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水手个子瘦小,脸上稚气未脱,却有几分阴沉,闻言抬了抬眼皮,露出又黑又亮的一双眸子,盯着霍金斯,冷厉逼人,淡淡说道:“我刚满二十岁。”
“你骗鬼。”霍金斯伸出大手,将他拎出队伍,厉声道:“你看起来顶多十五。”
德雷克一边挣扎,一边叫道:“我二十了,就是长得慢些。”
但霍金斯的大手犹如铁钳,硬是将他拎到一边,向众水手叫道:“给你们一个小时,跟老相好告别,买些私人用品,一小时后本船出发,过时不候。”
水手们哄然答应,霍金斯转过身子,撵鸭子般将那不足年龄的水手赶下了船,便转回船舱,与谷缜说话去了。
一小时转眼即过,水手纷纷归队,霍金斯清点人数,皱眉道:“怎么,马丁呢?那个大个子舵手哪儿去了?我还指望他掌舵呢!”
众水手面面相觑,这时忽听一个声音说道:“他不去了。”
霍金斯掉头四顾,却不见人,这时忽见德雷克从人群里猛地钻出木无表情,慢慢说道:“我二十岁了,可以出海了,大个子马丁是个蠢材,我比他强得多。”
霍金斯望着他,惊疑不定,说道:“你把他怎么样了?”德雷克道:“你管不着。”霍金斯皱了皱眉,死死盯着他道:“我管不着?哼,我的决定不会改变,二十岁以下,不许出海。”德雷克也盯着他,目光锐如钢针:“我已经二十岁了,我要出海。”
霎时间,这两人如斗鸡一般立在甲板上,目光相对,彼此不让,霍金斯的脸色渐渐阴沉起来,德雷克的目光也越发森冷,两人身上发出的凛冽寒气,让五大三粗的水手们屏住呼吸,一个少年水手公然冒犯大名鼎鼎的霍金斯船长,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船长,时间到了。”大副从内舱出来,手里拿着一只怀表。
霍金斯一咬牙,揪住德雷克,高叫道:“你这个该死的小鬼,我要把你丢到水里去。”
德雷克竭力扳开他手,大声道:“我二十岁了,我要出海,你丢我下去,我会再爬上业。”
霍金斯咆哮道:“咱们就来试试。”
正在拉拉扯扯,忽听有人哈哈大笑,两人转过身去,却是谷缜,谷缜笑道:“这小子蛮有意思,说来我也没满二十岁。霍金斯船长,你就网开一面,让他出海吧。”
霍金斯听了仙碧的译语,苦笑道:“我是为他好,这次航行很危险。”谷缜瞧了瞧德雷克一眼,笑道:“有的人喜欢冒险,最难过的却是无险可冒。”说到这里,他一挥手,大声道:“时间到了,过时不候,开船吧。”
霍金斯无奈放开德雷克,在他腿上踢了一脚,喝道:“该死的,去后船掌舵。”
德雷克目光闪动,深深看了谷缜一眼,默默向后舱走去,经过谷缜身边,嘴唇嗫嚅,似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白帆扬起,大船驶出水港,行了约摸两里,忽听见远处传来喊叫声,水手们回头望去,码头踉跄跑来一条壮汉,头上包着布条,布条上团鲜血十分醒目。那汉子冲着海船哇啦大叫,拼命挥舞,众水手哈哈大笑,纷纷叫道:“蠢货马丁”,“羊羔马丁”,“面包马丁“,“软蛋马丁”,一阵工夫便给那汉子取了十多个诨名。
霍金斯不由得皱起眉头,向德雷克道:“你用什么放倒他的?”德雷克淡淡地道:“棍子。”霍金斯咧嘴一笑,说道:“你要当心,回来的时候他会杀了你,抽出你的肠子喂狗去。”
德雷克默不作声,回头一瞥,日已入暮,岸上风烟涌起,马丁狂怒咆哮的影子渐渐模糊不清,海船似慢实快,驶出那条宽阔的内河,沉默地进入浩瀚的大海。
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接下来,往西南方行驶。”声音娇脆可人,德雷克心头一热,掉头望去,仙碧与一个大头怪人并肩走来。那怪人两步抢到罗盘前,手持一个古怪仪器,比照罗盘,看了又看,嘴里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仙碧听了,向德雷克笑道:“小家伙见谅,你不懂我们的话,我们要换一个人掌舵。”
德雷克抿着嘴,冷冷道:“哪么谁来掌舵?”话音方落,便听一阵笑语,转眼望去,却是谷缜走了过来,仙碧笑道:“谷先生说,他来掌舵。”德雷克目光一闪,盯着谷缜,神色疑惑,谷缜笑着上前,通过仙碧询问舵轮用法,德雷克阴沉着脸,只不做声,倒是霍金斯开朗些,连说代比,将转舵法子说了,但也心中犹疑,说道:“谷先生,掌舵是大事,不是玩儿的。”谷缜笑道:“贵国的舵比中土高明,但与荷兰人的船大同小异。”
霍金斯微微吃惊,肃然道:“谷先生,你驾驶过荷兰人的船?”
