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大猷皱眉道:“足下高姓。”那矮子道:“落魄之人,若提姓名,有辱祖宗。”俞大猷道:“既知羞耻,为何还要助纣为虐?”
那矮子沉默时许,忽儿叹道:“一日为寇,终身为寇。”俞大猷浓眉挑起,长剑一横,大笑道:“既如此,出招吧!”
那矮子目光星闪,语气仍是不紧不慢:“老将军的剑法,一半出自武当太极剑,一半得自‘先天八剑’的震剑道。将军天赋超群,融会二者,卓然成家,故而快若掣电,慢如抽丝,刚有乘龙之威,柔有随云之势。但纵是如此,也胜不得区区这条长枪,还是退了的好。”
俞大猷瞧他见识过人,方才一枪,更有宗师气象,如此人物,投入倭寇,端的叫人费解。正感疑惑,忽听有人叫道:”樊老三,汪老让你杀个人,怎地这样婆婆妈妈?“声如洪钟,将喊杀声一时压住。
俞大猷闻言心动:“你姓樊,莫不是‘幻神枪’樊家的传人?”那矮子神色越发愁苦,忽地压低嗓子道:“将军快走。”
俞大猷一怔,忽听那洪亮的嗓音哈哈大笑:“没错,他就是‘幻童子’樊玉谦。”俞大猷回头望去,身后一个胖汉,身高七尺,腰围却有五尺,手提一对硕大铜锤。他身边立了一个俊秀男子,面如傅粉,目光诡谲,左臂缠绕金链,右肩担着一把金色巨镰。
谷缜远远看见,咦了一声,皱眉道:“竟是他们?”陆渐奇道:“你认识他们?”
“我不认得,却听说过。”谷缜道,“这朱衣人叫‘金勾镰’,胖子叫‘铜瓜锤’,矮子叫‘点钢枪’,合称龙门三煞,名号俗气,但却是北方巨寇,纵横无敌。汪直请来这三个煞星,俞大猷怕是有难了??????”说到这里,忽听屋瓦轻响,转眼一瞧,身畔空空,陆渐人影俱无。
谷缜这一气非同小可,心中大骂蠢材,但骂了一阵,定神细想,这陆渐若然不去,却也不似他的为人。想着叹了口气,望着城下战场,想起其中胜负来,但觉得这一役无论谁胜,均是惨胜,对自己大大有利。只不过汪直若胜,会当如何,难以预料。倘若趁胜退出,却也罢了;但以如此死伤,换不来金珠宝货,这老狐狸不能服众,势必大权旁落,唯有大肆烧杀,方能出去倭人心中一口恶气。
谷缜越想越惊,心忖沈舟虚若败,固然害苦百姓;但若汪直败北,沈舟虚又拣了莫大便宜;唯有二人同归于尽,才算是好。
正自盘算,谷缜寒毛陡竖,忽有所觉,他回头一看,顿时浑身僵直。只见一个人黑衣蒙面,如鬼如魅,静悄悄立在屋脊后方。
谯楼屋顶便如一个大大的“人”字,以屋脊为界,谷缜在左,半坐半卧,蒙面人在右,半蹲半立,故而谷缜能瞧见来人胸腹以上,蒙面人一则没料到屋顶有人,二则心系他处,竟没瞧见谷缜。
一旦明白此理,谷缜顿时屏息凝神,竭力按捺心跳,生恐心跳太快,被来人听出动静。
不一时,那人一躬身,自背后卸下一支鸟铳,向下瞄准。谷缜看得奇怪,探头望去,大吃一惊,那铳口所指不是别人,正是沈舟虚。
蒙面人瞄了片刻,想铳口灌入火药,用搠杖筑实,他双手沉稳,目光专注,凝视铳口,几乎忘我。
谷缜望他施为,气不敢出,心跳转剧,心道:“如今官军形势险恶,俞大猷又被困住。沈舟虚名为幕僚,实为统帅,他若一死,无人指挥,官军势必溃乱??????”想到这里,心中百味杂陈,忽见蒙面人筑药已毕,又灌入铅丸,再已搠杖夯实。
谷缜也不知怎的,嗓子里一阵干涩,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心中似有一个声音高叫道:“夺母之仇,不共戴天。这人为你报仇,你感激他也来不及,又担心什么?哈,为谁担心,沈瘸子么?你要么疯了,要么傻了!至于那些百姓,死呀活呀,又关你什么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商清影私奔时,想过你么?流浪江湖时,受人欺辱,又有谁可怜你了?世人大多自私可恶,多死几个,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谷缜长吸一口气,心中稍安,转眼一瞧,那蒙面人已取出火绳,从容安好。谷缜不觉又想:“就算我肯就沈瘸子,也要陪上自己性命。死了不打紧。我一身冤屈尚未洗刷,就算死了,也要背上天大臭名??????”
