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翎玉清冷的眸染上欲念,他的眸光就像他的动作一样强硬。
醉酒的年轻神族,彻底带着少年的轻狂,他睥睨众生,并不懂得退让。
在他唇落下来之前,师萝衣反应还算快,及时偏过了头,卞翎玉的吻落在了她侧脸上。
他顿了顿,置之不理般任性,唇移向她的发间。
师萝衣颤了颤,仍然试图让他清醒一点:“卞翎玉,不可以这样。”
在她心里,这些是过界的行为,哪怕自己当初被心魔控制,因为不爱也没有欲念,从未亲吻过他,也没真正触碰他。
可是如今卞翎玉手上越来越紧的力道,几乎要揉进她的骨子里。而细碎的吻,虽然落在她的发间,师萝衣却总有种落在自己肌肤上的错觉。
衣襟被少年蹭开些许,露出她包裹着玲珑身躯的红色里衣,她听见了他越发急促的喘息声。
师萝衣偏头,就看见了狐狸那张罪恶的图,空气还残存着冰莲和熏香的气息。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否则卞翎玉真的会恨死她。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今日这一步,能和谐共处,卞翎玉也原谅她了。她不能再伤他的心。
她挣不开手,只能控制着发间的一枚杏花步摇,刺向卞翎玉的穴道。
那是让人昏睡的穴位。不论如何,总比之后卞翎玉清醒过来与自己同归于尽好。
杏花步摇刺入卞翎玉后背穴道,卞翎玉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师萝衣已经做好准备接住他,可是卞翎玉没有昏睡过去,而是缓缓支起了身子。
那个时候师萝衣并不知道神族哪怕虚弱如凡人,身体也到底是不同的。她刺入的地方,和被卞清璇神器洞穿的地方刚好吻合。
她看见卞翎玉怔了怔,卞翎玉望着她始终清明澄净的眼睛,沉默下来。
少年神族终于在这一痛中清醒,这并非是他真正的新婚夜。心口被洞穿,与步摇带来的痛,绵绵密密交织,卞翎玉褪去了方才的轻狂,肆意,喜悦和急切,缓缓松开了师萝衣。
“对不起。”他低声道。
师萝衣十分不解,刚刚站直身子,就看见卞翎玉唇角溢出献血。
他捂着心口,吐出一大口血来。
师萝衣连忙上前,接住了他倒下的身子。她无措道:“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没有伤你……”
她的确没有撒谎,本意也不是伤害卞翎玉,卞翎玉却已经昏厥过去。
她连忙把卞翎玉扶去床上,拔足狂奔去找山里的药师。
师萝衣红色衣角在夜里翻飞,药师半夜被人从洞府中拖出去,师萝衣二话没说,就把他拎到了卞翎玉床边。
“你快看看,他怎么了?”
老药师见小主人都快急出泪,也不敢怠慢,连忙给卞翎玉检查身体。越检查,他脸色越凝重。
此人经脉紊乱,气血翻涌,身上明明偏偏看不出有任何的伤痕,却已是濒死之兆。
他如实相告,连忙拿出几瓶保命的丹药递给师萝衣:“萝衣小姐先给他喂几颗,我这就去明幽山找涵菽长老。”
师萝衣被塞了一瓶丹药,连连点头。药师不敢耽搁,从不夜山往明幽山走。
师萝衣小心把卞翎玉扶起来喂丹药,就算是得知自己生出心魔,她也没有这样慌张过,她无措道:“卞翎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卞翎玉全身发冷,再没有一点儿热度。
这具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涤魂丹反噬,卞清璇的神器又穿透了他的身体。
师萝衣见卞翎玉身体发着抖,过去把所有的被子,都拢过来裹在他的身上。
“好一点了吗,卞翎玉。”
他鸦黑的睫毛仿佛凝结了霜,师萝衣又赶紧点炭盆,她上前抱着颤抖的卞翎玉,往他身体里输送灵力,时不时给他喂一颗丹药。
就这样熬了半个时辰,涵菽终于过来了。
她把师萝衣赶出去,开始救卞翎玉。
师萝衣在外面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等到了涵菽出来,涵菽的脸色也很苍白。
师萝衣急急问道:“怎么样?”