谷缜笑笑,眼中露出追忆之色,说道:“以前我有一只船队,八艘荷兰战舰,声势浩大,可惜打过一仗,便散了。”霍金斯、德雷克对视一眼,将信将疑。
谷缜走到舵边,和莫乙商议几句,拍拍舵轮,笑道:“霍金斯船长,这船有名字吗?”霍金斯诡秘一笑:“这船名字天天都换,这次出海是受公爵大人所托,就叫公爵号吧。”谷缜笑道:“公爵号不够气派,依我看,还是叫做女王号的好。”霍金斯一愣,道:“就依你的,叫女王号。”
谷缜将舵轮一转,高叫道:“将前桅的帆扯起来,我要逆风行驶。”
霍金斯和德雷克见他掌舵手法精准娴熟,心中一阵惊讶,霍金斯转身发令升帆,有拍了拍德雷克,说道:“你去中桅警戒,一见可疑船只,立即吹号。”德雷克跨上一只大海螺,一溜烟爬到中桅顶端,未及眺望,便听头顶有人说话。德雷克吓了一跳,双手竟尔松开缆绳,回头一瞧,一个白发男子一脚独立,站在桅杆顶端,容貌俊秀,眸子明亮澄净,望着自己,意似询问。大约方才天色沉暗,这男子的衣衫又与白帆同色,德雷克爬上来是,竟未瞧见,这是忍不住道:“你是谁?”
来人正是左飞卿,他左右无事,来桅顶赏鉴风景,闻言亦道:“你说什么?”话才出口,悟及二人言语不通,不由得哑然失笑,袖袍轻轻一挥,德雷克眼前顿花,已不见了白衣人的影子,四处望望,亦不见人,他心中疑惑,低头看去,左飞卿不知如何,已到甲板之上,步履潇洒,向船尾楼走去。德雷克何曾见过如此神出鬼没的身法,饶是胆大,也不禁打了个突,伸手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暗暗念叨:“全能的天主,愿你保佑小弗朗西斯,不要让他遇上邪恶的东西…”一边默祝,一边盯着左飞卿,只见他走到船尾左舷,负手而立,默默注视正与虞照谈笑的仙碧,白衣白发,直如一尊雪人。
船行半夜,圆月向西,秋风拂面而过,带着悠悠凉意,海水懒洋洋来回荡漾,枯燥乏味,松弛的护桅索晃来晃去,有如摇篮。
德雷克久在如此景况,渐渐神志模糊,双手兀自攥着桅索,头却频频下点,昏然欲睡。
突然间,一股战栗涌上心来,德雷克一个机灵,撑开眼皮,极目望去,乌黑泛蓝的海面上,浮现出一个庞然巨影,德雷克惊疑兴奋,拿起号角,呜呜吹响。
一船人顿时惊醒,火光乍亮,甲板上脚步乱响,道道人影拥到船舷。就当此时,德雷克忽觉有异,扭头望去,左飞卿不知何时已来到身边,眺望远处,德雷克呆了呆,转头望去,那个庞然大物在海面上游弋了一阵,喷出一大团雪白的水花,慢慢沉没下去。
“是,是一只大鲸。”德雷克面皮一阵发烫,左飞卿瞧他一眼,皱了皱眉,翻身飘落。
甲板上传来一阵谩骂,水手们空担心一场,当然不能就此作罢,德雷克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羞怒交迸,低头拽着桅索,一言不发,直待骂声稀落,突然间,三团黑影从海面上涌将出来,绰约显出船只轮廓,德雷克仔细瞧瞧,心神猛地一震,将号角凑到嘴边,长长吹了起来。
人们才刚上床,复又惊觉,霍金斯爬上甲板,厉声叫道:“德雷克,你这个狗狼养的,又是什么?鲸鱼?金枪鱼?还是***海龟?”德雷克大声道:“是他们。”霍金斯道:“谁?”德雷克道:“西班牙人,没错,西班牙战船,一共三艘。”霍金斯一愣,眨了眨眼,还没说话,谷缜已然高叫起来:“把帆扯足,我要顺风行驶。”
