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神族鲜血染红了神殿,神后的族人“水伶”一族把控神域数百年,如今一朝兵败,纷纷逃往北域。

  北域是整个神域最荒芜的地方,历来是翎玉的舅父,仲昊真?婲君的领地。

  说起来这个仲昊,也是个人才。

  他是神后的亲弟弟,惯会审时度势。仲昊性格狡猾,奸诈,贪图享受,果决狠辣。

  神后兮窈在时,仲昊能屈能伸,谄媚得恨不得弯下腰来,给嫡长姐兮窈当凳子坐。

  翎玉坠入凡尘的十一年,为了讨好神后的心肝——小侄儿夙离,仲昊甚至亲自去北域抢了自己私生子青玹的元身,送给夙离。

  青玹出身腌臜,却天资出众。

  夙离得了元身,欣喜若狂,几度央求神后立刻为他换上青玹的根骨。神后皱着眉,她尚且在犹豫,仲昊立刻道:“离儿能看上青玹的根骨,是青玹的福分。姐姐不必犹豫,总归青玹也回不来了。”

  神后复杂地看仲昊一眼:“我会补偿你的。”

  神后亲自去看了那具元身,她知道弟弟的儿子无数,有名分的尚且好几个,没名分的数也数不清。青玹大抵是仲昊根骨最好的孩子,可惜有个见不得光的母亲。神后目光凉薄,见那具元身刚刚成年,她自知作孽。

  可这一生,她爱幼子已成疯魔,夙离是她的执念,是她不曾后悔的证明。她最终还是决定为夙离换根骨。

  不过青玹那具元身的根骨实在太过出众,夙离直接纳化,无法达到最好的效果。

  这时候仲昊又主动出主意:“不若先泡在弱水之中,等个五六十年?待离儿根骨强化,这具元身的根骨也就可以纳化。”

  亲爹都这样说了,神后和夙离自然没反对。

  仲昊离开神宫之时,得了无数神族至宝,甚至还有一块新的封地。

  神域众人得知仲昊用自己孩子的元身,换来荣宠,无不鄙夷。偏偏仲昊笑眯眯的,毫不在意。

  仲昊便是这样一个人。

  所有人都以为,他对兮窈忠心耿耿,然而翎玉回神域那日,他第一个带人打开了神殿宫门,亲自迎翎玉和后弥等人归来。

  甚至命自己在神域的守卫,放下武器,供翎玉殿下调遣。

  若非如此,翎玉没有那么容易就直捣宫殿。

  兮窈被拖走那日,路过宫门。仲昊整理着衣袍,笑眯眯看着自己姐姐被拖去天行涧受刑。

  他仍是像往常一样恭敬行了礼:“长姐在天行涧好好保重,得了空,弟弟会来看你的。”

  兮窈狼狈不堪,痛恨地看着他,族中唯一的背叛者。是他和翎玉那个孽畜一起害死了自己的夙离。

  仲昊迎向她怨恨的目光:“长姐,这怨不得我,是你和族人太蠢了。你这辈子,也就命好,神君活着时,对你视若珍宝,可你偏偏蠢得要和下奴搅和在一起。你好好当神后,我们一族要什么没有?”

  “至于族人,竟觉得能把控神域一辈子。你生的那只小麒麟,曾被你亲手毁了羽翼,废除力量。可你知道为什么神族只能被称作神族,无法被称为神吗?我们这样的,叫做神族,整个神域,只有一个人,能被称作神。一字之差,便是天堑。这唯一的上古血脉已然长大,你们怎么会天真地以为,能继续欺辱他?”

  说罢,他笑吟吟跪拜新神君去了。

  平日的小事,仲昊百般讨好,但族人有关对付翎玉的大事,他从来不参加,也因此能明哲保身。

  就算是后弥那般嫉恶如仇、正直的人,也只能对仲昊的私事加以鄙夷,没法否认仲昊此次有功。

  然而“水伶”一族,全部逃往仲昊的北域,这就令仲昊头大了。

  得知这个消息那一瞬,仲昊冷汗涔涔,他第一时间前往神宫请罪。

  后弥和其他大人见他来了,颇有些幸灾乐祸。

  仲昊噗通一声跪下,看向神座之上的人,他心虚极了。翎玉一身银白衣袍,瞥了他一眼。

  仲昊苦着脸,心里已经骂开:“神君,您听我解释。北域虽然广袤,可是实在荒芜,那破地方我去都没去过!很早以前,便是用来发配我那些逆子和不听话的下臣了,令人开北域之门迎接水伶一族的,也不是我啊……”

  “所以,北域如今的主人是谁?”

