的地方,关天璧的神情一下变得有些怪异,“可惜姑母回来得晚,关秋染告状告得也不及时,裴湘已经死了,在石洞里已经被烧化了,骨灰都扔进一味尘里了。”
“当年我在新络城内杀了两人,姑母断我两指,如今我杀了个裴湘,她又值我几根手指啊?”关天璧的语气很轻,却有种阴森悚然的感觉,他慢慢的,再度对上关浮波的目光,“姑母竟也有怕的时候。”
他露出来一个笑,在这厅堂内晦暗的光线中显出几分扭曲,下一刻,他便被关浮波一脚踢倒在地,与此同时,她手中的峨眉刺轻转,猛地一下擦着他的脖颈嵌入地砖缝隙。
“惹了裴家,你以为断你几根手指,就能平息此事?”关浮波在他身侧蹲下来,嗓音干哑,“你杀了裴湘,裴家和太子都不会放过我们关家寨,天璧,这么多年,你还是没什么长进,我对你很失望。”
关天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那一根峨眉刺,眼眶泛红,却是在笑,笑得阴沉,关浮波当即命人进来,将他扶出去,关起来。
“寨主,是我的错,我没有看紧大少爷。”脸上涂了两道红白彩墨的老者拄着拐走上前来,低声说道。
“是他这几年装得太乖顺,我才将月坛会交给他,他便忙着夺了苏家的船货行,”关浮波立在大门处,望着外头一片明晃晃的光线,那张脸上流露出些许复杂的神情,“他做事如此不计后果,要我如何放心将关家寨交给他?”
“寨主的意思,可是要考虑三小姐?”那老者小心翼翼地问道。
关浮波神情冷下几分,摇头,“三弟屡屡与我作对,他教出来的女儿又有几分可信?天璧是我养大的,寨主的位子,只能是他。”
“裴湘的事,你找姜凡问问看,若人真的死了,那么便将船货行的契悄悄送回苏家去,并将此事推给苏家。”
关浮波眉宇间透出几分疲惫,“晋王在金源遇刺,如今尚且在昏迷之中,月童的局势还不太明朗,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是。”老者应了一声。
孟婆山的月坛会比之别处的庙会还要更为热闹,翌日天才蒙蒙亮,便有不少人已经顺着山路往上走。
天色青灰暗淡,上山的香众衣皆白纻,戴着形态各异的鬼面具,偶有几个提灯的,照着此间薄雾浓云里,诡秘异常,好似百鬼游行一般。
戚寸心和谢缈等人跟在后头,他们没有提灯,行至青黑密林中天光疏漏甚少,借着前面的光看路也有些不大方便,戚寸心小心地注意着石阶,却不防走在前面的少年迈上一级阶梯后忽然停下来。
她隔着面具抬头,正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抓起收束他纤细腰身的殷红丝绦来,递到她的面前。
戚寸心愣了一下,随即抓住他的丝绦。
为避免所谓“鬼气”近身,所有上山的香客都不能相扶携手,他们习惯遵此说法,山径上的行人无一人逾矩。
谢缈已经转身抬步往前,戚寸心便抓着他的丝绦随着他的步履往上走。
路过一味尘时,瀑布淅沥的声音与迸发的水泽临近,戚寸心看见那碗状深潭前散落的香灰与未燃尽的黄纸,而那些香客则停下来,对着深潭双手合十,躬身行礼。
戚寸心拽了拽丝绦,趁着天色未明,她伸手去按谢缈的后脑勺,跟她一起敷衍着弯腰。
依照关天璧所说,裴湘的骨灰便是被洒在了这里,于是戚寸心不由再度抬眼去看那漫出石潭往下淌的流水。
也许是察觉到了些她的情绪,谢缈看她一眼,伸手按下她的脑袋。
