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电梯,他送她回家。她站在身旁捏着衣服,想了很久后。
支支吾吾,说不大出口。“你回去…收拾下…”
他点头答应。
走出单元门,她想起什么,停下步伐。咬着唇,抬头看着他的侧脸,犹豫很久才说出口。
“那个…你戴安全帽了没?”
“什么?”他不懂她的意思。
她!她差点气炸。他是真的单纯还是逗她好玩?!她都比他懂。可事关紧急,顾不得羞涩了。
“就…套套。”
“什么?”他更不解了。
好吧。她确认了,他没有。
却还不肯死心,眼睛低着,踢着鞋子。“你…没…出来那…啥?”
“你把话说明白一点…”他被她弄迷糊了。
“……”
狠狠长吸一口气,豁出去了。
“就s…懂了吗?!”她快被他气死。
少年顿时脸一红,咳嗽两声,偏着头眼睛闪躲。“嗯…嗯。都…咳。”
混蛋!她用力扯了下他的衣角。“那还不快陪我去买药。当然,你进去买。”
“嗯。”
他突然牵着她的手握住,领着她往外走。她低头看他的右手完全包住她的手,心像水缸被盛满了水,她轻轻回握。
跨过斑马线,他换了左手。走着走着,他的每根手指突然滑进她的指缝里,再紧紧交握。
她摸到他的中指尖贴了一张创口贴。她问他怎么弄的。
“不知道。有时候身上莫名就多了伤口。”
“你小心一点,不会无缘无故就流血的。”
“知道了。”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初见。他割她耳朵,还放狠话威胁她。她想能避则避,绝对不要向这个危险少年靠近。两人相看互厌。
现在,她的手却放在他手心里。
不对。
她是因为被他威胁才答应谈恋爱。她是被迫没有办法才接受的。她才不想呢。
走过斑马线,人潮人涌,川流不息。
她看见她在众人里低着头笑。
只是后来。发生了许多。
以至于高考最后一科结束的下午。
恐怖的七日如恶魔降临。
第39章 三十九变
两年后
站在单元门前一直没有进去,不知怎的就回想起以前他和她的那点暧昧期的事。这个过程好比破茧,总是要疼的。
但她对过去有点过敏,回忆到这就好。
后面有些糟。
枝道打开单元门上楼梯前接了个电话。她眼睫低垂,像认真在听,又无动于衷。
“过几天见吧。”最后她挂断了。
她卸完妆弯下腰洗脸时,头发滴水、闭着眼,双臂撑在洗手台很久。最后。她还是没有看镜子。
这两年没好好护肤,熬夜失眠黑头长了不少,毛孔也大,整个人蜡黄憔悴到像腐尸叠起来的破烂。粗糙滥制的生活如火铳般射死了所有斗志与激情。
还有的。已死于她的弓箭,长眠不醒。
明白…明白。
他比以前更夺目了。
还是忍不住回想重逢时的景象:挺修、梳剔精致的青年比往日更望而动衷。
夺目到好像…旧故事都是梦织出来的,她该只是个旁观者、或是透明。
临睡前,她打开购物网站,翻上翻下看了很久。最后。购物车的空白页面添加了一瓶兰蔻粉水。支付订单再填写地址电话。
今夜,她没有睡着。
明白还是来了。
此时是早上八点,她刚上班。他站在禁闭的超市门前,晨光在茂发微微发蓝。
他直直看她走来,眼神灼热而冷静。
她的妆容刚刚好,不艳不淡,粉底液与肌肤的贴合到达最佳。淡粉色眼影勾了点轮廓,腮红也轻。像个少女样了。
“中午吃个饭吧。”
她蹲下来钥匙插进锁孔,往右边轻轻一转。他也蹲下来,双手握住卷帘门的尾边往上一推,门砰一声卷上,灰暗的超市伴着尘埃露出。
“中午吃个饭吧。”他又问一次。
她打开灯,一盏一盏苏醒。
“枝道…”他站在身后看她的后脑,手指轻摩着裤缘。
“我们现在,算朋友吧。”
朋友。算的。她的身体微微僵滞,很快恢复了。
“你定位置吧。”
他定了火锅店。店内热火朝天,他也像火。
“我问班主任。她说你志愿填的南辰大学计算机系。然后我去找了…”他只是一直看着她,并不留意其余。
“计算机系二班的枝道。我打听了一天,最后在校门口见到了。”
“她不是你。”他的手握紧,眼睛如钉。
“没什么。”低眸,她涮了涮毛肚。
他轻轻皱眉。“为什么不想说。”
为什么?