想到这里,他抬眼望去,天边霞光微露一线,正在如墨的云层中挣扎、扭动,渗透,侵蚀,渐渐变得亮若剑刃,划破沉沉夜色。谷缜忽觉一阵燥热,浑身汗出如浆。转眼一瞧,蒙面人已点燃火绳,蹲将下来,长长的铳管乌黑发亮。
谷缜只觉头疼欲裂,太阳穴突突乱跳,心道:“我当真傻了疯了。这等事,有什么好想的?只消一下,沈瘸子完蛋大吉,我大仇得报,何乐而不为?至于那些百姓,又于我什么相干,既不是我爹,又不是我妈,呸,晦气,又想那臭婆娘了,她怕是正在做梦呢,若是做梦,她,她会不会梦着我呢??????”
想到这里,他忽觉浑身虚脱,心中烦乱不堪,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一抬头,火绳上一点红光急速下沉,行将烧尽。霎时间,不知为何,谷缜只是头脑一热,抓起一块瓦片,大叫一声:“看招!”嗖地一下,向那蒙面人掷去。
俞大猷环顾三人,点头道:“好啊,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金勾镰阴阴一笑:“俞老将军一代名将,剑道宗师,一人服侍,岂不怠慢?说不得,只有一起上了。”
俞大猷仰天大笑,笑声未绝,蓦地精光闪动,叮的一声,长剑刺中巨镰。俞大猷一击不中,身形忽转,长剑歪歪斜斜,顺势一带。金勾镰虎口发热,巨镰竟被荡开寸许,只怕俞大猷趁虚而入,当即纵身后跃,谁知俞大猷并不追击,立地陡转,刷的一剑,刺向铜瓜锤。
金铁交鸣,铜瓜锤的左锤间不容发挡下来剑,大喝一声,右锤下击,正中剑身,长剑当啷落地,俞大猷却不进反退,一拳正中铜瓜锤面门。
铜瓜锤一对铜锤尚在外门,顿被打得倒飞出去,他不待摔倒,忽又一个翻身,双锤拄地,跳将起来,脸上红通通的,鼻血长流。
俞大猷足尖挑起长剑,把在掌中,微微皱眉。适才那三剑一拳,看似简单,实已用上他平生本事。俞大猷惯经沙场,善于审敌,一见三人,便瞧出金勾镰最弱,铜瓜锤次之,樊玉谦最强。故而依照兵法,先击弱敌,乘刚一剑,不中时,又使柔劲挑偏巨镰,众人均以为他要趁虚刺入,谁知他出其不意,转而刺向铜瓜锤。
铜瓜锤却也了得,竟能左锤挡剑,右锤砸剑,万不料已在俞大猷算中,是故铜锤一落,俞大猷弃剑出拳,这一拳是天柱山三祖寺的“一神拳法”,壮如牯牛,也是一拳毙之。
这几下拳剑中融入兵法,奇诡莫测,本无不胜。万不料铜瓜锤中了一拳,竟无大碍。只伸手揩下鼻血,吐舌舔尽,古怪笑道:“很好,很好。”他鼻子红肿,说话时瓮声瓮气,听来十分滑稽。
金勾镰眯眼咧嘴,嘿嘿笑道:“老将军有所不知,我这二弟从小铜皮铁骨,最能挨打哩!”“打”字吐出,巨镰呼地挥出,拦腰劈来,俞大猷举剑挑开,忽觉身侧风响,铜瓜锤面容狰狞,一锤扫至。
锤大力沉,俞大猷不便硬接,身如游龙,使开一轮快剑,势如狂风,专在巨镰、铜锤间觅隙抢攻。
二人不料他年过半百,尚能使出如许快剑,心中大为凛然,手中兵刃上下遮拦,只守不攻,偏偏俞大猷剑上带有太极圆劲,绵绵不尽,巨镰、铜锤又极沉重,被他顺势挑带,往往收势不住,显露破绽,若非两人相互救援,只怕顷刻之间,便有人步那辛五郎的后尘。
如此以快打快,长剑轻灵,游刃有余,镰、锤沉重,渐觉不支。樊玉谦却始终枪尖点地,冷眼旁观。忽见俞大猷觑个破绽,一剑飙出,刺向金勾镰左肋,刷的一下划破衣衫。金勾镰竭力闪避,俞大猷剑尖顺势拖回,在他胁上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淋漓。
金勾镰惨哼一声,高叫道:“老三,还愣着做甚?”樊玉谦一呆,金勾镰瞪着他,狞声道:“你要小嫣做寡妇么?”
