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甲巨人哈哈大笑,笑声洪亮,屋瓦皆震。忽地,他举起一只斗大金碗,在身旁一尊黄铜大缸内舀起如血液体,碗倾水落,淋在阿市的脸上,阿市紧闭双眼,发出呀呀哭声。
几名武士头发上指,拔刀欲上,桥本一巴喝道:“别担心,那只是葡萄酒。”他一扬声,“你是千神宗吗?我是织田家的枪术教师,桥本一巴。”
石甲人笑道:“你来干吗?来瞧我跟你家公主亲热吗?”桥本一巴面色大变,喝道:“好狂徒!”一挺枪,欲要纵出,忽见精芒一闪,堂中似有微风掠过。“嚓”的一声轻响,枪尖坠地,半截枪柄兀自握在桥本的手中。他微微怔忡,低头望了望枪杆,又瞧了瞧左胁,忽觉眼前的景物无端移动。
突然间,桥本一巴从颈至胁,半片身子保持顾看姿势,斜斜滑落下来,鲜血自他身前身后喷涌而出。
“桥本师父。”众武士凄声惊叫,千神宗的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柄九尺长的倭刀,左手拈着金碗,灌入一碗猩红酒液。“痛快!”酒一入肚,他的目中妖光更盛,“哈哈,痛快!”
剩下的三名武士手握长刀,自小腿起不住颤抖,“当啷”一声,一名武士长刀落地,转身便跑,剩下二人如法仿效,丢刀便逃。又是一道冷电闪过,那三人一前两后奔出四步,忽地从头至胯,齐整整地分成六片,残躯向前蹿出丈余,腑脏鲜血,遍撒殿前。
“哈哈,痛快。”千神宗又舀起一碗洒,望着陆渐笑道,“你怎么不跑,人小鬼大的小子,想瞧我跟你们的公主亲热吗?”他刀横膝上.慢慢抚摸阿市的脸颊。
陆渐嗓子发干,一股冷气亘在胸腹之间,令他几乎直不起腰来,但见千神宗的手移向阿市胸口。也不知从哪儿来的气力,大声叫道:“拿开你的手。”
“哦?!”千神宗抬起头,眯眼瞧来,“十年来,你是第一个说这活的人。唔,上次那个,好像是个城主吧,我跟他老婆亲热的时候,他也这么说。”
陆渐被那一双妖目凝视,寒毛直竖,双腿一阵发软,他定了定神,方道:“你的名字叫千神,既然是神仙,就不该行凶作恶。”
千神宗笑道:“这话不对,我既是神仙,那么天下凡人都是我的奴隶。不只他们是我的,他们的金银珠宝、娇妻美妾都是我的,做一个神仙,就该无法无天,为所欲为。”
陆渐心目中的神仙都是从年画上瞧来的,无非相貌和蔼的寿星公公与姿容美丽的麻姑仙子,闻言大感不解。忽见千神宗举起长刀,奇力劈下。这一斩之势,足以将偌大的神社斩成两半,落下之时,却只在烤牛腿上割了其薄如纸的一片精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陆渐一颗心快要跳出,眼见千神宗频频挥刀,每一刀力道千钧,落下时只割下一片烤肉,他每食烤肉一片,必饮-碗红洒。
千神宗虽不正眼瞧来,陆渐却觉那刀随时都会劈出,割中烤牛,如中自身,这样的折磨,犹胜摧残肉体。
很快酒干见底,烤牛见骨。陆渐也近乎虚脱。千神宗忽地侧耳,笑道:“露姬,取信长人头的人回来了,带他们进来。”
一名艳姬起身出殿,不一阵,带了两个蒙面人进来,两人各抱一具尸体,其中一具尸身焦黑,手足俱无,另一具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千神宗冷哼一声,问道:“信长的头呢?”两人齐齐跪倒,涩声道:“有辱使命,请宗主责罚!”千神宗怒道:“信长府中,还有人挡得住你们虎豹鹿蛇吗?。
