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火光人语越来越近,阿市的心也越跳越急,忽见几个穿戴盔甲的人自树丛中钻出,当即娇叱一声,纵将上去。她事到临头,剑术统统忘掉,只顾高举树枝拼命抽打。那儿人猝然遭袭,抱头大叫。阿市抽打几下,便觉乏力,一个疏失,被一人抓住树枝,大叫:“公主,是我呀,我是胜家。”

阿市一怔,借着火光瞧去,惊喜道:“柴田火人,你怎么来了?”柴田胜家捂着额上淤青,苦笑道:“我巡夜的时候,有个声音忽在耳边响起,说公主你在这里。我到处瞧了,却不见人,也不知道是妖是神,但又怕公主万一在此,岂不错过了?没料到公主果真在此,看来真是神灵显圣了。”

阿市舒了口气,心道传话的必是鱼和尚,又问:“大哥呢?”柴田胜家道:“国主在前方不远的善黑寺。”阿市指着陆渐道:“你们将他扶起来,带我去见大哥。”

柴田胜家定睛一瞧,失声道:“这个不是跟千神宗勾结的小子吗?”阿市怒道:“什么叫跟干神宗勾结?”柴田胜家便将前情交代了。阿市气得脸色发白,说道:“若不是他杀了千神宗,我也不会在这里了。”

“他杀了九尺刀魔王?”柴田胜家目定口呆。阿市急催他前往善照寺,柴田胜家不敢违抗,让一名武士将陆渐背起,又将自己的马给阿市骑乘。

阿市一路上见众人闷闷不乐,不由问道:“柴田,你们怎么不高兴?打仗不顺利吗?”

“打仗?”柴即胜家叹道,“这仗怎么打?今川有三万人马,咱们才不过两千,打不打都是输。刚才听说丸根、鸷津两城都丢了,现在的清洲城就像脱光了衣服的女人…咳…公主恕罪,胜家一急,说话就不大文雅了。”

阿市面红耳赤,轻轻啐了一口,心却渐往下沉:“尾张真的要亡了么?”又问:“大哥怎么说?”柴田胜家叹道:“国主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天不怕地不怕,这个节骨眼上,还在跟不空先生下围棋。”

阿市奇道:“不空先生是个瞎子,怎么能下棋?”柴田胜家压低嗓子道:“公主,我总觉得那人是在装瞎,不但能下棋,而且棋术很高,我离开的时候,国主已输了两盘呢。”

谈论问,已到善照寺,早有人入内通报,织田信长快步迎出,兄妹二人劫后重逢,喜不自胜,阿市更是放声痛哭。

众人人寺坐定,信长问明脱难经过,又听说陆渐拼死苦战,先斩鹿、蛇,再杀千神宗,心中又骇异,又感动。

忽见宁不空拄杖而出,织田信长叹道:“不空先生,我真是临事糊涂,几乎错怪你的外甥了。”宁不空一震,涩声道:“那小子也回来了,在哪儿?”信长将阿市之言略略转述,又说:“陆渐受了伤,犯了重病,我让医官给他瞧瞧。”

宁不空道:“那倒不必,我也通些医术,先待我瞧过再说。”当下走到陆渐身前,把他脉门,忽地眉头紧皱,将他扶起,渡入真气。他真气一人体,陆渐精力渐复,苏醒过来,与诸人见过。

织田信长笑道:“陆渐、你救了阿市,功劳很大。我论功升你为奉行,随侍我左右如何?”陆渐不由一呆,阿市已换过衣衫,在堂后听到二人对答,奔出喜道:“陆渐,还不快些拜谢大哥?”

陆渐摇头遒:“我不做奉行。”织田信长不悦道:“你嫌官位太小吗?”陆渐道:“爷爷从小对我说过,无论如何,不能做海贼倭寇。织田家不是倭寇,却是倭人,我乃唐人,决不做矮人的官儿。”说到最后两句,满堂皆震。众家臣纷纷低头偷看信长,见他双手握扇,面色阴沉已极。阿市花容失色,忙道:“哥哥,你别怪他,他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待我慢慢地开导他,他就答应了!”

