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双双哒哒跑出去望了一眼,远远有声音传进来:“没什么,又是京兆府的人来盘问情况了,我去楼下看看。”
众人神色淡定,自从宫里开始全城抓捕荣王残余党羽,京兆府隔三差五来一回。
过一会儿,阮双双又哒哒跑上来,手里端着五六个碟子的瓜子和花生米,边跑边抱怨:“又问掌柜是谁家里几口人什么时候来的,天天就是那几个问题,说了八百遍了下次来还转着圈问,烦死个人——大家快吃啊!”
阮双双超热情:“刚出炉的,我们师姐就爱嗑瓜子,不嗑瓜子就打人,所以我们法宗小厨房炒的瓜子特别好吃,大家都来尝尝,千万别客气,走的时候也多带点走。”
“……”
岑知季文嘉几人:“???”
“…阮—双—双——”
“楼下的账房不能没有我!师姐我先走了有事儿将来再说哈!”
侯曼娥看着阮双双夺路而逃噔噔下楼去了,冷笑一声,反手在盘子里抓了把瓜子。
岑知季文嘉:“…”所以确实爱嗑瓜子是吗。
高远一如既往老妈子一样站出来,含着憨厚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大家都尝尝,别客气。”
季文嘉讪笑:“好的好的,不客气不客气。”
乌深大笑着抓了把瓜子,连声说好吃,岑知也捏了几枚,斯斯文文地吃着,突然对侯曼娥说:“侯道友和我原本想象得不太一样。”
侯曼娥靠坐在窗边咔嚓咔嚓嗑瓜子,吐出一口瓜子皮,抬起眼皮。
相由心生,她有那样一张美艳到锋利的脸,可眼睛里写满的却不是欲望,而是明亮,连野心都带着一种堂堂灼灼的劲气。
真是奇妙。
侯曼娥看着岑知,半响冷不丁说:“我听许多人说,你们缘生音斋会看相?”
岑知泰然:“音斋修音道、勘命律,若说看相,更该问万净禅刹才是。”
两个人静静对视一会儿。
岑知清冷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好吧,老实说,我是有一点好奇,也许道友愿意为我解惑。”
侯曼娥也笑了。
她侧过头,看着窗外晴空万里,这些天都是好天气。
“有机会吧。”
侯曼娥说:“等我心情好的那一天,也许我会告诉你。”
岑知看着她有些冷漠的脸。
等她心情好的那天
——所以她的心情一直没有好过是吗?
哪怕在笑、在骂人、在揍师妹、在嗑瓜子……在做一切正常的事。
可那都不算心情好。
岑知捏了捏掌心的琴丝,愈发好奇了。
那一天,会是怎样的一天呢?
——
宫城,太和殿。
林然扒在门上。
五体投门,扒得很认真。
“…我越看越觉得你真不适合玛丽苏文。”
天一客观点评:“我认识记隔壁一个系统,它那边有个女主叫祁大海,我觉得你适合去她的剧情里和她肩并肩。”
林然有气无力:“什么剧情,反派虐恋?女强争霸?”
天一:“不,那是个无脑智障沙雕文。”
林然:“…”
“她叫祁大海,是个牲口。”天一看了看她这个姿势:“你可以叫林蜘蛛,你俩一起去不当人。”
“…”林然扁着嘴从门板流淌下来,流淌到椅子上。
天一简直快瞎了眼。
“他已经关了我九天了!”
林然流下心酸的泪水:“到底什么时候能放我出去?”
自从那天宫变,她就被成纣圈在这里。
“你不要这么悲观。”天一安慰她:“你要想,他虽然关着你,但他也关着自己,你看他,这九天里也就今天出去了一会儿,平时不都是在屋里和你一起躺尸。”
林然大声:“那是因为他宅!”
