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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太平静了,平静得让小月莫名有些发怵、一时竟忘了拒绝。
她咬了咬唇,转身慢吞吞往外走。
林然跟着小月穿过一条小巷,翻墙进了一个破落的小院,推开后院柴房的门,明亮的光从背后打进幽暗的屋子里,浓郁的血腥气刺鼻。
林然看见面前破布般摇晃的人影,一个男人被捆着脚脖子倒吊在悬梁上,身上的皮都被剥光,血淋淋的筋和骨头露出来,浑身的血倒流在地上,淌出小溪般的血泊。
悬梁而挂,千刀万剐。
而他甚至还没有死,却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从喉咙里挤出游丝般的、断断续续的、像是下一秒就像要消失的诡异气音。
林然一时没有说话。
小月不知何时后退,缩进角落的阴影处,一双红通通的柔弱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像是某种幽暗泥沼中爬出来的生物,腥臭、贪婪、嫉恨、警惕……
“然姐姐。”
若有若无的浅紫色的雾气在她半蜷着的掌心萦绕,她声音还是软软的,无害的小动物一样,嗫嚅着:“对不起,我只是太生气了,我只是想教训教训他…”
“你不要生气好不好…不要误会小月…也不要告诉元大哥…小月真的——”
“城中不可杀人。”
林然冷静道:“把他放下来。”
小月声音一卡。
小月望着眉目淡淡的林然,一时竟然摸不清她的心思。
但她其实并不想和林然硬碰硬,这个女人给她的感觉很怪,她还不想撕破脸。
所以她心底警惕,嘴上却软软应一声,乖乖蹭过去把王华放下来。
王华烂泥般瘫在地上,奄奄一息,小月望了望站在那边的林然,舔了舔嘴唇,摸出来一颗疗伤的回春丹,弯腰掰开王华的嘴,塞进去。
很难想象,她的动作从始至终是很温柔的,望着王华的眼神柔弱,甚至会让人想到“柔情”“缠绵”之类的字眼。
林然背着手,静静望着她。
“这兔妖…啧。”
天一竟然不知该如何评价,只能道:“怪物。”
不是人,不是半妖,是个可怕的怪物。
王华吃了丹药,全身可怕的伤势迅速恢复。
他受的都是皮肉伤,小月没有动他的魂魄,所以愈合得很快,乍一看,甚至像他只是醉倒了昏睡在柴房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但是林然知道,如果她没有来,他会被活生生放干血死去;即使他现在活着、乍一看无恙,但受过这样的折磨,之后心境有没有破损、会不会疯、余生还能不能再突破,都是未知数。
“然姐姐,我把他治好了。”
小月仍然睁着那双天真的、纯净的大眼睛望着她,那双眼睛里溢出了泪花,她抽噎着:“对不起,我只是想帮那个小姐姐讨回公道,你不想教训他,可是我忍不住,我讨厌负心的男人…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林然忽然道:“刚才我的话其实没有说完。”
小月哭声一滞。
“我觉得,那个姑娘不需要可怜。”
林然一步步走向她。
“同样的,这个男人是不是该被教训、是不是该死,是被伤害的那个姑娘该考虑的事,她没有死没有残,她有能力自己为自己讨回公道,你凭什么以为她就需要别人的帮助?”
小月情不自禁地想后退,林然却伸手,掌心轻轻压住她的脑袋:“…你想让我教训人、你自己教训人,到底是想为那个姑娘讨回公道,还是…享受的是“教训人”这个过程本身?”