她又想抽烟了。
她散散地捻起毛肚放进蘸碗里,压了压,声音平静。“都过去的事了。说出来又怎样?能改变吗?能还我吗?”
“自作自受的事没必要现在诉苦。”她缓缓吃下,味蕾因长久未进辛辣抗议,她皱着眉喝光了一杯水。
他看见了,神情僵了会儿。又笑着说:“以前你很爱吃辣,恨不得金针菇上全是辣椒,那时我打死也不肯吃…”
滔滔不绝的明白,双唇正张合不断。笑得自然,像世界全是温暖、毫无刺芒。
不是记忆里的他了。
“你在听吗?”他笑着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低了头。“嗯…”
沉默半刻,他喝了一口水,又看着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
“长发挺好看的。”
她下意识摸了摸发尾,缓缓看向他。“是吗?”
以前他心里潜伏着一个畸形病鬼,谈恋爱时外在一直无辜自然,微凉的温柔。
他骗了她。第一次不在酒醉的夜晚。避孕药被他换成糖咽下。所以她一直以为性折磨简单温和得不值去记。不过她现在也挺疑惑。当时他怎么不直接捅进去弄假成真呢?
她缓缓低下睫毛,手指轻轻捏紧。
真正破处那日。他只是冰冷地看着用铁链拴在床脚的她。她清醒而恐惧地看他怎么扳开她的腿。她被迫感受他带给她如何的痛、如何咽下破碎声带嘶哑的哭意。
她放开手指。又缓缓抬头看他。
他在说话。
青年的梨涡时隐时现,话语柔细、繁多不绝,能自然地吃着油辣,眉眼盈盈,像一朵温室里的葵花。
像。以前的她。
“我现在读的金融专业,导师也挺照顾我,就是论文有点头疼,不过憋几天就能写出来了,什么时候我带你去学校看看,你不是一直想看看吗?那里有…”
现在生活剩下什么呢?每天都是该做什么。挣钱,生活,挣钱,生活。血管里只有钱在流,流走、回来又流走。受伤已经无暇顾及,也失去了矫情的疼痛。受伤变成奢侈。以前是,现在也一样。
过去里的东西都是奢侈品。
她勉强笑了下。“你在学校相处得不错啊。想想以前你总是一个人…”
他已不再属于她。她也属于了别人。
“那是两年前。我现在没那么抗拒别人了,也会主动和人聊天…”
他的目光如阳光般温暾而热烈,唇还在说话。
她把这闹哄哄的火锅店切了一半,把热气腾腾的桌子切了一半,把蹦跳生动的他切了一半,最后是自己,切成一半、一半又一半。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比粒子还小。
夜晚的后山坡有风,这是他和她的桃源。她坐在干燥的草地上,风与发丝暧昧。
她的目光眺望山下一片通明的城市,山川蜿蜒的黑包裹着婴儿般的春城。头顶一顶缺月,月光淡淡,她抱住膝盖,目光下的风景像个盛满灯河的青窑盌。
她开口了。
“我们分手吧。”
他坐着,双臂向后手掌撑着草地。抬头仰望月亮平静地问:“那男生是谁?”