白纻衣袍被山风吹得猎猎而动,众人顺着山径再往上,便是关家寨的寨门,彼时晨雾初融,朝阳逐渐从层云之间显露真容,浅金色的日光大片大片地倾撒下来,照着寨子中的那些人涂了几道红白彩墨的脸。
“涂得跟野人似的……”徐山霁在后头小小声地说。
“就是,故弄玄虚。”
子茹也十分赞同。
寨中的高台上供奉着一尊石刻的孟婆雕像,戚寸心看见那些人一踏入寨中,便去那高台底下跪拜磕头。
穿着彩色布条编制而成的斗篷数十名年迈的巫医则坐在各自的案前,闭着眼睛把玩手中龟壳磨成的牌子。
被火把包围在水渠中央的圆台上的老妪面上涂着浓厚的彩墨,教人看不清她的五官,她嘴里念着枯涩难懂的调子,在其中手舞足蹈,摇晃着满身的铃铛,极尽癫狂。
眼前这一幕,是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偏生这些戴着面具而来的香众看起来十分虔诚,说跪下就跪下,说扔钱便往水渠里扔钱祈福。
戚寸心看见一个走路颤颤巍巍,用一根棍子作拐杖的老翁跪坐在一名巫医的案前,从自己的怀里掏出来一个洗得发白的帕子,连着三层帕子展开来,露出来一个小小的布袋,他将里头的碎银子铜钱统统倒入案上的铜器里,努力让自己跪得端正些,“巫医大人。”
他说着将一个字条小心地递上去,“我不识字,这是请村里上过一年学的小孩儿写的,我再说一遍我老婆子的生辰八字和殁年,您给瞧瞧他写错了没?”
那巫医眼皮也不掀,老翁已自顾自地说了自己已逝的妻子的生卒年,又睁着一双浑浊的眼期盼似的问,“巫医大人,您问问下头,看我老婆子还在不在奈何桥边儿上不肯投胎啊?”
巫医有几分怠惰,摸了摸胡须,又摇晃着手里的龟壳牌子,他在老翁专注的目光下胡乱拨弄着牌子,从中摸出一张来,只瞧了一眼,便道,“她仍不肯走呢,只怕你还要多来劝劝她。”
老翁闻声,垂头也不知想着什么,隔了会儿,他嘟囔了一声,“她怎么这么倔啊……”
“那您帮我跟她说,咱家今年没收成,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我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去了。”
他像是自说自话似的,拄着拐站起来,也没瞧见那巫医是个什么表情,反正他走了半夜的路到这儿来,也不过只是为了这么一件事。
老翁的衣衫破旧,已添了不少大大小小的补丁,上头还沾着不少尘灰,戚寸心看他住着那根棍子,慢吞吞地往寨门去了。
“真荒唐……”
徐山霁低声道,“他们怎么就这么相信这些巫医的鬼话?”
戚寸心还在看那老翁的背影,直到他走出寨门,她才收回目光,轻声道,“有的人生活太苦了,如同信奉神佛一般,他们相信巫医,多半也是想抓一根救命的稻草,好让自己能够在苦难里找到一丝慰藉。”
有些身在苦难中的人总是会憧憬神仙救世,憧憬地府有门,渴望自己的一生能够得到理想中的救赎,事实上,这不过是他们为了逃避现实的自我麻醉。
戚寸心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人,曾经她的母亲也是这样。
“荣老!”
忽然有一个涂着彩墨的年轻人匆匆跑到一名光头长须的老者面前,“刚出寨子的那个老头在山径上就跳进一味尘里撞上石头死了!”
他的声音并不算小,足以令在场的人都听个清楚,戚寸心猛地抬头。
是那个老翁。
方才从这里走出去的,那个步履蹒跚的老翁。
“一味尘岂是什么人都能玷污的?”那光头老者眉头皱得死紧,当即打发人道,“快将他捞出来,送到山下乱葬岗去!”


