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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双双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铁炎一行人。
铁炎不由紧张起来。
“我们宗门的长老真的没来,一个都没来。”阮双双慢吞吞说:“现在主事人是我们师姐。”
铁炎与精瘦老者对视一眼,眼睛一亮:“可是贵宗首徒,侯前辈?”
三山首徒,代表着三山的威荣,无论真实年纪长幼,对于其他弟子和散修来说,都该尊一声前辈以示尊敬。
更何况那可是一剑赤焰焚天,一朵红莲曾烧亮漠地荒沙千里的焰侯。
“我等求之不得。”铁炎忙说:“请阮道友为我等带路!”
阮双双摸了摸头发:“既然你们真的想见,那我就带你们去…”
她顿了一下,又强调:“是你们自己想见的啊,不关我的事啊。”
铁炎不明所以:“自然自然。”
阮双双把筷子推到一边,从柜台里绕出来带着他记们往楼上走。
大堂里还是有几个勤快的弟子在干活,一个正擦桌子的小师弟好奇:“阮师姐,带他们去哪啊?”
阮双双言简意赅:“他们找师姐。”
小师弟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抹布不小心糊在旁边人脸上,周围人露出见鬼的表情。
铁炎一行人:“…?”
走上二楼时,一个举着水桶的弟子见她们要往三楼去,瞬间惊叫:“阮师姐,你们——”
阮双双沉痛点头。
弟子倒吸一口凉气,抱着水桶转了两圈还冷静不下来,一把将桶倒叩在自己脑袋,水哗啦啦流下来,他顶着桶连滚带爬跑下楼去。
片刻后,楼下传出海浪般此起彼伏高低不一的“卧槽”“可怕”“活着不好吗?”“谁这么想不开?”“脑子有坑吧!”
铁炎一行人:“…??”你们脑子才有坑!你们北辰法宗全家都有坑!
铁炎等人一头雾水跟着阮双双上了三楼。
三楼一下子安静下来,安静得没有人息,临近黄昏了,也没有点灯,只有夕阳昏黄的光顺着一道道大敞的房门洒出来,把人的人影在走廊拉成长长一道。
铁炎忍不住问:“阮道友,刚才…”
“哦,他们开玩笑呢。”阮双双慢吞吞说:“他们年纪小,就爱开玩笑。”
铁炎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往前走一步,突然听见哭嚎声。
“铁大哥…”有人怯怯吞了口唾沫:“你听、听——”
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嚎,合着女人幽幽的哭泣,若隐若现飘散在空气中。
可这里就他们这群人,哪里有别的人?!
铁炎汗毛有点立起来:“阮道友,你听没听见…”
“没听见,什么也没听见!”阮双双斩钉截铁慷慨激昂:“我们是法宗啊!这里什么妖魔鬼怪都没有,铁道友别担心,哭声叫声什么的都是错觉,什么事儿都没有!”
铁炎:“…”可他、他还没说听见哭声。
铁炎打了个哆嗦,之前法宗那群弟子古怪的反应瞬间让他升起无穷警惕,他跟在阮双双后面往四周望,透过那些那些厢房大敞的窗户,能看清外面有一个院子
院子空空荡荡,只有一棵巨大的柳树,盘根错节、叶脉枝杈遮遮密密,垂下的根根柳条随风飘荡、飘荡……
但茂密树枝间,有那么几根柳条,似乎格外的粗壮。
“啊!”忽然有人惊叫:“那是人!那柳树挂着人!”
铁炎一惊,定睛仔细看过去,果然隐约见树梢间倒绑着一个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像蛆一样扭动,随着风吹过不受控制摇晃起来,那哭声就更加凄惨。
铁炎脑子轰地一声。
这北辰法宗是三山吧?是正道吧?他没走错门吧?他没找错地方吧?!
“哦,没事儿。”阮双双瞥过去一眼,云淡风轻:“他们是坏人,被我们师姐绑起来以做惩戒。”
“坏人?”铁炎已经有点不太敢相信她的话:“他们是什么人?如何惹恼了焰侯?”
