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他说:“什么也不做?”
“什么也不做。我——呃——确实,我对此事知之不多,但我了解在这种情况下,若妻子方表示公开的敌对,那只会造成致命的灾难。船到桥头自然直,帕默夫人。不管怎么说,请忍耐一个星期。他知道你了解了这事吗?”
“我想他还不知道吧。”
“好极了。那这段时间,你能让事情顺其自然地发展吗?”
女孩想了半天。“好吧。”她有些担心地说。
不久之后,陶德杭特先生便告辞了。这个女孩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的性格远比她父亲要强硬。当她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陶德杭特先生便从她的言辞中得到了信息,即那时她已经下了决定,而且她的做法可能会很偏激。很明显,年轻的帕默夫人可不是省油的灯。
在离开之前,他问清楚了费洛威另一个女儿的住址。
返回伦敦的路上,他回想起这次访谈。陶德杭特先生觉得这次访谈非常有趣,但对于他了解整个形势帮助不大。
不过,接下来的两次访谈,收获则非常大。
当天晚上,陶德杭特先生找到了君王剧院的经理。他的名字叫做巴德,他是个看起来一脸懊丧的五十来岁的男人,一头黑发,下巴上胡须看起来总是没刮干净,即使刚刮完十分钟,胡子就又长起来了。陶德杭特先生花了好一会儿,费尽心机,好歹获得了他的信任。获得信任之后,他便说出了一些会令诺伍德小姐崇拜者惊掉下巴的言论。
“她是个泼妇,陶德杭特先生,”巴德先生的声音很阴郁,“你在戏院里常常看到她善良的一面,但她其实是我见过的最邪恶的家伙。我居然跟她合作了那么久,真是想不到。呃,反正工作就是工作了,即使她认为在这个剧院中,她拥有了我的身体和灵魂,但不管怎么样,在家里,我还拥有我自己。”他一口气吞下一杯威士忌,又要了一杯。一位非常年轻的侍者跑了过来。
“真的吗?”陶德杭特先生饶有兴趣,“告诉我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巴德先生继续说到了细节。
两个人现在正坐在佛伊尔俱乐部。当君王剧院的大戏落幕之后,巴德先生便领着陶德杭特先生来到这个“喝几杯”的地方。陶德杭特先生拿出了费洛威的卡片,他假装自己是在为一篇将登载在《伦敦评论》上的有关戏剧的文章收集一些素材,而恳请巴德先生帮个小忙。巴德先生求之不得,他让陶德杭特先生先等着,得到落幕且一切收拾停当之后才行。陶德杭特先生便等在一旁,他违反了医生的规定,且情绪有些激动——过了午夜,他还在小而破旧的佛伊尔俱乐部喝着大麦汤,听着巴德先生讲故事。
“真的是这样。她真的相信自己是一个伟大的演员——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伟大演员。而我估计她相信自己甚至能给一些表演大师上课。她错得太离谱了,当然,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伟大的演员。她只是洞悉能够吸引观众的秘诀。事实上,”巴德先生勉强承认道,“她确实是个不错的演员,但还称不上伟大,不——孩子,再帮我拿一杯一样的酒。陶德杭特先生,你的杯子空了。看在上帝的分上,来点酒吧。”
陶德杭特先生拒绝了,这次拒绝得不容易,巴德先生看起来像是很没面子,不过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是的,但是身为一个女人,她看起来怎么样呢?很明显,她看起来相当的迷人,特别是在舞台上。在她的日常生活中,她是否还是如此呢?”
“不是的,”巴德先生肯定地说,“珍是个红颜祸水。我可以跟你说,伦敦的每一个舞台监督听到她自己做监制的时候,都长舒一口气。因为他们再也不用为她的暴怒而担心了。”
“暴怒?”