涵菽摇头,她什么保命的丹药都用过了,那些东西却仿佛对卞翎玉没作用。
他至今还活着,靠的不是自己,而是他本身的力量。更奇怪的是,他还在努力好转。
涵菽皱眉说:“他的身体很古怪,我的丹药对他没效果。但还好,他有恢复的趋向,你进去陪着他吧,他应该很快就能醒来。这种事我也第一次见,回去翻阅古籍看看怎么回事。”
事已至此,师萝衣也没办法,只能进去陪着卞翎玉。
天光黯淡,卞翎玉一夜又冷又痛。
他仿佛回到了幼年在天行涧,母亲斩断自己尾巴的时候。她夺走自己所有的力量,只留给他一具受伤流血的躯体。
天行涧外疾风呼啸,他走不出屋子。
那个时候,是女子唯一会对他有所怜惜的时候,她怜悯道:“我会在这陪你半日。”
然而半日不到,她就因为幼子呼唤急匆匆离开。从未真正守诺陪伴过他半日。
一开始卞翎玉并不知道世间母子是怎样相处的,还会感到困惑,后来卞翎玉就习惯了,他也不再对女子充满感情。
意识朦胧间,他以为自己的尾巴又一次被斩断了。
卞翎玉心里很平静,只要痛过去,熬过了,很快就能好起来。
然而这一次他睁开眼,看见的不是恶鬼呼啸,而是烛火笼罩的屋子。
他在一片暖意中醒了过来。
入目一片大红,卞翎玉首先感觉到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冷,背上还出了一层薄汗。屋子里不知道点了多少个炭盆,他的手掌被人握住,源源不断的灵力被渡过来。
卞翎玉转过头,看见了额上沁着细汗的师萝衣。
两人对望一眼,她唇色苍白,担忧道:“你醒了,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昨夜昏过去前的记忆,也如潮水般涌上来。
卞翎玉没有骗师萝衣,昨夜是他第一次饮酒,少年神族没了神魂,也会受伤,也会喝醉。他念及那些失控的动作,心里发涩,更是难堪,他也没想过自己不仅对着她求欢,还不愿放开她。
那就像一个梦,而今破败的身体,走向衰亡的现状,将他拉回应当面对的现实。
听师萝衣问话,卞翎玉点了点头。他看着她汗湿的头发,半晌道:“我没事,把炭火熄了吧。”
她摇摇头:“你会冷。”
“不冷。”那些低落的情绪,在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淡了些,他低声道,“有点热。”
她笑了笑:“好。”
师萝衣只留下一个炭盆,又打开了窗户。
卞翎玉看见还没有天亮,外面依旧是黑漆漆一片。夜风吹散屋里的血腥气,少女蹲在他身前,给他盖好被子,她小心翼翼道:“对不起,卞翎玉,我没有想过伤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是因为你。”他说,“是我先前就受了伤。”
见她脸上仍是带着愧疚,卞翎玉顿了顿,补充道:“和卞清璇发生了冲突。”
师萝衣惊讶不已,但是联想到之前卞清璇都气得任由卞翎玉流放荒山,似乎也很合理。
他见她就这样坐在塌边守着自己,开口道:“我没事,你去睡一会儿吧。”
话落才想起来屋子里只有一张床,而天没亮,此时的不夜山几乎都在修真界大能的掌控之下。
她给他输了一夜的灵力,确实很累很困。
卞翎玉抿唇,想把床让给她。
师萝衣却率先从柜子里拿出两床被子,在他塌边铺好:“我在这里陪着你,你要是难受,随时和我说。你睡好,别动。”
她当真在他身边躺下。
红纱翻飞中,师萝衣偏头看着他。见卞翎玉终于好许多,她紧绷一夜的心,终于安宁不少。
卞翎玉身体虚弱,但他睡不着。天还未亮,他也不想就这样睡过去。
他一直看着她,却不料她也抬起头,两人对上眼神,卞翎玉看上去苍白又安静,半晌,他微微移开了视线,但是仍然面朝着她,没有转过身子。
师萝衣惦记着熏香的事,怕他心里有疙瘩,连忙解释道:“昨夜狐狸点的熏香有问题,你别放在心里去,我怕你醒来生气才扎你的。”
卞翎玉应道:“我知道,你没做错。”
师萝衣见他确实不像生自己的气,也没生他自己的闷气。她心里也松快了些,见他脸色苍白,因为忍痛额上青筋微微凸起,她从怀里拿出如意锁。
“有一个东西,我本来昨晚就想给你,可那时你喝醉了,我只好现在给你,卞翎玉,手拿出来。”
卞翎玉伸出手,掌心被放上一枚如意锁。
他觉得眼熟,蹙眉看向师萝衣。
师萝衣枕着胳膊,冲他微笑道:“是你还给我的那把如意锁,你当时误会了我的意思,我给你如意锁,没有折辱之意。它原是我母亲打造,给我未来道侣的。”
“我只愿你长命如意,一生欢喜。”她轻轻说,“我没从不夜山带出去什么,那时一无所有,只有这个能给你。”
“或许之后很多年,直到你想离开前,你都不得不做我道侣了,因为你,我才能回家。我现在有很多可以给你,但说起来,它才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它曾举国之力祝福,或许能护佑你快快好起来。你愿意收下它吗?”
