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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
林然突然说:“您对我这么好,我也想对您好。”
江无涯一怔。
“所以如果您有什么事需要我,或者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可以告诉我,我是最好的倾听者,只要您想,我会永远为您守秘。”
林然认真看着他:“我不需要您永远保护我,我也想保护您…我想让您开心一点。”
江无涯一时没有说话。
江无涯没听过这样的话。
从他成为无情剑主的弟子、这一代剑阁首徒的时候,就注定他永远不会成为被保护的那个。
正相反,他要比所有人站得高、站得稳,他要有力量、有心性,才能握住这一柄太上忘川,也才能在未来成为支撑起万仞剑阁甚至是整个正道的脊梁。
他看得出,她不是在说漂亮话、也不是在逞强,她的眼睛明亮而通透,清晰倒映着他的脸,是一种不可撼动的强大力量。
江无涯静静望着她,忽然笑了。
他笑起来很美,林然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笑,像山岳覆红枫、瀚海悬浮云,山海浩大中浮出一点点人间色,便是惊绝艳极的美。
他又揉了揉她的头发。
“我很开心。”
江无涯:“听见这样的话,我已经很开心。”
这不是敷衍,他眼神很认真,笑得快活。
林然心里一下开心起来,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既然如此,那我也能放下心了。”
江无涯温柔望着她,笑着问:“你想不想随我去见见我的师尊师母?”
第87章
“咚咚。”
门是半开着,江无涯先叩一下门扉:“师娘,是我无涯。”
林然跟在江无涯身后,好奇地探头看。
这是一座很平常的小院,红色的砖墙青瓦顶,墙上攀着不知名的小花,石阶上刻着浅浅的青苔。
一片桃花落在林然肩上,林然一怔,仰起头,隔着院墙看见里面一棵繁茂的桃花树。
这里也有一棵桃花树。
林然发着呆边被江无涯牵进去,庭院里坐着好几个女人家一边摘菜一边热闹闹说话,看见江无涯顿时露出笑来,其中个婶子巴掌一拍打趣:“哎呀慧兰!快瞧瞧是谁来了!小江带着个姑娘上门来啦!”
话里挪揄欢喜的意思要溢出来。
还没等林然反应过来,江无涯已经笑:“吴婶子打趣我就算了,可别逗她,她还小,只是个孩子的。”
这话一出,几人都愣了愣,反应过来,顿时乐了。
“…瞅瞅,这是这还没说一句就护上了!”
“可不是。”
“行行行,婶子不说,我们不打趣啊。”说是这么说,吴婶子却笑得更欢了,看着她们的眼神满是笑意。
林然终于明白过来,她们是当她被江无涯带着来见家长的。
然而并不是啊,见家长确实是见家长,不过是老父亲牵着来见祖父的罢辽。
说实话,林然觉得按江无涯清清白白的态度,江无涯当场收她为徒让她磕头喊师祖师祖母她都信。
林然挠了挠头,就见对面中间一个女人站起来,笑着迎上来:“小江来了。”
这是个很温柔的女人,温婉、贤惠,她的相貌并不是那么美丽、面庞也已然染上了些许风霜,可是她的笑容是那样慈爱、温柔,却有着木槿花般秀气而柔和的美。
江无涯拱手:“师母。”
“好好。”奚夫人欣喜地看了看江无涯,转向从江无涯身后探出个小脑袋的林然,顿时笑了:“这就是林姑娘吧。”
“是。”
江无涯把林然牵过来,对她笑:“这是我的师母,你唤伯母就好。”
林然脆生:“伯母。”
“…好孩子。”
奚夫人被这个称呼叫得怔了怔,随即眼神更加柔和,她轻轻招手,林然走过去,奚夫人牵住她的手,仔细看了看她,忍不住笑:“真好,真好。”
林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连说两声真好。
但是林然看得见她眼中满满的欢喜,有欣慰、有慈爱、更有终于能放下一件心事的释然。
“小江和林姑娘来了,咱们这菜也摘好,你们家该吃饭了,我们就先走了。”
那边几位阿婆婶子适时告辞,奚夫人赶紧各自递了几把菜:“家里没几口人摘这么多吃不了,你们拿些回去正好炒了菜,要不然耽误了吃饭时候家里孩子可该叫嚷了。”
都是多少年亲戚邻居,不拘客气这些,那几个阿婆婶子爽快地接过来,热情邀请说:“成,这菜我们拿了,哪天得叫小江带着林姑娘来我们家吃饭啊。”
奚夫人笑得更高兴,却说:“那得看他们的意思,孩子的事我们不插手的。”
众人顿时笑起来,又挪揄了好一番江无涯和林然,奚夫人亲自带着送出了门。
在门口看着众人散开,恰一阵风吹来,微带凉意,奚夫人咳了几声,林然下意识轻轻顺了顺她后背,然后才意识到初次见面自己这样对长辈好像有点越界了。
她赶紧要收回手,却被握住,奚夫人温柔看着她:“好孩子,谢谢你。”
林然有点不好意思。
江无涯笑了笑,转身去关门:“这里风大,师娘进屋吧。”
奚夫人点点头,牵着林然往里走,问她在这里过得怎么样?问她和江无涯怎么认识的?