“是的。自从她成为顶级明星之后,她参与的每一部戏,都是经历了相当多坎坷才得以排演出来的。她总是滥用自己的权势:与舞台监督吵架,要求更改她的台词,对演员百般挑剔,让其他每一个人都像活在地狱里一般。”
“那为什么,”陶德杭特先生很想知道,“每一个人都想找她演戏呢?”这是一个不了解珍·诺伍德这种类型的女明星的人所提出的一个典型的问题,而且他们从来都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哦,嗯,”巴德先生含糊不清地说,“她很有魅力,你知道的。她有许多粉丝。他们需要她。”
“但很明显,他们这是在自讨苦吃啊。”
“我记得,”巴德先生说,”一九二五年的时候,在银便士,我刚跟她开始合作。那时她刚成名,公众对她饥渴不已。她很清楚我们不能没有她。嗯,有个女孩在剧中担任女仆的角色(你记得那场戏吗?不记得?那场戏上演了将近一年呢)。嗯,这是那孩子在伦敦西区得到的第一个角色,所以在排练的时候,她有些紧张。不知道为什么,珍很不喜欢那个孩子。嗯,有天早上,那个孩子说错了一句台词,那是他们第一次排练那一部分戏。珍拂袖而去,直接找到老乔治·富恩斯(舞台监督):‘富思斯先生,解雇那个女孩,给我找个能胜任的人来演这个角色,否则我就退出。’就是这样,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们跟她争论了半天,那个孩子哭得很难过。但这都没有用。那个孩子必须离开。”
“但这也太不讲理了。”陶德杭特先生义愤填膺地喊道。
“这就是珍,她就是这种人,”巴德先生像是松了—口气一般,阴郁地说,“现在说到可怜的老阿尔弗雷德·戈登,他就是我的前任……”巴德先生讲述着诺伍德小姐是如何把戈登先生的生活搞得一团糟,直到那位老人眼睁睁地破产,而且前景一片灰暗,最终他在自己狭小的奈丁山公寓里开煤气自杀。
“他留下了一张字条,我恰好知道,字条上写的是他对她的看法,但在审讯时,他们把这张字条扣押了下来。这让她老实了一段时间。但没有撑多久。很快,她又变回以前的那副老样子,继续让身边的人生活在地狱之中。”
“但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愿意为她工作?”
巴德先生看着他的伙伴,惨淡地一笑:“你对于戏剧界的事好像知道得很少,陶德杭特先生。你知道,工作是真的不抒找。而且,”巴德先生愤世嫉俗地说,“如果有人说他曾在珍·诺伍德的公司里干过几年,那在戏剧界他肯定会是个抢手的人才。每一个经理都知道,被珍训练过的人,都是服服帖帖的。另外,珍只雇用能够真正演戏的人。我不得不为她说句话。她眼光很毒辣,而且她总是能找到最好的人。当然啦,那些非常优秀的人才,都没有在这儿待很久,”巴德先生坦率地说,“你总不能期待有个女孩某天会取代她在舞台上的位置吧,是不是?就比如说你的朋友费洛威的女儿。”
陶德杭特先生直起身来:“菲莉西蒂·费洛威?她有演戏的天赋,是吗?”
“你大可用自己的命来打赌,她绝对是个好苗子。她是天生演戏的天才,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样的演员。当然,她还需要磨炼,需要学习一些技巧,不过她目前所掌握的已经足够出演一部戏了。但是珍毁了她的前程,就像她毁灭了其他许多演员的前程一样。现在没有人敢给她机会了。”
“敢?”陶德杭特先生的义愤之情又高涨了起来,“但其他的经理也不至于害怕诺伍德小姐的吧?”
巴德先生敲了敲他忧郁的下巴:“嗯,我也没法肯定他们到底会不会害怕,如果你非要我说的话。但是在这个行业里,我们都是温驯的绵羊,你知道的。只要传闻环绕在年轻的布兰科身旁,说他能演好老上校的角色,那么下一部戏中有老上校这个角色的经理,都会成群结队地出现在布兰科家门口。而又一次,传闻说戴许小姐演得太差而被珍·诺伍德小姐开除,之后戴许小姐继续拜访别的经理人强调自己有表演方面的才能,但是没有人会给她一个角色。而且我敢打赌,珍肯定四处散播这些言论。不管怎么说,那孩子现在还没有红起来。”
“那诺伍德小姐为什么要毁掉那个女孩?”陶德杭特先生问道。
“因为,”巴德先生简洁地说,“她是个——喂,小哥!给我来杯酒!”
接着在星期天的早上,陶德杭特先生搭乘公交车前往帕默夫人提供的地址,位于玛伊达谷的那个迷人女孩的地址。他终于见到了那个漂亮姑娘,金发蓝眼,蜜桃色皮肤。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那些长相姣好却无脑的姑娘们,倒像是个很有主见和个性的女孩。从这点上来说,菲莉西蒂·费洛威跟她的姐姐有些相像,却一点也不像她们的父亲。
她在一间狭小居室里跟陶德杭特先生见面,这间房间里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在检查完陶德杭特先生递来的卡片,并打发走了一位矮胖的合租者出门之后,他们俩便坐在公寓仅有的两把扶手椅上了。
陶德杭特先生用了同样的开场白,以往他都大获成功,但这一次他失败了。
“费洛威小姐,我很担心你的父亲,而感觉你也同样担心他。”
同样的开场白,却导致了令陶德杭特先生感到颇为不安的结果:菲莉西蒂先是盯着他,然后视线疯狂地投向房间四周,再盯着他,接着大哭了起来。
“哦,天哪,”陶德杭特先生哀伤不已,“我并不是想让你难过。真的,我很抱歉……我……”
“但你难道不知道吗?”费洛威小姐抽泣着说,“必须为整件事负责任的,其实是我。”
陶德杭特先生惊呆了,他根本没注意到她这次使用的句型非常特殊。
“你?”他一脸严肃地说,“负责?”