樊玉谦蓦地露出颓唐之色,叹道:“老将军当心了。”长枪一抖,刺向俞大猷左腿。俞大猷运剑一拦,枪上如有雷电,震得他虎口发麻。俞大猷吃了一惊,疾转手腕,顺那枪势,化解那股奇劲。
嗡嗡声有如蜂鸣,自那枪上不住发出,越来越响。俞大猷额上汗珠渐密,他深知那杆枪看似不动,实则不住画圆,抑且越画越快,只不过弧度极小,不足半分。画圆时,枪上劲力一波波冲击长剑,只要剑上内劲稍懈,长枪立成破竹之势。
故此常人眼中,枪剑相交,动也不动,殊不知两人正凭借手中兵刃,大斗内劲,凶险之处,比之枪来剑往,凶险十倍。
金勾镰、铜瓜锤瞧得有趣,金勾镰笑道:“老三逢上对手了。”铜瓜锤瓮声道:“要么我给他一下,打他个红白齐流。”
“不好不好。”金勾镰笑道,“他这颗头值钱得很,你一锤打烂了,辨不出面目,汪老不认账,岂不白白丢了几万两银子。”说罢抖开金链,将那巨鞭呜呜呜甩将起来。
俞大猷听得心惊,却又无法摆脱枪劲。须知花枪高手,自古难防,有道是:“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手。”枪法越强,枪法抖得越小越快,斗大的枪花,劲力分散,反而不难对付。俞大猷身经百战,使枪的高手也会过不少,所见的枪花,最小只不过半尺,如樊玉谦这这等枪花从没见过,任是谁人,若将浑身之力聚于这半分之间,均能无坚不摧,只是平常之人,就算练上一辈子花枪,也不能达到如此境界。
樊玉谦出身枪法世家,幼称神童,十岁时,枪花收到一尺之内,十五岁时,枪花已不足三寸,人称“幻童子”,名动北方。但他十八岁时,樊家遇上一个极厉害的对头,纵有绝世枪法,仍遭灭门,樊玉谦仅带妹子樊小嫣逃脱。危难时,幸得金勾镰收留,樊小嫣一时情热,嫁入金家。不料金勾镰貌似翩翩公子,实为江洋大盗,便以樊小嫣为质,逼迫樊玉谦入伙。樊玉谦家世清贵,初时不愿落草自污,奈何兄妹情深,他不入伙,金勾镰便对樊小嫣百般欺辱,樊玉谦枪法虽高,性情却很懦弱,为了妹子,只得跟随金勾镰,干下许多违心勾当。
此时他一枪困住俞大猷,心中甚是矛盾,但俞大猷剑法亦强,稍一退让,死的便是自己,故此斗到间深处,浑然忘我,枪劲如水银泻地,专寻俞大猷破绽攻入。
“呜”,巨镰颤响,向俞大猷后颈割来,刀刃未至,劲气已然压体。俞大猷不由得双目大张,沉喝一声,樊玉谦顿觉剑上内劲一弱,当即长枪直入,嗖地刺入俞大猷左腿。
俞大猷忍痛收剑,反手一挑,叮的一声,巨镰向后弹出,俞大猷却身子一歪,左膝着地,跪了下去。
樊玉谦容情不下手,下手不容情,索性一枪,又将俞大猷右腿刺伤。俞大猷倒退一步,将手中长剑奋力掷出。铜瓜锤抢上一步,一锤磕飞长剑,右锤劈面砸来,俞大猷一拳送出。锤拳相交,二人同时一震,俞大猷喷出一口鲜血,跌将出去。铜瓜锤也是胸口一热,锤向后甩,竟有些把持不住,忽听金勾镰喝道:“老二让开。”铜瓜锤转眼一瞧,那支巨镰在空中斜画一个半圆,呼的一下,又向俞大猷扫来。
