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沉吟不语。
他们在宫里最后的线索断掉了。
岑知瞥了一眼与法宗清奇画风迥异得分外靠谱的高远。
将他都送过来辅佐,看来法宗真的很认可这位首徒。
然后她肩膀就被拍一下。
备受认可的侯首徒用狗熊捶胸的力气使劲儿拍她肩膀:“咱俩换个位置,我这边看不清帝台了。”
岑知冷静地抬起头,望了望帝台那边:“我建议你不要换,你看了不一定能保持镇定。”
侯曼娥:“我现在很镇定,镇定到心平气和心如死灰心想事成!”
“……”岑知看了看她额角一根根跳得欢快的青筋,终于还是让开了位置。
“乌道友。”
岑知说:“得麻烦你过来一下。”
乌深呆了呆,往这边探了探头,犹豫着从季文嘉身边离开,挪到这边来,就见岑知目光定定盯着侯曼娥,双手摊开,手心琴丝闪烁着萤光。
“岑道友?”乌深不解:“你叫俺干啥?”
岑知淡淡说:“乌道友,请做好准备。”
“??”乌深一脸懵逼:“啥?做啥准备?”
侯曼娥迅速蹿到岑知的位置,咬着唇抻着脖子往那边张望。
凭借她超过55的敏锐视力,她看见高大恢弘的帝台,九重基石上,无数宫人簇拥着,旌旗华盖遮掩下,铺满绒毯的软榻上有一个全身黑袍的男人,和一个戴着白色幕篱的女人。
黑袍男坐着,幕篱女躺着。
黑袍男在摸幕篱女的头发。
幕篱女枕在黑袍男腿上。
“……”
空气中死一样的沉默。
乌深:“卧槽——!!”
乌深再次扑倒疯狗一样要冲出去的侯曼娥的时候,心情比他第一次挨淬体挨雷劈时候还要崩溃。
女修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岑知缠住侯曼娥的手肘:“我说了不建议你换,你执迷不悟。”
记“谁准他的脏手摸她的头!”
侯曼娥双目赤红陷入狂躁模式,狂暴怒吼:“他还叫她枕腿上!枕腿上?!哪来的贱人臭不要脸勾引我家阿然,敲他妈不要脸唔唔唔——”
岑知用琴丝封住了侯曼娥的嘴,礼貌对周围惊恐的人群点头:“抱歉,今天忘吃药了。”
周围人露出恍然的神色,纷纷表示理解,还有人提醒:“下次关好了别随便放出来啊。”
高远:“…”
虽然但是,到底还要给他们大师姐泼多少脏水。
乌深烫脚似的跑走了,躲在季文嘉身后坚决不再冒头,岑知冷静把侯曼娥捆成个乌龟,才把她拉起来:“恢复正常了你就点个头。”
侯曼娥用力点头。
岑知理智观察她几秒,这才把她嘴上的琴弦收回来。
侯曼娥用力深呼吸,呼吸呼吸……呼吸了好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
“…瘦得麻杆似的丑逼,黑得像块碳!还是少白头!眼珠子还是红的!!”
侯曼娥死死瞪着帝台,双目赤红咬牙切齿:“我就是不能理解!她是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家伙?是瞎了吗?回来要什么男人没有?要几个男人没有?啊?非跟这个丑逼鬼混——”
岑知遥遥望着帝台上那慵懒倚靠软榻、漫不经心摸着膝头美人长发的新帝,不知道侯曼娥是怎么昧着良心说话的。
岑知也曾以为这位新帝是郭司空扶上位的傀儡,但是当亲眼看见他,她就再没有这个念头了。
琴丝在她掌心缠绕,她素手捻动,越捻越快。
她闭上眼,空气中仿佛有看不见的音弦细微地呼应。
命弦的世界中,人和物尽数抽离为斑驳的色彩和线条。
岑知看见恍若有形的音波无声无息浮过广场、浮向九重基台、向帝王华盖飘去——
——下一瞬她眼前变成铺天盖地的血色。
岑知猛地睁开眼,捂住嘴,正接住一口喷出的血。
侯曼娥充满怨念的咬牙切齿声戛然而止。
“你怎么了?”