卞翎玉握紧了锁,醒来之前,他觉得自己又痛又悲凉。
醒来之后,他忆起自己昨夜的任性和失控,只带着低落和难堪,然而所有种种,此刻都被掌心小小的锁抹平。
第38章 沐浴
天空灰蒙蒙的,下了一夜雨。
卞清璇被阵法囚禁于地面,她没有再哭,只沉默地盯着不夜山。
卞翎玉说待他死后,躯体给她,让她破天回家,可回家又有什么用?
她唇角蜿蜒着鲜血,闭上眼睛。
又下雨了,又是这样令她无力的大雨。
脑海里是母亲死时的景象,自己举着九州鼎跪了整整七日,终于等到大哥那个贱人过来,他笑得饶有深意:“我母亲消气了,允你把那个贱婢弄走。跪谢吧,小野种。”
她脸色苍白放下九州鼎,朝母亲被关押的地方跑去。
可她去得太晚了,迎接她的,只有一具残破的、冷冰冰的尸体。
多好笑啊,堂堂一族之长的女人,甚至不是被人践踏死的,而是被一群尚未完全开灵智,被喂了药的畜生。
大公子满意地注视她惨白的脸色,偌大的妖兽场中,为了讨好他,那群人窃窃私语笑道:“听说赤焚一族,身怀上古白矖和媚妖血脉,当年我以为只是传闻,但见那群畜生为这贱婢疯狂的模样,我算是信了。”
她抱起母亲残缺的身体,眼里没有泪,只有冰封千里般的冷。
大公子低声笑道:“小野种,收一收你的野心。既然你们赤焚一族叛神,被罚生生世世为奴,就安分点,否则下次躺在这里的,就是你了。”
他们猖狂的笑声,混着族人麻木祈求的眼神,反复在卞清璇脑中交织。到了最后,变成昨夜卞翎玉看着自己的目光。
清璇,他说,你可以回家。
是,她可以回家,可回去做什么,像大公子那个贱人说的,永远为奴,被人践踏吗?像无数族人那样,被套上枷锁,麻木张开双腿,任人肆意挞伐吗?
她是赤焚最后的希望,无数族人世世代代,用尸骨为她凝出琉璃神笛。她就算燃尽最后一滴血,也绝不要死得窝囊!
卞清璇确信自己并非走错了路。
她原本,是能够当上神后的,最初的少年神灵卞翎玉被幽囚在天行涧七百年,他不懂情爱,不懂人情世故,冷漠淡薄,却单纯又好骗。她追随他坠入人间,诛杀堕天之兽,再回去等卞翎玉爱上自己,必定拥有权利,力量。
若少年神灵愿意,与他的每一次和合双修,都不异于神力灌输。
神君爱惨了上一代神后,不惜牺牲自己哺育她,因此卞翎玉的母亲,神力才会那般充沛,还能算计报复神灵,幽禁自己刚出生的儿子。
可偏偏她算计好了一切,却没想到赤焚一族的魅惑血脉,都抵不过师萝衣在妄渡海那个可笑的拥抱。
琉璃神笛飘在空中,觉察主人心里低落阴郁的情绪,飞到卞清璇的脸颊旁,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侧过头,看着神器,寒声允诺道:“我没事,我记得自己该做什么。”
神器随她心意,没入她体内。
她咳了咳,吐出一大口血来。卞清璇没想到卞翎玉已经这样了,还能将自己重创至此。
她等着竹木人的灵力削弱,挣脱这个牢笼。
纵然木已成舟,她也不会坐以待毙。
不就是弑神叛神,赤焚一族本就已经走到了末路。她得不到卞翎玉的力量,也要带回师萝衣体内的神珠。
这一次她不会贪恋那点可笑的温暖,也不会再放过师萝衣。
大雨噼噼啪啪,砸在她身上,她伤得太重,终于体会到卞翎玉凡躯的无力,心里烦躁地看着灰蒙蒙的天。
远处,一个身着黑袍的人,慢慢朝她走了过来。
“真是可怜,需要我帮忙,放你出来么?”