  仲昊脸色扭曲了一瞬:“是我那个逆子青玹,不,逆女?”

  说到最后,仲昊也语噎,不太确定这个孩子到底是男子还是女子。他只知道青玹是“赤焚”公主的孩子,赤焚一族佚?,成年可以选择性别,可是他抢到青玹元身的时候,那孩子刚刚选择成为女子,却还没开始发生转变。

  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仲昊也不清楚。

  翎玉听了,没什么反应:“你带人去诛,还是吾带人去诛?”

  “……还请您给我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我必定把那孽子绑来给您谢罪。”仲昊心里骂骂咧咧,没办法啊,青玹是他的孩子,那些逃走的,也是他的族人!他都没想过青玹胆子那么大,如今整个神域,谁敢接纳“水伶”一族的人,偏偏那孽障就敢。

  想到赤焚族人的处境,仲昊只觉得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青玹干出什么都不奇怪。

  神域百废待兴,翎玉听他自告奋勇,便淡声道:“可。”

  仲昊心里气得要死,还不忘讨好道:“神君,那孽子的元身还在罪奴夙离殿中。”

  翎玉看了他一眼:“你以为青玹还能任由元身放在那里,等你去取?”

  后弥凉凉说:“仲昊真君,那元身早被人拿走了。”

  赤焚自上古叛神,祸害众生开始,便是神域最低贱的存在。

  他们世世代代受刑,流放于神域边界,或为奴为婢。

  神君庇佑苍生,所有心力都用来封印堕魔,待到很多年过去,赤焚一族的血脉已然混杂,这些暗地里的事,谁也捋不清。

  夙离府中,也有赤焚一族的女婢。

  翎玉回来那日,便有赤焚族人悄悄偷走了青玹的元身,那毕竟是赤焚一族的希望。

  “……”仲昊有点痛苦。

  孽子啊!

  他从来都不喜欢青玹,那孩子心太野,自小心眼多又狠辣,比起自己也不遑多让。明明是从赤焚女婢肚子里生出来的,却比自己的天资都要出众。

  藏着掖着都藏不住,也着实令人费解。

  翎玉对仲昊只有两个字:“出去。”

  仲昊麻利地滚了。

  后弥大人也记得青玹,老者心里有些尴尬:十一年前,青玹还是自己给殿下物色的神妃之一。

  彼时青玹隐瞒了出身,谁也不知道他竟然是赤焚一族的后人。后弥见“她”长得好,又是天资最出众的,仿佛看见从她肚子里,一个更小、更厉害的小麒麟殿下出生。

  他希望这样灿若烈日的女子,能让死气沉沉的翎玉开朗些。

  没想到人家现在成了叛军,还敢开北域之门接纳“水伶”族人。

  后弥大人担忧又后悔:“仲昊真君能打得过青玹吗?”

  翎玉说:“打不过。”

  “……”那您还让他去?

  翎玉淡淡说:“给他个教训。”

  仲昊到底才立功,翎玉罚他也不好,被亲子痛殴,约莫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何况几百年来,他的父神伤重至陨落,兮窈把很多事搞得一团糟,翎玉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处理。