“没有别人。”
他又问:“今天作业做完了吗?明天老师还要抽背诵。”
“…都做好了。”
“老师说的知识点你背完了吗?我这整理了一份,等回家时给你,还有你的卷子我看了,你还有没想通的地方吗…”
她看向他。“我说我们分…”
“你他妈闭嘴。”他突然转头凌冽地盯着她,打断她的话。
他第一次对她爆粗口。
她沉默地低了头。
风在继续,过了会儿。他的右手轻轻靠近她的左手,缓缓盖上,抬眸时目光柔得像月。
“今晚我们晚点回去吧。”
话完。他蓦然猛烈地吻她,从嘴唇咬到脖颈,呼吸粗乱。
她看他眼睛里泥水混浊,像要毁掉她、崩溃她。
她缓缓闭上眼。和他一起疯狂。
明白笑着,梨涡纯真。“枝道,你…变了很多。”
她怕见到他。
“还记得吗?以前的你很爱说话,性子又淘气,刚开始真让我头疼。你还喜欢玩游戏,玩得不好也骄傲不已,我也只好下载…”
更怕他嘴里的她。
“你也变了。”她笑着看他的手,手平放在桌上。“明白,我还记得你对我说沙漠之花时那样子…”
他僵了,眼神缩了下,心脏紧绷。“枝道。对不起…我那时候…”
她打断他。“没事啊,你不过只是吓吓我。”
她看到他想摸她的手。刚碰到指头又缩回了。再没有初逢时说只有好聚没有好散的强横。
“明天要上课。我下个周六周天再来找你。留个电话吧。”他抬起恳求的眸看她。
“不用。”她站起了身。“我们没必要再联系了。”
他沉默了会儿,笑着。“…好吧。”
周一。进账四百六十三元,老板送了她一份外卖。
周二。下了雨,她的烟不小心掉进水坑,她吸了一口湿烟。难闻。
周三。从书桌上发现一个黑色笔记本,她看了封面很久。李英叫她她忘了回应。
周四。粉水到了,她拆开快递,打开包装拧开盖子,轻轻倒在手心。手掌敷在脸上,像掩盖所有不堪。
周五。她请了一天假,坐上一趟前往北一大学的火车。
她抬头看了眼恢弘大气的校牌四字,走进正门。刚下课的人笑声莺莺同舍友讨论,有情侣擦过她。她向右转,一路走过崇学楼、德望楼、品良楼。
最后,她隔着绿色围栏看见操场里不远的他。
他周围围着一群人,神采飞扬的他被众人目光如炬般看着,他笑着。
“嗯。等会我把答案传给你。”
“明天有聚会你来不?社团聚餐,新来的学妹超多,不来就可惜了。”男生挑了下眉。
“不了。”他摇头。“我明天有事。”
“算了。你不来也好。不然风头全被你抢了,我还怎么勾搭妹子。”
“就知道撩妹。”扎马尾的女生瞪了他一眼。
“我要是长明白那样还需要撩妹?”
藤蔓贯穿她的脚板,从她下体穿过,穿过子宫、腹部、胸腔,最后从喉咙里破出。她突然就发不出声了。
真好。他有很多朋友,人也开朗了。他拥有了她以前想象的生活。他活得很好。虽然变了,但变好了。
这刻她像潮暗里的阴虱。灯一开,就慌张逃亡。
大概是。他好到强烈,她太槽糕。
像周一升国旗。他独自站在台上,神圣不侵。风臣服于他的白色校服。她只是台下芸芸中的仰望的一个,站在最后最远的距离。
所有人都可以代替她陪他。她现在不开心,世界要陪她不开心。而他需要一个开心的人。
他偏头望来的侧脸是光。她匆忙放下扣住围栏洞口的手指,立马转身。
他却更快一步跑到她对面,隔着围栏拉住她的袖角。眉眼全是笑。
“枝道。你来找我了?”他捏她的衣服很紧很紧,她走不了。“那等会我们去吃饭,吃完我带你去学校逛逛。”
“不用了。”
不用了。鬼迷心窍因一个笔记本就千里迢迢跑来看他与别人快乐恣意。不像话。她要回去整理货架了。要打扫卫生,还要兢兢业业活着。上帝选中她以磨难,只是不幸她没有挺过去,还失去对自我的信心。
“枝道…我不信你只是来这随便看看。”他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用力包裹给她温暖。
“乖,等我出来。”
她的身子因他的话渐渐放软。
于是缓缓偏头看向他,抬眸间又突然僵冷了。
“明白,等会你不是说好了要陪我去书店吗?”女生的声音。
他看了眼她,不知表情。
“你等我一下。”
他放开了她的手,温暖失去。他朝别的她走去。面对面,和她对话。弯着腰深情地与她对视。