岑知捂住嘴,低低地咳嗽,鲜血顺着指缝流出来,她的眼神残余着震撼。
“…怎么会有这样的命弦?”
岑知喃喃说:“这样凶的命,这么可怕的力量…他要做什么?他想做什么?!”
“你在说什么?”侯曼娥皱眉:“你发现了什么?”
侯曼娥再次望向帝台,这一次脑子终于能冷静下来,她努力不往林然瞅,就盯着新帝仔细打量。
她承认她有泄愤的成分,新帝卖相当然没有她说得那么差,反而恰恰相反,以侯曼娥在沧澜界见遍俊男美女的挑剔眼光来看,即使瘦到脱相,都能看出异常优秀的底子,从眉骨到下巴的骨头轮廓形态挑不出一点毛病,肤色苍白,眼窝深深,深红的瞳孔,眼睛拉长的弧度,有一种森冷近乎雍容的华美……
……咦?
侯曼娥越看越觉得哪里古怪:“我怎么看他…有点眼熟?”
——
林然正在恍神,就被捏着下巴转了过去。
妖主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眼神记看着她。
“林然。”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指腹柔和地摩挲。
林然被迫抬起下巴,隔着幕篱的纱,静静与他对视。
妖主轻柔问她:“你敢杀人吗?”
林然望着他,冷静说:“我敢。”
“你敢杀很多人吗?”
林然沉默了一下,轻轻说:“我敢。”
“你敢被千夫所指,被视为魔头,被三山九门正道除名,被整个九州追杀?”
妖主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低垂的妖眸像一个蛊惑又冰冷的漩涡:“你敢被所有人恨吗?”
她敢吗?
林然想,她还有什么不敢的呢?
“我敢。”
她说:“我,什么都敢。”
妖主没有说话。
他静静凝视着她,隔着帷帐、隔着她秀丽的面庞、她的皮肉和骨骼,凝视着里面那个柔和又疯狂的灵魂。
他忽然笑了。
“真有意思。”
他抚摸她脸颊,冰冷的手指笼住她半个脖颈,按在她后颈那个浅淡的妖纹上。
他靠近她,额头抵着她的,吐息也是凉的。
“真有意思。”
他低柔地笑:“你们万仞剑阁,尽出疯子。”
林然蹙眉,有些冷淡地避开他的呼吸,然后就忽然僵住。
她像一只断翼的鸟儿落入他怀里。
压在她后颈细长的手掌移到她肩膀,女人无力低垂的头枕在他胸口,黑金华丽裙裾飘逸地盛放。
妖主环着她,缓缓往后倚靠软榻,倚坐在九重帝台之上,五条狐尾如蛇从黑袍下伸出,他漫漫望着远方,神色淡而莫测。
大鼎爆出冲天的血柱,撕裂开天幕,整个天空瞬间被染成血一样的红色,又如同被摔碎的拼图蜿蜒出无数裂痕,从那些裂痕中,陡然射出无数光影径直投向大地。
祭台中央所有立柱开始浮动出绚烂的色彩,立柱绑着的祭品牲畜迅速化为飞灰。
鲜血顺着大地流淌,蔓延的血河中,象征幽冥绝境的紫色紫晶花一朵朵娇艳地绽放。
血河蔓延过所有人脚下,整个广场一瞬呆滞的死寂后,瞬间爆发出惊天的尖叫,所有人疯狂尖叫着后退,大部分人都顺利退开,但有些人却被鲜血扯住脚整个人跌进血水里。
狐尾漫不经心地摇晃,妖主淡淡望着这一幕,一只苍白的手缓缓抬起。
从广场四面八方突然被扯出许多人,那些被血河缠住的人,像被一只无形巨掌从人群中生生拽出来,甩到天空,然后倏然融化为血水,如同漫天的血雨倾洒。
紫晶花被鲜血浇得愈发娇艳欲滴,深黑的粘稠的液体从根部溢出来,整朵紫晶花倏然化为一团漆黑有如怪物的阴影,似人似兽、非人非兽,一团又一团,活物般扭曲着,朝着帝台的方向匍匐在血河中。
妖主笑了一下
“去吧。”
妖主说:“抓住所有沧澜修士。”
……
侯曼娥觉得自己有些不能理解这个世界了。
“…我靠。”
记侯曼娥盯着帝台上白发黑袍的男人,好半响,缓缓睁大眼睛,吐出两个字:“——妖主?!”