  等个一两年,仲昊被打得鼻青脸肿,神域的事也处理得差不多了,翎玉再亲自去北域。

  后弥连连点头。

  这几日是后弥大人千年来,最高兴的时日。翎玉长大了,他真的有像历代的神君一样,好好重建着神域。

  神域并没有黑夜,永远充斥着光明与白昼。

  翎玉一半的时光在修补神魂——那日神后已将他的神魂捏得碎裂,好在后弥及时抢夺下来,如今却需要先修补好,再融合于元身之中。

  修补的大多时候,翎玉在昏睡。

  夙离痛得死去活来的事,他却犹如平静沉眠。

  当他醒来,又会开始处理神域的事务。

  日子一天天过去,有一日,后弥却没在神殿中看见神君。

  后弥在堕魔池找到了翎玉。

  堕魔池吸纳了世间乃至神域的魔气,封印着许多妖魔,却也是神域通往人间的路。

  翎玉屹立在堕魔池前,望着那池子,不知在想什么。

  他从人间回来后,像个真正得到了传承的神灵,在尽心尽力延续着祖祖辈辈的使命。封印魔气,肃清神域。甚至不需要后弥再像他少时那样操心。

  这么久以来,后池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翎玉带着几分茫然,怔然望着那池子。就像三百多年前,他从天行涧回来时的模样,令人看上一眼,就忍不住心都揪起。

  “神君在看什么?”

  翎玉突然说:“我在人间,似乎有过一个妻子。”

  “……!”后弥险些一头栽进紫气弥散的堕魔池中,“您您您……有过个什么?”

  翎玉看他一眼,没再说话。

  后弥知道,神君性子孤冷,历代神主,大抵脾气都不怎么样。那一眼很明显,你没聋,吾就不重复了。

  后弥自然不会聋,修士和凡人会生会死,可神族不会,千千万万年里,若力量衰退,他们顶多样貌看上去苍老。

  唯一赴死之时,恐怕也是为了防止堕魔祸害众生。

  后弥已经不记得自己活了多久,上一届神君即位之时,他就开始辅佐,岁月对他而言,已是指尖砂砾。

  后弥心里很惊恐,结结巴巴:“啊……那您妻子如今在哪里?”

  麒麟一族历来寡欲,却又情深。

  亲眼见证过上任神君的悲剧与执念,后弥现在如惊弓之鸟,生怕又来一个神后。

  等了半晌,翎玉终于开口:“妄渡海底。”

  “……”哦,死了。后弥见他说起这个,无悲无喜,只冷淡看向堕魔池,长长松了口气。

  这种语气,应该是不在意?

  他的小神君下界之时,对男女之事,懵懂若孩童,许是有可恨的女子,觊觎他小神君的姿色,哄骗了神君成婚。

  “您心中,对她并无感情吧?”后弥问。

  翎玉说:“我不知道。”

  那些画面,就像隔着一层雾,他隐约还记得自己与她相处过,然而那时的感觉,一旦他想要回忆,就会连画面都变得模糊。

  他今日还未修复好神魂,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地方,更大了一些,不知不觉走到诛魔池。翎玉知道那头通往妄渡海,有一瞬间,他很想下界去看看。

  可是神君若下界,多多少少会带些堕魔池中的魔气。刻在骨子里的传承不允许他这样做,他站了良久,想要回忆那个人,回忆那段记忆,却发现脑子里那个影子,越来越不清晰。

  仿佛他越是去想她,那点感觉就消失得越快。

  翎玉抬起手,捂住心脏的位置。刚刚泛起的疼,瞬间就会消失。他唇色苍白,难免有些困惑。

  狂风烈烈,后弥心里一紧:“那些事情都过去了,神君今日还未修复神魂,此处魔气肆虐,您先回去吧。”

  “我要下去看看。”

  “咳咳咳……什、您要做什么?”后弥话还没说完,就见翎玉进入了堕魔池中。

  转瞬,翎玉的身影消失不见。

  人间已是二月,离师萝衣坠入妄渡海,已经过了半年。

  妄渡海底,仍旧清清冷冷一片。

  月舞认命地把两具无知无觉的身体,搬去吸纳神力。

  海底除了遍地尸骸,什么都没有。这些尸骸中,有一半是神族的,另一半属于妖魔。

  月舞也记不清自己在海底待了多久。

  一日复一日,她无聊得几乎要长出蘑菇。直到有一天,发现那些神族的尸骸里,还残留着灵力,她突然开了窍,狂吸那些灵气!

  积年累月下来,她这点散魂,竟然慢慢凝实了。

  于是月舞开始了白日清理周围魔族尸骸,晚上四处聚魂吸食神力之路。

  她一直孤孤单单的,直到十一年前,海底沉下一个道友。

  这个道友,神魂破碎,有了些年纪,但是仍旧看得出来十分英俊。正是师桓。

  那日开始,海底还突然多出一个聚魂的阵法!