成纣是个宅狐,自从进了太和殿,不去上朝不去管事,就天天窝在床上睡大觉,林然被迫和他同吃同住、生生睡了九天的软塌。
林然:“而且他只是懒得出去,实际想出去就出去,他今天就出去了!他出去为什么不敢带我一起?一定是因为——”
天一:“因为他出去的时候,你还在睡觉。”
林然:“…”
天一:“睡得肚皮都翻出来了。”
“——算了算了。”林然尴尬:“我们还是聊回怎么出去的话题吧。”
“行啊。”天一说:“呐,他回来了,你去抱他大腿求他,他就带你出去了。”
天一话音未落,门就被推开。
妖主标志性的黑袍出现在门外,冷淡看着诡异姿势摊在椅子上的林然。
林然:“…”
林然咳咳咳着站起来。
“妖主陛下,您好。”林然礼貌说:“针对您最近无理由囚禁我人身自由一事,我要对您提出一些严肃的抗议。”
妖主拢着袖子,漫不经心走进来,袍尾划过门槛,绕过林然时,像绵延开的黑水。
林然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后面——没办法,打不过人家,只好试图和他讲道理:“我说真的!别人养鸡——不!我让红尾巴养鸡,连鸡都要遛的,你天天把我关起来,我会自闭的,我如果自闭,我的血就会变苦,我的血一苦,你喝着就会不快乐…巴拉巴拉…拉巴拉巴……”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林然说得口干舌燥,义正辞严总结:“我需要出去!”
妖主眼皮都不带夹她一下。
林然出离愤怒了。
“我跟你讲,我也是有脾气的。”
林然微微扬起了一点嗓门:“如果你再不给我点自由,我就——”
妖主突然转过身,低柔道:“你就怎样?”
林然对上他猩红森凉的兽瞳。
林然:“…我就也不会跪下来求你的。”
天一冷笑,它就知道。
妖主瞥了瞥她,狭长的眼,眼风轻而凉,有一种似笑非笑的漠然与懒怠。
林然怀疑他在嘲笑她。
“走。”
“好的没问题陛下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这就出发吧!”
“……”
天一:“呵呵。”


第148章
林然直到被一群宫女围住,才意识到今天为什么妖主这么好说话。
原来今天是他主持祭祀大典的日子。
怪不得呢,宅狐出街,还要把她栓上。
…算了,不管什么原因,能出去透透气也行。
但是——
“等等!”林然指着宫人们捧着的衣服,脸色逐渐惊恐:“我为什么要穿这个?”
那是一整套的宫装,外敞黑底绣金丝银线,大红色的内敛罩衫,金玉钗的凤凰衔着一颗硕大圆润的东珠,一整串估计能把人脖子坠弯的红珊瑚玛瑙朝珠……
这都是啥?都是个啥?
这是从古偶大女主剧组女帝登基现场搬过来的吧?!
林然看着妖主那一身黑得没有一丝装饰的袍子,神色复杂:“…陛下,我真是没看出来你的品味这么奢华。”
妖主坐在不远处的春塌——对,就是林然每天睡觉的地方(林然敢怒不敢言)——像是正在出神,听见声音掀起一点眼皮,言简意赅:“穿。”
“…我穿是可以穿。”
林然额角轻轻跳了一下,指向旁边一件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狐裘。
是的,狐裘。
一头狐妖给她拿狐裘穿
——这就离了个大谱!
“我没有别的意思。”
林然诚恳说:“但您看着它,就不觉得毛疼吗?”
天一默默蹲下了。
它等着看林然被暴打——老实说,居然还有那么点期待。
妖主淡淡看了她一眼。
“我给你半个时辰。”
他说:“半个时辰后,这里一个人也不会留。”
林然觉得他的“留”不是单纯留下的意思。
她抢过衣服,扭头就往内室跑。
宫人们人仰马翻往屋里追:“娘娘!”“娘娘朝珠断了——”“娘娘那狐裘不能折!”
“你们别过来!”