蓦然间,黑影闪动,场中多出一人,麻衣斗笠,动转如电,枪在巨镰之前,背起俞大猷,拔腿便走。
金勾镰眼见煮熟的鸭子便要飞了,惊怒交迸,大喝一声,手一紧,那巨镰去得更快,势要将俞大猷与麻衣人劈成两截。但那麻衣人足力惊人,似与飞镰赛跑,镰刀虽疾,却与他相距尺许,始终无法逼近。
“老三。”金勾镰情急大喝。樊玉谦叹了口气,抖出长枪,刺中巨镰,那巨镰被他枪势一激,忽而变快数倍。
那麻衣人正是燕未归,忽觉身后风声变劲,躲闪不及。危急时,又听嗡的一声,身后狂风大作,似有若干劲力奔腾交击。
乘此劲风,燕未归去得更快,飞出数丈,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一名年轻哨官卓然而立,那巨镰有如一道流光,反向樊玉谦扫去。燕未归认出来人陆渐,惊喜交迸,张口发出一声长啸,直奔内城。倭军大呼小叫,朱枪林立,向他凌空乱刺。燕未归却是长啸不绝,不闪不避,双足踏着如林枪尖,逝入淡淡轻烟,飘入官军阵中,只一闪,便已不见。
第21章 攻守 蒙面人正凝神瞄准,忽听叫声,大吃一惊,闪身让过掷来瓦片.便听一声暴鸣,铳口火光喷出,但因准星已失,铅丸偏出,没击中沈周虚,却击中一名军炮手.那蒙面人怒极,转身来,眼露凶光,但瞧见谷缜,却是一愣.
谷缜一跃而起,双拳紧握,死死盯着对方,忽见他眼神变化,心头顿时一动,隐约明白什么.忽然间,那蒙面人瞳子深处泛起一抹笑意.谷缜见他眼神古怪,心道不好,连转几个念头,未有决断,忽见那人将鸟铳一扔,身子下蹲,行影骤失.谷缜又惊又喜,虚张声势,大叫道:"哪儿逃?"赶上两步,探头一瞧,却见瓦面上孤零零躺着那支鸟铳,此外别说是人,半片衣脚也无.谷缜心中一叠声叫苦起来,正想转身下楼,忽觉后心一痛,有人低声道:"不许动."谷缜苦笑道:"动不得,动不得."来人咦了一声,叫道:"是你?"谷缜肩井酸麻,被来人扣住,扭转过来,定眼一看,来人大头细颈,头发稀疏,不由笑道:"莫乙莫大先生,好久不见."
莫乙狠狠瞪着他,气哼哼地道:"好久不见,半点也不久,臭小子,瞧你还有什么花招哄骗我莫乙莫大先生."他吃了一堑,长了一智,点了谷缜几处大穴,才拾起那鸟铳,喝道:"下去!"抓住谷缜,纵到楼下,带到沈周虚身前,才解开他的穴道,高叫道:"主人,这小子带着鸟铳躲在楼上,图谋不轨."说着扑扑两脚,踹在谷缜膝后,叱道:"跪下说话."谁知谷缜才一跪,双手一撑,又慢慢站了起来.莫乙大怒,又是两脚,但谷缜才被踹倒,复又怕起.莫乙大怒,伸手叉住他脖子,向下摁倒,不防古缜扯起嗓子高叫一声:"站在我面前的,娶老婆戴绿头巾,生儿子没屁眼."