卞清璇偏过头去看,天幕下,来人身着漆黑的斗篷,那斗篷是法器,他的脸隐在斗篷下,看不真切。
她冷声道:“杀张向阳的魔物也配可怜我?滚吧。”
来人似乎没想到她竟然能猜到,笑道:“与我有什么关系,在弟子们心里,张向阳死因不明,在师萝衣心里,张向阳是你杀的。”
卞清璇冷笑了一声,是啊,总归小孔雀心里,什么坏事都是她干的。她懒得理这个人,不夜山仍是灯火通明,看上去喜气洋洋,她心里烦得要死,连多看这个人一眼都没耐心。
他抬起手,欲将傀儡命符打进她的身体。
卞清璇冷冷地看着他,眼见他的傀儡命符打在竹木小人上,被几只小人挡住,傀儡命符无风自燃,被温和又冷漠地毁得干干净净。
斗篷人顿住。
她嗤笑了一声:“你算什么玩意,一个堕落的魔物罢了。囚禁我在此的人就算是废了,他的东西,你也别想突破!”
斗篷人终于带上几分恼怒,冷冷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不夜山之上,师萝衣只稍微阖了一会儿眼,哪怕灵力耗光,她也不敢真的睡过去,怕卞翎玉伤病复发,而自己毫无觉察。
天快亮了,屋子里的炭盆也将要熄灭。
师萝衣想要去添炭,被卞翎玉阻止。
她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
师萝衣看卞翎玉面色,却发现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因为汗湿了一身,他蹙着眉,显然感到不舒服。但他甚至没有哼一声,一直默默忍着。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平静的病人。连涵菽都说他伤病难医,理当痛苦至极,可他自己十分冷淡平静,仿佛这些痛苦并不属于他。
师萝衣靠近他,坐在塌边,在心里叹了口气,倾身问他:“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被子下,卞翎玉还握着她的如意锁,摇了摇头。
见她倾身靠近自己,他想要躲开,师萝衣昨夜一口气点了十来个炭盆,屋子里像是一个火炉,他全身都出了黏腻的汗,又吐了血出来,还有酒味,他知道自己现在必定不好闻。卞翎玉不是没有过比现在更严重的时候,但这是第一次在师萝衣面前这样狼狈。
少女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他的鬓发。
卞翎玉别过头,额上更渗出了一层汗:“你别……”
修士的清洁术从她指尖释放,很温柔,带走了他身上大部分不适。他僵住,掌中如意锁握得更紧,去看她。
不甚明亮的天光之下,龙凤烛已经燃尽。
她轻声道:“你觉得疼,觉得难受,要说出来呀卞翎玉,不要忍着。”
他垂眸,许久,才低声应她:“嗯。”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母亲说的最多的就是,总归你不会死,神灵之躯,痛了疼了,忍过便是。
师萝衣心里觉得很奇妙。若在很久之前,她这样伸手去碰他,他必定冷着眉目,让她别碰他。
她忍不住笑了笑,上辈子哪怕到死,她也不会想到有这一日。
但想到自己堕魔之后,卞翎玉兴许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好好过了一生。更大的可能,他被卞清璇抛弃,被人在荒山欺辱至死,她心里就有点难受。
现在她不会让他再有那样惨烈的结局,他是她的家人了。
“天快亮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让人去做。”师萝衣问道。
卞翎玉抿唇,摇了摇头。他的心脏被洞穿,五脏俱碎,能觉察饥饿,但吃不下东西。失去神珠的身躯在努力自己修复,尽管杯水车薪。
“那有什么想要的吗?”