我不是看谁都深情。是因为眼睛近视,看人习惯专注地看。他摸她的头。
枝道。不要乱吃飞醋。
女生一头短发,短到耳后。眼睛闪烁像只奶猫,全身迸发无限活力与蓬勃生机,她的表情生动丰富,像极阳光下欢快的小兽。
“啊。你明明答应我的。不守承诺…那你回来给我带杯奶茶吧,就上次我们去的那家,你应该知道我之前点的什么口味吧…”
“上次我请了你,这次你要请我哦。”
谁都会变的。以前她以为一辈子就一辈子,以为牵了手就走到头。
环境会变,性格会变,财富会变,观念会变,外表会变。
爱也变,变成朋友。他们现在算朋友,回忆只配做下酒菜吃干抹净的朋友。
也不是不想开心有趣的活…
她不该留在这。
她走到这所陌生城市的湖边抽烟。
她现在喜欢静。爱听丧郁的音乐,每天要抽一根烟,下午喝杯烂菊花茶。习惯与月亮走在没有灯的路夜。爱看窗外灰蓝色的天,越暗越好,能把她装进去最好。
这两年,她懂得最多的话是:理智是偏心的情感,成熟是高级的抑郁。
她闭了眼,任湖风像巴掌一样扇在脸上。
从包里拿出黑色笔记本,放在手中,她低着头,手指一字一字抚摸以前写下的文艺句子。
她念出了声。
我爱你。
就像坐上一辆摩托车。
我知道总有一天会踩下刹车。
右手一甩,她把笔记本扔进了湖。
第40章 四十
什么时候开始敷衍生活了?
她对着镜子扎起头发。
每天刷搞笑视频,脑里塞满碎片化的娱乐,睡一觉就忘。打游戏、打游戏,收钱点钞,一天过了,一天来了。每天没有长进,公众号是频繁交往的朋友。
排斥所有动脑复杂的思考,抗拒书籍阅读,不想为枯燥生活添柴加瓦。不好奇新事物,不想高也不想远,还有大段时间的迷茫。妆容粗糙,皮肤老化,人也跟着惰丧,床是瘫痪者的棺材。嘲讽为何要斗志满满,质问这“志”有意义吗?
她梳理了一下刘海。
他来了,站在她面前。她像在照一面镜子。
他的右手伸出镜面轻轻摸她的头,她低着眼听他在说。
枝道,你看你。
麻木、平凡、颓废、消沉。高中说“出人头地”的人是你吗?怎么把日子过得又碎又乱。偶尔如意却从不快乐。眼里长满了厌倦。
很不像话。
她拿起旅馆柜上的泡面,撕开了包装。
又不得不承认。
就这样草草过吧。
反正生活也敷衍了我。
“抱歉。下次吧。”
“啊。你明明答应我的。不守承诺…那你回来给我带杯奶茶吧,就上次我们去的那家,你应该知道我之前点的什么口味吧…”
他没听完她后面一句。因为枝道走了。
他急忙从操场出口跑出来,离她身后十步左右的距离。他缓缓成了走。
下午的灰尘很静,人声被摒拒。
身前的人瘦小干瘪。正静静地、不急不慢地走着。没有人群,没有行客。夕阳黄抹在她背后,右侧宿舍楼黯黑,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副孤独的画。
他一直跟着她,沉重地看她。隐在人群中看她淡漠地吸烟、黑色笔记本扔进湖。他混进人堆里看她进了家旅馆,交出身份证填了信息。她上楼了。
他也踏上楼梯。
站在门口很久,他低着头,双手揉了揉阴晦的脸。僵硬逐渐恢复自然。
他抬头,右手骨节轻轻敲了门三下。
门静了很久,还是开了。
他立刻露出梨涡,可爱地笑着。“枝道,吃饭了吗?我带你去吃这最有名的…”
他看见她桌上已泡好的泡面。
他收了话有些局促,闭了嘴只是一直看着她,站在门口不肯离开。
空气又死了会儿。她看着他,心里轻叹了口气。
“进来吧。”
他忙进门,换下鞋,关上门。他轻轻走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她,缓缓坐在她身旁。
她抱膝而坐,下巴放在□□,眼睛直视着电视。
昏暗的房间只有电视人物鲜活,他静静看她的侧脸。时间像溪水潺缓。
他问她:“明天想去看樱花吗?”
灯是摆设。房间里只有一闪一闪的电视光,黄的蓝的红的全洒在脸上。
她换了个频道,轻放下遥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