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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瞧出来什么?”万归藏目光一闪,“万某人向来目艮拙,什么形影相反啊,一月映三江啊,全都瞧不出来。能到这里嘛,都是拜紫微仪所赐。怎么,谷大先生,这样子算不算违规?“谷缜不禁语塞,方知自己一切谋划,均在万归藏算中。其实当日在莺莺庙里,万归藏目光如炬,早已看出还有影室,但却临机收手,故作不知,让谷缜取到紫微仪,一路赶到英格兰近海,破解了“鲸踪”之谜。依照万归藏的念头,最好让谷缜等人将后面的谜题一一解开,待其找到潜龙,再行抢先夺取。故而众人出海之时,他也凭借武力,强征来一条西班牙船,一路追赶过来。
不料百密一疏,海上追踪不比陆地,陆地上无论脚力马力,万归藏均能赶上谷缜一行。可是一到海上,快慢全凭船速,万归藏神通再高,也不能只身泅过茫茫大海。他灯计虽精,也没料到霍金斯的英格兰小船远远快过西班牙大船,驶出乱礁不久,便失了对手踪迹。万归藏先时尚还隐忍气机,此时唯恐追丢,忍耐不住,运转神通,以“同气相求”之法全力搜索谷缜,正逢谷缜入睡,神思涣散,顿为所乘。万归藏心知此番必然惊动众人,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挑破脸皮,丢了本船,来到这艘船上。
众人到此地步,才明白了万归蔵的厉害,好比周流五要,时、势、法、术、器,万归藏已得其四:时者,姚晴生死迫在眉睫,时不我待;势者,五大线索,已然过半;法者,寻找潜龙的法门大致已定;器者,这条海船就如万归藏所言,是一艘很快的好船。更叫人气闷的是,这四要都是谷缜一手促成,直应了一句俗语:“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以望着万归藏的背影,众人又气恼又灰心,心情坏到了极点。
回到舱内,枯坐良久,谷缜忽地将手一拍,叹道:“如今也没什么好法子了,仙碧姐姐指挥开船,薛耳依然追踪鲸鱼,至于万归藏么,我来试着对付对付。”仙碧忍不住道:“你怎么对付?你打得过他?”
“打是打不过的。”谷缜笑道,“但这世上除了百战百胜的将军,还有一等倾危之士,一言可以兴邦,一言可以乱国。”左飞卿道:“你说的是纵横之士,苏秦张仪?”谷缜道:“是啊,说不得,今日我便学学苏秦张仪,游说游说老头子。”
“岂有此理!”左飞卿突地站起,白晳的面孔涨得血红,“你要向万归藏求饶?”谷缜一摊双手,苦笑道:“如不这样,还有什么法子?”左飞卿不禁语塞,仍是愤怒难解,盯着谷缜胸口起伏,仙碧忙起身道:“飞卿,谷缜说得是,而今智力不及,倘若一味硬抗,不免玉石俱焚,跟万归藏谈谈,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左飞卿冷笑道:“是啊,他是你的好义父,说不定他一看你的宝贝面子,立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仙碧红透耳根,气道:“左飞卿,你这是什么话?”左飞卿话一出口,便有悔意,可他与万归藏仇怨太深,时下怒气难消,猛一拂袖,飘身而出。宁凝见状,欲要起身,又露迟疑,终归叹一口气,坐了下来。
仙碧按捺心情,向谷缜说道:“你要去谈,我陪你去,哼,或许真如左飞卿所说,那人会瞧我一分薄面。”谷缜摆了摆手,说道:“姐姐虽是他的义女,却不知此人脾性。万归藏为人,无情无亲无私,容不得自己心底有一丝的软弱。他对你的情义,于他而言,既是难能可贵,也是深恶痛绝。他今日将你求救风君侯的事和盘托出,已有了割断恩义的意思,一旦有变,他必然第一个拿你开刀。”
仙碧听得失神,回想少时万归藏待自己的好处,到了这个地步,真叫人不胜伤感。谷缜见她神色,叹道:“这几日,姐姐避着他些。”当下起身,陆渐忽道:“谷缜,我陪你去。”谷缜知他放心不下,便点了点头。
后舱处于甲板上方,诸舱之中,居高临下,地势极为有利,万归藏占住这里,颇有掌控全船之意。还未走近,便听万归藏与霍金斯交谈,说的都是英格兰语,谷缜这几日听多了此国语言,约莫识得几个词儿,隐约听得二人言语中不断冒出“西班牙”、“黄金”、“抢劫”等词,霍金斯言语间似乎极为欢畅。
不一时,谈论中断,霍金斯吹着口哨从舱里钻出来,瞧着二人嘻嘻直笑,一脸的志得意满。陆渐瞧他背影,冷笑道:“好家伙,这厮也投入万归藏门下了?”谷缜笑道:“这叫臭味相投、同流合污。”
正说着,忽听万归蔵在舱内笑道:“小谷儿,背后说长道短,可不是大丈夫的所为。”谷缜笑道:“跟你老头子一比,区区不过是刚发蒙的学生,哪儿算什么大丈夫?”万归藏笑道:“无事献殷勤,你闹什么名堂?”
谷缜嘻嘻一笑,走进舱内,左顾右盼。却见万归藏端坐桌旁,桌上一盏鱼油灯昏黄摇曳,见了二人问道:“你们来做什么?”谷缜笑道:“旅途寂寞,特来找老头子你打打双陆,解闷消乏。”
万归藏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哦,你还带了双陆?”谷缜笑道:“这玩意儿是老头子你教我的,睹物思人,故而我一向带着。”说罢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打开盒中丝绸,却是数十枚象牙棋子,丝绸摊开,则是棋盘。
万归藏哼了一声,见谷缜分过棋子,拈了一枚,随手落下。谷缜应了一子,笑道:“老头子,你方才给霍金斯吃了哪门子蜜蜂屎?瞧他尾巴翘到一万尺高,把南天门都给捅破了。”万归藏冷冷道:“我教了他一个无本万利、赚大钱的法子。”
“容我猜猜!”谷缜笑道,“你莫不是让他打劫西班牙的商船?“万归藏从容落下一子,微微笑道:“你小子就是鬼灵精,老夫的念头,你从来一猜便着!此前数十年,一位大海客在大海的那边发现了一块陆地,纵是山海经文、万国图志都不曾提及,真是鸿蒙初开头一次。那陆地上先前也有几个未开化的小国,西班牙人一到,便将其轻轻扫灭了。可哀的是,这些小国虽弱,却多有金银,是以西人日夜驱使土著,采掘金银,再以船舶满载归国。当地的土著备受苦楚、哀鸿遍野,西班牙却由此富甲西方、雄极一时。”
陆渐听到这里,忍不住道:“如此说来,西班牙赚的都是不义之财?”
“不错。”万归藏笑了笑,“但这不义二字却大可斟酌,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这西班牙当年举国精穷,不如此怎么致富?可也是造化弄人,从那大陆到西班牙,海波万里,无兵可守,无险可据,西班牙的金银船既沉且慢,就如去了爪牙的虎豹,只要船够快,炮够多,即可从容劫掠。”陆渐吃惊道:“你这不是教人做海贼么?”
“海贼?”万归蔵冷笑一声,“金银都是西班牙人从土著手里抢来的,本就是不义之财,再抢过来又有何不可?这就叫损强补弱,乃是天道。谷小子,这等事你也做过吧?四大寇百船财货,被你拦道截住,洗劫一空,逼得汪直那厮几乎投海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