“是的!是我介绍他们认识的。”
“哦,我明白了。上帝啊,嗯。真是不幸。但是很明显……”
“是的!”女孩高叫着,“我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要是能想到后来发生的这一切,我真该当时就把自己淹死!”她用一块比明信片尺寸还小的薄纱揉着鼻子。
“哦,别这么说,”陶德杭特先生很有负罪感地说,“我想你不该自责,你知道的。我相信你并不是……”
“你是我父亲的朋友?”
“嗯,是的,我……”
“你知道这件事的所有细节?”
“我想是的,但是……啊哈!”陶德杭特先生狡猾地说,“是的,不过如果你能从你的角度来给我讲讲这件事,那就再好不过了,费洛威小姐。”
“从我的角度来讲,不还是一样的?这些都是事实。真是该死。嗯,有一天,我父亲来剧院看我。珍走进了我跟另一个女孩共用的化妆室。我介绍她和父亲互相认识。接下来,她对他大抛媚眼,大献殷勤,你知道她就是那种讨人厌的样。她说她看过他写的书,觉得那些书真是太了不起了,他是她最喜欢的作家,是个天才,还问他能否赏光与她共进午餐。你知道,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而我父亲欣然接受。他很单纯,你知道的。他真的相信别人是这样说,也是真的这样想的。
“接着,另一件事是听我母亲说的。她很担心,因为从那之后,父亲从约克郡去伦敦的次数大大增加,她认为他跟珍之间的关系肯定变得不同寻常了。所以她问我是否知道相关的情况。嗯,我想这是有趣的,因为我根本一次都没见到过我父亲。我很确信他根本就没有来过剧院。所以我告诉母亲,也许他说自已是因公事出差,这点或许是真的。一年前,他来纽约之后,就没再回去过,一直到现在。”
“但我了解到,他并没有正式离开你的母亲?”
“名义上确实是,但实际上,是离开了。我就是搞不明白。珍对他甩出了鱼钩,当然,但我没想到我父亲会陷得那么深。他牢牢地上钩了,我们这些其他人对于他来说,好像都不存在了。”
“你的姐姐——帕默夫人——认为在这件事上,他几乎没办法对他的行为负责。”
“哦,你认识维奥拉?是的,我想他是暂时性的精神错乱。他看起来像头蒙昧的野兽,我不得不这样评价我父亲。”
“确实,是的,”陶德杭特先生好奇她是否知道这件事最近的进展,于是他试探性地说,“不过我有可靠的消息能表明,她最近又有新的目标了?”
“你是说她打算抛弃他?哦,那真是谢天谢地了。我一直等着这一天呢。她已经快要把他敲骨吸髓了。新的受害人是谁?”
“哦,嗯,”陶德杭特先生为自己的轻率而感到遗憾,他不知道该不该回答,“我不知道,真的……”
陶德杭特先生并不擅长说谎。两分钟之后,他便说出来了。
女孩真的被惊果了。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呼吸急促不已,眼睛熠熠发光,流着愤怒的泪水。
“陶德杭特先生,我们必须……必须采取行动!”
“我同意,”陶德杭特先生热切地说,“我真的非常同意。”
“那女人已经毁掉了几个人的一辈子了。她毁掉了我的职业生涯,我想你已经听说过这件事了。”
“嗯,是的,我……”
“我真是可以演好戏,你知道,”女孩坦率地说,“但当然,她必须甩掉我,因为她要牢牢地掌握住我父亲。唉,那些都不重要了。问题在于,我绝不允许她毁坏维奥拉的生活。文森特是个蠢驴没错,但不能全怪他,那个女人恐怕连恶魔都能轻松捏在手心里。”
“是的,”陶德杭特先生说,“但你要怎么阻止这一切呢?”
“我不知道,但我会阻止的。你看着吧,陶德杭特先生,事情其实比我刚刚告诉你的还要糟糕。你看,我不知道你知道多少。母亲甚至不得不变卖家具和房产,因为她没法从父亲那里得到一分钱。而她也不会上法庭起诉离婚。我建议过。我想这样的威胁也许能唤回他的一点良知。但你知道我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不知道,呃——事实上,我还没有荣幸认识她。”
“哦,好吧,她是个呆板的,自豪的人。她宁可像一个淑女那般饿死,也不愿意做任何将父亲告上法庭这样的举动。甚至她压根连离婚都没想过。当然,他也就利用这个弱点,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这样。他是个可怜的白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试着让母亲肯求他看在菲斯的分上,回心转意,但她不肯。”
“菲斯?”陶德杭特先生重复了一遍,迷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