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看中年美男子一号,又看看自己的宝贝二号。

  说实话,月舞中意二号。

  可是她想想那天那个男子,一看就不好惹,不免脖子有些发凉。

  若她真占了师萝衣的身子,那个人恐怕不过放过她。

  他至今没再来过,月舞却觉得,也只是无忧果的时间问题。

  眼见离二号坠入妄渡海,已经一年,还有两年,待无忧果的效用过去,他恐怕就能重新感知到一切。

  月舞和师萝衣有多惬意,神域的另一头,后弥和七位大祭司就有多愁。

  一年过去,他们发现了一件更要命的事。

  卞翎玉体内的神珠,不知为何,竟然曾经吞噬过九尾天狐的魔丹!

  神珠如今隐约被魔气萦绕着。

  这就算了,若是在融合神魂之后,回到神诞之地,好好驱逐魔气,许是还能很快肃清魔气。可去神诞之地,需要沉眠百年,别说如今神域百废待兴,卞翎玉如今虽然不再去下界了,却仍旧庇佑着妄渡海底的那一位。

  连上任神君留下的神珠,也被用作了阵眼。

  后弥得知这件事时,连连叹气。神域的至宝,神明的命魂,哪能给一个凡女用来聚魂养身?

  春日,他的神君没有再下界,卞翎玉神情冷淡,百忙中他把西域叛乱的人抓回来,路过那条天河时,卞翎玉顿了顿,又去妄渡海布置了一个结界。

  ——他不记得过去的爱,却仍旧记得庇护着她。

  这一年来,后弥想尽了办法,嘴皮子都要说干了,也没能阻止卞翎玉偶尔给那女子神力。

  没错,神力。

  卞翎玉自己养好的神力,却无声哺育着另一个人。神灵爱妻的毛病,自上古就改不掉。

  但凡那女子能醒来,后弥也能咬牙再等等,即便师萝衣将来是第二个神后,对他家神君不好,那也认了。

  可是眼看,师萝衣像个无底洞,卞翎玉为了救她,连进入神诞之地、祛除魔气重新涤净神珠都不会去。难不成真的让那颗魔丹在卞翎玉体内生长,最后令神明入魔?

  后弥等人没法再等。

  既然劝说不动卞翎玉不再管师萝衣,他们也就剩下了另一条路,一条从上任神君在时,几个老臣就愤愤想尝试的一条路。

  历任神君如此倒霉,无非是爱错了人,那么何不换一个妻子?重新取一个神后。

  若换一个乖巧懂事听话,又不会消耗神君、让神君把命都搭上的小神后,岂不是完美解决了如今的问题?

  师萝衣或许再也醒不过来,他们难不成真的生生看着卞翎玉为她守一辈子,耗到自身入魔,等到无忧果失效,然后痛苦至极?

  后弥越想越觉得不能等,正好趁着如今神君忘情,当即下令,让人张罗神殿选妃一事。

  卞翎玉近来也发现神域热闹了许多,他脱下战甲,看见一向冷冰冰的神域,多了好几个端茶送水的妙龄侍女。

  他起先没在意,直到发现这些侍女明里暗里想要接近他,甚至寝殿中都出现了不该出现的香气,他心里有些不悦。

  “不悦”这种情绪,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伴随着忘情,甚至变得陌生。

  他召来后弥,言简意赅:“新来神殿的侍女,全部遣送出去。”

  后弥支支吾吾:“您不喜欢她们?”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他看所有人,都像看凡间的山石草木,同样地身负责任,却也同样地无情。

  “神域不需要这些。”

  “您忘记了吗,您下界之前,本来应该在选后,后来堕魔出世,才耽误了。如今神域慢慢稳定,也只有北域那个逆贼和少许水伶族人还未伏诛,您可以继续选神后了。”

  “我已经有妻子了。”她就在妄渡海底,像一朵不会再绽放的花。

  卞翎玉已经许久没有想到海底那个人。他偶尔会想去看她,但对师萝衣来说,他的到来不是什么好事,兴许会破坏法阵、从而伤害她,于是他每每只送去神力。

  一个大祭司不赞同地开口:“那位姑娘并非神后,您当初下界方成年,也并未化羽成功,她许是诓骗了您,才让您与她结为道侣。”