号令发出,甲板上一阵骚动,德雷克从桅顶上飞身滑下,与两个水手奋力拉起中桅白帆,霍金斯直奔底舱,指挥炮手向铁炮中灌注火药。
谷缜奋力扭转舵轮,海船突然向左歪斜,雪白巨浪冲上甲板劈头盖脑打向众人,“女王号”在海面上硬生生画了一个雪白的“之”字,昂起船头,向着西北方飞驶而去。
西班牙战舰亦同时扯起风帆,骤然提速,势如三箭齐发,成品字形向女王号包抄而来。
船头破浪,哗哗作响,海风在耳边厉声呼啸,追逐之间,东方发白,一轮红日半露峥嵘,万道金光将深沉大海照得金碧辉煌,西班牙战船亦被镀上瑰丽的金红,黑铁的炮管有如黄金铸成,令人望而生畏。
轰隆数声,乱炮齐鸣,谷缜一摆舵,海川陡偏,斜刺而出,一颗铁弹擦过右舷,木屑纷飞,船身震动,船身众人东倒西歪,尖叫声冲天而起。
陆渐正护着姚晴在底舱,姚晴昏迷未醒,陆渐以内力护住她的筋脉,不敢稍懈,故而明知有变,也不敢离开船舱,不料船身震动太猛,竟使姚晴颠簸惊醒,才有知觉,便听一声巨响,夹杂着无数喊叫声,直入巨雷当空炸响。
姚晴精神陡振,说道:“陆渐…”她虽已尽力叫喊,落入陆渐耳中,仍是细微虚弱,忙道:“我在这里。”姚晴虚弱道:“快,去上面。”陆渐一愣,温言道:“一切有谷缜应付,不要担心。”姚晴撅起嘴来,盯着陆渐,嘴里不说,气恼已俨然写在脸上。陆渐拗她不过,叹了口气,将她抱起,蹿上甲板,尚未立定,船身陡倾,一排巨浪如雪山崩塌,况且刚刚发过炮,填药再发,已然不及.
霍金斯老于海事,看得真切,谷缜号令未至,他已然点燃引信,数声炮响,几枚铁球如箭飙出,一颗不落,击中那艘西班牙船,那船恰如纸糊一般,多了几个缺口,匆忙逆风行驶,横移近百丈,另两艘船见同伴吃了大亏,又见女王号横冲直撞,右舷炮门又向自己转来,不觉心惊胆战,来势为之一缓,谷缜却不恋战,顺风行驶,加速向前,一阵工夫,将三艘西班牙船抛到视线之外.
这么行了半日,西班牙船在海平线上时隐时现,不多时,西风徐来,两方船速均慢了下来,女王号轻便快巧,航速奇佳,打打停停,却始终与对方相隔一炮之距,西班牙船连番发炮,始终打它不着.
日过天顶,姚晴昏然入睡,陆渐正想回到舱中,船头水手发出一声大喊:"看,那是什么?"陆渐举目望去,前方海面仿佛春草破土,冒出一片乱礁,霍金斯正敲登上甲板,一瞧脸色发白,叫道:"那是'魔鬼群礁',谷先生,快绕过去."谷缜转动舵轮,绕过乱礁,向南行驶,这时莫乙谨守罗盘,牢牢注视,刚过礁群,他脸色忽然一变,叫道:"糟糕,谷爷,从罗盘看,要穿过这片礁石."谷缜一怔,瞪着他道:"什么?穿过礁石?你笃定?"莫乙哭丧着脸:"我,我笃定."谷缜怒道:"你怎么不早说?"莫乙道:"从罗盘上瞧,差别极小,我方才,方才看走了眼…"谷缜大皱眉头,回头望去,西班牙船也正绕过礁石,倘若转回,势必与之遭遇.莫乙好不羞惭,支吾道:"谷爷,要么暂且不去,摆脱这些船再说."谷缜狠狠瞪了莫乙一眼,目光一转,正瞧见陆渐立在桅前,抱着姚晴左顾右盼.谷缜见这情形,不知怎地,胸中便是微微一酸,猛一咬牙,一转舵轮,掉转船头,向乱礁直冲过去.
