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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晴见了施妙妙,顿将谷缜丢在一边,抢到近前,伸手摸那婴儿的粉嫩笑脸,喜滋滋地道:“几个月啦,男的女的?叫什么名字?”施妙妙笑道:“才三个月呢,是个女孩儿,名字么,谷缜还没取,说要他大哥给取名字。”姚晴笑道:“女孩儿好,我正想生个男孩儿,正好配一对儿。”
谷缜哈哈笑道:“大美人啊大美人,你真是胡吹大气,生男孩儿么,你当是想生就生的?我也想生,结果呢,天不从人愿。不过女孩儿也好,这几日我是越看越爱。”
姚晴忽地转过头来,盯着谷缜,笑眯眯说道:“谷笑儿,你叫我什么?再叫大美人可不对。”谷缜笑道:“对,对,我该叫你大扫…把…”姚晴听到“扫”字,只当他叫自己大嫂,不觉心花怒放,谁知谷缜加了个“把”字,词义全变,气得她飞起一脚,自然又被谷缜避开了。
说笑一阵,来到舱室,谷萍儿竟也在座,望着众人痴痴发笑。陆渐和姚晴对视一眼,心中均是十分意外。
众人坐下,畅叙别情,谷缜无所不谈,唯独不谈东岛,陆渐等人也不好多问。谷缜笑道:“戚将军,你我久别重逢,我送你一个见面礼如何?”
戚继光笑道:“好啊,送什么?”谷缜从身边拿起一个红漆木盒,笑吟吟地送到戚继光面前,戚继光展开一瞧,微微变色,原来匣中竟是一个人头,看其发式,却是倭人。
陆渐心中好奇,探头一瞧,忽然失声叫道:“仓兵卫…,’原来这人头正是鹤左仓兵卫,不想天柱山一别,再见之时,已是一个死人。谷缜“哦”了一声,说道:“他叫仓兵卫么?不过他还有一个名儿,叫做仓先生。他被戚将军打败之后,盘踞在一个海岛,想要继续作恶,正巧被我遇上,将他轻轻收拾了。又听说戚兄要进京,特意送来作为见面礼。”
戚继光望着人头,点头笑道:“好礼,好礼。”陆渐却想到东瀛往事,心中不无凄凉。谷缜又笑道:“戚兄、大哥,入京之期尚远,我来提议,大家坐船进京如何?”话未说完,姚晴已拍手笑道:“好啊,好啊。”戚继光与陆渐对视一眼,笑道:“朝廷海禁才松一些,你这奸商就来犯事,也罢,左右还有些许日子,若是大家都无异议,我也舍命相陪。”于是谷缜掉船向东,出了吴淞口,再转舵沿海向北。船上众人日日喝酒闲聊,真是其乐无穷。
是日,经过山东文登营。陆渐、谷缜谈到环游世界的光景,多说异国风物,戚继光听到精彩处,击节叹息。又听说西国水师强盛,火炮犀利,心中忽生几分愁意,起身来到船头,眺望海边城楼残垣、远近炊烟,听着军营中笳声跌宕,一时诗兴陡发,朗声吟道:“冉冉双幡度海涯,晓烟低护野人家。谁将春色来残堞,独有天风送短笳。水落尚存秦代石,潮来不见汉时槎。遥知百国微茫外,未敢忘危负岁华。”
谷缜一旁听到,点头道:“忘战者必危,倭寇虽平,北方鞑靼尚且强盛,西方诸国亦仓中兴之势,为将者,国家之爪牙,不可懈怠啊。”
戚继光微微一笑,说道:“我此去京师,或许要去边关防勒靼。日日骑马,日子一久,或许会想到这乘船厮杀、平靖四海的日子。”谷缜笑道:“其实依我来看,大海也是一匹好马。”
戚继光转眼望来,笑道:“此论甚怪,戚某愿闻其详。”谷缜笑了笑,指着大海说道:“这茫茫大海,不就是天公的坐骑吗?世间凡马,若论驯服,谁能及它?若论狂暴,谁能及它?若论奔腾万里,谁又能及它?所谓舟船,不过是这匹神马的鞍辔罢了。若骑凡马,何足道哉?热血汉子,若要骑马,就当骑这天公之马!”