林然能说的都如实说了,奚夫人又关切问她找没找到那两个朋友,需不需要帮忙?
“江前辈已经帮我找了。”
林然赶紧说:“现在还没找到,不过总会找到的。”
“那就好。”奚夫人笑了:“那我就不操心了,小江最稳贴,答应你的事定会做好。”
林然很是赞同,用力点头:“江前辈照顾我很多。”
奚夫人看着她认真点头的样子,忍不住笑,正想说什么,就听灶台那边屋子传出一声锅盖掉地的声音。
“慧兰。”
伴随着一声苦笑,一道挺拔的身影走出侧屋:“我不小心酱油放多了,怕是吃着发苦,你快来瞧瞧怎么补救一下。”
林然望去,望见一个白衣中年男人,约莫而立的年纪,蓄了短髯,容貌清俊,一派风流仙人清姿。
然而此时他白衣被溅上了点点油污,一手拎着锅铲,一手提着个摔掉了角的锅盖,像任何一个被灶台弄得手忙脚乱的平凡男人,满脸无奈,求助地看来。
林然看见,当那男人出现的时候,奚夫人的神态变了。
只是些微细小的改变,可她柔和的眼睛变得鲜活明亮,温婉的眉宇间染上浓浓的笑意。
她已经不再年轻,可是当她望向那个男人,仍像是少女望着她心爱的郎君。
林然曾见过这种眼神。
这是一个被悉心呵护、被温柔宠爱的女人的眼神。
哪怕她只是个凡人、哪怕她容貌不美、气质不绝艳出尘、哪怕她年华逝去,她也快乐、她也幸福,也能天真欢喜得像个少女。
她一定是被她心爱的人,爱了一辈子。
“那边先放一放,小江来了。”
奚夫人笑着说:“还有林姑娘,昨天你与孩子说,小江今儿就把人带来了。”
江无涯适时走到林然旁边,一个护着人的位置:“师尊,这就是林然。”
林然拱手:“伯父。”
奚长老这才转过头来,看了看林然。
他的目光有着远比外貌更沧桑的深邃和利芒,打量她的那一瞬,泻出一丝浑厚的威压。
元婴巅峰…
那丝威压在触到她们跟前时就无声消散,没有让作为凡人的奚夫人察觉到一点不适。
奚长老看见那个女孩儿站在江无涯身旁,神色平淡安然,望向自己的眼神干净又明亮。
“是个好孩子。”
奚长老大笑,欣慰点了点江无涯,对林然笑得和煦又风趣:“孩子,你在这里先坐,让这小子陪你,我得求你伯母来救一救灶台,否则今儿咱们都要饿肚子了。”
奚夫人红了下脸:“当着孩子说什么,不正经。”
江无涯笑,自自然然地牵着林然往后站了站,摆明了看热闹。
奚长老顿时笑得更大声了。
奚夫人臊得不行,舍不得瞪俩孩子,快走几步到台阶上,嗔着瞪奚长老一眼,奚长老只是笑,看着她一个劲儿地笑。
林然江无涯看着他们背对着并肩走进侧屋,林然还能听见奚夫人小声的嗔:
“你真是,孩子头一次带姑娘来,特意与你嘱咐了放多少,怎么还…”
“我错了。”
奚长老温柔小意地笑哄:“这道菜不是头一次做吗没掌好分寸,好慧兰别气,快帮帮忙…”
“……”
门半掩上,夫妻的说话声渐渐低不可闻。
林然望着那半掩的房门,沉默了很久。
“知道吗天一,看见那片桃林阵法的时候,我其实怀疑过他是否别有目的。”
这也是她今天来的目的。
林然在心里轻声说:“但是现在,我相信了,他们是真的相爱。”
否则不会愿意以剑主之尊放着九州之大不去常住在这座小镇,不会亲手热灶台烧饭,不会挽起雪白的袖子、用拿过神剑的手操持柴米油盐酱醋茶,不会努力为妻子营造这样一个不变的家,让她不止有夫君,还有亲人、有邻居、有朋友姐妹,让她无忧无虑、幸福快乐。
修士与凡人,高高在上的剑阁长老与一个凡人小镇的姑娘,他们真的相爱,不仅相爱,还相知相守了一辈子。
天一没有回答,林然也不需要回答。
知道江无涯的师父没有异心、是真的一心为妻子,她应该松一口气的,可不知怎么的,她心里仿佛仍压着一片阴云,让她没办法放下心来。
但是她一时想不清那阴云是什么。