是那个曾在燕州斩妖台,隔着通灵镜惊鸿一瞥的神经病反派大boss妖主成纣吗?!
她印象太他妈深刻了!这男的凶残到差点把整个斩妖台给屠了!也就因为他搞事情,害得林然没有能回来!
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还跟林然一副不正当关系的鬼混样子?难道他们俩这么多年一直在一起?林然就是为了他不回来?
侯曼娥脑子大功率运转乱七八糟想了一通,就感觉肩膀被重重压下。
她被吓得一个激灵。
是岑知!
“走!”这个一直冷淡自若的音斋首徒失态地低吼:“走!!我们离开这儿!!”
侯曼娥猛地皱起眉。
她还来不及开口,就看见一道可怖的血柱从祭台中央冲向天空。
整个天空瞬间变成腥浓的血红色,天空如同被打破的瓷器皲裂出无数裂痕。
侯曼娥震惊看着从那些裂痕中射下来一道道流光,其中一个离她不过十几里的距离,于是她清晰看见那流光中包裹着的一个身着道袍的修士,手里还拿着法器,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像一颗流星,轰然砸翻远处一座楼阁,震起滚滚浓烟。
鲜血像决堤的洪水喷涌而出,漫过所有人脚下。
“侯前辈!!侯前辈救我——”
侯曼娥听见凄厉的男声,她呆呆回过头,看见铁炎被鲜血卷着在血河中翻滚,他满脸哀求向她伸出手,下一瞬却整个人腾空而起,被狠狠甩在天空中。
他像一个熔化的雪人,倏然融化为血水,无数血水从天空泼洒,像一场泼天的血雨。
鲜血滴在她脸上,滴答滴答,坠在她脚下。
侯曼娥呆呆站在那里,呆呆望着眼前恍若人间地狱的一幕。
这是什么?
这都是什么?
“大师姐!!”
阮双双尖锐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
侯曼娥眼神骤然清明。
她环顾四周,怒吼着发出尖利得不似人的声音:“跑!!所有法宗弟子丢掉身份腰牌!跟着人群跑!”
“音斋弟子聚在一起跑!!”
“各宗弟子紧跟师兄姐!散修与周围人结伴不能落单!”
“这血河不会阻碍凡人!追不上的就往人群里跑!”
乌深怒吼着将双臂狠狠砸在地上,大地震出一道裂痕,生生从血河中砸出一条路来:“往这边来!”
“我来开路!”
侯曼娥拔出赤莲剑,整个人如同一道燃烧的火焰冲出去,所过之处血河被炙烧沸腾干涸。
“跟着大师姐!”
无数人追在她身后,跌倒、惨叫、哭泣,咒骂,像惊翅逃窜的鸟,像燃烧的阿鼻地狱。
侯曼娥眼底红得冒血。
她在奔跑,竭尽所能地奔跑。
跑着跑着,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咬牙往身后投去遥遥的一瞥。
血河之上,帝台之上,黑袍的帝王居高临下俯瞰众生,怀中美人静静侧枕在胸膛,雪白幕篱遮住她面庞。
——林然

——林然!!


第152章
侯曼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出来的。
她在最前面开路,赤莲剑剑锋所指,生生从血河中劈出一条路来。
疯狂奔逃的人群在面前逐渐散开,身后的人渐渐变少,血河从脚下渐渐消失。
但更可怕的东西却在穷追不舍。
“砰——”
一个师妹重重跌倒在地上,她死死咬着唇没有叫,只跌倒时发出一声隐忍的闷哼。
周围弟子赶紧伸手要拉她起来,阮双双回过头,一把把她扛起来,反身就接着跑。
“阮师姐…”
“闭嘴。”
空气里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每一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地呼吸,像是要把肺胀破那样重重地呼吸。
可是力气总是会用尽的。
第二个力竭的弟子跌倒在地上,旁边人自发把他扶起来扛着跑,但很快就有第三个、第四个……
侯曼娥听见身后不断响起的闷哼和跌跌撞撞的奔跑声,她更听见周围越来越安静,人越来越少,许多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血河从脚下彻底消失。
侯曼娥停住脚。
“大师姐?”