  其他大祭司纷纷点头。

  卞翎玉看向他们,他知道后弥和大祭司们的意思,那只是他在下界的妻子,他们没有举行过神域的仪式,师萝衣算不得他的神后,神域没有谁会认可她。

  他冷冷说:“她并未骗吾。”

  虽然卞翎玉记不清和她相处时,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可他清晰地知道,绝非是她诓骗自己。

  因为那些他越用力回忆,就越模糊的画面告诉他——

  “对她求不得的,一直是我。”卞翎玉如是淡声道。

  众人面面相觑,语噎到难以置信。

  卞翎玉虽然再无法触碰到那些爱和渴望,但若是真要有一个神后,卞翎玉想,一定是她那个样子的。

  一个令他觉得再痛,都会想拥抱的人。

第71章 羽翅

  人间妄渡海底,花开花谢,又是一轮季节的更换。

  月舞的神魂巩固了不少,她忧愁地看了眼海底的景象,打算离开这里了。

  虽然她不是什么绝对意义的好人,但这些年,月舞没少受一号二号的恩惠,真夺了人家的身子,怎么也说不过去。

  月舞愁得抓了下头发。

  她冥思苦想好几日,倒真叫她想了个好些的解决办法。

  她打算先用一号的身子离开妄渡海,去外面找具合适的、没了气的肉身,届时再把一号送回来。

  她默默地为自己的机智赞叹了一声。

  说干就干,这一日阳光晴好,她将命魂融进了师桓的身体,爬上了岸。

  光阴残忍,海底不知岁月,月舞快千年没有再见过人间的景象,如今看见炽烈的太阳,和远处看不见的尽头的黄沙,月舞都激动得想哭!

  她张开双手,嗷嗷叫着奔向黄沙,没跑几步,却看见山坡上有个一身红衣的身影,他一条长腿曲起,另一条自然地垂下,眯眼看她:“师桓?”

  若说四月的太阳热烈,那眼前的男子,却远比太阳还要炽烈。

  月舞见过不少人穿红衣,但从未见过能穿得如此好看有气场的。他眉眼锋锐,像一把出鞘的刀,眼尾微微上翘,带着一股子轻狂的意味。

  听见他出声叫自己师桓,月舞也没想到,妄渡海这破地方还有人,而且自己一出来,就遇见了认识这具身体的人。

  师桓的天资出色,月舞的修为也不低,她身上有傻狗当年大半的修为。也因此,看见了眼前这个人,她寒毛直竖,第一时间就觉察了危险。

  月舞掉头就跑。

  然而已经来不及,她没跑两步,一支长笛抵在了她脖子上。

  身后男子嗓音嗤笑:“哦,不是师桓,是一抹占了师桓身体的游魂。”

  “……”他爹的,眼睛这么毒?月舞急得不行,她怎么能倒霉成这样,才第一天上岸,就被逮住,还是这种修为的,她跑都没法跑!她不就凝魂了一千年,修真界现在都有这种修为的人了么?

  她连忙说:“我没什么坏心,也不是故意占这具身体的,我找到可以用的身躯,立刻就还回去,我保证!”

  月舞说得很真诚,就怕身后的人手一抖,把自己戳死了。

  谁知她辩解完,身后那人冷漠地低笑:“关我何事。”

  “欸?”难道他不是为师桓打抱不平吗?

  月舞小声嘀咕道:“不关你的事,你抓我做什么?”

  “海底另一个人,如何了?”

  月舞反应过来他在说二号,这个人一看就很危险,比自己还不像好人,她小心翼翼的:“……那个,您是希望她好,还是不好?”

  魂魄一痛,她“嗷”了一声:“别动手,有话好好说,她好着呢,还在聚魂,已经有一丝散魂了!”

  琉璃长笛收了回去,他在此处等了许久,不敢妄动此处结界,只能等卞翎玉融合神魂之时,无暇他顾。一年过去了,他没猜错的话,卞翎玉神魂融合元身,就在这几日。

  没想到还让他遇见了意外之喜,有月舞带路,进去妄渡海,就简单多了。

  月舞不仅没跑成,还被挟持着带男子回到海底。天杀的,要知道她上岸才一刻钟!

  她苦着脸,指着阵法中的二号:“就在那里,我没骗你。”

  月舞心里有点紧张,来人不知是好是坏,如今两个没意识,自己又打不过。

  红衣少年松开她,走入阵法中。

  月舞紧张不已,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少年垂眸看着沉睡的师萝衣好一会儿。

  他那个眼神,让月舞觉得眼熟:“不是吧,你也想摸?”