第33卷百川归海之卷(中)
霍金斯正和一群水手立在船尾说说笑笑,讥讽西班牙人船速太慢,忽见谷缜掉船,均是错愕不堪,初时未解其意,片刻工夫,便觉出船只正向群礁冲去,霍金斯顿时慌了手脚,高叫道:"谷先生,方向错了."谷缜笑道:"没错,就是去礁石."霍金斯吓了一跳,叫道:"停下,快停下."谷缜笑笑,依旧如故.
霍金斯又惊又怒,快步冲到谷缜身前,要抢舵轮,嘴里叫道:"该死的,这是我的船…"谷缜左手掌舵,右手一挥,霍金斯胸口发麻,浑身僵直,嘴巴大大张开,无数骂人言语堵在嗓子眼里,眼睁睁望着爱船向那片乌压压的乱礁碰去。
西班牙船忽见对头折回,初时不解,待到还醒过来,女王号已然冲到近前,霎时间,船头水手已能看清敌船炮口,黑黝黝,冷森森,一时间,个个面色苍白,回望谷缜和霍金斯,却见谷缜笑容不改,霍金斯则立在一旁,呆若木鸡,水手们大生疑惑,纷纷嚷道:“船长,你要送死吗?”
霍金斯穴道被封,嘴里不能回答,心中难受已极。忽然间,一声巨响,震耳欲聋,三发铁弹破空射来,霍金斯惊得魂飞魄散,心中大叫上帝。
这世间谷缜猛一摆舵,船只倾斜,两发铁弹落空,但余下一发却始终未躲过,直奔中桅。陆渐正巧立在桅下,眼疾手快,抓起身边护桅索,迎着铁弹旋风般一挂,铁弹来势略偏,嗖的一声从桅旁掠过,飞出老远,落入海中。
陆渐虽凭“天劫驭兵法”解了危局,却是千钧一发,惊出一身冷汗,一时攥紧绳索,心子扑扑乱跳。就在这一惊一乍之间,女王号乘风破浪,与一只西班牙船擦肩而过。
透过两船间冲天白浪,双方水手均能看清彼此面目,霎时间,两船炮火全开。擦得一声闷响,女王号船尾被炮弹削去一截,西班牙船则因体型庞大,躲闪不开,竟然连中三炮,其中一炮正中船腹要害,海水汹涌而入,船歪斜下沉,甲板上一阵骚乱,水手掷下舢板,跳水逃生。
女王号却不停留,直直冲进礁石附近,前方怪石黝黑如铁,或如猛虎利齿,或如将军铁盔,森然嵯峨,触目惊心乱礁从中,狭窄水道犹如一张怪口,自古以来,也不知吞没了多少船舶,留下多少冤魂。
前有礁石拦路,后有敌船逼近,亦且船快如箭,激流奔涌,此时此刻谷缜纵想停船也亦不能。水手一片惊呼之中,女王号冲下水道,船只两侧,激起数丈巨浪,有如两道雪白水墙。这么两转三折之间,忽地遇上一个漩涡,船身陡横,古镇把持不住,船头破开水墙,撞向一堆礁石。众水手惊骇欲绝,纵声狂呼。
虞照看得分明,只一纵,跳到桅杆下方,那里横搁着三根备用桅杆,用绳索捆成一束,以便飓风吹断桅杆,也好更换。虞照一把扯断绳索,挑起一根桅杆,抢到船头,咄的一声大喝,将那桅杆杵向礁石。
卡擦一声,桅杆断了半截,巨力反冲,虞照不由倒退两步,但他神威惊人,只一晃,又扎马站稳,虽然如此,脚下甲板却吃力不住,粉碎洞穿。
借这一杵之力,女王号向后荡回,反向另一根礁石撞去,虞照这一杵几乎使尽力,见势直叫糟糕,不料影一闪,陆渐亦攥着一根桅杆,一如虞照之法,尽力一杵,复将船舶荡回。
虞照不觉赞道:“老弟好本事。”陆渐也笑道:“虞兄也不差。”两人口中对答,手中却各持桅杆,分立船舶左右,看到礁石,便运劲一杵,逼使船只离明暗礁石,重回水道。谷缜得二人之助,终又把住舵轮,但觉掌心凉冰冰的,满是汗水。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闷响,众人回头一望,却是一艘西班牙船追逐太急,收不住势,一头撞上入口礁石,粉碎支离,船上水手纷纷落水,被暗礁旋涡搅动拉扯,在礁石上刮得血肉模糊。LJ见状不忍,将桅杆交到左飞卿手中,自己抓起一只舢板越过一堆乱礁,不偏不倚,落在遇难水手之间。