林然的目光没有焦距地望四周游移,突然看见院子里高大的桃树。
她心中闪过一点莫名的念头,好奇问江无涯:“我看青水镇种了好多桃林,是一直就有的吗?”
江无涯沉沉望着侧屋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没有说话,闻言才慢慢转过头来,看着她,才露出笑来:“不是,是师尊后来种的。”
“…嗳?”
林然惊讶:“难道也是因为伯母喜欢桃花?所以伯父就种了大片桃花?”
“差不多。”
江无涯道:“当年师尊与师娘,是在桃花盛放的季节遇见的。”
所以在青水镇种满了桃花,让桃花永远不败。
林然不知道说什么,她觉得‘神仙爱情’这样的夸赞一时不能表达自己的心情,只能用力点头笑:“真好。”
江无涯看着她,眼神浮出一点复杂,又像沉湖的鱼无声落下,也慢慢弯了弯唇:“是,真好。”
林然却看见他眼底的复杂:“你是有什么顾虑吗?”
江无涯没有回答,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
林然恍惚听见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
因为这一声叹息,以至于后来,林然偶尔会想,那时的他是不是冥冥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而如果是…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拼尽全力去阻止、去改变,却终是败给世事无常,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残酷地发生。
一会儿,奚长老和奚夫人摆好菜,叫他们过去吃饭。
一张圆桌摆满,全是热气腾腾的家常菜,泛着食物浓郁的香气。
奚长老夫妇、林然江无涯依次坐下,四个人,竟还多出把椅子。
林然不明所以看了看那把空椅子,江无涯和奚长老怔了一下,都想到什么,看向奚夫人。
奚夫人看着那把自己下意识摆上的椅子,也愣了愣,眼神突然黯然,勉强笑:“是我摆岔了…我撤下去。”
也是,小辛怎么会来呢,他不会想见他们的。
江无涯沉默,奚长老攥着筷子的手紧了下,望着奚夫人眼中痛色,心里到底不是滋味,若无其事笑一笑:“留下吧,万一来了呢。”
奚夫人点了点头,不着痕迹擦了下眼角,才笑说:“菜别凉了,来,吃饭吃饭。”
“对,吃饭吧。”
“这道闷罐鸡可是你师娘新从幽州那边学的,听说你们要来,昨天晚上就开始准备东西,刚才我就看了会儿锅,不小心加多了酱油,落了你师娘好多埋怨。”
奚长老很快调整过来,对江无涯笑:“无涯,你必须得好好尝尝…还有这小姑娘。”
奚长老又转向林然:“…不要客气,想吃什么就自己夹,或者让无涯给你夹,家里没那么多讲究。”
林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气氛不对,小心觑一眼江无涯的表情,嘴上乖乖道:“谢谢伯父伯母。”
江无涯一直沉默,察觉到林然小动物似觑来的目光,打起精神,竖起筷子先夹了块闷罐鸡肉放到她碗里,柔声说:“尝尝,师娘有一手好厨艺。”
林然看着碗里的鸡肉,心定下来,夹着咬一口,抿唇笑:“好香,伯母手艺好棒。”
奚长老奚夫人都笑起来,大家开始夹菜,唠着家常,饭桌终于重新有了家人团聚的热乎气
——然后门外就传来泠泠的少年声音:“我可以进来吗。”
奚夫人手里的筷子突然掉了。
林然一口鸡肉噎在嗓子里,囫囵吞下去,猛地站起,震惊看着那亭亭站在门口、艳若桃李春色的少年。
“…小辛?”