第84章
只因那巫医的一句“她仍不肯走”,方才从这里走出去的老翁也许便在那么一会儿的时间里,认真端详过自己的残生。
箪瓢织尘网,瘠田无粒香。半生输税尽,老来死饥肠。
既然活来无望,倒不如一死了之,去寻那奈何桥畔苦等他的妻子,哪怕是被关家寨的人当做污秽一般从一味尘中捞出来,扔到乱葬岗里曝尸荒野,他也不会知道了。
“他们这是在害人……”
徐山霁此前一直在月童皇都,他自然从未直面过这样荒诞无耻的把戏,关家寨借鬼神敛财,他们并不在乎这些香众钱多钱少,因为积少成多,也就成了金山银山。
那巫医是为了继续敛财而说的那句“你还要来多劝劝她”,却阴差阳错让那老翁的生念陡然湮灭,一心要去地府黄泉与他的妻子团聚。
但很显然,关家寨的人并没有因此而显露出任何不安或惋惜,那被唤作“荣老”的光头老者只叫了人去打捞尸首,连看也不去看一眼。
戚寸心恍惚抬眼,正见一名戴着鬼面,不知年岁几何的男子将一把银子抛入水渠,击打出清澈的水花来,而被燃烧的火把围在圆台上的老妪好似对这突发的意外也并不关心,仍旧是手舞足蹈,念念有词。
有些明显得了病,止不住咳嗽的,或直不起腰的人,正在那些巫医的催促下饮下一碗又一碗火烧过的符水。
忽然被轻拍了一下手背,戚寸心回过神,对上身边少年面具后的眼睛,他并没有说话,神光沉静又从容。
戚寸心没忘记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她收敛心神,混在人堆里,有样学样地找巫医治“顽疾”。
符水其实也就是草木灰的味道,只不过粗粝磨喉,滋味也是平淡怪异的,戚寸心儿时也被母亲强逼着喝过一回,这回她却是全都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掩,偷偷地倒了。
关家寨是会为香众准备午食的,用的是关家寨人接来的瀑布上游的水,并非是底下深潭里的水,毕竟潭内这些年来,也不知洒过多少关家寨人的骨灰,而那骨灰混在潭水里,又弥漫流淌至山石底下去,碾作尘泥。
对于这些香众来说,这便是孟婆的恩赐,只因关家寨人美名其曰,凡人饮一味尘,或可有机会在梦中遇见他心中惦念的黄泉往生之魂灵。
“瞧瞧他们这话术,”
徐山霁撇撇嘴,跟在后头往荐香堂去时,便小声嘟囔,“日有所思便会夜有所梦,他们也不将话说得太满,若谁梦到了心心念念的已逝之人,便是他的造化,若是梦不到,便是他心不诚。”
荐香堂用饭都是单人单桌,背对而坐,此间夏日,关家寨备下的饭食瓜果倒也清凉,但戚寸心呆坐着没动,只盯着小碗中的白稀粥看,她又想起方才在外头将自己背来的小半袋米粮虔诚上供的香客。
大到锦衣玉食的富商,小到箪瓢屡空的穷苦人家,或送钱或送米粮,将这关家寨养成了山中恶虎,如今用来招待他们的这些饭食,只怕也全是出自这些香客常年的馈赠,戚寸心脑子里仍是那个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的老翁,她觉得眼前这小碗中的每一粒米都沾着殷红人血,令人恶心。
荐香堂内寂寂无声,常来的香客早习惯了这里的规矩,用饭也是动作极轻的。
另一边引泉厅内,身形矮小的关浮波倚靠在太师椅上,手中拿了个碧玉烟杆子,正半眯着眼睛吞云吐雾,乍听荣老禀报的事,她眼也不抬,“不过死了个人,他既是自己跳下去的,与我们关家寨又有何干?官府若要问,咱们也没什么好怕的。”
“是,我已经叫人料理了。”荣老低头说道。