幸存水手绝处逢生,竞相爬山舢板,用水里破碎船板做桨,死命划出乱礁,待到波平浪静,回头一看,女王号钻入乱礁丛中,已然没了踪影。
鲸踪经过一堆乱礁,水势渐缓,船上的英国水手都是亡命之徒,险境一过,均又眉飞色舞,有说有笑。谷缜驾奴船只,小心翼翼穿过水道,猛然间,前方豁然开朗水势渐宽,化成一弯湖泊,澄澈蔚蓝,波光粼粼,微微细浪若有若无,拍打四面乱礁,发出轻微浪声。
众人不料险恶礁石之内,竟是别有洞天,一时间望着水面,均感惊奇。谷缜松一口气,放开舵轮,向莫乙道:“是这里么?”莫乙瞧了瞧紫薇仪,沉吟道:“入夜后看到北极星,方能断定。”
谷缜点了点头:“忙了一日,正好歇息一阵。”当下解开霍金斯穴道,笑道:“方才时机紧迫,对不住了。”霍金斯忽得自由,茫然不解,在身上摸来摸去,也猜不透点穴术的奥妙,一看船只损坏处,又觉心如刀割,只怕谷缜Z再释魔法,不敢公然咒骂,哼了一声,阴沉着脸,招呼水手修补船尾去了。
不久暮色渐深,郎月当空,天穹空灵无鬓,渐次闪现周天群星,莫乙将紫薇仪举到头顶,瞄准北极星,霎时间,一缕星光清晰穿过“紫”、“微”二极,落入莫乙眼中。
“三极合,紫薇定!”莫乙喜得跳将起来,“就是这里,就是这里!”他手舞足蹈,又叫又跳,闹了一阵,蓦觉四周寂静,无人响应,掉头望去,一干人盯着自己,满脸迷惑。莫乙怪道:“你们怎么啦?到了地方,还一副丧气摸样?”谷缜接口道:“到了地方又如何?”莫乙一楞,支吾道:“到地方,到地方…没有了。”
众人顿时面面相对,仙碧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这么拼命喊来,却是为了什么?”余人均感失望,尽是默然,陆渐低头望去,姚晴不知何时,又已昏睡,陆渐轻轻抚着她的脸旁,暗暗道:“她睡了也好,省得见了这般情形,徒自伤心。”
“谷先生。”霍金斯忽地负手走来,说道,“我有话跟你说。”谷缜听了译语,点头道:“但说无妨。”霍金斯将手拿到身前,举起一个鹿皮口袋,说道:“宝石都在这里,你点一点数。”
谷缜猜到他的来意,并不伸手去接,只笑道:“为何退还定金?”霍金斯道:“我要收回我的船,算我倒霉,这笔买卖是白做了。”谷缜道:“这是何故?”霍金斯重重哼了一声,说道:“你是个疯子,我不能把水手的性命交到你手里。今天的事,我可不想再来一次。”
事出突然,中土众人又惊又怒,仙碧道:“霍金斯船长…”霍金斯一摆手:“我决定啦,不用说了。”谷缜皱了皱眉,说道:“酬劳再涨一成如何?”霍金斯道:“不干。”谷缜道:“两成呢?”霍金斯冷笑道:“命没了,钱有什么用?”
虞照大怒,涌身欲上,谷缜伸臂将他拦住,说道:“霍金斯,一口价,我再涨三成…”眼见霍金斯要开口拒绝,便将手一挥,说道:“你须明白,我不是和你讨价还价,钱我如数给你,船我是要定了,你走人,可以,我给你一条船板,能否回到英格兰,全看你的运气。”
霍金斯脸色一变,怒道:“你威胁我?”