江无涯也露出惊讶,但林然发现他的惊讶和自己的不一样——她是惊讶奚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江无涯的表情更像是惊讶奚辛竟然真的会出现。
“小辛!”
林然正奇怪着,奚夫人突然站起来,欢喜地跑过去:“你来了!你来了!娘还以为你不会来了,真好!娘好想你小辛——”
“…娘?!”
林然震惊望向江无涯,江无涯才回过神似的,露出个很浅的笑:“我没与你提过吗,奚辛是我的师弟,也是我师尊师娘的独子。”
独子。
…所以,江无涯的师尊,姓奚。
林然下意识去看奚长老,他看见奚辛,神色也是惊讶,但比起奚夫人喷薄而出的浓烈爱子之情,他眼中没有太多舐犊的爱护与欣喜,更多的是让人看不明白的复杂和晦涩。
奚夫人高兴得语无伦次,看见奚辛漠然的表情才如一盆冷水浇头,她有些不知所措。
“…娘做了饭,做了你爱吃的鸡肉,还有甜汤。”
奚夫人仔仔细细打量着奚辛,这许多年,他又长大了些,长高了,脸庞更瘦了……奚夫人望着他冷漠的脸,心酸得难受,她强忍着泪意,小心翼翼问他:“小辛,来吃饭好不好?”
奚辛站在这个许多年没进过的‘家’,打量过砖石台瓦,都与他记忆中没什么区别。
听见女人小心翼翼的哽咽声音,奚辛抬起头,望见他的母亲。
她比上次见老了些,身形瘦了,气色不太好,但精神仍然很好。
奚辛看见她欣喜期待的神色,看见她眼中毫无遮掩的爱意和心疼,但他更看见她脸上惴惴不安,近乎讨好地看着他,眼中含着泪光。
奚辛突然很可笑,又说不出的可悲。
他何德何能,需要他的母亲对他这样惴惴小心。
还不如直接把他扫地出门。
爱不痛快,也恨不利落,越是真心实意,越是永远给你一线希望,吊着你,让你以为自己能抓到,但终究会为了更重要的人抛弃你。
何必呢,何必呢?
他是脑子进了水,才会来找不自在。
奚辛唇角露出讽笑,转身想走,江无涯站起来:“小辛!”
奚辛一顿,冷眼望过去,才看见正屋里圆桌上已经坐了人,有奚柏远,有江无涯,还有…林然?
她也在。
奚辛看着呆呆望向自己的林然,又看了看坐在她旁边的江无涯,笑了。
这是见高堂来了?
