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崇像没听到:“你孟叔叔家的女儿最近刚回国,今天也会一起过去。”
江肆低头笑了:“那这饭局是吃饭,还是拉皮条?”
“江肆。”江崇进门以后第一次加重了语气,眼神也变得锐利。
宋晚栀只是远远旁及,都有种心头一缩的紧迫感。
她不安地望向江肆的背影。
江肆却不以为意,笑得更松散了:“我说错了?”
江崇微微压声,语气放稳:“你奶奶和晚栀妹妹都在,作为晚辈和哥哥,你应该注意措辞,而不是让她们和你一起下不来台。”
江肆眼皮一跳,背对着宋晚栀的上身肌肉微微绷紧。
几秒后他哑然地笑:“行。不过既然宋栀子也在,您是准备让她今天中午一个人留在这荒郊野岭里?”
江崇略过江肆夸大的用词,他面带歉意地转向宋晚栀:“晚栀,今天叔叔十分抱歉,确实有事。”
宋晚栀回神:“没关系的叔叔。”
“我会让司机带你去附近的酒店用餐,然后送你回学校,这样可以吗?”江崇问。
宋晚栀正斟酌着怎么婉拒用餐,一道长影却站起,拦到了她面前。
“送回去干什么,不是您说的和血缘兄妹没区别?”江肆插着兜,桃花眼敛着肆意又放浪的笑,“既然是我亲妹妹,饭局就一起好了。”
“……”宋晚栀:“?”


第27章 银河落了吗
陌生人的两家饭局,尤其听江肆说得像是某种相亲局,宋晚栀心里是非常排斥的。
可江肆随性得很。
从宅子里一出来,宋晚栀这边坐进轿车后排,原本应该去和任奶奶、江崇坐同一辆车的江肆转身就上了她旁边的位置。
江崇在另一辆车旁微微皱眉看着,江肆却泰然自若地往座里一靠,问司机:“知道往哪走么。”
司机为难地说:“江先生让我送这位同学回S大。”
“哦,那你就把我一起载回去吧。”
司机:“……”
宋晚栀纠结地蹙起眉,忍了几秒,还是朝江肆那边轻轻俯身:“江肆,你别管我了。”
“谁管你了?”江肆垂手撑到扶手箱上,猝不及防就靠到她眼皮子前,声音压得低低的,“我帮你那么多次,你就这么不知报答?”
宋晚栀迟疑:“怎么报答?”
“陪我去这场鸿门宴啊。”
宋晚栀不确定地问:“我去有什么用吗?”
“我要怎么用,”江肆声调拖得懒散,“那是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宋晚栀沉默了下,还是慢慢点下头去。
其实江肆不知道。
只要他说请她帮忙,即便没有“挟恩图报”,她也一定会帮他的。
但后悔往往来得更早。
在轿车进入挂着“xx旋转餐厅地下停车场”这个专属标识的停车场时,宋晚栀还没有意识到什么。直到地下电梯把他们送上一个对她来说高得令人皱眉的楼层,然后梯门打开——
柔软地毯的尽头,最先入眼的就是一整片向外倾斜的高空玻璃。
玻璃外,小半座城区直入眼底,如林的钢铁高楼被俯瞰成洼地,远处地面上的车辆人影更是渺小得如同蝼蚁。
领他们上来的经理走在前出了轿厢,彬彬有礼地介绍:“这片环形长廊是我们的观景长廊,就餐区在我们身后,那边同样是180度的全开放景观,我们可以一边就餐,一边将整座城市的风景纳入视野……”
江肆是除了宋晚栀以外最后一个走出电梯的。
他刻意放慢,却没等到宋晚栀像平常那样走过他身旁。江肆插着兜停下长腿,回过身,就看见女孩脸色煞白地停在电梯门口。
江肆微皱起眉走过去,先伸手要把她拉出电梯。
只是还没等碰到,却见女孩突然回神,瞳孔一缩就条件反射似的甩开了他的手,还连退两步。
江肆眉心一拧,单手按住电梯旁的开门键:“你怎么了?”