  “……!”月舞简直要喜极而泣,怎么会有这种好东西出现在海底?

  她猜到是这个沉入海底的道友带来的好运,于是每日出去吸食灵气的时候,顺带搬了师桓,和她一起吸。

  她这个人其实也没安太多好意:“要是你醒过来算我倒霉,但要是你醒不过来,肉身就给我吧,虽然有了些年纪,还是个男子,可我不是也没办法么。那只傻狗,不知等我多少年了……”

  半年前,海域动荡。

  月舞还没反应过来,掉下来第二个“夺舍备胎”。月舞都还没动,那原本第一个无知无觉的中年道友,竟然身冒白光,笼罩住了掉下来的少女。

  师桓还在沉眠,却无声护住了女儿。

  月舞凑过去看,被少女容貌震惊:“我屮!这么漂亮!”

  但这少女安安静静,比头一个还惨,连散魂都不存。

  月舞惊悚地看看师桓,不是吧,死人都觉得掉下来这少女美,明明一无所觉,还要护着她?

  不管怎么样,从两个人吸食灵气,又变成了三个人。

  半年过去,月舞好好照顾着那少女。

  她的肉身二号太好看了,还年纪小!赚翻了啊!

  她算着日子,大抵还要半年,自己神魂就彻底养好了,届时……嘿!

  谁知今日,海水骤然翻腾。月舞心道:不是吧,三号要来了?

  月舞美滋滋跑去瞅,结果仿佛撞到结界般,被弹开。

  “什么东西?”

  待她回头,发现空中清亮如玉的光团,化作了一只手。

  那片光晕,迟疑地,触碰到了阵法中师萝衣的脸。

  他显得很犹疑生涩。

  触到师萝衣的那一刻,仿佛剧痛袭来,那片光疯狂颤动。月舞睁大了眼睛,哪怕看不清光晕的样子,也能看出他痛得不行,她结结巴巴对着光晕道:“喂,要不你别摸了,不碰她,你就不会痛。”

  光晕却没收手,颤得仿佛要溃散,海水被搅得似要翻天覆地,他却仍旧一寸寸,在触碰师萝衣的眉眼。

  师萝衣闭着眼,一无所觉。他越来越痛,最后光晕终于强行溃散。

  二月的人间尚冷,海水终于平息下来。

  月舞被卷入海水旋涡中,半晌才飘回来,她趴在地上,觉得这一幕好眼熟,不会吃了传说中的无忧果吧,吃了忘忧果,还敢触碰过去?

  世上没人能比月舞更了解无忧果了,无忧果生长的那片领域,一开始就是她所在的宗门镇守的,无忧果在上古,也是至宝。她自小就知道,吃了忘忧果,修为会增加六十甲子,但情欲强行开闸,似万刃剜心,就算是神族,也得生生痛死。

  她确认肉身二号没有毒,她日日搬着二号去吸食神力都没事。这碰一下就痛得颤的来人,难道真是吃了无忧果?

  她不免震惊:“……色成这样,痛死都不收手,活该!”

  她连忙去看自己的肉身备选二号,可别被碰坏了。

  师萝衣双手交叠,沉沉睡着,对此一无所觉。

  她不知人间春日到了,也不知被她亲手喂下忘忧果的神灵,他听她的话回家,听她的话好好活着。

  却在这一天,宁受剜心之痛,也试着再次触碰她。

第70章 希冀

  后弥看见神域里的神魂闪闪烁烁,就知不妙。元身和神魂是有感应的,神魂动荡得如此厉害,难不成元身被攻击了?

  这股不妙的感觉,在殿下突兀地说他在下界有个妻子那日,就隐约浮现在后弥心中。

  如今更甚。

  后弥连忙召唤神域所有大祭司过来,商议对策。然而就在这时,翎玉回来了。

  他一身银袍,唇角带着血迹。

  后弥连忙过去扶他:“神君。”

  翎玉没有要他搀扶,抿了抿唇,淡声道:“无碍。”

  众人面面相觑,当日攻打神域,神君手刃夙离,也没伤得这样重,他如今的模样分明就是反噬。

  但翎玉身上,并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残留的法术印记。翎玉擦了擦唇角的血迹,道:“都回去。”