织田信长神色稍缓,笑叹道:“也罢,陆渐,难得阿市这么看重你,尽说你的好话,我将她嫁给你如何?这样你便可以做我织田家的家臣了吧?”

众家臣无不变色,阿市绝色罕见,众人无不垂涎,只恨无缘得手,不料竞被陆渐夺魁。一时间,数十道怨毒目光投射在陆渐身上,均想:“大好一块雀儿肉,却掉进了狗的嘴里。”

阿市羞喜交集,啐道:“大哥你尽会拿人寻开心,从今以后我不理你了。”织田信长笑道:“好呀,你不答应么,我便收回成命…”阿市羞急万分,猛地起身,跌足道:“大哥坏死了,我…我…”一急之下,眼泪已掉下来。

织田信长暗暗叹气,他原想将阿市嫁与别国少主,以便连横诸侯,此时见她对陆渐情深如此,若是择郎另许,只怕会闹出命案。他本是狂放不羁之徒,虽说依照俗法,阿市与陆渐的家世天差地别,但世俗常法在他眼里,全都一钱不值。何况此人能杀千神宗,若得此人,胜得千军,他从来唯才是举,当即慨然许婚,眼见阿市发急,不觉笑道:“阿市,我跟你闹着玩呢!”阿市这才止住哭泣,心知大事已成,狂喜难禁,忙忙转身入内,却又忍不住躲在屏风后面偷听。

却听织田信长笑道:“怎么样,阿市配你绰绰有余,陆渐你也无话可说了吧?”

又听陆渐始终沉默,阿市心中焦急,暗骂:“大白痴,欢喜傻了么?”忽听陆渐吐了口气,阿市芳心可可,扑通乱跳,又听他涩声说道:“织田国主,我不能娶阿市…”

阿市干算万算也没算到这句,霎时,只觉天旋地转,几乎摔倒在地。天幸侍女及时扶住,她隐隐听陆渐支吾道:“我有一个很喜欢的女孩子,除了她,我谁也不娶…”阿市的心头似被万箭穿过,口中隐有腥咸血气,忽地两眼一黑,失去知觉。

佛堂中寂静如死,织田信长的面上如罩青霜,眼中透出慑人凶光。

“情之一物,多误世人。”宁不空忽地悠悠开口,“唐人有诗道:‘自占多情空余恨’。有情人也未必能成眷属,更何况我这外甥另有所爱,与阿市公主难谐鸳梦。国主乃通达之人,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织田信长喝道:“这个容易,将那个女子找来杀了,瞧他娶不娶阿市!”宁不空失笑道:“这个怕也不易,那女子远在大唐,国主如何杀她?”织田信长怒极欲狂:“那就杀了这蠢小子。”宁不空道:“杀他也容易,但只怕阿市公主更加伤心。”

织田信长听得有理,虽在狂怒之际,也努力镇定下来,“咔嚓”一声,将手中的折扇折为两段,厉声道:“陆渐,你的首级暂且留下,别再叫我瞧见你,更不许出现在阿市眼前。”

陆渐拒绝婚事,心中歉疚,正要转身离开,忽又想起一事,说道:“织田国主,我和阿市回来时瞧见了今川义元。”便将今川义元的话略略说了,似乎说出了这些话,心中的歉疚便少了几分。

织田信长听罢,沉吟道:“桶狭间么?”宁不空笑道:“胜败之机已现,国主再不出兵,更待何时?”

这时间,一名家臣霍地站起,陆渐识得是佐久间信盛,只听他厉声说道:“不空先生,你是何居心?出不出兵,那也是国主的事,轮得到你来说嘴吗?如今丸根、鹫津都已陷落,今川三万大军正向清洲杀来,此时出兵,难道是嫌尾张国亡得不够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