屋子里吹进来晨风,带着不夜山的清爽,卞翎玉从未被这也对待过。他没想过……纵然是假的成亲,她也会这样好。
这比昨夜更像一场梦,他本来不会开口,可看着她激励明亮的眼睛,他最终还是哑声开口,第一次顺从心意道:“想沐浴。”
师萝衣愣了愣,忍不住笑出来:“你这样喜洁,当初是怎样在荒山生活下去的啊。”
他不说话,墨灰色的瞳掩盖在鸦黑长睫之下。
难得是他自己提的要求,师萝衣虽然觉得现在不合适,但还是愿意尽量满足他的心愿。
清洁术虽然能清除脏污,但并不能驱走那种不适的感觉。因此修士若非长途跋涉,也常常愿意沐浴一番。
师萝衣收拾好地上的锦被:“你等一会儿,我去叫丁白来。”
不夜仙山上原有温泉之水,可现在修士们的灵力都包裹着仙山,等同安插了无数双眼睛。师萝衣自然不会让卞翎玉这样去沐浴。
她指挥着精怪们引了温泉水到木桶里,又去把丁白叫起来。
回到屋子,见卞翎玉已经自己坐起来了。
他还穿着昨日大红的喜袍,来来往往加水的小精怪好奇地看向他。
师萝衣拍拍它们的头:“不许看,好好干活。”
她督促着它们把水加满,看着狐狸那个半遮半掩,实际什么都遮不住的屏风,师萝衣有些头疼。浴桶那般大,她现在很怕卞翎玉体力不支呛水,心里发愁。
这狐狸早晚得挨她一顿毒打。
水加好了,师萝衣嘱托丁白道:“好好照顾他,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叫我。”
丁白连连点头,拍胸口保证。
师萝衣关门出去了,她还是很担心丁白到底行不行,毕竟他只是个半大孩子。而卞翎玉虽然病骨支离,可他很高,也并不瘦削。
她的担心其实并无道理,丁白确实折腾了许久,才帮着卞翎玉来到浴桶边。卞翎玉额上又出了一层冷汗。
早些年卞翎玉骨头碎裂,脸上还有鳞片的时候,丁白年纪更小,只能拧了帕子,给卞翎玉擦身子。
后来卞翎玉身体渐渐好起来,再没要丁白帮过忙。脱衣沐浴都是卞翎玉自己来。
这次卞翎玉伤得太重了,几乎连抬手都很艰难。
丁白帮着卞翎玉脱了衣衫,卞翎玉容色清冷淡漠,就算伤成这样,他脸上始终没有痛色,艰难地进到浴桶之中,那种不适感才淡了些。
浴桶边还燃着一个炭盆,暖融融的,并不冷。
丁白守在一旁,脸色纠结,几次欲言又止。
卞翎玉冷淡看他一眼:“你先出去。”
“哦。”丁白支支吾吾,“公子,出去之前,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嗯。”
丁白红着脸:“我那个……也能长到这么大吗?”他语气羡慕又惊叹。
良久,卞翎玉额上青筋跳了跳,吸了口气:“滚!”
丁白麻利地滚了,其实这个问题他很早就想问。男子大抵没法不在意这个,起初他年纪小,不怎么明白。后来开始在意了,想到自己看见卞翎玉的,又低落地看看自己的,发现完全不是一个水平线,他只当自己年纪太小,郁闷不已。
现在他满了十三岁,在凡间十四岁就是可以知事的年纪了,前段时间他去和外门师兄住,发现他们和卞翎玉比起来,仍是天壤之别。丁白挠心挠肝,又没爹没娘,这才鼓起勇气问出来的。
师萝衣在门外的小亭子里,她一面嘱托精怪们去给卞翎玉做点吃的来,一面在看不夜山这些年堆积的事务。
要化形的精怪都得登记在册,还得加以管束。
世间只有不夜山会容忍这么多精怪的存在,师桓不在,如今师萝衣要为他们提供一个容身之地,但她决不许它们害人。
见丁白一脸惊悸地跑出来,她蹙眉招招手:“怎么回事,沐浴完了吗?”
丁白摇摇头,沮丧道:“我被公子赶出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
“我就只是……问了公子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丁白脸变得通红,打死也不说了。师萝衣没办法,只好道:“那好吧,你也别走远了,卞翎玉说不准一会儿还需要你帮助。”
丁白点头。
之后,卞翎玉始终没再叫丁白,他自己穿好了衣衫,坐在轮椅上,这才打开门。这期间过了很久,久到师萝衣都担心他呛水或者出了事,也不知道卞翎玉自己做好这一切,到底废了多大功夫。
师萝衣让人做的早膳也好了,外面风大,她打算和卞翎玉在房里吃。
和卞翎玉坐在一张桌子上,师萝衣有些恍惚,自从十年前,父亲前往妄渡海,诛杀堕天妖魔,她再也没人一起这样用过早膳。
以前都是父亲照顾年少的她,如今她也有了需要照顾和牵挂的人。
整座山,包括卞翎玉,今后都是她的责任。
卞翎玉仍旧吃不下东西,但和她对坐着,满山春花开出了花苞,不夜山迎来了春日,他忍住肺腑中剧烈的疼痛,把食物咽下去。
师萝衣端着一杯灵茶,很高兴他能吃些东西。
不管是修士、凡人还是精怪,能吃能睡,身体就总能好上不少。
她想起方才的事,问卞翎玉:“丁白说,他就问了你一个问题,你就把他赶出来了,他问了什么?”