阮双双大喘着气:“怎么了?”
侯曼娥转过身,看见满头大汗的阮双双、旁边神色沉凝的高远和岑知,她再往远处看,看见许许多多的修士,大多是法宗弟子和音斋弟子,也有很多其他宗派弟子和散修。
“乌深他们从另一个方向走了,我们不能都聚在一起。”
岑知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汗水,不断喘着气,神色却冷静:“我们现在仍然太醒目了,我们得再分散跑。”
高远低声说:“大家快撑不住了。”
侯曼娥也看见了,她一停下,许多人误以为安全了可以休息,直接软倒在地上。
侯曼娥环视一圈,看着岑知:“咱们身后有东西在追,你听见了吗?”
“泼天血海,妖主成纣。”
岑知深深呼吸:“我能从命弦看见,他先以妖兽祭祀,又杀那些命格凶暴阴损的修士,他用他们的血和怨念滋养紫晶花,生生从血河中催生出那些怪物。”
除了血怪,还有这个人间界守卫王都的禁军。
他们都遵奉妖主的意志,要把她们赶尽杀绝。
“既然你都明白,那我就放心了。”
侯曼娥点点头,赤莲剑锋指了指满地的人,对岑知说:“你带她们走,我来殿后。”
岑知愣住了。
“不行!!”
阮双双尖叫:“我不同意!我们不能没有你!你和岑师姐带着大家走,我去殿——”
“我来。”
一直沉默的高远淡淡说:“我是奉掌门之命辅佐法宗首徒的辅臣,这是我的使命。”
侯曼娥缓缓转过身,看着他,猛地拔剑一剑横在他脖颈。
所有人都呆住。
“我没有时间和你废话。”
侯曼娥盯着他,一字一句:“你有你的使命,我也有我的使命,在是我的辅臣之前,你先是法宗的师兄!如果你不能保护法宗的弟子,那我就现在杀了你,让双双接替你担下这份责任;如果双双也不行,那我就再杀了双双,直到有一个人可以保护他们活着离开。”
高远怔怔看着她,看见她眼中刺目的亮光,像滚滚烈焰在澎湃地燃烧。
这一刻,高远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掌门与诸长老在云天秘境后,放弃了宗中诸多早已成名的天才,义无反顾择她为首徒。
她骨子里有股蛮荒的狠,让她像野草一样生长、像狼一样扑杀,在绝境中爆发出令人折服的力量。
他不能拦她,他也拦不下她。
侯曼娥收回剑,与岑知对视一眼,岑知深深望着她,沉声:“我活着,但凡一个音斋弟子活着,就会保你法宗弟子无恙。”
“最好如此。”
侯曼娥对她咧嘴一笑:“否则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她握着剑,转身朝着来时的路。
阮双双哭喊着大师姐要扑过来,被高远一把攥住,法宗弟子叫着她的名字,许多人惊恐茫然望着她,可谁也不能动摇她的意志。
她听见岑知冷断的声音:“我们走!”
那些哭喊尖叫在她身后渐渐远去,侯曼娥慢慢往前走,转过几条路口,在一个巷子深处停下。
禁卫军如沉沉阴云从路口压迫而来,血河重新铺到她脚下,黑色扭曲的怪物鬼魅般无声地飘摇。
侯曼娥望着他们。
她的手臂酸胀,袖子的布料下,凸起的青筋已经遍布整个肩膀。
但是没关系。
她转了一下手腕,赤莲剑划过一个火红的半圆剑光
——她冲了上去
铁甲被劈裂,鲜血在喷溅,血河缠住她的脚踝,又被她狠狠蹬开。
她狠狠划开一只血怪的躯体,在它咆哮着分崩离析的同时,她的肩膀被一只利爪贯穿。
侯曼娥突然哭出来。
她好疼。
可是她的心更疼。
她不想死,她真的不想死,她好不容易才有这重生的一世,才有了那些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
可是她也不想让阮双双死、不想让高远死,不想让那些傻缺二货师弟妹们死,不想让法宗成为三山正道的耻辱,不想让别人说:你瞧,这要是剑阁和玄天宗的首徒在,肯定大不一样。
她好享受、爱骂人爱打架,她自私、自卑又自傲,她不想死,她死都不愿意比别人差。
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真正懂她。
可是那个人,放任别人来杀她。
“林然!”