“姜凡那儿如何?问过了没有?”这显然才是关浮波唯一关心的事。
“问过了。”
谈及此事,荣老的面色添了几分凝重,“人……好像真的死了。”
关浮波一下抬眼,烟雾缭绕间,她那双眼睛透着几分阴戾,她一下坐正,咬着玉烟嘴沉默了半晌,才叹了口气,“荣生,这两年我还以为天璧学乖了,听话了,哪知,他本是个天生的坏种,他要争要抢,脑子却偏不够用。”
“寨主……”
荣老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少爷之所以这样,只怕还是因为他急于得到您的认可。”
关天璧与关浮波之间远不像平常人家的姑侄那般,关浮波性子古怪,教养关天璧也十分严厉,几年前关家寨还未攀上如今的晋王,关天璧在城中喝酒闹事,杀了两个无辜民女,关浮波给新络知府送了大把的银钱,又断了关天璧两根手指才算平息这件事,但自那之后,关天璧的性情变了许多,一旦生气便要发狂,砸东西都是轻的,还多次提刀在寨中砍人。
关浮波对他的管束便越发得紧,将他关在寨中不得而出,硬生生关了那么几年,关天璧才总算好转许多,关浮波之所以将这个月的月坛会交给关天璧来办,便是想瞧瞧他的能力,哪知他心太贪,竟与苏家二爷苏明瑞做交易,将当朝太傅裴寄清的亲孙女裴湘偷偷绑回寨中,以此与苏明瑞交易苏家的船货行。
“你找个机会,将苏家船货行的契送回去,如今只能将这件事重新推回到苏明瑞夫妇的头上去了。”关浮波心里不大宁静,此刻紧拧着眉头,晋王遇刺一事已经令她心生不安,如今偏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太子车驾应该就快到新络了,也不知太子和他那个太子妃如今究竟在哪儿,晋王殿下出事前命我回来截杀他们夫妇,可如今咱们派出去的人却连个消息都没有。”
天色比昨日暗得快些,远处几声闷雷响过,日光被阴云遮盖,却是迟迟不见落雨。
来月坛会的香众在孟婆祠虔诚地跪坐了一下午,眼见着有几分要下雨的势头,众人谁也没带伞,在孟婆祠的大门处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关家寨是不留外客过夜的。
但对于戚寸心与谢缈几人而言,这时便黑下来的天色显然更衬他们心意,戚寸心瞧了徐山霁一眼,见他点头,她便知时候要到了。
谢缈有些心不在焉,随手拨弄着腰间白玉剑柄间垂下的流苏,在此般晦暗的天色里,关家寨的人还未来得及将灯点至此处,于是众人聚集于此,戴着各色狰狞的鬼面,身着白纻衣衫,宛如夜行鬼魅。
而他在其中,便更有种冷清阴郁的意味。
“什么声音?”
忽然有人说道。
“吱吱”的声音在此般不甚明晰的境况下侵占人的感官,透着阴森恐怖,而在不远处的灯影被乍现的“黑云”遮蔽的刹那,戚寸心忽然被身旁的少年揽住腰身,一跃而起,飞身至枝叶繁茂的浓荫里,稳稳地坐在了粗壮的树干上。
或因山雨欲来,微凉的夜风有些急促,拂过她与他白色的衣袂,而那团“黑云”临近,终于显露出各自的身形来。
“是夜蝠!”有人激动地大声唤。
蝙蝠入夜而出,在新络的传闻中,是引鬼魂往生黄泉的灵物,许多人便自然而然将其与孟婆联系起来,在新罗人眼中,蝙蝠即夜蝠,并非是该避讳的不详象征,而是孟婆的灵使。
众人何时见过眼前这般诡秘的一幕?数不清的蝙蝠涌来,他们匆匆忙忙躲开,却见它们一只又一只,速度极快地撞在孟婆祠的大门上,“叩叩叩”的声音,便好似人在用手敲门一般。
戚寸心听见徐山霁的声音,他在里头吼了声,“天啊!灵使叩门,赐福延吉了!”