“……”
师萝衣心里奇怪,以前觉得卞翎玉脾气糟糕,现在她却觉得他很好,至少不至于平白对一个半大少年发难。
什么问题能让卞翎玉发怒把人赶出来啊?
卞翎玉抬起头看她。少女撑着脸颊,眸若春阳,眼里写满了好奇。
在她清澈的目光下,卞翎玉握紧了筷子,丁白问,他觉得冒火,她问,他却觉得浅浅的难堪,喑哑道:“你不会想知道,别问了。”
第39章 试探
师萝衣最后到底没能问出来。
饭后,符邱等在门外,准备给师萝衣汇报不夜山这几年发生的事。
符邱自年少就跟着师桓,论辈分,师萝衣都得叫他一声伯伯。他是一只化形的狼妖,多年前不慎伤了内丹,修为再不能精进。
师桓把他留在不夜山,从那以后符邱就开始掌管不夜山的一些琐事。
符邱在不夜山成了家,和白狼夫人育有一子。师萝衣和卞翎玉的大婚之所以这样顺利,少不了符邱这些日子奔走安排,做事得力。
符邱把这几年师萝衣不在,发生的大小事记录在册,全部搬过来给师萝衣查阅。
师萝衣看了眼旁边堆成小山的册子,不夜山的人族很少,几乎都是精怪。其他地方容不下它们,不夜山却是他们的世外桃源。世间精怪纯善有之,邪恶亦有之。为了管束或保护它们,不夜山有规矩,生长在此的精怪,不许妄自下山,否则视为叛离山门。
也因此,前世的师萝衣离开不夜山后,变得孤立无援。
符邱是狼族,连他也不可以违背誓言,轻易下山。
如今师萝衣回家,符邱也很高兴,眉目都漾着笑。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符邱问师萝衣要不要看看昨日众门派送来的贺礼单子。
师萝衣问:“有什么特殊的吗?”
符邱念了一些珍宝和法器的名字,旋即顿了顿,又蹙眉道:“南越的皇帝,也派人送来了一份贺礼,是一箱子南海鲛珠。还托人道,若小姐之后要回南越扫墓,可以提前差仙鹤说一声,他必前来相迎。”
师萝衣闻言有些惊讶,出于礼貌,她先前的确给南越发了一只仙鹤,告知自己成婚之事。
“南越的皇帝如今是谁?我记得母亲在世时,父亲曾与南越订立盟约,自此南越不再圈养鲛人,为何他还会以鲛珠为礼?”
符邱说:“小姐有所不知,五年前,南越宫变,如今皇帝是赵术。”
“赵术”这个名字有点有点耳熟。师萝衣仔细想了想,印象里好像是有这样一张脸,十三年前父亲携自己回南越,为母亲扫墓,有个被发配去守皇陵的皇子被狼犬撕咬,奄奄一息,自己路过皇陵,看他年纪还小,给他治好了伤,还把他送回了寝宫。
当时那个半大少年,似乎就叫赵术。
她没想到他不仅活了下来,还当上了南越如今的皇帝。
师萝衣心情复杂,她虽然也是南越皇室出身,可是说起来,她与这些后辈已经没了亲缘关系。
她的皇帝舅舅子嗣单薄,只有一个小太子,后来还夭折了,不得已在晚年过继了旁支继承大统。
绾荨公主一死,师萝衣除了每十年回去扫墓,鲜少与南越历任的皇帝有什么往来。
“赵术这是什么意思?”
符邱也摇了摇头。
若说赵术为道贺师萝衣大婚,可他万不该送鲛珠这样的残忍之物。若说他不重视,意为挑衅,鲛珠价值连城,一颗已是十分难得,赵术偏偏还送了一箱子。
纵然是帝王,往仙山送礼,还要送得及时,也很是要废一番功夫。可赵术送礼非常及时,赶在了师萝衣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