多好,他们才是一家人,和和美美。
“小辛。”江无涯定定望着他,放缓了语气:“既然来了,就来吃饭吧。”
奚辛的目光从脸色复杂的奚柏远、还有点没回神的林然身上移开,回望着江无涯,忽然扬起唇角,用一点笑意没有的声音轻飘飘说:“好啊。”
第88章
“来小辛,跟娘走。”
奚夫人高兴得什么也顾不得,也不敢拉奚辛怕惹他生气,就缩着手引他往里走,一个劲儿地回头看他,不舍得少看一眼。
奚辛走进里屋,林然和江无涯都站了起来,奚辛目光在他们身上掠过,定在主位的奚柏远身上。
奚辛一扯唇角,慢条斯理拱手,皮笑肉不笑:“奚长老。”
奚夫人表情一下像是要哭了。
他竟连一声爹都不愿叫。
奚长老有些复杂地看着奚辛,但很快那些情绪都压下,重新化为永远不变的温和:“坐吧,来了就好,吃饭吧。”
奚夫人连忙取来一副新碗筷:“对,先吃饭先吃饭。”
奚夫人紧张看着奚辛,生怕他转身就走,但奚辛出乎意料地没有冷笑着离开,而是自顾自地坐下。
五张椅子,空着的位置正好在奚夫人和林然之间。
林然都看傻了,呆呆看着奚辛,又看了看奚长老奚夫人,又去看奚辛,脑门上顶着大大的问号。
奚辛抬眼就瞥见她那个傻样。
“这位姑娘是你江师兄带回来的。”
奚夫人见奚辛看向林然,赶紧介绍:“叫林然,林姑娘。”
“江师兄带回来的…”
奚夫人知道奚辛性子阴沉、又与江无涯关系亲,怕他见了这姑娘闹起来,还有些忐忑。
可谁知道,奚辛看了看林然,竟笑嘻嘻叫了声:“那我该叫一声阿然姐姐了。”
谁也没想到奚辛会这么痛快叫人,都愣住了。
唯有林然,时隔多少年又听见这一声‘阿然姐姐’,看着奚辛那一反常态的灿烂笑容,不由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完犊子辽,奚爸爸恨死她了。
奚爸爸肯定觉得她抢了他的江师兄,害得他以后再也不是唯一的心肝大宝贝了。
林然只觉得眼前一黑,好不容易把喵主子哄回来一点了,结果一朝回到解放前,奚辛现在对她的仇恨值重新飙到顶峰,估计已经琢磨着怎么收拾自己这个横插进他家的恶毒坏女人了。
林然心里哭得水漫金山,脸上还得强撑出一个笑容:“奚前辈客、客气了,晚辈是晚辈,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奚辛咯咯笑:“不是都跟江师兄进了门吗,都是一家人,还客气什么。”
林然:“…”
不夸张的说,林然都想给他当场表演个活吞筷子,只求他不要再笑了,宝宝要被吓哭辽。
奚长老始终不说话,奚夫人有些不安,惴惴小声:“小辛…”
“吃饭吧。”
江无涯终于开了口,又给林然夹了筷子红烧肉。
比起奚长老温和态度下的漠然、奚夫人因为自觉没有底气管教而畏手畏脚的忐忑,比起这对亲生爹娘,江无涯的态度要自然得多,语气不算严厉,但就像爹管儿子、或者长兄管弟弟,有种理所当然的威慑力。
奚辛看向他,似笑非笑:“师兄是嫌我话多。”
江无涯淡淡道:“要么说正经话,要么就少说话。”
林然咂舌,妈呀,好杠。
奚辛笑嘻嘻:“师兄说什么笑话,我说得哪里不正经?”
江无涯:“我不与你贫嘴,你自己心里有数。”
奚辛:“师兄不说清楚,我又怎么知道。”
“…”林然被夹在这兄弟俩间,仿佛被两头大老虎夹着的小白羊,无助、弱小、又可怜。
两个大佬她谁都惹不起,林然心一横,抄起筷子就决定吃自己的,反正他们总也不能把桌子掀了。
林然刚夹起自己碗里那块红烧肉,就感觉脚踝被碰了一下。
她还没当回事儿,只当是不小心伸腿碰到了,为免尴尬还特意往后缩了缩腿。
然后一个绒绒凉凉的东西就伸过来,若有若无蹭过她脚踝。
林然一下还是没反应过来,这毛毛绒绒的触感别不是养宠物了,她想低头去看是不是小狗小猫在蹭她,脑中突然闪过一道惊雷——那是靴尖。
是个人!