小月僵硬,全身肌肉紧张地绷起。
她身上没有杀意,可是小月确信,她真的在思考是不是要一巴掌拍碎自己的脑袋。
小月忍不住攥住手,紫雾在掌心化作尖刺,随时可以暴起,洞穿女人的心脏。
女人似下了决定。
那只手突然压下来,在小月骤缩的瞳孔中…揉了揉她头发。
是带着一点压力的,可力道不轻不重,就像…像把快要翻出床沿的幼儿压回去。
你不能说她是不温柔的,但那又的的确确是带着浓重的震慑意味的。
那一瞬,小月甚至能感受到女人掌心柔软细腻的纹理,她全身都像是什么无形的可怕力量压住,前所未有的骇然涌上心头,那是本能在对某种无法抗拒的、不可说的意志颤栗着俯首。
小月整个人都呆住,不知道是因为女人掌心的温度还是那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她的全身都在发软、战栗。
“我不是一个爱打探别人秘密的人,也没办法管束所有人的善恶。”
小月听见她这样说:“我以前以为你还乖,大概就忘记说了,那我现在纠正:你想走,随时可以,等离开要做什么,我看不见、也就管不了,但是…”
林然笑了笑:“但是你既然留下,不管有什么目的,在我眼皮底下,就得守我的规矩。”
“我现在还没有足够充足的理由杀你,所以…下不为例。”
她一顿,慢慢道:“小月,别让我等到那个理由,知道吗。”
小月呆呆看着林然,她静静望着自己,收敛了从来的弯弯笑意,眉目清淡,眸光中有着江月般、明透又沉渊的平静。
头皮突然蹿过一阵麻,小月像是被扼住喉咙,喉头一寸寸发紧,因为那目光、因为那种无法抵挡的恐惧,全身泛起说不出是彻骨的冷还是腥热。
这个女人,简直、简直……
第52章
华阳城主府。
城主副使快步走进正堂,只见堂里已站了七八个陌生护卫,铁盔银甲、姿态端严、各自腿边蹲坐一只似豹似狼的护兽天犬,阶上又分左右肃立着云家弟子侍童,皆是云袖飘逸姿态谦恭
——已然为避人眼目轻车简从,骨子里却掩不住雍重规矩的氏族风度。
副使一看这阵仗便心里有了数,目光掠过一众云家弟子护卫,看见上方为首客座端坐的云氅青年,连忙拱手:“贵客来,某有失远迎,请云公子见谅。”
青年站起来,他衣着清肃,生得眉目俊秀、气质典雅,通体世族芝兰的清正气度,正是云家少主云长清。
云长清也笑着拱手回礼:“副使客气,是云某不请自来,劳得副使百忙中抽身。”
“公子哪里话,若不是城主大人收到州府令赶赴金都观礼,必然是要亲自迎接公子的。”
云家乃燕州大族,云家少主便是他们城主也万不敢薄待,副使极为热情:“某已备下薄酒,为公子接风洗尘。”
云长清却谢绝:“谢过副使好意,但酒席就不必了,云某只暂留些时候,待族中长老抵达,便也该启程前往金都了。”
副使听出其中异样。
最近燕州有妖作乱的事传得满城风雨,金都终于抓到恶妖,广邀燕州重城城主与世族宗主,甚至特意请了几大宗的嫡传弟子停留几日观礼,闹得声势浩大,云家贵为燕州三氏,云长清这位少主不直奔金都,却转道来陪都华阳城停留做什么?
副使赶紧关切:“公子可是遇上了麻烦?”