“你们等在这儿,我自己穿里面的,你们帮我套一下外套就行…”
“…好吧,也得帮我再梳个头…”
妖主偏过头去,半阖起眼继续养神。
天一遗憾地站起来。
这样居然都不搞她,啧,令人失望。
盘龙金博山炉冒着袅袅青烟,鹅梨沉香带着一丝天然清甜的果香,渐渐溢满整座大殿。
青烟渐渐细了,一颗香丸将将燃尽
——人影跌跌撞撞冲出来。
“我怕你这个计时缺斤少两,特意提前搞好了。”
她嘴里咬着一根簪子,边跑边自己整理狐裘的袖口,然后才空出手把簪子插在头发里:“朝珠不小心扯断了,就不算了吧…还有这个。”
她从追出来的宫人手里拿过来一个幕篱,是由足足五重白透纱罗围成,网帘还缀着一圈玉流苏。
“我刚试戴了一下,太厚了。”
她小声抱怨着:“戴着连路都看不清,跟瞎了一样,就不戴了吧。”
她说完,没有听见任何回答。
她抬起头,妖主正看着她。
那种眼神,呃……
林然后知后觉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确实没有穿反,鞋左右脚也是对的。
“记…你到底是觉得我这么穿好看?还是觉得我这么穿很奇怪。”
林然忍不住问,又迅速补充:“如果是后者的话你就不用说了。”
谁还不是个少女心呢,她只想被夸,拒绝嘲笑。
妖主站了起来。
他慢慢走到她面前,去拿她的幕篱。
林然赶紧松手,眼睛亮亮。
她期待地看着他,很希望从他眼中看到那种“眼神一亮”“满目惊艳”“怦然心动”这种充满浪漫气息的词。
她现在当然是打不过他的,但根据她多年总结的一般规律,沉浸在爱河中的人就很容易降智,如果妖主降智的话,那她就可以——
眼前一白,妖主把幕篱放在她头上,动作轻柔,系带垂下来。
林然心头小鹿乱撞。
这个节奏非常好,就是视线被挡住,感觉有点奇怪。
林然忍不住开口:“这样我真的看不见——”
“戴好它。”妖主摸了摸她脸,慢慢说:“谁看见你的脸,我就杀了谁。”
“……”
林然:“??”
她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太对的东西?
林然呆呆看着他,迟疑说:“这是爱而不得黑化——”
“这个谁里,也包括你。”
妖主轻柔说:“谁认出你,我先杀了他,再杀了你。”
林然:“…”
妖主:“你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了。”林然面无表情避开他的手:“我的小鹿死了。”
蛇精病,白白浪费她感情,莫挨宝宝!
妖主笑了一下,把手收回来。
他看着她气哼哼地把幕篱遮得密不透风,连边边角角都无比仔细塞进领子里,确保不会有任何人看见她哪怕一片皮肤。
这样很好。
这里不需要三山正道的剑阁嫡传弟子,也不需她做什么。
她只需要安安静静待着。
待在他的身边。
妖主侧过身,走了几步,看着她盲人摸象一样伸着手倔强自个往前走。
宫人小心翼翼过来,搀扶着她的手臂。
妖主转过身,慢慢往外走。
“奴婢扶着娘娘。”
“没关系我——等等,娘娘……是叫谁?”
“叫我?”
“我不是我没有!别这么叫我!”
“是,娘娘小心台阶。”
“……”
“我不是!!”