“……”
宋晚栀这才慢慢定下惊散的焦点。
她深吸了口气,攥紧指尖,低头快步走出电梯:“抱…抱歉。”
江肆垂下手,没作声地微眯起眼睨着她。
又停了一两秒,他若有所思地转了下上身,回眸瞥了眼电梯玄关外,向户外高空倾斜的大片玻璃。
宋晚栀调整过呼吸,撑着仍有些苍白的脸颊抬头:“我们过去吧,叔叔他们快要走远——”
“等等。”江肆低声叫停她步子。
宋晚栀停下。
江肆朝玻璃那边抬了抬下颌:“你恐高?”
宋晚栀一默。
江肆低眼睨着她,眸色微深:“不止恐高的程度,是因为以前摔伤那次?”
被江肆猜得彻底,宋晚栀没了否认的余地,只小声辩驳:“没有很严重。”
“逞什么强。”江肆不悦地拉起她手腕,“我送你回学校。”
“……?”
宋晚栀懵了一下,回眸去看江肆,见他真按下电梯就要带她下楼的架势,她慌忙回扯住江肆的手腕:“不行。”
江肆一顿,低头瞥过被女孩无意识握紧的手,然后才懒慢地撩起视线:“哪不行。”
“我们已经和江叔叔说好了,而且你现在走,那叔叔阿姨会很为难。”
“他们只是为难,最多押我去上门道歉;而你是心理创伤。轻重缓急你都不分了?”
“真的没有那么严重,”宋晚栀着急得无意识把江肆手腕握得更紧,“我只要不看边上,就可以过去了。”
江肆打量她片刻:“你确定?”
“嗯!”
见宋晚栀坚持,江肆这才松口。
从电梯走过三米长的直道玄关,两边就是整体环形的空中观景长廊。所幸这边只有一侧探出去的开放视野,另一侧还是靠墙。不过即便如此,江肆也看得清楚,小朋友垂在身侧的手指都压不住抖不说,贴墙紧度就差直接把她自己糊到墙面上去做朵栀子壁花了。
江肆看着心疼又好笑。
他没再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而是上前两步,走到她旁边,然后俯身拉起女孩的手搭到他自己手臂上:“你一直这么能逞能么?”
宋晚栀刚抬头想出口的话就被他堵了回去,僵了两秒,她认命地隔着薄薄衬衣攥紧了他的胳膊:“这么高,正常人上来也会害怕。”
“正常人害怕,可不会像你,”江肆想拿另一只手去捂她凉冰冰的指尖,却被理智叫住了,“手都吓得像冰块了。”
“……”
宋晚栀说不过他,也不敢分注意力,还在小心盯着前面带弧度的、总是让她只看得到透明高空的长廊。
江肆也发现了,低低靠过来:“你越注意它,就会越紧张、越害怕。”
“我没办法不注意。”宋晚栀小声,“这里连转移注意力的东西都没有。”
江肆轻嗤:“我在你眼里已经是透明的程度了?”
“?”
宋晚栀茫然回眸,只不过刚转一半,她就瞥见被江肆身影拦在外的、近在咫尺的清朗高空。宋晚栀刷地一下又把脸儿扭回去了。
江肆笑叹,直回身去:“行吧,慢慢治。”
话刚落,一个挽着披肩围巾的女人的身影出现在他们前方的圆弧拐角后。
江肆一停,宋晚栀跟着顿住,她紧张又不解地抬眸。
“妈,”江肆问,“你怎么过来了?”
“听你爸说你领来一位同学。你们一直没到,我来看看情况。”王婉清的视线浅浅落到宋晚栀搭着江肆的手上。
“小朋友恐高,走得慢,”江肆扣住宋晚栀想抽回去的手,他笑道,“您先过去吧,我们待会到。”
王婉清神情似乎有些无奈:“或许你应该先跟我介绍一下,你的小朋友?”