阮双双摸了摸头发,眼神有点飘移:“他们…大多和我们师姐有那么点血缘关系。”
“?”铁炎颤颤:“是…焰侯的亲戚?”
“可能更亲一点。”阮双双摸了摸鼻子:“据说最早挂上的,是爹娘和俩兄弟。”
铁记炎:“……”
铁炎扭头就要跑,阮双双一把将他扯回来,赶紧说:“你别怕,这都是有原因的!”
铁炎崩溃:什么原因这女人能把她爹娘倒挂在那里都他妈不是个正常人!
“师姐进来得早嘛,当时她爹娘和兄弟正想把她卖给村头一个八十岁恶地主当小妾,她就先绑了自己家,又去绑了地主家,然后把附近几个村的恶霸家里都搜刮了一遍,把罪证和人都交给官府,结果人家官府不收那么多人,我师姐心善,毕竟是亲爹娘,怎么能忍心杀,就只好千里迢迢一路带到京城来,用搜刮来的钱盘下来这座福临楼,怕他们没有地方住,又特意在院子里找了棵树挂着他们。”
阮双双叹一口气,掏出一把人参给他瞧:“你不要看他们表面过得不好,不给吃不给喝粑粑都拉在裤裆里,其实师姐对他们可好了,天天人参鹿茸地吃着,就怕他们死掉。”
铁炎:“……”
铁炎肠子都悔青了,他为什么想不开来这里?为什么?!
铁炎很想掉头就跑,但阮双双并不放过他,她那只白软软的手拽着他的领子,就如钢爪铁链,生生把他拽着往前走,不时给他介绍:“除了亲戚,还有什么垂涎我师姐美色的啊、想杀人抢钱的啊、得罪我师姐的啊……虽然大部分都杀了,但总有那么些罪不至死的,师姐也不是嗜杀的人,就把他们挂在这里,挂个十年八年的,等他们的罪孽都洗清了,师姐就放开他们了。”
阮双双发自内心地感叹:“我师姐其实是个好人呢。”
铁炎面如死灰。
等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铁炎腿已经软成了面条,后面一群人也抖如筛糠噤若寒蝉,哪里还有刚来时的气焰。
迎面走出来一个青年,身材高大,样貌憨厚沉稳,很容易让人心生信任。
“高师兄。”阮双双指了指铁炎他们:“师姐在吗?他们说有能出去的线索。”
高远看了看脸色青白的铁炎一行人,心里就有了数,笑眯眯说:“师姐正在里面。”
他推开紧闭的门。
黄昏火烧的余霞倾泻而出,刺得铁炎众人不自觉闭上眼。
等他们小心地睁开一点眼,就看见一道人影。
红衣,赤剑。
她斜靠坐在巨大的空荡荡的窗棱,手肘枕着一腿曲起的膝盖,霞光打透鲛纱层叠繁复的布料,光彩在金丝纹线轻盈地跳跃,赤色的玉冠斜拢着黑髻,散出几缕碎发,光洁得没有一丝瑕疵的侧脸,纤挺的鼻梁,鲜艳的嘴唇。
她腿上枕着那柄名闻天下的红剑,一根手指斜斜缀着酒壶,长靴蹬出半个窗棱,浓而深的长睫下,目光遥望向整座繁华的王都。
听见声音,她仰头喝了一口酒,转头看来。
铁炎对上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眸。
是肃杀的冷意、焚天的炙热,是金玉熔化成流淌的堂皇华丽,在赤色的焰火莲花里,灼灼其华。
铁炎呆呆看着她。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什么是焰侯。
那是能杀尽人的、火一样滔天的美艳。
第142章
林然回去之后,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荣王甚至刘姑姑都没有再召见她。
那场风波像是就那么轻飘飘地过去了,她又重新变回了华阳宫众多宫女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但林然还是能感觉到某些细微而隐秘的变化,比如周围宫女们偶尔对着她背影的窃窃私语,比如那些总若有若无徘徊在她身上的眼神。
她被监视了,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
好在林然早有心理准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那天她不展露出锋芒,她和那个女孩儿会被荣王直接拖出去打死;反而是暴露了,让荣王有所忌惮猜不出深浅,才能闯出一条生路。