她身体重重晃了晃,跪倒在地,手里的剑杵在地上。
她的血顺着全身伤口往下流,阴湿了她跪的地方。
一个血怪蠕动着过来,漆黑细长的爪子掐住她手臂,要把她拽走。
“林然。”
侯曼娥喃喃:“你说你会对我好的。”
你这个骗子。
你混蛋!!
手臂传来强力的拉扯,侯曼娥被拽得一个踉跄——
一道寒光乍现。
怪物细长的手臂倏然折断,它茫然看着自己断臂跌在地上。
下一瞬,手臂上粘稠的黑色如碎光消散,留下一只散发着淡淡斑驳光彩的透明手臂,有如水中气泡消失,随后消失的是它的身体。
无数黑光从那些怪物身上闪烁着飘散,汇聚成一缕一缕黑光,飘向巷子口。
侯曼娥怔怔抬起头,巷口出现一道清劲的身影。
青年着玄衣,面覆银甲,眼睛深黑淡漠。
他慢慢走来,背脊如剑峭拔,夕阳从他身边斜斜打下一片沉默阴影。
空气一片死寂。
他抬起头,望来的目光清淡沉静,窄瘦锁骨间坠着一个小小的戟形吊饰,轻轻地摇晃。
——
“这海城府邸修得可真不错。”
陆知州扶着水榭的栏杆,望见一片连绵的亭台楼阁,啧一声:“雍州主下这样大的手笔,也不知之前就在这北冥筹谋了多久。”
“北冥海如今声名鹊起,府邸修得大些正方便。”
裴周:“如今不就派上了用场。”
“可不是,幽冥绝境现世,又有那么个摸不清来历的‘神气’,不说各州府宗派,连三山九门不都来了大半。”
陆知州摊开一只手握了握,笑:“你别说,那神气真的有效,我觉得我这些天打坐起来神清气爽,似乎连境界都松动了许多。”
裴周神色也有些动容,点点头:“我也如此。”
他们两个月前进入的北冥海,这几天陆陆续续地出来,在幻境中或多或少都吸收了神气,效果不一,但都感受到了其中的好处。
“你们又在这里墨迹什么。”
有点骄蛮的声音响起来,白珠珠用手遮着脑门,抱怨说:“这里好晒,不是要去吃宴吗,快点走啊,吃完了赶紧回去,人这么多吵死了。”
今天有三山的方舟停泊,雍州主特意广邀仍留在海城的各宗各家修士做宴,裴周陆知州他们作为珫州大族子弟,自然也在邀请之列,不好拒绝,就来赴宴了。
听见白珠珠的话,陆知州与裴周对视一眼,陆知州不怀好意说:“怎么会,我看今天明明阳光正合适、人也刚刚好,只是有些人心里有事儿,所以什么好也瞧不得,一心着急回去。”
裴周忍不住抵拳笑。
白珠珠顿时瞪着贺知州:“你什么意思?!”
“我可没什么意思。”
陆知州吹了个口哨:“有些人哦,在一块儿的时候横挑鼻子竖挑眼,不在一块儿了,就天天嘴里心里念叨,跟个小媳妇似的。”
“你瞎说!你别污蔑我!!”
白珠珠一下子炸了,小机关枪似的哒哒哒:“我就是正常地担心一下好吗?明明是一块儿进去的,为什么我们都出来了就她没出来?这难道不奇怪吗?亏大家也一起结伴了这么久,你们就一点不担心吗?你们怎么这么铁石心肠呢?还有心思来这里吃宴?吃吃吃吃个屁屁!”