江肆听得低头一笑。
在宋晚栀想解释又憋红的脸颊前,他忍着逗她的心思,撩起视线:“不是我的小朋友,您没听我奶奶介绍么。”
“我以为你会有什么补充,”王婉清若有深意地瞥过江肆,然后她转向宋晚栀,“我是江肆的母亲,听说你也是S大的学生?”
“阿姨好,我是S大今年的大一新生。”宋晚栀朝王婉清鞠躬。
“果然是很有礼貌的小朋友,可惜识人不淑,还选错了学校。”王婉清淡淡一笑。
“?”宋晚栀听蒙了。
江肆轻啧了声,低回头跟宋晚栀解释:“她是F大数学系的教授,在她看来,所有好苗子都应该去他们F大。”
宋晚栀恍然。
江肆直回身:“您就别在这问了,她是真恐高。”
“好吧,那我先回桌了?”
“嗯。”
等王婉清的身影走进视野盲区里,宋晚栀这才落回眸,轻声问江肆:“阿姨是F大教授,你却考了S大?”
“嗯,填志愿前抓了阄,S大三局两胜。”江肆随口逗她。
宋晚栀抿了下唇。
江肆察觉什么,眸子一低,似笑非笑问:“你不信?”
“你在骗人。”
江肆挑眉:“你怎么知道?”
“就是…知道。”
因为也就是在她知道的那天,她第一次鼓起勇气和他说了第一句话,然后收到了他漫不经心写下的那句祝愿。
山高水远,S大再见。
她才跋山涉水来再见他这一面。
长廊尽头的视野豁然开朗。
以吧台为切割线,半圆形餐厅尽入眼帘。
走过去前,宋晚栀主动松开了江肆的手腕。
江肆垂眸望她。
虽然这人没开口,但宋晚栀不知道怎么就好像读懂他那个明明带笑却好像略微不爽的表情了,她犹豫了下,侧过唇轻声解释:“你是来相亲的,叔叔会生气。”
“哥哥妹妹搭搭手腕而已,他生什么气?”
“……”
宋晚栀知道江肆一贯放浪形骸,但还是习惯不了他朝着她的那些骚话。
于是她稍稍加快步伐,更想离他远点了。
偏偏江肆察觉,还不紧不慢跟上来:“你今天过来可是有角色任务的。”
宋晚栀自然知道他心思,有点为难地蹙眉。
江肆缓声补充:“你不用说也不用做,受着就行。”
“好。”宋晚栀松了口气,连忙应下了。
江肆一顿,轻笑落眼:“就你这个责任心,是不是不太适合放进学生会啊。”
宋晚栀被他逗得脸热,只好装没听见了。
江肆父母大概早在他们过来前就已经向孟家的一家三口介绍过宋晚栀过来的缘由,所以宋晚栀这边缓步走过去,那桌旁三个陌生的中年男女和年轻女孩也没见意外神色。
倒是其中那个染着栗色长发的女生,趁着抬杯喝水时瞄过来,似乎刻意地在宋晚栀微跛的脚踝上停留过。
那一眼或故意或无意地撞到宋晚栀视线里,讥诮并未掩饰。
宋晚栀眸子微黯,有些想侧身,却被江肆忽然轻扯了扯她左边手腕:“躲什么。”
“…嗯?”宋晚栀没反应过来。
“随他们看,”江肆低淡着声,“不是你自己说过么,你又没做错。为什么要躲?”
宋晚栀欲言又止。
江肆却在她腰后轻轻一托,同时侧过身微微俯近:“我妹妹比她漂亮多了,不需要躲。”
“——!”
