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瓜锤与樊玉谦面面相对,猜不透陆渐心思。陆渐也瞧着二人,心想若以武力逼迫,这二人誓死不说,只好杀了了事。可是杀人容易,救活却难。鱼和尚大师叮嘱自己心怀慈悲,这二人虽然不好,可也并非一无是处,若能令其弃恶从善,也是一件莫大功德。想到这儿,扬声说道:“铜瓜锤,点钢枪,放你二人容易,你们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铜瓜键道:“那得看是什么事?倘若事关汪老,休想老子吐一个字。”陆渐冷冷说道:“你龙门三煞干尽坏事,论理该死。但我瞧你二人行事留有余地,不至于丧尽天良。我要你们对天发誓,往后不得为恶。若再为恶,只需入我双耳,纵在万里之外,我也势必赶来取你性命。”

铜瓜锤和樊玉谦听得如坠五里云中,只觉此人要么疯了,要么傻了,要么就有阴谋诡计,若不然,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樊玉谦权衡情形,对方若不放行,自己纵然脱身,也不能将铜瓜锤活着带走,于是把心一横,高叫:“如你所言,我先立誓!从今往后,我樊玉谦再不作恶,要不然,有如此树。”长枪一挥,扫中碗口粗一棵大树,“咔嚓”,那树应声而折。

铜瓜锤见樊玉谦立了誓,悻悻说道:“不作恶便不作恶,若有违背,叫我千刀万割便是。”陆渐点头道:“很好,你们能为汪直守信,想也不负自家然诺。”他将手一挥,“去吧!”

樊玉谦扶着铜瓜锤向前走去。谷缜望着二人,心冷如冰,一拂袖,转身就走。陆渐自觉愧疾,叹一口气,遥遥尾随,姚晴却冷冷淡淡,随在二人身后。

走了一程,忽听有人道:“请留步!”三人转过身来,但见樊玉谦提枪奔来。谷缜不耐道:“又有什么鸟事?“樊玉谦在一丈外停住,低声道:“陆兄,樊某有一事相求。”陆渐道:“请说!”樊玉谦道:“昨晚南京城下,樊某一时大意,不及尽展所学,为君所败,窃以为憾。今日别后,相见无期,还望陆兄不吝赐教。”

陆渐大感意外,摇头道:“刀枪无眼,还是免了吧!”樊玉谦叹道:“怕是不能,我妹夫金钩镰死在你手里,我方才仔细想想,若不替他报仇,无法对我妹子交代。”

谷缜怒极反笑:“你这矮子太无耻,早先不说,如今藏好同伴,才来提这报仇的事。”樊玉谦面皮一热,支吾道:“我与二哥是结拜之义,与家妹却是兄妹之情。陆兄仁义之士,想必明白我的苦衷。”

这道理听来有理,其实十分无礼,谷缜正想破口大骂,忽听陆渐叹道:“那也只好一战了。”谷缜听了,几乎儿气炸了肺,姚晴久不做声,这时也忍不住喝道:“陆渐你这糊涂虫,发什么疯呢?”陆渐错愕道:“阿晴,他为妹夫报仇,也合乎情理啊!”姚晴道:“这样说,你被他杀了,也是合乎情理了?”陆渐见她作恼,不觉默然,樊玉谦怕他反悔,忙道:“还望陆兄成全。”陆渐不觉苦笑,说道:“阿晴你放心,我不会输的。”故意不见姚晴怒容,向樊玉谦道,“足下少待,容我制一件趁手兵器。”樊玉谦道:“陆兄请便。”

陆渐走到一棵柏树下,向谷缜伸手道:“匕首借我一用。”谷缜瞪他一眼,抛来匕首,陆渐接过,斫下四尺长一根树枝,坐在树下,削枝去叶。

谷缜转眼望去,姚晴蛾眉微皱,眉间三分气恼,三分忧虑,余下三分,却似不尽关切。

谷缜不觉暗暗称奇:“这女子城府甚深,真情流露,实在少见…”陡见姚晴双目一亮,透出诧异神色。

谷缜掉头望去,陆渐削罢枝叶,又削树皮,看似平常不过,谷缜瞧得片刻,忽觉有异。陆渐匕首起落,分明合于某种道理,快一分太疾,慢一分太迟,进一分太左,退一分太右,可谓不快不慢,不偏不倚,动合符节,暗藏玄机。