  青玹抬眸,冷冷看她一眼:“你是想死?”

  月舞瞬间闭嘴,莫名觉得他有些冷怒,虽然不太明显。

  她同情地看了师萝衣一眼,可怜的二号,比她还命苦,这年头长得好真是命途多舛。

  少年嗤笑一声,好在没真的去碰二号。

  他在阵法周围转了一圈,片刻后,月舞终于知道他在做什么了,他把压制阵法的神珠取了出来。

  “……”好吧,这是个狗男人。他不是喜欢二号,他是想要二号的命。

  没了神珠,师萝衣也无法再聚魂,而海底的结界无声消散。月舞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她不出海底,海底有那个男人的结界保护,安全得要命,眼前的红衣少年守株待兔,一看原本无法轻易进来的。

  如今月舞成了打开海底结界的缺口,不仅害了一号二号,还害了自己。

  青玹收起神珠,这才俯身,抱起师萝衣。

  他头也没回,冷冷对身后的月舞命令道:“跟上。”

  月舞不想跟,她想找机会逃跑。这少年眼神又毒,心肠又狠。

  她虽然不知道他要神珠和二号做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她现在怕得很,都不知若将来无忧果失效,先前那男子回到海底,没看见师萝衣,会不会发疯。

  月舞自然是没跑掉。

  她已是半神之体,师桓这具身体,也是半神之体。但打死她都没想到,红衣少年把她带回了神域。

  月舞和师桓本就不属于神域,刚到神域的那一刻,她的魂魄被迫离体,她匍匐在地,连呼吸都苦难。

  神域威压下,她来这里,本就是逆天而为。

  月舞又气又无力,明明只差一点!她就可以去人间找傻狗了,这都叫什么事啊!难道老天爷也看不惯当初她撒谎,才真的把她弄来了神域。

  既来之则安之,眼见性命堪忧,月舞简直都要没脾气了。

  她抬眸遥望神域,却发现这里和自己想象中大不相同。

  入眼一片纯白,灵气充盈,但却十分荒芜,屋舍也显得简陋。

  她一个魂魄,竟然都能感觉到刺骨的冷,这种冷直直渗入灵魂中,犹如时时被鞭笞。

  月舞难受得蹙眉,去看红衣少年,却见他没什么反应,仿佛习以为常。

  一群人迎了上来,他们衣着简朴,脖子上有一个黑色的印记。

  “少主!”

  “青玹少主回来了!”

  跑出来迎接的,甚至还有一个总角年纪的女孩。人人皆仰慕敬重地看向红衣少年,他抱着师萝衣,看见迎出来的族人,笑道:“我这几日不在,情况如何了?”

  “仲昊还在北域之外骂您,前日他进攻了一次,您不在,我们按您的吩咐,让水伶的人出战,险险挡住了。”

  青玹说:“做得不错。”

  赤焚族人不解地看向青玹怀里的师萝衣:“少主,这就是您先前说的,我们族人最后的希望?”

  青玹低眸看了眼怀里的少女:“嗯。”

  众人面面相觑,不是他们不信,而是谁都能看出来,少主怀里的这个,一看就只是个小修士,甚至连进神域的资格都没有。

  她怎么扭转如今的局面?

  当年公主生下青玹,大祭司预言,少主能让全族脱下奴印,摆脱上古神罚,他们千盼万盼,终于盼到少主成年。

  这些年再艰难的日子也渡过了,因为他们知道,少主更不容易。

  他生来是男子,却为了他们,选择做女子,试图成为神后,为此他甚至和小神君一起下界诛杀堕魔。

  他在外面拼命,他们却没用到守不住他的元身,好在翎玉归来之前,有个女婢将青玹元身偷了回来。

  族人们很难忘记,当时少主终于战功赫赫回来,然而当他回到自己元身的那一刻,脸色苍白。

  赤焚一族成年后可选性别,但只有一种情况例外,若他在成为女子前,有了喜欢的人,就再也没法选择。

  弱水十一年,青玹元身的岁月被凝固,这也就导致他再没得选择。

  青玹沉默良久,对着一众望向自己的目光,半晌闭眼,哑声道:“抱歉。”