“算不上什么麻烦。”
云长清笑笑,倒也心平气和:“只是路上遇到了刺客埋伏,我想着前路还不知有什么波折、强闯无益,便转道先来华阳城歇歇脚。”
副使心里一咯噔。
谁敢刺杀云家少主?还是在如今这样风起云涌的敏感时候,到底是有人想搅乱浑水?还是有人想借机生事?又想达到什么目的?……这其中种种,让人稍稍一想便不寒而栗,别说是他,就算是他们城主,也是断不敢往里掺和的。
副使不好说话,面露难色,云长清不过借他的口传出风声以表明态度、震慑那些藏在背后该知道的人,并无意真为难他,轻巧转移话题,笑着道:“说来我能及时发现那些刺客全身而退,还是有赖个少年的提醒,那时情况危急、他走得急,我也不好拦,但我看他正是往华阳城的方向来,正巧如今我可以停留几日,此行也是想劳烦副使派人往城中各家客栈问一问,云某想亲自向那位少年道一声谢。”说着,他身后的小侍端上早描好的画像。
“不过小事一桩,早听闻公子仁厚高义,让某佩服。”
副使这才松一口气,身后的手下往前两步接过画像,为表对云长清的郑重,副使特意亲自打开画像看一眼,见画上寥寥几笔,勾摹出个剑眉星目、姿容昂扬的少年,当即赞声:“好个俊美英武的少年郎。”
云长清笑着点点头,副使观他神态,便知他是极欣赏这少年,特意寻来怕也是有意结交,心里更添了三分郑重,笑道:“公子放心,此事便包于某身上。”
云长清果然道:“谢过副使。”
“公子客气。”
副使看气氛正好,又相邀:“宴席不开,一两杯薄酒总是喝得,请公子千万赏脸,否则城主回来,必是要责怪某招待不周了。”
“副使客气话。”云长清一顿,笑:“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
华阳城作为燕州陪都,位置重要,自是繁华无比,街岸亭楼栉比热闹不休,路上异兽车骑熙攘修士如云,元景烁买完东西,又在街上逛了许久,听了许多有用没用的消息,直至落日余晖,才披着霞光的余晖才回了客栈。
他屈指叩了叩门,里面传出林然的声音:“没锁,进吧。”
元景烁推门而入,林然盘坐在床上,膝盖平放着风竹剑,她正专注擦剑,小月站在不远处,像个做错事被教训了的孩子一样低着头,脚尖一直在地上蹭啊蹭,也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见元景烁进来,小月猛地抬起头,眼睛一亮,像看到救星一样哒哒跑过去:“元大哥…”
不知道的,还得当她是什么绝世小可怜,被恶毒女魔头林然给欺负了呢。
元景烁看向她:“有事儿?”
小月像是有些害怕地瞅了瞅那边擦剑的林然,嗫嚅着:“…没、没事。”
说着没事,但满脸的欲言又止,那泫然若泣的目光,能让任何男人心软成水,把她搂进怀里、心疼地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哦。”
元景烁说:“既然没事,就让开,你挡路了。”
小月:“…”
这还是个男人?是个男人?!
小月咬唇还想再接再厉,林然抬起头,淡淡看了她一眼。
小月僵住。
元景烁看了看仿佛被贴了傀儡符的小月,眉峰微挑,绕过她走到林然旁边:“怎么了?”
说着,他的手自然地抚向刀柄,他新换了刀鞘,深黑色的鹿皮革,指尖微挑露出一线刀刃,衬得刀光愈发冰冷慑人。
小月像是瑟缩地收了下肩膀。
林然望了望她的背影。
她知道的剧情线里没有元景烁、当然也更没有小月,林然不是神仙,猜不到她的目的,但至少她知道,这只小兔妖执着跟在他们身边,不可能是因为寂寞想要同伴、也不会是只因为喜欢元景烁。
林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很多劫是命、不是想避就能避的,赶走、甚至杀了小月都不难,但这样真的能解决问题吗?还是反而把事情弄得更复杂?林然不知道。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反正在没弄清楚小月真正目的之前,林然不打算逼急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最好。
“没什么。”
林然收回目光:“你回来得挺晚,东西都买了?”
小月背对着他们的肩膀放松下来,水润的眼睛里晦暗莫名。
元景烁看她无意多说,也不强求,余光睃了小月一眼,把刀按回去,把储物袋扔给林然:“丹药、符咒都买齐了,剩下的钱都在里面。”
林然:“不是让你给自己买件法宝,没有合适的?”
元景烁其实根本没看法宝,却知道说了她必然又唠叨,懒洋洋道:“嗯,没有合适的。”
“年纪不大,事儿还挺挑…”
林然嘟囔着,正低头去看,嘴巴就被塞进一个东西,圆溜溜的,温凉凉,像个大糖丸。
林然下意识咬了咬,是硬的,也不甜,顿时感觉受到了欺骗:“这是什么东西?”