既然暴露了,也就理应承受暴露后面临的险境。
荣王不想打草惊蛇,林然也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像从前一样该干活干活该吃饭吃饭,晚上也老老实实睡觉,让人抓不到一点把柄。
偶尔林然会遇见翠玉,她如今已经升至荣王身边的侍从女官,风头正盛,林然端着洗衣服的盆走过时,迎面翠玉领着一队宫女太监走来,看见她会笑着打招呼:“小怜,去洗衣服吗。”
“…是。”林然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这具身体的名字叫小怜,点点头,退到路边让她们先过。
“冬宴要开始了,我手头事儿太多,忙得厉害,就不和你多说了,有空我们再聊。”翠玉一副和气亲切的样子,脸上一直带着笑,在路过林然时,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歉意说:“小怜,那日那个宫女受伤太重,我让人悉心救治,到底也没救过来。”
林然抬起头,看向她。
“她是昨日去的。”翠玉叹一口气:“我已经叫人把她带出宫去,好好安葬。”
林然盯着她似带惋惜的神色,点了点头:“谢谢你。”
翠玉见她神色平平,并没有什么伤心动容的样子,略有些失望,面上却只叹口气,绕过她走了。
林然看着她的背影离开,天一冷冷说:“她故意的,她在激你,你别被影响心情。”
“我知道。”
林然转过身,望向重叠的飞檐宫阙,轻声说:“冬宴,是不是这里的新年啊?”
“好像是。”
“那会很热闹吧。”林然慢慢说:“我想,那应该是个好日子。”
——
天气越来越冷,凛冽的寒风能让水滴瞬间成冰,可宫里的气氛却越来越热烈。
宫人们更加从早到晚地忙碌,御花园暖房的花被一枝枝精心修剪,中庭湖面上的水藻枯枝被细细打捞干净,各宫都挂上大大小小的红烛灯笼,大批禁卫军从边郊外苑逐次调入皇城和宫城以保卫安全。
临近新年,宫中将召开冬宴,里里外外都缺人,哪怕是华阳宫这些养尊处优的宫女们也都忙了起来,林然每天一睁眼就开始干活,送东西拿东西东奔西跑一直忙到深夜,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冬宴这日,百官携家眷进宫朝宴。
林然正好被调到太和殿外服侍,忙得晕头转向,等到百官入席、皇帝露面,已经是傍晚了。
她跪在人群中,看着一队队宫人端着酒食鱼贯而入,片刻后又逐次退出来,随后里面三声钟响,传来百官跪拜齐声庆贺的声音。
一个年迈含糊30记340;声音似乎说了什么,百官又齐声谢恩,又是三声钟响,早已候着的宫廷优伶鱼贯穿过宏敞的大门,在殿中排成花一般盛放的造型,丝竹声如丝如缕地飘出来。
林然她们这才被允许站起来。
接下来她们就比较轻松了,送菜端酒也不用她们,只要在这儿当人形立牌等宴席散了就可以回去吃饭睡觉了。
林然听着殿里的丝竹声响了一阵,突然冒出嘈杂声,像是什么人喝醉了在大声嚷嚷,不一会儿,猛地桌子砸倒的声音,连歌舞声都停了。
林然隐约听见前面人窃窃私语:“荣王要与郭司空行酒令,郭司空说怕自己酒后失态,硬是不喝,荣王大怒,夺过武伶的软剑劈了郭司空的桌子。”
“这般吓人?”
“陈司马和葛司徒都为荣王说话呢。”
“郭司空愈发失势了,我看这架势,来年还能不能坐稳这司空的位置还不一定呢。”
“陛下到底宠爱荣王,没有责罚荣王,只让人赏了郭司空一千两金。”
“嘘,快别出声了,荣王醉了,约莫马上要出来了。”
众人低下头,林然余光瞥见一身华服的荣王醉醺醺被侍从搀扶出来,被扶上皇帝特赐的龙辇,一行人簇拥着浩浩荡荡离开了。
林然抬起头,望向大殿的方向,里面的丝竹声断了一阵,又重新响起。
一派歌舞升平。
她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林然转过头,一个管事模样的太监扬着尖嗓门说:“你是不是华阳宫的,一点眼力见儿没有,没看荣王殿下都回去了,还不快回去伺候!”