郭司空等候在殿外,看着那可怖诡异的妖裔慢慢走来。
他身后不远处,浩浩荡荡的宫人簇拥着他那个古里古怪的爱姬——凤冠披霞,戴着厚重的幕篱,被人搀扶着走步履仍有些踉跄,边走还边絮叨着什么。
晴空的阳光照亮他半边面孔,一如既往的漠然而面无表情。
但不知是不是郭山的错觉,他觉得今天宫中那股挥之不去的森冷血气格外的淡,乃至连阳光都似乎更暖和起来。
他率领众臣躬身叩拜。
“陛下。”
林然不知道走了多久,宫人小心扶着她的袖子,把她的手放在一个什么横栏上。
“娘娘,请上辇。”
记…她这一路的唾沫算是白费了。
妖主坐在高大的辇车,看着她扭过头,像是想对宫人说什么,到底悻悻闭了嘴。
宫人扶着她一层层踏着软阶走上来,半路她踩空还踉跄了一下,进了辇车仍心有余悸伸着手摸索,宫人把她扶到他身边,她摸到他衣角。
林然弹簧一样站起来,就想往旁边挪。
一只冰冷的手握住她肩膀,慢条斯理地用力,一点一点把她按坐回去。
“……”
猛男怒吼jpg壮汉捶胸jpg狗熊掰棒子jpg
林然缓缓咬牙。
她真的、真的好想糊他一脸啊!
林然心如死灰,死鱼一样坐在妖主旁边。
妖主抬手弹琴似的划过她幕篱的流苏,玉质流苏从他细长手指如水流过,辨不清哪个更苍白。
林然面无表情看着他,一点反应没有。
妖主看了她一会儿,有点怠惰地收回手,懒懒倚坐软塌靠背。
遥遥望着辇车上并肩的人影,郭司空神色复杂,摆了摆手。
“起程!”
——
今天万里无云,晴空正好。
今天是新年祭祀大典的日子。
王都东南角,穿过拢长的太平坊和长安坊,沿着河渠长桥一路到尽头,豁然开朗,就能听见鼎沸的人声,放眼望去,尽是浩浩荡荡拥挤成一片的人头。
平日里热闹繁华的市肆今日全都没了影儿,整个王都数以百万计的百姓全都往这边围聚,桥头站满了人、河边站满了人、河面挨挨错错飘满了等待观礼的游船,甚至连街边鳞次栉比的楼阁房顶屋檐都趴着想看得更清楚的人。
侯曼娥从来不知道这座王都能有这么多人。
“大师、师姐——”
她旁边某个不争气的二货师妹涨红了脸,努力踮着脚仰着头试图呼吸:“我—快要喘—喘不过来—来——”
侯曼娥额角开出一朵黑色十字。
侯曼娥面无表情把这个倒霉师妹踢到自己身后去。
阮双双终于能呼吸到新鲜空气了,缩在高挑可靠的大师姐身后眼泪汪汪:“呜呜大师姐真好大师姐贴贴。”
侯曼娥:“滚。”
阮双双:“没问题这就闭嘴!”
其他人:“…”
你们法宗真是画风清奇。
高远无奈摇头,转头看向带出来的铁炎几人,露出一个沉稳的笑容:“诸位道友,劳烦你们一会儿看看清楚,看那位孙道友还在不在宫人中。”
铁炎几人连连点头:“是,我们一定仔细注意着!”
面前人头攒动,侯曼娥眯着眼仔细从人群的缝隙中望去,才隐约望见那遥遥被围住恢弘祭台一角。
这时人群突然往后挤。
“往后退!退!”
“快让出道路!”
“肃!”“肃!”
无数禁卫军沿着中轴天门街踏马而过,喝令兴奋围观的百姓退到界限之外,让出宽阔整洁的主街。
众人听见缓缓的拉长的城门开启声,随之是让大地都在隐隐震动的踏马和巨大沉重脚步声。
有人大喊着:“来了来了!”

“是帝冕辇车!”