这话恶毒万分,众官兵哄然闪避,胡,沈二人也是忙忙错身,生恐受他一拜,中了咒语.莫乙气得两眼瞪圆,正想挥起老拳,狠揍这小子一顿,忽听沈周虚道:"莫乙,你先带他下去,胜了这一仗,再来拷问."莫乙收了拳,提起谷缜,顺势踢他两脚,谷缜人被踹得东倒西歪,脸上却笑嘻嘻,笑道:"沈瘸子,你这叫自欺欺人,你以为这一仗能胜吗?"沈周虚瞥他一眼,冷冷道:"你敢乱我军心,立斩不饶."谷缜道:"岂敢岂敢,依我来看,完弄阴谋诡计,你是一把好手.但说到临阵用兵,却不是你的专长,这一仗再打下去,怕是打狗不成,反被狗咬."
胡宗宪脸色一变,喝道:"与我斩了."几名小校揪住谷缜,按倒地上,一人拔出刀,方要砍下,沈周虚忽道:"且慢."说着目视谷缜,笑道:"你有取胜的法子?"谷缜左脸贴地,笑道:"兵行水势,胜败无常,两军相遇,哪有必胜的法子?不过我有一个点子,让你平添几分胜算."沈周虚道:"你说来听听,若是有理,我饶你不死.""只饶命不行!"谷缜道,"一口价,我给你出点子,你放我走人!"沈周虚目光转厉,哼了一声,刀军狠狠砍了下去.
巨镰上附有金钩镰的内力,樊玉谦的枪劲,忽被来人逆转,二人均吃一惊.樊玉谦不及细想,举枪便挑,枪尖挑中镰身,巨镰嗖地一声,重又扫向陆渐.他枪尖劲力惊人,曾两枪挑起两只铜狮,一枪洞穿百斤石鼎,故而劲至镰上,金钩镰虎口顿热,铁链几乎脱手.陆渐一招"半狮人相"荡回巨镰,只觉得喉间发甜,眼冒金星,尚未还过神来,巨镰又至.他不假思索,使一招"多头蛇相"握住巨镰.不知怎的,巨镰入手,这奇门兵仞的种种特性,陆渐便已明了,不待惊讶,一股烈风扑面而至,却是樊玉谦枪势不止,径直挑来.陆渐此时无法可想,单求包命,索性便依枪尖,便觉痛麻之感迭浪涌来,自虎口传到头颈,震得他几欲昏厥.
半昏半醒间,陆渐心苗之上,发生一种怪异念头,金钩镰的巨镰加上樊玉谦的枪,勾连一处,俨然变成了一件兵刃,只不过形状古怪,不伦不类,为古今之所无.这奇感来逝如电,陆渐不觉头脑一清,霎时间,这件古怪兵刃有何特性,如何应用,各种念头如电光火石,连绵闪现.于是乎,陆渐因那长枪震荡之势,将镰刀轻轻拨了拨.樊玉谦的"半分枪"以枪画圆,因而枪上劲力生生不息,无坚不摧.哪知陆渐这一拨,非但没有遏制枪劲,反而施加奇巧内劲,引得长枪画圆越来越快,霎时间快了数倍,势如一条活龙,在樊玉谦掌心摇头摆尾,跳跃欲出.一时间,樊玉谦面色由白变红,由红变紫,蓦地一声嗡鸣,震耳欲聋,樊玉谦长枪离手,被陆渐夺了去.樊玉谦丢了家伙,只吓得傻了,两眼瞪直,忘了进退.忽见铜瓜锤一言不发,绕到陆渐身后,挥锤击落.樊玉谦大惊,方要喝止,却见枪镰粘在一起,有如一件极长大极怪的兵刃,凌空一旋,枪尾击中来捶,那枪上樊玉谦余劲未消,被陆渐加引导,势如倍增.铜瓜锤虎口巨痛,大锤嗖地脱手,又被陆渐夺了过去.