柔软湿润的触感在指腹轻轻擦过,不过一触而已,却像是被凝在了指尖,整根手指都蹿起微微的麻。
元景烁背过手,轻轻捻着指腹,漫不经心说:“灵玉子,养身体的。”
林然又含了含,确实是有丝丝缕缕精纯的元气往外冒。
元气是比灵气更纯粹高阶的能量,可以说是天地最本源的精华,富含元气的东西无一不价值连城——比如林然曾见过的灵髓,比如她自己的身体。
这灵玉子里面虽然只有一丢丢元气,但蚊子再小也是肉,能遇见也是运气很不错了。
就是又硬又没有味道…林然慢吞吞地含着,果断决定下一颗要先在枫糖里滚一滚再含。
天一:…也就这格局了。
元景烁看着她脸颊被顶起了一个小弧,确实像个含着过冬松子的小松鼠。
林然看元景烁直直盯着自己,奇怪:“怎么了?”
元景烁定定看着她,突然伸出手,戳住她顶起的腮帮子。
林然呆呆回看他。
元景烁一用力,把软嘟嘟的腮肉戳陷进去,全程面无表情。
林然:“…”
元景烁戳了戳:“你又在心里骂我什么?”
林然:“三岁半,不能再多了。”
“…?”元景烁:“什么意思?”
林然一脸真诚:“夸你童真。”
元景烁信了她的鬼。
元景烁也觉得自己太无聊了,冷哼一声收回去,摸出小木瓶:“我配了染发的草药,水不融、火不侵,涂了可以保持很久。”
林然眼前一亮,颠颠把房间的洗脸盆抱过来:“倒里面。”
元景烁却没动,道:“其实长风城主已经发现了我们,不涂也没关系。”
林然摇头:“白发太显眼了,不符合我的身份。”
白发是什么?是炫酷,是萌点,是会让广大读者群体嗷嗷叫的主角人设,是一看就很牛逼所以打架时大家先杀的重点对象。
而她是什么?是路人戊,是咸某林,她不需要白发,她不需要萌点,她只要平平无奇,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只会影响她融入广大路人甲乙丙丁的人民群众当中。
元景烁听了,却想成了另一个意思。
她是名门弟子的时候,当然可以百无禁忌;但现在她跟着他一个散修,一个总是惹麻烦的无名少年,就需要低调、需要步步小心、处处谨慎。
他把药草倒进水盆里,林然又把水壶里的水倒进去,水瞬间被染成黑色,林然解开束发的束带,小心把头发散进去。
这时,她突然感觉水盆边沿被按住。
“别人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别人能给的,我也能给。”
他低下头,隔着散乱的头发,林然隐约看见一双漆黑的、散着碎金般星光和野心的眸子:“有一日,早晚有一日,我也可以送给你芜鹤羽毛制成的笔,咒灵龟甲做成的符盘。”
“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他紧着唇,凝望她,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句:“林然,你等一等我,行吗?”
林然:“…?”
林然惊呆,问天一:“他受什么刺激了?突然又发表这么中二的宣言?”
“卖你的法宝,用你的钱,伤自尊了呗。”
天一叼烟:“傲天嘛,从来都是送女人礼物的,这突然被你包养不适应了呗。”
林然挠了挠头:“这孩子还挺讲…啊!”她忘了自己头发刚被泡在水里,一挠头,瞬间被染了一手黑。
艾玛!这玩意儿染色洗不掉啊——
林然惊恐往四周找布要趁着颜色凝固之前擦手,刚看见块布要摸去,就被一把握住手。
林然:“…”
完犊子。
“你还没有回答我。”元景烁攥住她的手,一眨不眨盯着她:“行吗?”