  谁也没有怪他,也没人敢问少主喜欢上的人到底是谁。

  若非他们像个沉重的负担,以青玹的天资和果敢,他本来可以走一条很光明的路。

  但大家心里,都涌上了绝望,青玹做不了神后,兮窈也被囚禁在天行涧,赤焚的苦难只会更深,永无天日。

  那日,青玹看着荒凉的北域,突然冷声道:“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他摩挲着一个玉瓶,那是从夙离身上搜集的,翎玉幼时的断尾之力。

  夙离发挥不出来,青玹却可以。

  他用了一年,强化这剩下一点力量,让他强开天门,再去下界一次。

  青玹抬眸,看着族人麻木的眼睛,说:“我不会再失败。”

  众人怀着这点希望等他回来,他们不知青玹这些年在下界经历了什么,但相信青玹,几乎成了这些年的信仰。

  神殿中,还在内室融合神魂的卞翎玉骤然睁开了眼。

  融魂总共要七日,如今刚好第五日。

  后弥和七大祭司眼看卞翎玉就要融合好被神后残害的神魂,连忙道:“神君,仪式万万不可中断!”

  “不管天大的事,您修复了这么久的神魂,眼看这几日便要成功,还望您再忍耐两日。”

  “融合以后,您的羽翅就能重新长出来了,神力也会全然恢复,神君三思!”

  后弥额上沁出了汗,紧张地看向卞翎玉。

  阵法中央的卞翎玉蹙起了眉。

  卞翎玉感应到自己在妄渡海设下的结界已破,可融魂完成在即,只剩下最后两日。

  一千年多来,他从未有过一日是完整的神明之躯。眼看就要找回失去的一切,连羽翅说不定都可以重新长出来,可他眼前,却出现了妄渡海底,那个他触碰就会疼的人。

  他抿唇,眉头紧皱。

  结界若没了,她或许也会被人带走。

  哪怕无忧果的作用下,他仍旧生出了愤怒与杀意。

  一个大祭司急得快要晕厥:“神君大人,只差最后两日了,您千万不能功亏一篑!”

  他们听说当初赤焚族的青玹,神魂和元身俱都完整,却也足足用了十日,全族相护,寸步不离,才保证青玹神魂与元神融合完整。

  卞翎玉的神魂被前神后捏碎,又被幽禁了数年,好不容易用了一年多的时日才修补好,这样关键的时候,卞翎玉竟然想要离开阵法!

  卞翎玉看着他们焦急的神色不言,他自然知道这个时刻有多关键,他一直都看不清那个女子的面庞,那些回忆,像是别人的记忆。

  卞翎玉也知道不对劲,可这样的状态,并没有苦痛,他本就是个冷淡性子的人,也没深究。

  这一年多来,他甚至鲜少再去看她,按理说,他应当过完这两日,再去看看妄渡海的情况。可他最后还是缓缓站了起来。

  卞翎玉捂着胸口,心里那个空荡荡的地方,促使他朝法阵外走,去将她留下。

  那个声音在说:你已经没有拿到她的魂灯,难道还要连她的身躯都留不住?

  其他大祭司再也顾不得旁的,吼出声:“后弥大人,还等什么!只能用前神主的天命牌,封印小神君那段记忆,不可以这个时候让他去妄渡海!”

  后弥咬牙,祭出一块金色的天命玉牌。

  这本是麒麟一族世代相传的东西,最早是上古时麒麟族太子桓麒忘不了初凰神女,哪怕神女爱上妖王,他也想等神女一辈子。

  可是上古之神血脉,本来就渐渐凋零,不管是为了大义,还是为了将来世间有人守护,族人最后选择了打造天命玉牌,为小太子封印记忆。

  桓麒小太子自己流着泪,封印了记忆,才有了后代诞生。后来天命牌代代相传,传到前神主手中,他想要割舍兮窈,却也已然来不及,死前,他将天命玉牌交予后弥,叮嘱道:“吾族守护世间万年,若我儿有朝一日遇人不淑,他自愿遗忘那段记忆,天命玉牌可助你封印。别让翎玉步吾后尘,好好照顾他。”

  如今情况虽然不同,可融魂在即,他们万万不可以看着卞翎玉自此神躯再不完整。

  卞翎玉首先得是一位神灵,得有能庇护六界的力量,否则下一次堕魔来临,卞翎玉没有孕育出足以抗衡的子嗣,自己也没有足够的神力去诛魔,便是六界的灾难,他很有可能陨落。

  天命玉牌光芒笼罩下,上古的戒律加身,卞翎玉才走到阵法边缘,生生被禁锢住,戒律一道道落下,如同惩戒天雷。他紧抿着唇,抬起手,银色冷芒在手中聚集,试图碾碎天命玉牌。

  后弥哀求道:“殿下……您别这样,天命牌会伤到您的……”