"你奶奶的."铜瓜锤怒叫一声,将余下的一只铜锤掷向陆渐,陆渐手中的枪,镰,锤彼此勾连,弯折如北斗七星,一牵一挂,又将锤轻轻巧巧挂在其中.不过彼此两个照面,点钢枪丢了枪,铜瓜锤丢了锤,金钩镰瞧在眼里,手忙脚乱,不禁将链子一拽,想要夺回巨镰自保.陆渐手中四股兵刃便有四股大力,彼此牵直,纠缠不清.今钩镰这一拽,真如雪中送炭,令他大喜,当即持链一抖一送,将四股大力,顺着这链传将出去.饶是金勾镰内力再强一倍,也不能抵挡.便觉胸口一痛,如遭重锤,才想松开铁链,忽又见手中一虚,抬眼望去,只见铜锤,长枪漫天飞舞,向他扫来.金钩镰惊得魂飞魄散,免力挡开一镰,避开一锤,腾挪间,忽觉左胸冰凉,不由得嘶声惨叫,两眼瞪圆,带着那杆穿胸而过的长枪,跄踉数步,仰倒在地.
才奔了数步,忽然听到一阵锣响,五轻一重,连想三通,城头的倭军应着锣响,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敢情这锣响正是退兵号令,倭寇浴血奋战,好容易登上外郭,忽然被招回,端的悲愤莫名,只恨纪律森严,上方有令,莫敢不从,无奈含恨拔旗,退下城来。
谁知才退半途,鼓声又起,三轻一重,却是进击号令。众倭人莫名其妙,纷纷刹住退势,东瞧西看,又奔城头。不料,才冲上去,锣响,中倭寇不辨真伪,复又转身下城。谁知鼓声又起,催促前进,但方要前进,锣声又作。只听咚咚咚,当当当,此起彼落,数千倭人如没头苍蝇,忽而奔声,忽而跑下,晕头转向,气喘吁吁,不由得破口大骂起来。
陆渐心中奇怪极了,忍不住停下步子,游目四故,蓦地眼前一亮,只见一个倭寇手提锣,腰挎战鼓,在阵里东一钻,西一钻,虽是倭寇装束。一对大耳朵却不老师,从头盔里挣将出来,左右招摇。陆渐虽处铁血战场,见这情形,也是莞尔。
这倭寇不是别人,正是听几薛耳,他善于听律,过耳不忘,听见倭军进退号令,便牢记在心,偷换了倭袍,提了锣鼓,混入倭人阵中。
兵法云:“夫金鼓,旌旗者,所以一人之耳目也。”金为铜锣之类,鼓为战鼓,古人用兵,擂鼓为进,鸣金为退。又道:“夜战多火鼓。”夜战时,无法看见旌旗,锣鼓好比军队耳目,但被薛耳如此一闹,倭军可说是眼花耳聋,看不清,听不明,进退失据,丑态百出。
倭人也发觉出了奸细,只气得哇哇大叫,纷纷舞刀弄枪,围将上来。
薛耳虽善听音,武功却是平平,“丧心木鱼”又被陆渐所毁,此时眼见敌人四来,顿时乱了方寸,向着内城飞奔,边跑边喊:“凝儿救我,凝儿救我.....”跑了几步,忽被尸体拌了一跤,扑地便倒。三名倭人纵身抢到,恶狠狠的挥刀劈下。
刀至半空,忽然见一缕白光闪过,挂住刀身,那钢刀被带得一偏,贴着谷缜的鼻子?圣人云,鼻子是天地之根,玄之门,那是十分要紧,不能乱动的。”(有个字找不到了,漏了)
沈周虚道:“这话怎么说?”谷缜道:“我一个人死,黄泉路上孤孤单单的,虽然害怕极了;若有胡大总督和南京的全体将官相陪,大伙一起喝孟婆汤,过奈何桥,热热闹闹的,那呀没什么不好的。”
胡宗宪脸色一沉,正要发做。沈舟虚却使了一个眼色,将他止住,想了想,挥手道:“将他放了吧。”
谷缜起身掸去灰尘,望着沈舟虚,笑而不语。沈舟虚却坐在那里,目光闪烁,似乎心神不属。蓦然间,一阵风起,城头多了一人,却是燕未归被了俞大猷回来了。
胡宗宪不由抢先一步,把住俞大猷手臂,失声道:“俞老将军..........”俞大猷昏沉中苏醒过来,勉力睁眼,苦笑道:“属下失职,该死...”