要不是答应江肆会配合,那这一两秒间那点暧昧灼人的呼吸扑上耳垂和颈,她大概已经要忍不住把江肆推出去了。
还停在宋晚栀视线里的女生脸色一下子变了。
她攥紧杯子放了回去,扭回脸去。
到了长桌旁。
江肆先宋晚栀一步,拉开了离落地窗最远的空椅。不等椅子旁边的女生露出笑,他侧眸看向宋晚栀:“你坐这儿。”
长桌另一头,江崇停下交谈:“江肆,那是你的位置,让你妹妹坐在你左手边吧。”
“不了,”和对王婉清不同,江肆一句没提宋晚栀恐高,而是在压着宋晚栀坐下后,他径直坐去宋晚栀左手边,“我喜欢这个视角看风景。”
“……”
再左一位,王婉清无奈地刮过他一眼。
江肆靠着环椅背,回了个散漫又无谓的笑。
之后半场,无论江崇或者孟家夫妻怎么试图给江肆和那个女生之间抛入话题,江肆也一次都没配合过。多数敷衍,少数无视,倒是到宋晚栀这边——
江肆对自己的“妹妹”表现出了无微不至的“兄长关怀”。
中间孟家那位女士大概是实在没忍住,抿着笑“夸”了一句:“江肆和妹妹的感情真不错,应该是很会照顾人的那种男生吧。”
“不是,我特别渣,”江肆随口说着,把面前那一小盅没动过的汤拿到宋晚栀面前,然后他才懒洋洋撩起眼,“单纯妹控。”
“…咳,咳咳……”
宋晚栀成功被汤呛着了。
她低捂着下颌,竭力压轻地连咳几声才好不容平息,趁无人看到的角度她恼羞成怒地剜了江肆一眼。
江肆于是没抑住真实情绪,桃花眼低低一敛,无声笑了起来。
没来由的,这一笑比之前故作的捉弄更迫得宋晚栀脸红。
她有点坐不住,轻抵开椅子起身:“抱歉,我去下洗手间。”
啪。
江肆想都没想,眼还没抬就先抬手把宋晚栀垂在身侧的手腕攥住了。
桌上一寂,几束目光齐齐过来。
感觉到宋晚栀惊慌转下的眼神,江肆停了停,慢条斯理地松开手,起身:“我送她过去。”
长桌尽头,江崇终于有点忍无可忍了:“江肆,你注意分寸。”
“哦,什么分寸?”江肆插着兜冷淡回身,“我妹妹年纪还小,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种陌生场合有什么问题?万一被人拐跑了,你赔我一个?”
江崇筷子一搁,面色微沉。
不过在他开口前,孟家那个中年男子立刻和善笑着劝下僵局:“哎,老江,自家人吃顿饭,要那些见外的分寸干什么。江肆,你快领你妹妹过去吧。”
江肆眼神一缓,微微点头:“谢谢叔叔。”
他这一低声间态度散漫如旧,却又奇异地显出几分得体,让对方也愣了下。
不过对方没来得及多体会,江肆已经侧过身,陪宋晚栀往洗手间的方向过去了。
洗手间在整个旋转餐厅的另一边。
等停下,宋晚栀迟疑着开口:“江肆,我知道我不应该插手你的家事,但是……”
江肆靠在洗手间外的隔墙前,半晌没等到宋晚栀的后半句。
他撩回眼,轻声嗤笑:“但是什么?”
宋晚栀难得露出有点苦恼的神色:“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我总觉着你这样做的时候,你自己心里也是不舒服的。”
江肆眼神微晃,笑却依旧漫不经心:“不舒服什么,承认自己是个妹控么。”
宋晚栀一噎,微恼抬眼:“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不知道,”江肆不紧不慢地说完,朝她走了过去,“我如果觉着不舒服,那也是因为来到这里,而不是因为我自己的言行。”
宋晚栀抿咬着唇,沉默。
江肆停到她面前,扶着她身旁的洗手台低了低身:“不过,你要想我后半场不这么做,也可以。”
“嗯?”宋晚栀有点惊喜。
江肆捉弄地笑起来:“‘江肆哥哥’,叫一声,我就放过你也放过他们。”
“——!”
宋晚栀发誓,今天是她认识江肆以来,她所见到的这个人最是“恶劣”的一面。
他简直把欺负和捉弄她当成了某种必修乐趣。
宋晚栀十分懊恼于自己在他面前好像总是压不过的弱势,她气闷地低着头咬着唇想对策。
大约是求胜心切,她脑海里还真的灵光一现。
“叫就叫。”女孩抬眼,认真又安静地说。
“?”