  融魂本就是卞翎玉最脆弱的时候,其他几位大祭司齐齐动手,加诸神力于天命玉牌。后弥也不得不跟着出手。但他到底留下了恻隐之心,没有把那段记忆封死——这是他的小殿下不愿意做的事。

  八个神域如今最年长的神族齐齐出手,卞翎玉喉间涌上血腥味,融魂五日,已经耗光他的神力,他最终闭上眼。

  法阵外苍茫一片白色,卞翎玉离阵法边界,仅有一步之遥。

  后弥等人俱都松了口气。

  银色圣洁的羽翼从卞翎玉背上长出,那般漂亮耀眼,骨刺慢慢藏在羽翼之下,如炫目的流银。

  十二次断尾、天火灼烧,曾让卞翎玉遍体鳞伤,甚至不像一只骄傲的小麒麟。这些东西,如今终于慢慢回来了。

  后弥上前扶起卞翎玉,叹息道:“原谅我们这些老东西乘人之危,殿下,自此世间再无人能伤您。您这一生都苦,若今后你们有缘,总会再遇。”

  后弥心道,她若还真能醒来,也不是兮窈那种一心害您、夺您神力的坏女人,届时后弥再携大祭司们,再亲自向她赔罪。

  可世间缘分,哪里说得准呢,后弥觉得,神君这一年为了哺育她,都快入魔了,那姑娘依然没动静,兴许再也醒不过来。

第72章 醒来

  这是个疯子!月舞默默地想。

  被带到神域已经三日,月舞终于知道,青玄要做什么。

  他用从妄渡海底夺来的神珠,在荒凉的北域深处,布了另一个阵法。

  神器琉璃长笛悬浮在空中,金色光芒笼罩着这片土地。

  那男人坐在高台,北域的冷能渗透到骨子里,一众年老瘦小枯槁的赤焚族人,在他的默许和要求下,一个个自愿走到阵法前,灵祭放血。

  月舞数不清多少老人和伤者消散在祭台前。

  青玹神情冷漠,月舞却忍不住道:“你疯了吗,到底想要做什么,这些都是你的族人!”

  青玹没有搭理她,最后一个老人,颤巍巍走到青玹面前。

  他的须发尽白,身上到处都是伤痕,他拍了拍青玹的手:“别难过,也别动摇,孩子,这条路艰苦且漫长,外祖父无法帮你分担,但我相信我的青玹,能带着族人重新开始。”

  青玹说:“我会。”

  “青玹,外祖父一直想说,你母亲太执着了,没有好好教导过你。我们本就错过一次,不该再打神君的主意。你想护住所有人不假,可这本就是诅咒和神罚,犯了错,哪有不付出代价的?赤焚一族曾经叛逃,只有洗清罪孽,弥补过错,方能摆脱夙命,如今这条路,才是对的。”

  老者不放心地看向师萝衣,许是知道神珠来历不明,他心中难安,又怕他的青玹连最后一条退路都没有。

  青玹嘴唇嗫嚅了下:“我会请罪,不会真的反叛神君。她……我也会救,等她醒来,我会送她回去。”

  老者微笑着点头,再无牵挂,走向了神笛之下。

  他流干了血,仍然满怀欣慰地看向青玹,青玹也望着他,久久不言。

  外祖父是青玹心中最后一个亲人,可今日死的,也有旁人唯一的亲人。千千万万个族人,奔赴为尘埃,义无反顾。

  老者的血液流尽,身躯化作金色齑粉,飘进阵法中。

  那一刻,神珠和长笛一同消融!

  月舞也沉默了下来,她复杂地看了青玹一眼。她没想到老者竟然是青玹的外祖父,而且这些老人和伤者,竟然是自愿为筑基神笛和阵法牺牲。

  赤焚族人个个脸色苍白,却没人落泪,他们眼中燃烧着一种更沉闷猛烈的东西。

  一个宏大的、近乎真实的幻境在眼前升起。

  月舞望了一眼,那竟然是一个神魔试炼场,魔气肆虐,阴森恐怖!

