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完,宫殿中一片沉寂,西班牙大使张大了嘴,望着女王,冒冒失失地用左脚蹭了一下右脚,又取出手帕揩去额角的汗珠,定了定神,才说:“那…那么第二件事,是有关陛下的子民出海的事情。”

伊丽莎白不动声色,“哦”了一声。大使说道:“按照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在一四九三年颁布的教谕,一四九四年我国和葡萄牙签订了《托尔德西拉斯条约》,依照教谕和条约,以亚速尔群岛附近的子午线为界,世界上的海洋由我国和葡萄牙分别统辖。在西班牙的海疆内,没有我们的允许,任何船只不得通行。但是,据我所知,女王陛下的一些臣民违反了教皇的谕令,私自出海通商,严重侵犯了西班牙的权利。在此我谨代表菲利普大王,向尊贵的女王陛下提起抗议,希望贵国约束臣民,不要挑衅上帝的旨意。”

“上帝的旨意?”伊丽莎白眼中露出一丝讥讽,“你是指教皇的教谕吗?”大使道:“是的,教皇是上帝在人间的使者,他的教谕就是神示。”

伊丽莎白笑了笑,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字说道:“我认为,上帝是公正无私的,教皇无权代表上帝划分世界,也无权把国土送给他喜欢的人。”

一瞬间,大使的脸涨成了紫色,死死盯着女王,大声说道:“女王陛下,恕我冒昧,你的这一番话不但侮辱了教廷,更侮辱了我的国家。你是在说,西班牙勾结了教皇,私自划分世界吗?”

这时间,伊丽莎白严厉的神情却消失了,她缓缓坐下,一手托着下颌,一手轻轻敲打抉手,望着盛怒中的对手,似笑非笑,慢条斯理地说:“大使先生,你一定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只说上帝是公正无私的,他对西班牙和英格兰应该一视同仁。”

西班牙大使沉默一阵,忽地笑了两声,傲然道:“那么,我的话到此为止,无论女王陛下如何看待,我国将严守一四九四年的条约,在我国的海疆上行使权利,贵国的船只如果贸然进入,一切后果将由英格兰自己承担。”说到这儿,他攥紧拳头,狠狠挥舞了一下,不待女王回答,转过身子,大踏步走出宫门。

英格兰群臣一片哗然,纷纷叫道:“这太失礼了…根本是侮辱,宁可与菲利普开战,也决不屈服!”伊丽莎白却挥了挥手,平息声浪,正色说道:“诸位,眼下不是讨论战争的时候,我有些累了。”说罢起身,目光一转,望着陆渐道:“大勇士,你救了我的性命,希望得到什么样的赏赐?”

陆渐淡泊名利,正要推辞,忽听谷缜在他耳边低声说:“向她要一艘海船,越大越好。”陆渐大驶眉头,谷缜催促道:“快说。”陆渐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说:“女王陛下,我想要一艘很大的海船。”

伊丽莎白微感吃惊,问道:“你要海船做什么?“陆渐一边听谷缜耳语,一边说道:“我有很紧急的事情,要在近两日出海远航。”伊丽莎白沉思了一下,叹道:“很不巧,以前我可以给你最好的船,但眼下局势很糟。我刚刚拒绝了菲利普的求婚,又质疑了他的海权,再若派船出海,无异于向他宣战。我的国库十分空虚,一天的战争也支持不了。亲爱的勇士,请你谅解,除了海船,我还可以给你别的东西。”

陆渐叹了口气,苦笑道:“既然这样,我什么也不要,我们这就告辞了。”伊丽莎白望着他,欲言又止,终究叹了口气,说道:“那么塞西尔,你为我恭送这些贵宾。”

仙碧也起身告辞,伊丽莎白拉着她的手,甚是不舍,解下颈上的项链交到她手里,说道:“表姐,希望你再来看我。”又托仙碧问候温黛,絮絮再三,才依依而别。

众人出了宫门,别过塞西尔,谷缜才说明出海缘由,仙碧皱眉道:“这当儿出海,真不是好时候。”姚晴怒道:“那个什么人竟把天下的大海分成了两半,送给两个国家,这不是发了疯吗?就冲这一条,咱们偏要出海给他看看。”

谷缜沉吟未决,忽见远处行来一个头戴斗蓬的骑士,到了近前细看,却是罗伯特·达德利,他神色忧郁,语声低沉:“我刚才受了女王之托,告诉各位,若要乘船出海,还有一法子。”

众人大喜,仙碧问道:“什么法子?”罗伯特说道:“以女王的名义出海,必然惹怒西班牙。但如果乘坐民间的走私商船,就纯属臣民的个人行为。可是这么一来,你们将得不到英格兰王室的任何庇护,西班牙的战舰会像野狼一样撕碎你们。女王陛下并不希望你们冒这个险。”谷缜说道:“我们的事迫在眉睫,足下只需告知,哪里有能出海的大船。”罗伯特听罢通译,注视谷缜,二人目光一交,罗伯特便觉对方眸子精光夺人,不由得垂下眼皮,说道:“你们心意已决,我可以带你们去见一个人,这人的名声很坏,他走私布匹,贩卖奴隶,是个地地道道的恶棍。可是,他有两件事却足以称道,一是胆大包天,二是他有英格兰最快的船。”

陆渐听了这话,大皱眉头,正要拒绝,谷缜却饶有兴趣,笑道:“好啊,这位恶棍叫什么名儿?”罗伯特道:“约翰·霍金斯。”谷缜道:“很好,我要马上见到这位主儿。”罗伯特点头道:“我知道他在哪儿,我可以带路。”当下翻身上马,带领一行人沿河行走。

一条大河穿城而过,在众人身边潺潺流淌,水面上飘浮着淡淡的雾气,让河中的船只与岸上的房舍尽都缥缴起来。远方的教堂拔地而起,挺拔秀气,令四周的民舍相形见绌,有如一名少女,在侏儒之中婷婷玉立。

陆渐憋了许久,忍不住说道:“谷缜,你这事做得不妥,那人既是恶棍,怎能和他为伍?”谷缜笑道:“老哥,我不是跟你说过,区区最大的喜好,就是让坏人做好事。这坏人越坏,越有趣味。”虞照皱眉道:“谷老弟,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这么做可是玩火。“谷缜笑道:“玩火二字说得好。这火之一物,玩得不妥,固然会焚毁房屋,烧死人畜;但若掌控得当,却能煮饭烧水,烹饪美味,甚至乎火攻破敌,扬威沙场。就说赤壁之战,火对曹操而言,乃是大大的坏事;对孙权、刘备来说,却是救命的好东西。其实自古以来,恶人恶棍所求甚简,杀人放火,无非为了一个利字,只要有利,便好商量。真正难敌的,倒还是那些冒正义之名、行屠戮之实的人。这等人亦善亦恶,似正似邪,杀也不是,用也不是,千古之下,大半的纷争都是他们惹出来的。”

众人听得无不点头,仙碧叹道:“谷老弟说得对,就好比皇帝,隋炀帝那种坏皇帝其实少得很,汉武帝、朱元璋一流的人物却不在少数,既是英明之君,可也暴戻惊人。”谷缜笑道:“不但皇帝如此,寻常人也是如此,恶人总是少数,多数人都是半善半恶,随时变化的。在场各位,谁又能说自己从无恶念呢?”陆渐苦笑道:“罢了,说不过你。”这时间,姚晴冷不丁道:“臭狐狸,你这么会品评人物,那你说说,这英格兰女王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