  大祭司们只好先行离开。

  翎玉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殿内站了一会儿,进入内室继续沉眠,修补神魂去了。

  好几日过去,后弥再次探访,虽然翎玉说自己没事,后弥却始终不放心,妄渡海到底有什么?如今六界无人再能伤卞翎玉,神君回来神魂却溃散成那个样子。

  没想到再次遇到想要去堕魔池的神君,他的元身刚刚恢复些许。

  后弥几乎快老泪纵横,他仗着自己好歹是神君少时的恩师,大着胆子,拽着翎玉的袖子,说什么都不肯再让他下界。

  “您要是再去,不若杀了老臣吧。”

  翎玉回眸看他一眼:“松开。”

  “那里到底有什么,能伤您至此?您的神魂刚刚恢复些许,怎么又要过去?您今日不说清楚,老臣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让您自伤。”

  翎玉蹙眉,觉得眼前的恩师有些麻烦。他沉吟片刻,道:“我在妄渡海底,看到她了。”

  “哪个她?”后弥连忙道,“您是说,您在下界那个妻子?”

  “我还碰到了她。”他颔首,长眸清冷,像山峦不化的雪,语调冷凉。但后弥莫名从他声音里听出几分温和,他蹙了蹙眉,说,“我以前叫卞翎玉时,似乎……很喜欢她。”

  潜意识中,他甚至更想用“爱”这个字。但说出“喜欢”二字,已不是他的性格,他将那个爱字沉默地咽了回去。

  他心底甚至更认可“卞翎玉”这个名字。尽管知晓碰到她会痛,卞翎玉今日还是想去看看她,他记得自己上次去,把她养魂的法阵弄坏了。也不知她现在好不好。

  后弥:“您昨日不是还说,不知对她是何感情吗?”

  卞翎玉看后弥一眼,不语,他抽出了自己袖子。

  忘忧果带走了他的感情,令他清醒而淡漠地活着。但即便这样,卞翎玉还是想去妄渡海。

  后弥到底没能拦住。

  他终于猜到问题出在了哪里,忘忧果的传说,后弥也听说过一二,只是神灵向来高傲冷淡,从不需要这种东西来忘情无忧。

  如今卞翎玉不断折返于神域和妄渡海,不惜以神魂受损为代价。

  后弥竟莫名有点感激给卞翎玉吃下无忧果那个人,卞翎玉忘了情都这么偏执,如此懵懂执着,若还记得一切,那姑娘陨落在妄渡海底,他怕不是得疯魔?

  趁翎玉下界,他们刚好想想办法。

  月舞在海底,已经骂了翎玉三日。

  她用尽毕生所学,将天降“三号”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原因很简单,那日色胚摸她的二号,摸到痛死也不肯松手,最后神力溃散,他被反噬得厉害,其他人也不好过。

  妄渡海本就不是宁和的海域,呼啸的神力卷起海水,月舞免费来了一圈旋涡周游,这就罢了,等她吹胡子瞪眼爬回来,发现——

  他老父亲的,原本聚魂的阵法竟然被那男人的神力给震碎了!

  月舞早就弄清楚,阵法之下,是一截神力充沛的神骨!

  昔日那截银白色的骨头,即便是没有月光的夜晚,也在海底熠熠生辉。可那日后,那截神骨有了裂痕,阵法摇摇欲坠。

  月舞骂骂咧咧。

  她在海底捡了快千年的神骸垃圾,仰仗这个阵法,才有了起色。眼见再过半年,她的魂魄就养好了,届时借尸还魂,就能逍遥自在,可如今,聚魂的阵法破了,她恐怕还要再捡数百年垃圾。

  进度无限延长。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月舞看着二号苍白的小脸,心都碎了:“我的二号,不会就这么没了吧?”

  三个人中,就师萝衣命魂碎得最厉害,她才来妄渡海底半年,命魂刚聚集些许,眼下阵法碎裂,眼见师萝衣连肉身都保不住,就要消散于海底。

  月舞抱着师萝衣哇哇大哭:“我的二号,你怎么那么倒霉,我们好惨啊!”