  赤焚族人,不分男女,年幼和孱弱,毅然走入试炼场中,他们的身影被幻境吞噬。

  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女孩,在幻境前摔倒,青玹上前抱起她,低声问:“怕不怕?”

  小女孩摇头,嗓音稚嫩:“少主,我不怕。”

  青玹把她放进去:“去吧,不会有事的,阿瑶的爷爷和奶奶会庇佑着你。”

  月舞这才明白,他竟然做了一个可以控制时间流速的试炼场,幻境中一年,便是神域一日,让族人在里面快速成长,待到族人被放出来的那一刻,便是一族逆天改命之时。

  等到安排完族人,青玹终于记起还有师萝衣,师桓和月舞。

  月舞后颈一凉,干笑道:“嘿嘿,青玹大人,我就不去了吧?”

  下一刻,被拎着后颈,扔了进去。

  “……”月舞的尖叫和骂声一同迸发出来。

  青玹充耳不闻,这才看向师萝衣。

  少女的脸沾上了北域的寒晶,这些东西像是灰色的粉尘,让原本干干净净的她,变得灰扑扑的。青玹注视了师萝衣一会儿,到底没帮她拭去。

  今日的一切,在他的计划中,本不必发生。

  但他在下界失败了。失败了,就注定要走更曲折的一条路。

  青玹没法再借神灵的躯体和神力来锤炼族人,如今这条路注定充满了流血和牺牲。

  青玹很少和外祖父相处,他的记忆里更多是母亲,那个女人爱他,她无力又不甘,疲乏苍白,一身沉疴,每日清醒的时间很少,一旦醒了,就一遍遍央求和希冀他拯救族人。

  哪怕那时他还是个比阿瑶还小的孩子。

  青玹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宫殿长大,他接触最多到的只有族人的不甘心,手足的厮杀,和仲昊的奸猾残忍。

  今日方第一次有人告诉他,靠流血和牺牲,尸骸遍野去赎罪,这样才是对的。

  对的吗?

  他冷冷垂眸,他已分不清对错,毕竟他早已成为了仲昊那样的人。

  摒弃良善,不择手段。

  青玹俯身抱起师萝衣,走进幻境中。

  幻境被他一分为二。大点的地方,是族人的试炼场,如同炼狱。小的一块区域,是一个小竹屋,春暖花开。

  青玹把师萝衣放在竹屋的床上,感受了下脚下的阵法。

  ——这是他仿着海底的聚魂阵做的。

  他的时间并不多,他用卞翎玉的神力潜入妄渡海,才能带走师萝衣。卞翎玉现在之所以还能冷漠沉静,没有发疯,是因为忘忧果效用还在,神灵的传承束缚着卞翎玉,他就像无数神灵一样,冷漠无情,恪守戒律。

  没有爱恨的卞翎玉还没有意识到,师萝衣对于他,意味着什么。

  而若无忧果失效……

  青玹想起卞翎玉体内,那颗融合了九尾天狐堕魔的神珠。但愿卞翎玉身边忠心耿耿的老臣有办法拖住他,让他暂时别找师萝衣了。

  青玹拿出师萝衣的魂灯,放在了她床边,起身离开。

  他的身后,少女沉眠,一片春花盛开,而他头也没回,走入与她相反的、那片魔气森然的炼狱。

  那里是他的族人,他的夙命。

  外面的时日过得很慢,但幻境中一日日过得飞快,季节更迭。

  师萝衣有知觉时,闻到了浅浅的荷花香。

  她记忆里最后一次感到荷花盛放,人间烂漫,还是在上辈子的破庙。

  她一时竟然分不清今夕何夕。

  身下温软,隐约泛着竹木的清香,她眼皮子沉重,想要醒来,却如何也做不到。

  她听见外面传来女子高亢的声音:“什么,你就给我一团黑泥,让我用来做元身!我一个漂亮姑娘,你让我将来回去做泥巴精?”

  另一个男声笑道:“哦,那你说说,想要什么?”

  他的嗓音很好听,夹杂在少年音和成熟男音之间,乍一听如轻和低语,可师萝衣莫名从里面听出一丝讥嘲和冷笑。

  师萝衣听出来了,那女子显然也听出来了。

  “……”但她还试图垂死挣扎,“青玹大人,我知道您很忙,我的要求也不高,要不您随便给我找一朵神花,一棵灵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