说着他就要推搡林然,又呵斥起其他人,林然只好退出去,沿着小路往华阳宫去。
天已经黑了,黑漆漆的夜幕笼罩着大地,乌黑的阴云遮住月光,空气中有一种黏腻的潮湿,也许快下雪了。
宫人们都聚集在前殿,林然走过缦回的长廊,廊柱挂着的红灯笼轻轻摇晃,斜斜洒出一片狭长昏森的红光,照出她的路。
她走到华阳宫前,院门大敞着,原本守在门前的侍卫不知去了哪儿,只有墙上挂着的红灯笼摇摇曳曳地亮。
林然站在那里,顿了一会儿,跨过门槛走进去。
轩敞的庭院空荡荡的,遥遥对面的正殿大门紧闭。
林然转过身,正要往偏殿后院的宫女住处去,身后的门突然重重撞上。
林然停下脚步。
无数甲胄碰撞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一列列禁卫从左右侧殿角落冲出来,将整个院落重重包围,无数森冷的戟锋对准林然。
对面正殿大门突然被从内撞开,两列禁卫冲出,本应该醉倒的荣王背着手大步出来,刘尚宫王大监、还有翠玉几个心腹跟在他左右。
林然慢慢环视一圈,看向荣王,神色不见丝毫惊慌,眸光浅淡而泰然。
“你果然不是普通宫女。”荣王盯着她,声音意味不明:“你是谁?为谁做事?”
林然望着他,不答反问:“你觉得他们能拦住我吗?”
“是孤在问你话!”
荣王表情阴沉下来,居高临下地冷笑:“孤看出你武艺不俗,但更知道你没有丝毫记妖族血脉,更使不出半点妖力!这整座华阳宫已经被孤重兵包围,只靠单纯的武技,任你是战神转世也休想逃出去!”
林然不语,只是缓缓看向翠玉。
荣王敢这么肯定她没有修为只会些武艺,必定是从知情人嘴里得到的。
翠玉对上她的注视,好似无奈地摇了摇头,口型无声说:道友,敬酒不吃吃罚酒,对不住了。
“你不说孤也猜得出,你必定是郭山派来的眼线,”
荣王冷笑:“你倒是忠诚,孤就让你死个明白,今日冬宴,就是孤为那老东西设下的局!他进了宫,就别想再出去,等孤扣下你,就把你押到太和殿,算他郭照一个谋害皇族意图谋反的死罪!你若是识相,现在乖乖徒手就擒,孤还可以给你留一条全尸。”
林然与翠玉对视片刻,目光又重新移回荣王。
“全尸?”林然歪着头听,笑了一下:“可我还不想死。”
她笑起来很美,像一片花轻落在湖面,浅浅漫开涟漪,沉静又柔和的美。
剑的骨,却有一副实在柔软的皮囊。
翠玉清晰看见荣王愣了一下。
这个残暴、贪婪、昏愚、重欲的男人,此时却像是没有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紧紧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你若是好好求孤…”荣王喉咙滚动了一下,哑声说:“孤放过你也说不得。”
刘尚宫王大监大惊:“殿下,葛司徒陈司马说不可……”
“那还是不必了。”
林然手摸到自己领口,握住风竹剑柄,从层叠厚密的衣领中,一寸寸拔出青色长剑。
“别人给的命,可不是我的。”
她弯一下眼睫,声音轻快:“自己的东西,还是自己去夺来比较放心。”
弧光乍现,剑芒划出半个清冽的弯月
禁卫们一拥而上。
“杀——”
林然不知道杀了多久。
人影在面前倒下,鲜血在喷溅,血肉被剑锋割开的触感从清晰到麻木。
荣王昏庸,但也不傻,他懂得不打草惊蛇,也就同样懂得召来许多禁卫以防万一保卫他的安全。
许多许多的人,源源不断地涌进院子、冲上来。
她的手腕酸胀,后来是整条握剑的手臂,甚至是半边身体在不自觉地轻轻抽搐。
身上有种麻木的痛感,林然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哪里被对面戟尖挑破过,也许是后背,也许是腿,也许是脸颊。
但至少她知道她应该是杀了很多的人,以至于她从院门,杀上了重重石阶,杀到了荣王面前。
她看见了许多张惊恐的脸,那些肃杀冰冷的禁卫们终于停下了脚步,瑟缩着不敢上来
——他们像看见鬼一样看着她。
然后是荣王暴怒的脸,他举起一柄巨斧劈了过来,斧头缠绕着浓郁的妖气,在碰到她身体的时候,发出腐蚀般的轻呲声。
夜更黑了,黑得只能看见剑锋一闪而逝的光。
林然一剑挑开斧尖,剑尖顺着斧身一路斜下,重重划在荣王身上,划开他厚重的甲胄,鲜血涌出来。
“怎么可能?!”荣王大惊记大怒:“你没有妖气,怎么会伤到我?!”