忽然一口气上不来,又昏了过去。
胡宗宪站起来,神色怆然,蓦地望着沈舟虚,徐徐道:“沈先生,事到如今,惟有放弃外城,守住内城要紧。”
沈舟虚聚起眉峰,沉吟时许,忽地叫了声“好”,朗生道:“谷小子,沈某答应你,你若有计破敌,我让你毫发无损,生离南京。”
谷缜笑道:“此话当真?”沈舟虚道:“军中无戏言,”
“成交。”谷缜伸出手来,二人双手交击,连击三次。谷缜才笑道:“我的计谋容易的很,便是举荐一人,代你指挥官兵。”沈舟虚道:“谁?”谷缜笑道:“那人你也认识,目下就在南京大牢。“
沈舟虚与胡宗宪对视一眼,胡宗宪吃惊道:“你说戚继光?”谷缜笑道:“大人神算,正是戚将军。”
胡宗宪大怒道:“胡闹,他是囚徒,怎么能带兵?”
“囚徒又怎么样呢?”谷缜笑道:“管仲是囚徒,齐国称霸;李靖是囚徒,突厥束手;郭字仪是囚徒,中兴搪室。常言道:‘使功不使过’,戚将军不能立功,再杀我不迟,”
胡宗宪还要呵斥,沈舟虚却摇起羽扇,漫不经心地道:“你着小子,笃定戚继光就能破敌?”谷缜笑道:“不错,我用小命压宝,你敢与我赌吗?”
沈舟虚瞧他片刻,忽地笑道,向胡宗宪使了一个眼色,胡宗宪稍一迟疑,忽向身畔的亲兵喝道:“速去南京大牢,取戚继光来此见我、。”
薛耳危殆,陆渐远离20丈,救援不及,情急间,大喝一声,掷出巨镰,钩住一杆朱枪。镰枪相交,陆渐心中奇感又生,这飞镰,朱枪连在一起分明是一般奇怪兵刃,当即依照这般兵刃的天性用法,潜运奇劲,那倭寇胸口一热,朱枪便已经易主。
陆渐手腕再转,镰端朱枪刷的伸出,又搭上一杆朱枪,轻易夺来。朱枪长约二丈,两杆连在一起,近乎四丈,游龙也似,向前再探,又搭上一杆朱枪,复又夺下。如此反复施为,陆渐一口气夺下九杆朱枪接成20丈的一般兵刃,曲曲折折绕过人群,抵达薛耳身边,“叮”的一下,撞着一名倭人长刀。
那人正自挥刀劈下,谁想手中忽空,长刀离手,这一惊非同小可,不及还醒,眼前黑影闪过,又是“叮叮”两声,两名同伴的长刀又被夺了去。
三人两手空空,傻在当地,瞪着朱枪,长刀勾连,如龙如蛇,来回摆动。这等诡异情形,三人有生以来,从所未见。
惊骇间,忽然见薛耳手足并用,爬地而逃,三人惊怒,纷纷伸手去捉。陆渐正巧赶到,见状拆散那件大兵刃,抓住其中一杆长枪。他虽然没学国枪术,枪一入手,心中便已通明,嗖的一枪刺出,或前或后,穿过三名倭寇腰带。那三人本就矮胖,被朱枪斜斜串成一串,乍一看,仿佛串在铁签上的三个红薯,只急的扭腰摆臀,哇哇大叫。
陆渐赶上一步,见薛耳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不由心惊:“莫非死了?”急得拍他肩,忽听薛耳尖叫起来:“大爷饶命,大爷饶命.....”边叫边缩手缩脚,蜷做一堆。
陆渐哭笑不得,说道:“你睁开眼看看,我是谁?”薛耳听的耳熟,眯眼一瞧,不由惊喜难抑,一把揪住陆渐,乐不可支。
陆渐道:“你自己来的吗?”薛耳苦着脸道:“主人让我来的,不来不成的。”陆渐一怔,心知沈舟虚派这劫奴入阵,只想拖延时间,并没想让他活着回去。一念及此,不觉惨然叹道:“你随着我吧!”薛耳道:“去哪里?”陆渐道:“去外郭!”薛耳闻言,脸色刷的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