脚伸来的位置在她的右边,她坐着奚夫人、奚辛…右边紧挨着的就是奚辛。
林然回忆一下,惊悚地想起奚辛今天好像就穿着鹿绒皮面的靴子!
林然瞬间当机,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奚爸爸要搞她了!
…还没吃饭呢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吗,这得是多恨她?
林然不敢低头去看,也不敢反抗,就默默把腿往后缩,试图用实际行动让奚爸爸饶她一命。
但是奚爸爸并不想放过她,因为他很快又追了过来。
靴尖轻巧挑开她的袜绳,那为图行动便利而特意束起来的裤脚被解开,长裙下裤腿松敞开,摇摇曳曳露出脚踝一截细腻的皮肤。
靴尖先贴上,贴住露出的细白皮肤,然后靴面再贴过去,轻轻蹭着。
她的体温向来比他高,这么贴着,即使隔着一层绒面,奚辛仿佛都能感受到她的体温。
奚辛盯着她瞬间僵硬的表情,恶劣地眯了眯眼。
林然已经僵成木头人了。
她决定收回之前夸奖奚辛现在天真又可爱的话,熊孩子比老变态更可怕,因为他更熊啊!
他是真熊啊,熊都没有他熊!
“阿然姐姐怎么脸色不大好看?”
林然暗暗咬牙,奚辛却装模作样打量了她,夹了块油菜放在她碗里,笑眯眯说:“是不是吃咸了?来吃块青菜降降火。”
林然看着那绿油油的菜,总觉得这是某种暗示,她强露出个笑:“谢、谢谢。”
“别客气。”
奚辛举着筷子,另只手托腮,歪着头笑得特别可爱:“我啊,看阿然姐姐特别面善。”
林然心想,那你能不能先把你脚收回去?
——别扒了别扒了,都扒到她小腿了,再扒裤子都要掉下来啦!!
不过林然转念又悚然意识到,这不正是奚辛的目的吗?这小坏蛋就是想让她丢大脸!就想当场把她扫地出门!
险恶,人心怎么可以这样险恶?!
江无涯瞥奚辛一眼,也看来,就见林然果然脸色有些古怪:“怎么了?”
林然能怎么说,她难道能对江无涯说:师父啊,你快管管奚辛,他为了留住你这个大哥已经丧心病狂到要对我这个假嫂子下手了,蠢蠢欲动要给你戴根本不存在的绿帽子呢!
林然相信江无涯敢当场掀了桌子把奚辛拽过来打。
但是她丢不起这个人啊!脸是个好东西,她不能不要啊!
而且还有奚长老奚夫人在这儿,那得是什么场面,真·社死现场!她想想都尬得头皮发麻。
不行不行,不能这么搞。
林然连忙摇头:“没事儿没事儿。”
江无涯看了看她,气色挺好的,应该不是身体不舒服。
林然不想说,江无涯也就不说什么,拿起她的碗站起来去盛饭桌中间的汤:“喝碗甜汤润一润吧。”
江无涯站起来,林然生怕他发现异样,僵在那儿一动不敢动,奚辛却越发嚣张,半条小腿都伸过来,和她紧紧挨在一起,裤腿下的皮肤细细长长嫩嫩凉凉的,蛇一样缠着蹭啊蹭。
林然感觉自己裤子撑不了多久了。
江无涯把甜汤盛好,又用勺子勺几下,等热气稍微散了散,才放到她手边,悉心说:“烫,慢些喝。”
林然热泪盈眶。
这是什么对比。
大家都是人,有的就温柔体贴给她盛汤吹凉,有的就只想和她搞假嫂嫂文学再顺脚把她踹出家门。
林然感动地接过汤:“谢谢前辈。”
江无涯笑了笑,摸一下她的头发。
他什么也没说,可他的眼神、他的动作,比月色更温柔。
奚辛冷眼看着,忽然笑了:“师兄真是个好人。”
江无涯望向他,目光渐渐变得沉而厚重。
剑阁首徒、太上之主,下一代的无情剑主,他宽厚、冷峻、克制、正直、渊博。
可是那又怎样,奚辛在心底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