我没有妖气,但是我有元气呀。
林然不回答他的疑惑,鞋尖一点,身形如轻燕一跃而起,直指荣王的喉咙。
剑风刮开他坚韧的皮肤,细细的血痕像是某种不详的征兆。
荣王瞳孔恐惧地收缩了一瞬。
只需要再往前一点,林然就能割开他的喉咙,可是她不能。
天一吼她:“后背!快退!!”
可怖的劲风挟着千斤巨势直冲她后心,巨大的冲势撞得她整个人失去了平衡,林然在被撞到之前用尽最后的力气往旁边倒去,重矢擦过她散落的头发狠狠撞在侧殿,瞬间整座侧殿轰隆坍塌。
那是曾伫立在城门上让人闻风丧胆的重弩。
林然气血翻涌,撑地咳嗽着吐出一口血来。
血滴溅在风竹剑上,她抬起头,荣王提着斧头脸色可怖地朝她走来。
“你这贱人——”
林然清透的瞳孔倒映着荣王狰狞的面孔,他伸出手,粗粝的手掌直直掐向她的脖颈,要把她提起来。
林然不避不让。
他的手指伸向她,悬停在她脖颈几寸的位置。
骇人的神色僵在他脸上。
翠玉脸上的笑容突然呆滞,脸色一寸寸灰白下来。
她喃喃着:“…什、什么…”
一个禁卫突然倒在地上。
这仿佛一个不可捉摸的信号。
又一个人倒下,两个,三个……成片成片的人,像秋日被镰刀收割的麦田,在这漆黑的夜晚,无声无息倒在地上。
不知哪里吹来的风,将厚密阴云吹开一角,露出丝丝缕缕的月光,撒在地上,映亮了满地深红的血。
一道小小的瘦弱的身影,鬼魅般,静静站在大敞院外的阴影里。
满地鲜血活物般沸腾着,汇聚成一条条血河,争先向他涌去。
他站了一会儿,慢慢向里走来。
每走一步,他就长高一分,臃肿短小的棉衣被撑裂,大块小块的棉花碎片掉下来,露出高瘦的身体,嶙峋的轮廓覆上比夜色更深黑的长袍,及腰的头发变长,垂落到脚踝,枯黄的黑发从发根一寸寸化白,泛出冰冷而死寂的光泽。
可怖的妖气自他身上咆哮而起,一条绒长赤尾从他身后扬起来,像蝎子的尾,像蛇扬起的颈,在月色下散漫肆意地弯出危险的弧度,然后是第二条、第三条……
他赤着脚,踩着满地峥嵘森暗和血,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凄清月色照亮一双猩红的妖瞳,
妖主居高临下站在软撑在地的她面前,瘦削而苍白的面庞,神色不置可否,静静睨着她。
林然抬起头,对他笑了一下
——然后放任自己仰面倒在地上,一下一下喘着气,喘着带血的呼吸。
她望着深黑的天幕,慢慢笑起来。
记今夜雪没有下。
她终究还是等到了。
第143章
福临楼
“大师姐。”阮双双热情报告:“他们说在宫里有人,找到了能出去的线索!”