林然沉默了。
她要好好想一想如果元景烁一会儿揍她,她该怎么个姿势求生。
元景烁看着她生无可恋的表情,眼中的光亮渐渐黯下来。
“为什么不说话。”
他声音沙哑,是说不出的压抑:“你想说什么就说,我们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林然:“你先松开手…”
元景烁看她一脸急不可耐,突然起了逆反心理,冷笑:“如果我偏——”
“…再看看你的手。”林然继续:“你就都明白了。”
元景烁松开手,冷笑低头看了看,看见一只乌漆麻黑的手掌。
元景烁:“…”
林然眼疾手快扯过毛巾撒丫子就跑:“我还有事儿走了你再找个毛巾擦天不早了我去隔壁睡晚安明天再见——”
天一:…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元景烁看着翻飞的门,脑门都快炸了:“林然你给我回——”
话音未落,房门又被推开,林然探个脑袋进来,瞅了瞅,伸胳膊一把扯住小月:“你跟我睡,从今天开始你没有私人空间。”
“…”小月泪眼汪汪试图再白莲一把:“元大——砰!”
她被糊在了门板上。
小月:“…??!”
小月缓缓滑落在地上,仰面朝上,满脸呆滞。
“对不起。”
林然特别没有诚意地道歉,转而拽住小月的脚踝,如同拽个拖布,把她生生拽去了隔壁。
元景烁眼看着林然拖着破布娃娃似的小月颠颠跑走了,眼皮子一直在跳。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坐回椅子上,盯着黑黝黝的掌心,明明是很气,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唇角忍不住地往上翘。
真是个木呆子。
……
小月跌坐在地上,柔弱瑟瑟的小可怜样,然而门一关、脱离了元景烁的视线,她姿态立刻就变了。
瑟缩的肩膀支棱起来了,泛红眼圈里的泪珠也没了,脸上无辜害怕的小表情瞬间消失,扭头直勾勾望着林然。
林然熟视无睹,扔给她个枕头:“睡觉,或者打坐修炼,你自己看着办,别吵到我睡觉就行。”
小月把手指含进嘴里咬了咬,忽然笑:“然姐姐,你想不想知道我的秘密。”
林然看向她。
“我可以告诉你哦。”她软眸娇怯,呵气如兰,柔润唇瓣含住指尖,勾出粘膩的银丝,像是恶花挤出糜烂恶毒的汁:“…只要,你跪下来求我啊!”
林然定定望着她三秒,在小月的心不知不觉跳得更快的时候,她倒下了。
她躺倒,拉起被子,翻了个身。
三秒后,小月听见小小的鼾声。
小月:“…”妈的。
小月盯着她纤细的背影,手指攥着枕头,尖长指甲生生把枕头撕烂,里面柔软的绒絮散了一地。
去死去死去死——
小月死死瞪着她,恨不得把她生扒抽骨,指甲伸了又缩缩了又伸,到底也忌惮着没敢动,把烂枕头狠狠摔在一边,满眼阴戾盘腿闭眼开始打坐。
夜色渐浓。
今夜乌云格外重,遮住了半弦的月,斑驳的月影斜落窗边,隐入无边晦暗的黑暗中。
有无声的气流和着晚风拂动,微凉,泛寒…带着渐渐骇人的杀意。
林然忽然睁开眼。
空气中有什么变了。
林然想都没想,摸出储物戒指毫不犹豫就扔了出去。
下一瞬,屋顶骤然坍塌,整座客栈几乎瞬间被夷为平地,属于金丹后期的强悍骇人的力量狠狠撞在储物戒指上。
本就在天雷中支离破碎的储物戒指承受不住彻底湮没,晶莹飘零的空间碎片中,林然透过破裂的屋顶,看见天顶笼罩一层水波纹状的屏障,将大半条长街笼罩在其中。
目光穿透那波纹屏障,林然甚至能望见对岸另条长街春楼灯火不熄的景象,然而不过几里之隔,那遥遥欢声笑语竟似被擎天横戈而断,此方空气死寂凝固,浮在半空之中的,赫然是居高临下望来的长风城主毕烽。
燕州禁令,城中不得杀人。
可他趁夜而来,公然临城,杀元景烁。
这一刻,林然出乎意料地冷静,毕烽宁愿违背州令、放弃长风城主之位被燕州宗府追杀,也要杀了元景烁,以绝后患。
不得不说,狠得下心,也足够破釜沉舟。
流光自隔壁横冲而出,金色刀光狠狠劈向毕烽。
毕烽一挥手将刀光震碎,筑基巅峰强度的灵力于他不值一提,可那刀光中蕴含的“势”、那尚且青涩、浅薄,却已经展露出峥嵘威力的刀势,却震得他手背发麻。
毕烽望着那自废墟中跃出的英挺少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杀意。
不做长风城主也罢、被燕州追杀也罢,大不了他逃出燕州退避其他州府,或者拜入哪方势力寻求庇护,以他金丹后期的修为,四海九州自有可去之处
——但是这个少年,绝不能留!