  怀里的少女没法和她抱头痛哭,月舞哭了好一会儿,认命扛着师桓吸灵气去了。

  路上,月舞还给师萝衣挑好了埋骨之地。

  念在大半年吸灵气情谊,二号还长得那么好看,月舞给她挑了块没有魔息的地。

  月舞扭头看师桓。

  “难道我注定还得用一号的身体?”她想起了傻狗,嘴角一阵抽搐。算了,将就一下,反正如果要搞,也不是自己膈应。

  月舞真心觉得倒霉,聚魂阵法可遇不可求。这种逆天改命的东西,需要神灵的神力压阵。

  这些年来,压阵的一直是一截银色的神骨。

  如今阵法没了,月舞也没想过还能再遇一次这种好事。她更不觉得那个可恨的“色胚三号”还敢来。

  被无忧果反噬的人,肝胆俱碎。

  那样的痛,尝过一次,谁也受不住第二次。何况他回去以后,又会把以前对师萝衣的感情忘了。

  这次只会忘得更彻底。

  然而,半月后,当月舞刚刚挖好坑,准备把师萝衣埋进去的时候。海水再次动荡。

  “……!”月舞冲回去,看见了熟悉的光晕。

  这是一个夜晚,天上没有月亮。师萝衣沉眠在阵法中央,没有半分生气。

  更远的地方,那团白光遥遥望着她。

  他们只隔了几步,却又似很远。

  月舞终于看清了那团光晕中的人影,那是一个很好看的男子。他生了一双银瞳,皮肤很白,无悲无喜地看着自己的二号,像在看初春一朵还未盛开的花。

  他的眼神没有情绪,平淡得一如这死寂的深海。

  可即便这样,那些被挡住的情欲如潮,他仅仅只是望着师萝衣,海水又开始异动。

  月舞看见他就来气,她生怕这色胚又去摸二号,他不怕痛死没关系,这次要是害得自己和一号也死去,她简直要吐血三升。

  月舞虽然不知男子和二号有什么渊源,但是要用无忧果来忘记伤痛,再如何以前都深爱过。

  月舞一肚子火,于是便有些出言不逊:“怎么着,这次是来给她上坟吗?那你得等等,我坑刚挖好。”

  她没法不对他生气,便故意用这样的话刺伤这个人。

  男子鸦黑的长睫微颤,抬起了眸。

  出乎意料,和她想象中的“色胚”不同,那双银瞳出乎意料的干净清冷。

  像是冬日迟迟未化的大雪。

  他明明没什么表情,月舞却骤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过分。其实来人承受的痛苦,远比她还剧烈。

  上次被反噬,他恐怕还没彻底好起来。

  吃下忘忧果,他本就该暂时告别这段过去了,怎样深的念想,才支撑着他一次又一次折返这罡风肆虐的人间炼狱?

  翎玉一直没说话,在月舞出言讥讽后,眼见海水又开始动荡,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留下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终于转身离开。

  海水并没有沾染他的衣角,他所过之处,魔气退散,纷纷向两边逃离。

  一枚带着金色光华的东西,从海底漾起,包裹着海底,源源不断涌入师萝衣的身体。

  月舞惊讶不已,她虽然不认识那是什么,但她看出来这东西比整个妄渡海的残骸,乃至比先前的神骨还要厉害。

  神力绵绵不绝充盈着海底,破碎的阵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修复好了。

  月舞终于意识到男子是来做什么的,她抿紧了唇,有心想道歉。但是看着那个缓缓远去的身影,她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劝道:“你别再来了,你离她远些,她才有一线希望。”

  你也不会再疼。

  那个身影没回头,月舞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自己的话。

  但从那天后,他再也没来过妄渡海。

  只偶尔有几日,妄渡海刮起温柔的风。

  月舞不知怎么形容那种舒适惬意的感觉,但当她和师萝衣还有师桓,一同沐浴在神力融合的“风”中,她舒服地想要叹息。

  师萝衣的情况开始好转,男子带来的不知是个什么宝贝,比先前的银骨都好用。

  这个时候,月舞并不知道,翎玉留下了父亲的神珠为阵眼。

  月舞本来还要许久才能凝好魂魄,沾了师萝衣的光,几个月后,人间第一支桃花开败的时候。月舞的魂魄竟然提前长好了!

  她喜得在海底恨不得亲亲二号的脸蛋。

  同时,月舞即将面临一个问题,她魂魄是好了,肉身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