江肆意外了几秒,不禁笑起来:“行,叫吧。我听着。”
宋晚栀扛住了这人就站在面前的压力。
她停了几秒,乌黑眼瞳凝着那人,然后唇瓣一勾:“阿肆。”
江肆眼神并着笑意一滞。
在他眼皮子底下,垂着乌色长发的女孩仰着脸,第一次在面前这么近的距离,又明媚又漂亮地笑起来。
“是有点像女孩子,”她轻着她好听的温软音色,弯着眼睛仰头望他,“阿,肆。”
“——”
江肆心底的堤坝在那一瞬几乎崩塌,被洪水似的情绪冲撞得摇摇欲坠。
僵持数秒,江肆慢慢朝她俯下身,笑了。
“宋晚栀,”他第一次全名全姓地喊她,几乎贴上她耳垂,“你要是不想被我日哭,就别乱喊。”


第28章 银河落了吗
“——”
宋晚栀被江肆迫得惊怔在墙根前,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近在咫尺就是他白衬衫的衣领,几乎要吻到她唇上,沁着淡淡的辨不出的清香气,蚀得她理智全无,脑海空白,倒还记得屏着呼吸,连手指尖都僵在凉冰冰的墙面前,不敢稍动。
江肆微微仰直,长睫微阖,根根分明的睫毛藏不住漆黑如墨的眸子,他就那样半睨着她笑:“哦,竟然听懂了。”
“王意萱…讲过。”女孩茫然滞着眼眸,只凭本能答了。
江肆笑里皱眉:“你室友?她们都教你什么乱七八糟的。”
“……”
一来二去的对话间,宋晚栀终于找回神来。
“江肆,”她绷平微颤的语气,仰眸认真地看他,“你可能,以前和你的女朋友或者女性朋友们,玩笑惯了……但我不喜欢这种玩笑。”
江肆扶着洗手台面慢慢仰直身,笑意淡去:“我不会和女生开这种玩笑。”
宋晚栀蹙眉:“你刚跟我说了。”
“你不一样。”江肆想都没想,在面前女孩怔然的神色前,他回神,低头懒散一笑,“你不是我妹妹么。”
“……”
宋晚栀难过又气极,微咬着唇仰头睖他。
江肆被她看得一窒,扣在洗手台面上的指节动了动。忍过数秒,他才克制下伸手给她揉开唇齿的疯念头,侧身转开眼去。
“行,我错了,我就是故意吓你的,”江肆低叹,“你别一副又要被我欺负哭的样子。”
“我没有。”见江肆退开,宋晚栀终于可以挺直腰背,“我接受你的道歉,但请你以后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宋晚栀调整过情绪,平平静静地说完,但转身就步子匆忙地躲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房门合上,江肆一动没动地停在原地,低头轻嗤了声。
…他要是说自己没开玩笑,那她才真要吓哭了吧。
女孩方才冷淡又懊恼地仰脸望他,偏还眼尾沁红的模样又浮现眼前。
江肆压着躁意斜撑着长腿倚到墙面上,低垂着眼摸出烟盒。轻弹出的香烟刚被他叼进唇间,洗手间外的环形长廊里就走近一串脚步声。
镜子里那张总是玩世不恭的面孔此刻少有地冷淡近漠然,江肆抑着情绪,循声撩了眼。
孟家的那个小女儿出现在洗手间外。
“没打扰你们吧?”对方踩着绑带高跟鞋,这样说着却脚步未停地走进来,径直到了江肆对面那个洗手池前,她低头引开了水开关,“我过来转达长辈们的意思——江大少爷和妹妹要是实在有事,可以先回去了。”
江肆没什么情绪,半垂着眼,指节拨得垂在身旁的火机咔哒轻响:“知道了,谢谢。”
对方做样子地洗完手,抽出擦手巾,隔着镜子朝江肆一笑:“江大少爷不用跟我摆出这样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我们这圈子里嘛,只想玩玩的话,要什么样的长相买不到——哦,江大少爷这种确实难得,但差不太多的总还是有的。我犯不着吃一顿饭就缠上你啊。”
说完后,她就隔着镜子仔细观察江肆的反应。
却见靠在墙前的那人眼都没抬,指节间有一下没一下拨动打火机的声音节奏都没变过。
只等过片刻,他似乎察觉她说完了,这才散漫地应了声。
孟家小女儿气笑地扔开手纸,转过身来:“江大少爷还真是好脾气啊,我这样说您都不生气?”