“威胁你又怎的?”谷缜道,“大丈夫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出海,岂能半途而废?”霍金斯涨红了脸,双眼喷火,死死盯着谷缜,谷缜目不交睫,与他对视,霍金斯纵是枭雄之性,也渐渐敌不过谷缜的目光,过不多久,额上见汗,鼻孔里气息粗浊起来。
僵持之际,薛耳转头侧耳,忽地叫道:“大伙儿快听,这是什么…”众人闻言细听,初时四方寂寂,不多时,细声微响,伴随微风飘然而至,时如睡人梦呓,时如(不认识)妇吟哦,呓语吟哦中,夹杂着奇怪颠鸣。
那声音越来越响,就是霍金斯,谷缜二人也忘了争执,循声望去,只见远处的水波徐徐扩散,波心凸起一个黑黝黝的物事,仿佛一块礁石,从海底升起。起初只有一个,随即多了起来,布满船舶四周。猛然间,一声裂帛也似的怪响,那些物事接二连三喷出水来,喷泉吸饱星月精华,一篷一篷,带着醉人的银色,大如棉堆,矮者也有丈许。
“我的天。”霍金斯喃喃道,“这么多鲸鱼。”
那些黑乎乎的东西正是鲸鱼的背峰,一眼望去,也不知有多少,百十道泉水同时喷涌,壮观无比。足足喷了半个时辰,鲸群又慢慢沉没,海面波平浪静,重归静寂。
原来这个四面环礁的小小内湖,竟是鲸群迁徙途中歇足之地。谷缜心中灵光一闪,高叫道:“扯起风帆,我要追赶这群鲸鱼。”霍金斯听到译语,自定口呆,嚷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这些喷水的畜生是海里的鬼魂儿,只有来找你,你休想找的到它。”
谷缜大皱眉头:“酬劳再涨一杯,霍金斯,我要你追赶这些大鲸。”霍金斯哼了一声,抿嘴不答。谷缜心中暗恼,正想是否用强,忽听黑暗有里有人说道:“船长,谷先生是对的,答应了就不应该返回,不该半途而废。”那人一边说话一变走出暗影,瘦小精悍,正是德雷克。
霍金斯额上青筋突出,大声咆哮道:“滚开,小鬼头,你知道什么?”德雷克将尖尖的下巴猛的一扬,大声道:“我知道,这些中土人都是了不起的硬汉,我们英格兰人不能被他们小看了。”霍金斯一楞,盯着这个少年,紧攥的拳头不觉松开了,犹豫半晌,恨声道:“好,好,但大伙儿有言在先,追不上鲸鱼,不关我的事。”
谷缜点了点头,走到船后,手把舵轮,举目望去,水面黑沉沉的,远出一片乱礁,有如魔鬼的巨齿,在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就这一阵的工夫,大的鲸群浑然不知去向,连一朵水花也没留下。
谷缜只觉心头一凉,五指紧紧握住舵柄,心中茫然不胜,竟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霍金斯指挥水手拔锚升帆,准备停当,叫道:“谷先生,可以开船了。”片刻不闻动静,不觉一阵焦躁,叫道:“谷先生,开船了么?”
陆渐隐约瞧出不对,说道:“谷缜,你怎么了?”谷缜长长吸一口气,苦笑道:“陆渐,你猜,思禽先生会不会根本不想我们找到潜龙?”
这一语突出,直令中土人人变色,虞照皱眉道:“老弟,你一路豪气干云叫为兄心中佩服,这当儿怎地突然说出泄气的话?”仙碧也道:“谷缜,你遇到什么难处了么?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大可说出来,大伙儿一起参详。”
谷缜微微苦笑,叹道:“我并非轻言放弃,只是若要继续,却不知怎么下手。所谓‘鲸踪’,必是追踪这些鲸鱼,可是大伙儿瞧瞧,这鲸鱼有如昙花一现,顷刻无踪,谷某人纵然雄心万丈,也是老虎与上了刺猪,不知如何下嘴。”
众人闻言一看,尽皆黯然,这时霍金斯向青娥问明谷缜的言语。好不幸灾乐祸,咧嘴直笑:“我不是说了么?这鲸鱼就是海里的鬼魂儿,只有它找你,你休想找得到它的。”
谷缜蹙眉拖腮,似若不闻,心中急想对策,行踪之迷,委实不是人力所能洞悉,谷缜智谋再高,与上此事也是无用。众人眼巴巴的望着他,甲板上寂静无声,海风掠过,吹得头顶护桅素啦啦作响,也将众人的心吹得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