荣老收到消息带着人赶来时,香众们为追赶“灵使”已经乱成一锅粥,什么关家寨的规矩也忘了,大肆闯入寨中各楼。
徐允嘉等人也是趁此混在其中,为的便是找出关天璧。
“黄鳝血还真好使。”
徐山霁回头望了一眼孟婆祠的大门,转身瞧见子茹与子意已经走出老远,他便连忙跟上去,“你们别丢下我啊,我害怕……”
整个关家寨点尽灯火,照得寨子里亮如白昼,关家寨的人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他们显然小瞧了这帮被他们“教化”过的香众遇见此般“神迹”后的癫狂程度,什么规矩,恫吓,统统不管用了。
整个寨子一时鸡飞狗跳。
戚寸心坐在树上瞧着底下那些来来往往忙着拦人的关家寨的寨民,“果然先生收藏的书,即便是闲书,也是有用的。”
什么灵使叩门,不过是她曾在九重楼中看到的一本记载动物习性或喜好的闲书的其中一页。
黄鳝之血,腥味重。
而蝙蝠嗅觉比之人更为敏锐,它们最为喜爱这样的味道。
戚寸心询问过徐允嘉关家寨的大致样子,知道了他们寨子的房屋皆涂红色漆料,所以她便想了这么个办法,他们随着香客们每到一处都由徐山霁与子意,子茹悄悄在柱子上,或大门上涂上黄鳝血。
以此引来成群的蝙蝠。
那些人未必闻不到若有似无的腥味,只不过他们见了所谓的“神迹”,自然也不会有功夫细想这些。
谢缈抬眼,轻瞥半空扑翅的银霜鸟,他便轻道一声,“走吧。”
戚寸心闻言,便立即乖乖地抱住他的脖颈。
他却停顿了一下,隔着面具,他并看不到她的脸,但对上她那双眼睛,他忍不住摸了一下她的后脑勺,揉乱了她的头发她也不知道。
下一瞬,他揽住她的腰,带着她飞身循着那羽毛银白的鸟展翅的方向去。
关天璧被锁在阁楼内,下午喝了顿酒,就这么半醉半醒,迷迷糊糊到了夜里,便听外头雷声阵阵,但寨中灯火却比以往还要明亮。
他从床上爬起来,踢开脚边的酒坛子,走到门前隐隐约约听见不少人的吵闹声,便问外头守门的人,“外头怎么了?”
“大少爷,是香客们闹起来了。”一人恭敬地答道。
因为这忽然的闹剧,原本守在关天璧门前的十几人也抽调了一半去拦那些香客。
“闹起来了?他们怎么敢?”
关天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今晚也是怪了,突然来了好多灵使,那一个个的,都往孟婆祠的大门上撞,他们都说是灵使叩门。”另一人侧过脸来,隔着门窗说道。
灵使叩门?
什么乱七八糟的。
关天璧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他也来不及细细思索了,因为下一瞬,守在他门外的几人身躯重重撞上门窗,他仓皇后退,雕花门破裂落地的同时,那几人血溅当场。
关天璧一抬头,便瞧见数道身着白纻衣袍,戴着鬼面具的身影,雷声轰隆作响,眼下灯影明灭,他不由往后退了几步,“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一柄弯刀破空而来,谢缈及时带着戚寸心闪身躲开,而徐允嘉及时迎上去,抽出藏在宽松衣袍内的软剑来。
“姜凡救我!”
关天璧一瞧见那道掠风而来的魁梧身影,便大唤一声。
但徐允嘉以及几名侍卫将姜凡阻挡在外,使其短时间内无法往前,更不能迈入门槛一步。
这里的动静很快就会引起关浮波的注意,所以谢缈当即牵着戚寸心进门,几名侍卫上前将关天璧擒住,按在桌上不能动弹,他松开戚寸心的手,看向她,“转过去。”
戚寸心已经察觉到他要做什么,她没迟疑,依言转身。
谢缈显然没有耐心多与这关天璧耗着,在戚寸心转过身的下一瞬,他便抽出侍卫腰间的一柄匕首来,刀锋几乎没有什么停顿的,径自刺穿关天璧的手掌,甚至嵌进桌面。
“啊啊啊!”