江肆略微不耐地拿下烟,似笑非笑抬了眼:“我知道你对我没意思,只是不爽今天饭局被我冒犯。刚好我也对你没意思,而没意思的人说什么我也不会在意——所以随便你骂,消了气就走人。”
“哒。”泛着冰冷光泽的银制火机盖帽甩上,江肆眸子里毫无笑意,“毕竟我还有烟瘾要解决。”
孟家小女儿更气了,笑都差点没绷住:“要不是对你以前弹得一手钢琴有印象,我今天根本不会过来。”
江肆一顿:“我不会钢琴。”
“你倒也不用这么怕我纠缠你,”对方咬牙,“我六岁时候去你家做客,见过你弹——”
“你认错人了。”
江肆的语气忽然冷了。
连那点伪饰的笑意都溃散不见。
孟家小女儿愣在原地。
她看江肆的表情不像作假,但她又确切记得那时候自己遇到的就是江家和她同辈的六七岁的男孩。
静默僵持间。
女卫生间的房门拉开,浅粉麻花纹长毛衣露出一线。
孟家小女儿余光瞥见,转身的动作停顿了下,她重展笑容:“对了,看在同样被迫相亲的份上提醒你一句,门不当户不对的妹妹什么的,玩玩没关系,娶回家就不要想了。圈子里提起来都要当笑话的,更别说还是个小瘸子呢。”
“——”
卫生间拉开过半的房门一滞。
靠在墙前,江肆半屈着拿烟的手指蓦地停住。
一两秒后,他冷冰冰地掀了眼帘,捏断香烟往旁边一掷:“我给你最后一句体面道歉的机会。”
话间他直身上前,不笑的眉眼间戾意难掩。
语气神色都凌厉得迫人。
孟家小女儿表情僵掉,本能往后退了两步。
她没想到只是提一句“小瘸子”,就会让刚刚无动于衷的江肆这么大反应,想收回都有点无从开口。
与此同时。
“江肆!”卫生间打开的门间,站着的宋晚栀回过神慌忙开口。她着急地想跑过去拦他,可脚踝越急越使不上力,几步之外就差点踉跄。
所幸江肆及时回身,在她摔倒前截住了她。
而宋晚栀的第一反应不是平稳重心,而是伸手拽住了江肆的胳膊,她压轻声忙问:“你要干嘛?跟女生打一架吗?”
江肆眼底漆黑情绪这才重浸上温度。
停了几秒,他微皱着眉冷淡地哼了声笑:“不行么,我和狗都能打一架。”
“……”
宋晚栀着实被这人噎了一下。
那边孟家小女儿终于回过神,有点后怕地瞪了江肆背影一眼,扭头就想赶紧走。
只是她这边刚进长廊,身后就听见那人冷淡嘲弄地开了口。
“你六岁见的不是我,是我弟弟,”江肆一顿,眼神阴沉地回头,像笑起来,“他死了。”
“——!”
走廊外身影骤僵。
刚站稳身的宋晚栀同样惊愕地睁大了眼,仰头去看江肆。
那张清隽面孔上除了凉薄笑意却别无情绪,他就像随口说了一句玩笑那样轻易且毫不在乎。说完以后江肆就转回来,扶稳宋晚栀的手:“走吧。我送你回校。”
“……”
宋晚栀茫然却不敢吱声地走出去。
进到电梯里,梯厢都沉寂。
宋晚栀小心地偷偷去看江肆的侧颜,只是还没来得及看出什么就被抓包了。
“我以为三好生应该除了学习什么都不关心,”江肆侧回眸,“你怎么就好奇心这么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