戚继光拍手大笑,赞道:“快论,快论,今日一叙,足慰平生。”说罢长笑一声,负手转回舱中去了。
一时间,船头只剩陆、谷二人,二人并肩而立,眺望大海。陆渐忽道:“东岛…”谷缜摆一摆手,笑道:“别提东岛,从今往后,武林中再无这个词儿。”陆渐一惊,问道:“什么?”谷缜笑笑说道:“大哥,你还记得我当年在海宁观海楼说过的话么?我当时就说了,我跟别人都争输赢,唯独跟你,我便不争。”
陆渐沉默半晌,说道:“东岛解散了么?”谷缜道:“不错,我用两年工夫,做的就是这件事。”陆渐激动起来,大声说道:“东岛是令尊一生心血所聚,你怎么能说散就散?“
“一生心血?”谷缜摇了摇头,“其实都是他看不开。三百年前,东岛就不曾有,后来是有了,却多出许多恩怨仇杀。这东岛还在一日,东岛、西城就不免纷争,这又是何苦来哉?”陆渐道:“你我二人活着,怎会有什么纷争?”谷缜笑了笑,淡淡地道:“倘若你我都死了呢?”陆渐一怔,不禁默然。谷缜微微一笑,说道:“东岛的人想要报复,不过打着东岛的招牌逼我就范,如今我走了,招牌也砸了,他们力量小无可小,这报复的心自也没了。”说到这里,他不觉轻轻叹了口气,“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吧!”
一时间,兄弟二人目视苍茫大海,许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又过几日,将至塘沽,是夜谷缜设下丰盛筵席,秦知味亲自掌勺,佳肴美味,妙不可言。酒喝了一坛又一坛,姚晴一时欢喜,也喝了不少,竟与谷缜反串着唱起《西厢》,姚晴扮张生,施妙妙扮红娘,崔莺莺却是谷缜。姚晴唱得英姿飒爽,不让须眉,着实可圈可点。到了谷缜时,只见他桓着兰花指,妖娆唱道:“恹恹瘦损,早是伤神,那值残春。罗衣宽褪,能消几度黄昏?风袅篆烟不卷帘,雨打梨花深闭门…”
他原本俊美,此时刻意扭捏,手挥目送,真个神意娇媚,更胜女郎,在座众人无不绝倒。姚晴笑倒在陆渐身上,捂着肚子直叫“哎哟,陆渐救我,哎哟,陆渐救我”,哪儿还有力气再往下唱。
这么胡闹了一晚,次日清晨,海船靠岸。谷缜将众人送到岸上,笑嘻嘻望着姚晴道:“大美人儿,这大嫂二字么,我是决然不叫。但你新婚大喜,我因故未能到贺,实在有点儿抱歉,为表歉意,我送你一样物事可好?”
姚晴将白生生的纤手一摊,笑道:“好啊,拿来。”谷缜将手一伸,从施妙妙手里接过一个数尺见方的白玉匣子,送到姚晴手里,姚晴接过,大不客气,展开一看,失声叫道:“财神指环…”
陆渐定眼一瞧,玉匣中果然躺了一枚碧玉指环,环上三缕血纹分明可见,指环之下,放着一叠文书,看起来像是账簿。陆渐惊道:“谷缜,你这是做什么?”
谷缜叹了口气,说道:“我一生极少负人,唯独欠了艾伊丝一条性命。她做梦都想得到这枚指环,我逞强好胜,直到她死也没给她,实在是我生平的大憾。大美人儿,我所见女子,只有你最像她,我将这枚指环连着中土财富交到你手里,以你的才干,想必不会叫我失望。”
姚晴拿着玉匣,有些怔忡,忽道:“臭狐狸,这礼物未免大了些,况且听陆渐说,东岛散了,你又让了财神,将来岂非没事可做?“谷缜摆手笑道:“哪儿会没有事做?我在潜龙上不是得了一幅《万国海图》么,我已立下志愿,非将图中大海一一走遍不可。这么纵横七海,又岂会没有事做?”众人听得无不动容,戚继光脱口赞道:“好志向!”
姚暗却叫道:“臭狐狸,你只顾自己逞能,就忍心让妙妙陪你受苦吗?”谷缜与施妙妙含笑对视,施妙妙半似欢喜,半似无奈,叹道:“姚家妹子,只要他喜欢,我又怎么会觉得苦呢?”姚晴一愣,流露怅然之色。谷缜深深看了陆渐一眼,笑道:“我去啦,大哥,好好保重,也…也好好照顾娘…”陆渐听得胸中酸楚,涩然道:“你…什么时候回来?”谷缜略一沉思,摇头笑道:“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