关天璧痛得惊声惨叫。
“关公子,听说你将裴寄清的孙女裴湘杀了?你行事如此狂悖,可考虑过我们这些同裴寄清结下仇怨的人又当如何?”
他略微转动刀刃,使其在生绞着他手掌的血肉,听见关天璧痛苦的叫喊,他却轻笑一声,不紧不慢,“你抢了我们谈生意的筹码,是否便算作是欠了我们一笔债啊?”
他故意称自己与裴寄清有仇怨,为的便是假若裴湘真的死了,关天璧也不能用她还活着的假话来哄骗他。
“公子,公子既是和裴太傅有仇怨,我这么做也是为公子您出了一口气啊!”关天璧痛得神思混沌,“裴太傅没了裴湘这个亲孙女,他一定大受打击,他已经那么老了,先死了儿子又死孙女,说不定,说不定他这一回接到这消息,就直接气死了呢?”
“她真的死了?”
戚寸心一听关天璧这话,一颗心顿时跌至谷底,她什么也忘了,猛地回过头去,便正好瞧见那血淋淋的一幕。
“死了,真的死了!我让姜凡杀的,就在底下的石洞里火化的!”关天璧痛苦地嘶喊。
真的死了。
戚寸心呆立在那儿,始终无法回神。
而谢缈撤下刺穿关天璧手掌的匕首,下一瞬关天璧求饶的话还未出口,两名侍卫的软剑便已经抵上他的脖颈。
鲜血迸溅出来,侍卫松了手,关天璧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只睁着一双言,殷红的血从他脖颈间淌了满桌,滴落在地面。
“公子,关浮波来了!”
徐允嘉的声音传来。
关浮波带着人匆匆赶来,才至楼下,便瞧见楼上有什么东西忽然坠下来,她下意识地侧身躲开,却听荣老惊慌失措地唤了声,“少爷!”
关浮波猛地回身,在檐下淋漓的灯火映照下,她看清摔在地上,双目大睁,浑身是血的死尸的脸。
“天璧!”


第85章
雷声轰隆,夜幕漆黑不见月,关浮波仰面一望,正见楼上栏杆内戴着鬼面的数道白衣身影。
一根峨眉刺破空而出,在半空迅疾旋转着朝楼上去,却被正与姜凡打斗的一名戴着面具,面容不清的人以剑身挡下。
“铮”的一声响,峨眉刺破灯影重新落入关浮波手中。
“公子,你们快走!”
徐允嘉的虎口被那峨眉刺震得发麻,他握紧剑柄,回头道。
然而此时,底下已经有大批提剑拎刀的寨民赶来,而其中又有一部分人不大一样,他们的穿着与寻常寨民不同,皆是身着棕绿衣裳,耳廓上挂着鸟羽。
谢缈似乎只是瞧了那些棕绿身影,便隐约窥见几分异样,他当即抽下腰间的丝绦来,将戚寸心与他的手腕绑在一起,隔着面具,他似乎瞧见她眼底的水雾,于是他顿了一下,伸手去摸腰间的白玉剑柄,语气轻缓,“娘子,我们不走了。”
说话间底下便已有不少人顺着楼梯上来,数名侍卫堵在楼梯处将他们一一杀死,又踢下楼去。
那些身着棕绿衣裳的人明显都是武功高强之辈,他们直接施展轻功,飞身而起,剑指楼上众人。
徐允嘉才躲过姜凡的弯刀,转头却迎上另一人的剑锋,他闪身躲过,以手中剑刃相抵,趁机将一样东西取出打开来,一簇犹如星星般的烟火随着一声响迅速升空,并在夜幕里迸发出一片彩色的炫光。
关浮波只抬头望了一眼,电闪雷鸣再度袭来,这场雨来得有些猝不及防,一颗颗雨珠砸在人的脸颊也隐有几分钝痛。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杀我侄儿?方才又是放的什么讯号?”关浮波恶狠狠地盯住其中那名身形颀长,腰身纤细,在灯火之下,丝绦殷红的白衣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