混在人群中的侯曼娥岑知季文嘉等一众人仰起头。
天门街的尽头,紧闭的宫城城门大开,恢弘的仪仗车队缓缓而来。
飘摇的双龙旗开路,白鹭车、鸾旗车,接着是方辇、小辇、金玉辂,骑着龙须马的禁卫军如黑色的洪流举着帝王金旗呼啸而过,而在万众簇拥地仪仗正中,是一座由暗青鳞巨龟拉着的黄金辇车。
那辇车高八丈有余,长如巨舟宽若垂天之鲲翼,整座辇车都由黄金浇筑,上刻盘龙云纹、雕梁画柱,晴空明媚的日光折射出灿灿金辉,宛若海面万丈金鳞浮光,耀得人睁不开眼。
侯曼娥快被闪瞎了狗眼。
她不懂,这块儿的皇帝是什么土鳖审美,真就金灿灿呗,肆无忌惮制造光学污染。
她抬起手臂挡在脑门,手臂的阴影遮住了刺目的阳光,她隐约看见高高的辇车上,迎风飘动的重重纱帘里,坐着两个人影。
那是一对并肩而坐的男女,男的一身黑袍、白发披散,旁边是个穿着华丽翟衣的女人,外披雪白狐裘,戴着厚重的幕篱,完全看不清容貌和身形。
侯曼娥一扫而过,心里啧啧
——这新帝自己邋里邋遢,给老婆倒是穿得挺好看。
青鳞巨龟匍匐着前进,每一步就在地面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帝冕辇车缓缓驶过,所过之处,百姓纷纷如深秋倒伏的麦子跪拜俯首,高呼万岁。
阮双双直接蹲下,对她招手欢快说:“师姐快蹲,人这么多看不出来的。”
侯曼娥正要放下手——
“叮铃铃。”
黯淡的、褪色的细长金色手镯,在她手腕间,轻轻地晃,像是被风吹动的金线,发出细微的哼吟。
那声音太轻了。
“师姐?”
侯曼娥往四周望,望见无数低垂的人头,望见无数张兴奋的脸。
“大师姐?师姐你咋了?!”
她缓缓移动着眼珠,神经质地打量着一张张模糊的脸,不是,不是,这个也不是,还不是……
突然,莫名所以、毫无缘由、没有任何根据地…
她的目光转向来时的方向。
高高的黄金辇车上,纱帘迎风翻动。
“叮铃铃~”
——女人端坐在那里,黑底金纹凤袍,雪白的狐裘遮住体态的轮廓,玉流白纱的幕篱,隔绝了所有视线。
“大师姐你怎么了?”
“大师姐你快蹲下!有人注意到你了!”
已经准备蹲下的季文嘉好奇地看过来,岑知偏过头来,看着定定站在那里的侯曼娥,清淡的秀眉微蹙。
“叮铃铃~叮铃铃~”
——看不清她的身形,更看不见她的脸。
——她不会穿那样的衣服。
——她更不会许多年许多年故意不出现,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给什么乱七八糟的皇帝当老婆。
“叮铃铃~”
侯曼娥想,那是谁呢?她怎么会认识呢?
“……”
——她像离弦的飞矢冲了出去
“师姐!!”
“大师姐!”“不可!”“侯道友——”
“林然!!”
“林然!!!”
是谁带着哭腔吼得撕心裂肺:
“林然你他妈混账王八蛋——”


第149章
林然耳朵快要聋掉了。
上百万人聚在一起,一起高呼万岁是什么体验
答:谢邀,人在车上,左耳失聪,右耳也快了。
林然又回想起了春节逛庙会被群众汪洋大海淹没的恐惧。
林然耳朵嗡嗡作响,她偏过头,隔着厚重的幕篱,瞅了瞅妖主。
妖主倚着软塌,手撑额头,闭着眼。
虽然他基本天天都是一个死人表情吧,但是距林然的观察,他心情不好、和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还是有一些细微的不同的
——比如他现在,就是一脸心情特别特别不好的样子。
据说妖的感知格外敏感,听觉什么的大概也比人敏锐很多……
林然有点幸灾乐祸。
然后她突然听见有谁叫她的名字。
“你叫我?”林然犹疑问天一:“还是我幻听了?我好像听见谁叫我。”
天一没有说话。
林然往窗边侧了侧。
“林然——”
她手腕戴了许多许多年的细银镯突然发烫,在轻轻地连绵地震动。
像是快把嗓子撕裂的女声,带着哭腔撕心裂肺地喊:“林然!林然!”