长腿懒懒从倚着的窗棱伸下来,靴底踩在铺满羊绒的地毯,她站起来,修长高挑的身姿,浮华的光彩在红衣上流动,她整个人如同一团灼灼燃烧的火焰。
“哦?”
她随手把酒壶扔到一边,抬起头,一双冷而丰艳的眸子看向铁炎。
铁炎呆呆看着她,那种被震撼的惊艳还没完全散去,就感觉全身被一种无法形容的凉意笼罩。
“那就说来听听吧。”
光明正大把铁炎一行人打量了一圈,她旁若无人打了个哈欠儿:“对了,我是侯曼娥,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铁炎几人完全被她弄得不知道怎么说话,铁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笑道:“是,是,我们就是找前辈的,见过前辈,我叫铁炎,这些都是我的同道,我们…”
侯曼娥淡淡看着他。
铁炎来之前本来准备了许多客套奉承的话、也准备了许多讨价还价的话术,可在她的目光下,不知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嗓子梗了梗,不由自主直接进入正题:“我们有一个道友,本名孙梨,她化名翠玉以宫女的身份潜伏进荣王宫中,如今已经成为荣王的心腹,近些日子她传出来消息,说荣王意图在冬宴那日发动宫变,将郭司空及其党羽尽数绞杀宫中、同时软禁皇帝从此以太子身份摄政。”
阮双双高远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这可真是个大消息。
侯曼娥抱着臂,一只手撑着下巴听,听完就笑了:“荣王可不是个好东西,你们那位孙道友能得到他的信任,连这种消息都传得出来,本事真不小啊。”
荣王是什么人,昏庸贪婪暴虐好色,结党营私杀人放火贪污受贿没有一个没干过的,做过的混账事儿多到王都百姓人尽皆知,那可比她当年在娱乐圈带劲儿多了。
盘下这座福临楼之后,侯曼娥聚集了很多法宗的弟子,也一直在打听宫里的消息,所有人都觉得荣王是离开幻境的线索,也有人提议派几个机灵的小师妹进宫去…小师弟倒是没考虑过,毕竟割鸡儿是一件大事,能不割还是不要割。
但侯曼娥考虑到荣王那些辉煌事迹,到底否决了那些建议
——就家里这群傻帽,水灵灵的小白菜一样,本来就没有脑子,现在还没有修为,进宫里去不得被人生吞活剥了?
她可不想让自家小师妹们被个傻逼白占便宜…小师弟也不行!
所以就只好先这么耗着了。
作为一个曾经的标准恶毒女配,侯曼娥对自己的眼光还是有自信的,那个孙梨能在荣王身边混出头,不能说是臭味相投吧,反正八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哦,当然,面前这几个人也未必是什么好灯。
铁炎略有些得意的笑容微微僵硬:“…阁下这是什么意思?”他立刻显出愤怒的样子:“我们好心来报信,阁下为何意有所指?”
“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侯曼娥笑得懒洋洋:“只是我这个人生来脾气不好、说话也不好听。”
记
“这个是真的,我们都可以作证。”阮双双赞同点头:“我们大师姐就是这么得罪很多人的,所以天天得杀人。”
铁炎等人:“…”
侯曼娥:“…”
侯曼娥皮笑肉不笑:“有些人,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阮双双赶紧捂住嘴,躲到高远身后。
大师姐这些年更年期越来越严重,可怕!
侯曼娥冷哼一声,绕过铁炎等人在对面的圆桌坐下:“废话不必说了,你们就直说吧,那位孙道友想让你们做什么?”
铁炎几人对视一眼,铁炎说:“孙道友的意思是,荣王与郭司空打起来,必然两败俱伤,宫变之日也正会是荣王最虚弱之时,如果我等能同心齐力,召集王都所有的修士一同冲进宫城,趁机制住荣王以号令王都,届时必然能找到出去的方法。”
“说得倒是轻巧。”
侯曼娥并不心动,只冷笑说:“这王都有禁军十万,个个都修习妖法,更有重弩守城,我们一群没有修为的修士怎么冲进宫城?靠手里的刀剑斧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