谷缜心头一动,仿佛悟出什么,宣之于口,可又说不上来。转眼望去,樊玉谦正望匕首’目光随那匕首起落。

不多久,陆渐停下匕首,徐徐起身,手中木杖弯曲自如,浑圆光滑,有如造物天生,绝无余赘。

陆渐随意一指,说道:“成了。”樊玉谦盯着木杖,神色似喜还悲,叹道:“足下削木成兵,神意融融,已得天趣。”沉默时许,又叹气说,“我樊家‘幻神枪’共有五路,足下如能全破,樊某自当服输。”说着长枪颤动起来,地上的败叶有如江河入海,纷纷向他枪尖聚拢。

樊玉谦一声清啸,长枪突举,败叶成阵,正是“幻神枪”第一路“聚散星斗”。这一式练到绝顶,能引尘埃土屑为我所用。

陆渐身形稍偏,木棒迎上叶阵,漫不经意画了一个圆圈,杖端如有吸力,满天碎叶散而复聚,尽被粘在杖端。

这路“聚散星斗”分为“外一式”与“内一式”,“外一式”聚散外物,如尘埃、树叶等迷惑对手;“内一式”则是本身枪花,紧随败叶之后忽大忽小、忽散忽聚、内外呼应、变化不穷。

樊玉谦不料“内一式”未曾展开,“外一式”已被陆渐的夺兵术破去,于是枪至半途,疾变一路“北燕南飞”,长枪斜指苍穹,如牧野飞鸿,飘逸出尘。

陆渐杖端的败叶被樊玉谦枪风冲散,当即木杖直进,轻飘飘搭上枪尖。他有“补天劫手”之能,天下兵刃到他手中,均能随机生变,使出合情合景的招数,更何况这木杖是他有意削来克制樊玉谦的长枪。樊玉谦但觉木杖黏住长枪,与昨夜情形仿佛,生恐又被夺去,慌忙收枪,使出一路“僧繇画龙”。

这一路枪法极为狂放,偌大树林金风萧萧,寒气匝地,满天碎叶还没落下,又被卷得冲天而起。碎叶仿佛生出头尾鳞爪,势如狂龙,缠绕二人。姚晴见势,忍不住上前一步,“孽因子”拈在指间。

南朝时,大画师张僧繇曾于寺壁上画龙而不点睛。有人问之,张答道:“点睛必飞去。”时人固请点之,张僧繇无奈答允,但一点睛,雷霆大作,所画之龙当真破壁而飞。樊玉谦这一路枪法仿其法意,“画龙”是虚,“点睛”为实,枪势乱舞,不过是乱人耳目的虚招,点睛一枪,才是夺人性命的杀招。

败叶狂飞,枪如电滚,常人身处其间,势必神驰目眩。但陆渐以手代目,不为声势夺气,不为落叶障眼,木杖不离樊玉谦枪尖左右,有如大鹰擭雀,任那枪尖蹿高扑低,总是无法摆脱木杖,更不要说使出那点睛一枪。点睛不成,画的龙再精彩,也不过是一条死龙。樊玉谦久斗无功,忽又一变,化为一路“天花乱坠”,枪花朵朵,忽东忽西,遮云蔽日,满天皆是。按理说,这般虚实不定的枪法必然厉害,不料陆渐对枪花视若无睹,不论多少枪花,只寻他的枪尖了事。

“僧繇画龙”、“天花乱坠”虚招极多,颇耗气力,又要时时提防陆渐夺走兵器,饶是樊玉谦功力深厚,使久了也觉丹田空虚。不得已沉喝一声,枪花骤敛,枪尖指地。陆渐木杖探出,与那长枪一交,忽觉那枪纹丝不动。陆渐的夺兵术必要借他人之力,樊玉谦的长枪前送也好,后缩也好,又或是抖出枪花,陆渐均能借力夺下,眼前这条长枪,却似生在樊玉谦身上,凝如钢、坚如石,陆渐空负神技,也觉无隙可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