“——你个王八蛋!!”
“你混蛋!林然!林然你个混账王八蛋你听见了吗——”
“林然!我日你大爷!!”
“林然——”
“……”
林然难得有点呆呆的。
“……哦。”
好半响,她慢吞吞地、低低地对天一说:“不是叫我的,是骂我的。”
天一冷笑。
那声音转眼被淹没在浩浩荡荡的万岁声中。
妖主缓缓睁开眼,血眸潮湿,氲着森而冷的暗流。
林然一脸若无其事,宽袖下的手握紧,指甲叩进掌心的肉里。
“…我听见,一个声音。”
妖主慢慢偏过头,晦凉的眼风瞥过她,语气轻柔:“你猜,她在叫谁?”
“我不猜。”
林然一脸冷静:“我脑子向来不好使,智力低于水平线,你不要问我。”
妖主静静看着她,眼神像剔骨的刀,剥开她的帷帐,沿着她的面皮一寸寸刮过。
林然不知道妖主是不是真的会杀了她。
但是她敢肯定,他绝对能杀了侯曼娥,毫无顾忌、毫不犹豫。
她不会去赌这个可能,一丝都不行。
林然抬起被繁复宽袖笼罩的手,扯开交错的领口,松敞开雪白细长的脖颈,后颈印着一个浅淡的咬痕,是他曾留下的妖纹,细细的浅青色血管,像壳中幼鸟嫩生生的脐网、像初春柳梢新开生长的幼芽。
她凑到他旁边,难得主动,甚至笑靥如花。
“陛下,喝血。”
林然一脸你我心知肚明,诚恳小声说:“都是自己人,咱们有话好商量…来,要不我先敬您一杯?”
敬一杯血吗?
天一心想,你丫还不如直接趴下去抱住人家大腿哭呢。
记妖主懒懒淡淡看着她,好半天,才在林然期待的眼神中握住她脖颈。
微长的指甲在她颈线勾了勾,漫不经心的,在林然以为他打算划开她血管开吃的时候,他却只是摸了摸,顺着她肩膀一路往下滑,握住她手腕。
林然手下意识往回缩
——却被他猛地攥紧。
两个人四目相对,僵持了一会儿。
妖主静静看着她。
林然咬了咬牙,到底泄了气。
妖主的手像钢筋铁铸的镣铐,死死梏住她手腕,慢条斯理把她的手从华丽的宽袖中拉出来。
半节小臂暴露在空气中,伸展开柔韧而纤细的线条,腕骨圈着一只细细的银镯,靠近肘间软肉的地方还松松缀着一串绿色种子串成的手串,衬得柔软细肉如雪一样白。
妖主神色呈现出一种古怪的似嗤非冷。
他竟然对她笑了一下,甚至破天荒地很轻柔地问她:“你师父放你出来前,没教过你,当断则断吗?”
林然并不奇怪他早知道自己是江无涯的弟子。
“没有。”
她淡淡说:“教也没有用,我这个人,生来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你瞧,谁会像她这样骂自己,还一脸平静坦然。
她知道不该如此,但丝毫不想改、更不准备改。
妖主凝视她很久。
细长冰凉的手指握着她手腕,漫不经心地捏了捏。
林然以为他会直接把自己的‘一线牵’和手串捏碎。
但好一会儿,她的手镯还好好戴在她手腕。
林然难得有点发愣,抬起眼狐疑看他。
她的眼睛这样明亮,清冽得像水、像一闪而逝的剑芒,又浮动着天然柔软的弧光。
谁能对上这样的目光?
也许江无涯也心软了。
妖主捏着她手腕,像是捏着幼猫后颈的软肉掂量斤两。
“不要再让我看见。”
他淡淡说:“谁看见,我会杀了谁。”
林然呆住了。
他这是…让、让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