一名蒙面人道:“我们本已潜到信长身边,眼看得手,不料飞来两道火光,轰然炸裂,虎、豹二人当场毙命,我们不知敌踪,不敢久待,只好带了尸体回来。”
千神宗道:“放下尸首。”两名蒙面人放下尸体。千神宗瞧了一回,喃喃道:“这是西城八部中的火部神通,而且一击必杀,莫非昆仑山来了高手?”说罢,一阵沉默。
陆渐却是心头一沉:“宁不空不肯来救阿市,竟是为了守卫信长。”忽听那蒙面人道:“看来信长的头,还得宗主亲自去取。”千神宗冷笑道:“我只因找到这个美人,又见织田家防卫松懈,这才让你们四个废物去杀信长。没料到两个死了,另两个还敢回来。”那二人身子齐震,颤声道:“还望宗主从轻责罚:”
千神宗摆手道:“罢了,正当用人之际,且饶过你们的小命。信长的头我明日去取。哼,适才飞来五只蚊子,被我拍死了四只,还剩一只,你们替我打发了。时辰不早,我要和美人们睡觉取乐了,来来来,露姬、风姬,给小公主宽农。”那两名艳姬嘻嘻荡笑,碎步上前,褪去阿市的外衣。
陆渐两眼喷火,忽见两名蒙面人挺身站起,左方那人取出一根状若鹿角的拐杖,说道:“我是鹿。”另一人抖出一条乌黑光亮的链子枪,说道:“我是蛇!”
鹿道:“我们两个,你喜欢死在谁手里?”他这话问得狂妄,陆渐不由瞠目以对。
“既不答话,那就是我了。”鹿嘿嘿笑道,“蛇老弟.对不住了,抢走了你的乐子。”那蛇轻声冷哼,手指微动.链子枪缩进袖里。
一点星芒,来自鹿角拐端头的精钢锐刺在陆渐眼前急剧扩大,钢刺下的黝黑孔洞清晰可见。
陆渐全力出刀,切中钢刺。刀刺相交,他忽地知觉,那拐杖竟是空的,不自觉低头矮身。
“砰”,烟火进出。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黄味儿,神社的朽壁露出一个大洞。
鹿角拐竟是一支伪装起来的鸟铳。鹿的必杀一击落空,微感怔忡,忽听一声猫叫,手腕一凉,鹿角拐当空一转,带着一只断手跌落在地。
鹿发出一声惨叫,跟着乌光喷薄,蛇的“乌蛇枪”动了。陆渐长刀上削,乌蛇枪若有灵性,问下一沉,绞住长刀,枪头一昂,绕过长刀刺向陆渐。
陆渐撒手弃刀,抓起一段织锦,凌空抖出,枪刺织锦,竟被绞住。陆渐纵身前扑,左手攥起地上的鹿角拐,只一送,直插入蛇的小腹。蛇的喉间喀喀有声,面肌扭曲,眼中布满惊惧。
“啊呀!”鹿的左手多了一柄长刀,纵身劈下。陆渐拧腰拔背,乌蛇枪绷直,“嗡”的一声,挡下刀势,双足力撑,一头撞在鹿的胸口。
鹿倒退三步,定住时,突见满目刀光胜雪,刀气掣空,萧萧有如幼时在森林中听到的风声。眼前的景物急剧变幻,忽而屋顶变成地板,忽而地板变成屋顶,到了最后,他听到自己的头颅在地上滚动的骨碌声。
神社内一阵沉寂,夜风从鸟铳击穿的孔洞灌入,凄厉如哭。斑斓锦绣间、立着浴血的少年,掌中双刀迎着烛火闪闪发亮,一只波斯猫盘踞肩头,幽幽的蓝眼进出骇人的凶光。
“喵——”北落师门一声长叫,风、露二姬手足俱软,忽地瘫倒在地。
“痛快!痛快!”千神宗大笑鼓掌,“我错了,啥,老子阅人无数,居然走了眼!”
陆渐浑身发软,嗓子也似着了火,额上青筋突突直跳,他也不知何以快到如此地步,只知稍有迟疑,便会送命。这是他首次杀人,但不杀人,人便杀己,生死只在瞬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