毕烽抬了抬手,身后静立的客卿暗卫立刻往废墟冲去。
林然还没来及追上元景烁帮忙,数道法光迎面撞来,小月一个翻身毫不犹豫蹿躲到旁边,下一秒林然已经被团团围住。
元景烁低头看了看与金丹客卿厮杀在一起的林然,再抬起头,浑身飙出骇人杀意,望着毕烽的眼神像凶狼要将他撕碎。
“老夫给过你机会,小儿,可惜你不识抬举。”
毕烽冷冷道:“老夫欣赏你,愿意把女儿嫁给你,我儿美貌、性情柔婉,宜室宜家,只要你答应,你我岳婿同心同德,日后老夫和长风城便是你最大的仰仗,可惜你自己不惜福分,非与老夫作对。”
“笑话,你让我娶我便娶,你算个什么东西!”
元景烁嗤之以鼻,毫不客气:“不过是想用女儿做绳子拴住我白赚条猎犬,见计策不成恼羞成怒转而痛下杀手,如此卑鄙无耻,一扭头舔着脸就说自己是看重我、说我不识抬举?谁给你的脸?!”
“放肆!”
毕烽被说破心思,脸色瞬间阴冷,大怒而反笑:“猖狂小儿,好硬的嘴…好啊,老夫便看看你的骨头是不是也有你的嘴这样硬——”说着他猛地高举双手,爆涌的灵气将大地撕裂,漫天尘土席卷天空,聚为一只遮住半个苍穹的土黄色巨掌狠狠向元景烁拍去。
元景烁拔刀暴起,金光泛开的罡风直直顶上压来的巨掌,霎时间沉重的压力仿佛整个天幕坠落砸在他身上,属于金丹的宏大灵气余波在他周身震荡,轻而易举撕裂他周身的屏障,元景烁胸口宛若被一拳狠狠锤中,殷红的血从唇角淌出。
这就是金丹后期的力量。
元景烁死死咬住牙,全身肌肉骤然发力,半身衣衫破碎,露出年轻矫健的体魄,修长的双臂青筋根根峥嵘暴起,金光爆亮刺目,竟硬生生把擎天厚重的巨掌顶出一道裂缝、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废墟中,小月依在坍塌的梁柱后,仰头望着穹顶一人一刀顶住虚空巨掌的少年,眼中闪烁出前所未有的异彩。
“是力量…”
她喃喃着,脸颊泛起潮红,手指一点点掐进柱子坚硬的实木里,指甲被磨得开裂她也似一无所觉,只痴迷望着少年的背影:“是力量啊…”
好想要好想要。
好想要这个男人,好想得到这种力量。
这种——被天道厚爱的,可以肆无忌惮、再不被任何管束的力量。
有破裂的灵光刮过,斑斓的光彩中,映亮阴暗处一双写满了贪婪和欲望的眼睛。
林然脸色却骤变:“小心——”
但是已经晚了。
元景烁感觉腹部的凉意。
他僵了僵,缓缓低下头,一只粗粝的拳头破腹而出,粘稠猩红的血淋淋淌下,顺着颤抖的肌理滚落,一股一股聚成猩红血泊。
身体是麻木的,十几秒后,感官才后知后觉地回笼,刹那间,前所未有的撕痛贯穿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