陆知州和裴周沉默看着她。
“虽然但是。”陆知州:“我好像还没说是谁哦。”
白珠珠:“……”
“陆!知!州!”
白珠珠恼羞成怒追过来打他,陆知州哈哈大笑着往前跑,裴周喊着:“珠珠,珠珠别追了。”
“真该把你这样子给她看看。”
陆知州边跑边回头笑:“你可别操心了,你林姐姐厉害得很,我看就算北冥海翻了,她也能活蹦乱跳地出来。”
“你还说!!”
“呦,好热闹啊。”
轻佻的笑声从对面传来,陆知州停住脚,脸上嬉笑的神色淡了下去。
裴周快步上前,自然地把白珠珠挡在身后,与陆知州并肩看着对面一队走来的人。
“裴公子,陆公子,这许多年没个消息,我还当你们是死在哪儿了,想着要不要去珫州祭拜祭拜。”为首的一个华服青年打量着两人,眼神又往后移到白珠珠身上,笑得很是轻佻恶意:“还有白小姐,多年未见,还是这么活泼美丽啊~”
“我当是谁,一张口就让人讨厌,原来是你啊,陶泰。”
白珠珠被裴周挡在身后,马上探出脑袋不甘示弱地冷笑:“怎么样,我就是这么青春美丽!毕竟不像你,五体不勤身娇体弱,说不定哪天逛青楼的时候就马上风死了。”
“……”
所有人一时都没了声。
陶泰整个人呆住了,他不敢置信看着白珠珠:“你、你说什么?”
白珠珠:“我说你好好活着,别死了!”
陶泰:“…”
陆知州幸灾乐祸。
姓陶的还当白珠珠是当年那个一逗就气急红脸上头的傻姑娘,根本不知道白珠珠这些年跟着林然都学了什么——别的不说,气死人的本事尽得真传。
“你你你咳咳——”
陶泰没想到以前特别好欺负的白珠珠一张嘴就这么虎,被噎得直咳嗽,想骂当着这么多人也不敢骂,指着白珠珠直翻白眼。
虽然看见老对头陶泰吃瘪很解气,但裴周觉得白珠珠一个女孩子当众这么说太不像话,他瞪她一眼,正要说什么,就听见对面一道冷冷的声音:“一个年轻女子,大庭广众谈论男子私事而丝毫不以为耻,珫州白氏的教养未免叫人称奇。”
裴周抬头看去,见陶泰身边站着个身着道袍的青年,相貌端正甚至称得上英俊,只是神情不苟言笑,看着人的眼神隐含着一种倨傲的打量,身形偏瘦,整个人的气质显出一种古板刻薄又不通人情的冷漠。
裴周眼神在他肩膀转了转,那里静静盘着的一只两掌大小的双翼小兽,通体灰棕色,似蟒似蛟,足下生四爪,此时正闭着眼睡觉。
“这位又是谁啊?”
陆知州拉住眼睛一瞪又要开骂的白珠珠,似笑非笑说:“这位大庭广众对着一个年轻女修指手画脚的道友,又是哪家的教养啊?”
青年冷冷看着他,陶泰强压住咳嗽,赶紧说:“你说话别阴阳怪气的,这位可是天照灵苑的首徒邬项英邬师兄。”
天照灵苑,九门之一,擅御兽、通妖兽魔怪百道,个中至强者甚至可以操纵兽潮,若单以战力论,就算在九门中都是名列前茅的。
禹州陶氏这是要抱天照灵苑的大腿?
陆知州与裴周对视一眼。
裴周随即开口,语气温和但坚决:“珠珠年纪小,陶道友曾屡次恶意戏谑我等,她气急了说话是偶尔有些出格,但这也是我们与陶道友多年的恩怨,邬师兄贵为九门首徒,对着一个年轻姑娘斤斤计较、上升到指责教养,未免有些过了,请邬师兄向我世妹道歉。”
邬项英神色一直冷冷的,微抬着下巴,却没想到裴周他们不仅不退让、反而敢这样明面与自己顶撞,眯了眯眼。
“…好个珫州裴氏、陆氏。”
邬项英阴郁盯着他们一会儿,冷笑着转身:“邬某平生不会道歉,且待来日方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