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遇见卫长渊与姜岐,拱手道:“卫师兄,你们终于回来了,这位是?”
卞清璇也看向卫长渊。
卫长渊介绍:“姜岐,我的师兄。”
卞清璇这才知道,原来这是宗主所收的第一个弟子,传闻中的姜岐师兄。
据说姜岐二十年前就孤身前往人间历练,一直未归。卞清璇与其他新弟子第一次见他,连忙道:“姜师兄好。”
姜岐笑盈盈地颔首,他的目光从卞清璇身上一扫而过。
卞清璇红着眼眶对卫长渊说:“长渊师兄,那日我们把萝衣师姐带回来,她身子一直没有好转。前几日我听说,师姐危在旦夕。都怪我,若不是那日我与师姐起冲突,师姐不会一个人下山受伤。长渊师兄,你既然回来了,赶紧去看看师姐吧。”
卫长渊听见“危在旦夕”四个字,表情空白了一瞬。他握紧掌中剑穗,下意识要离开要往山上去。
然而走出好几步,他方想起什么回头。
绯衣少女站在山口,风吹起她的弟子服。卞清璇脸色苍白,眸中带着欲落未落的泪。
见卫长渊看自己,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冲他挥挥手:“师兄,你快去吧。”
卫长渊抿了抿唇,转身离去。
卞清璇见他仍是离开,眸子泛起微微凉意。
余下的弟子,被卞清璇的模样心疼坏了。
“这怎么能怪小师妹,明明就是师萝衣先动的手。也是她自己跑下山去!”
“长渊师兄怎可如此,小师妹清晨便在这里等他,他问也不问一句。”
“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出了事。”原本开始同情师萝衣的弟子们,开始因此怀疑和揣测,“莫不是又为了构陷小师妹!”
卞清璇急忙摇头:“萝衣师姐不是那样的人。”
姜岐在一旁,把玩着自己的剑,微微眯眼看卞清璇。良久,他唇角露出一个饶有兴味的笑。
姜岐虽身在凡尘历练,但他养了不少用于传信的飞鹤,这些年宗门里关于师萝衣的传闻不断,大多都是恶语,说她不若父母仙姿出众,相貌丑陋,还心胸狭隘欺辱同门。
与之相对,随之声名鹊起的,是眼前这个才来宗门三年的小师妹卞清璇。
姜岐此次历练回宗门,便对这两个少女颇为好奇。
到底是何等的命数,才会让千金落尘土,麻雀飞枝头。
如今,他算是有点明白了。他弯起唇,真是厉害。
但凡师萝衣没真的死去,情况就会对她很不利。不夜仙山的小仙子,会吃这个大亏吗?
第7章 断舍离
屋子外飘着药味,为了做戏真实,一连几日茴香都在院子里熬药。
茴香端着药碗进来时,师萝衣正趴在窗前,看院子外的红梅。
红梅盛放在枝头,开得俏丽孤傲。
茴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道:“小姐在看梅花?明幽山的冬日,确与我们不夜山不同。茴香听说人间许多诗人钟爱此花,争相吟诵,小姐也喜欢梅花吗?”
“不喜欢。”师萝衣不屑地说,“开在冰天雪地,独独枝头抱香,如此清冷倔强,一变暖就成了春泥,又累又傻。”
就像前世的自己,咬牙咽下苦涩,吃尽了苦,最后只身在破庙死去。这么惨,有什么值得称颂?
茴香觉想笑,师萝衣说着不喜欢,却分明在为这花抱不平。
茴香想起了今晨听见精怪姐妹带来的消息,卫长渊今日回山,卞清璇一大早便去山门迎接。
她心里不免为师萝衣着急。
小姐儿时便与卫大公子定亲,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茴香深知师萝衣多喜欢他。
茴香记得几十年前,绾荨公主病重。道君试图救回公主,带公主去各大仙山求医,然而无力回天。公主身陨那一日,小姐似乎有了感应,明白母亲再也回不来,死活不愿意跟着道君派来接她的人离开南越皇宫。
她尚且是个孩童,深夜便在寝宫哭,哭着要找娘亲。宫女好不容易将她哄睡,她又会被噩梦吓得惊醒。
彼时卫长渊也不过是个小少年,他天赋异禀,生来剑骨,听说小萝衣没了娘亲,他一人一剑,只身从明幽仙山御剑下来,每晚给小未婚妻讲故事。
他口舌并不伶俐,讲的故事也不很有趣。然而他会把她抱在怀里,青涩地哄她睡觉。
当时小萝衣并不领情,她失去娘亲,总是躲起来哭,试图挣脱少年的桎梏,去找爹娘。
没多久师萝衣走丢,众人皆知道君为了救爱妻,此时不在皇宫。觊觎师萝衣血肉的妖魔良多,大家担惊受怕,整个南越皇宫急得要命。
皇宫四处亮起火把,他们找遍了萝衣平日爱去的地方,却都没有她的身影。
是卫长渊找到了她。
小小的少年修士,背着更小的孩子,一步步从山上走下来。
经年之后,茴香依稀还能记得自己当时的震撼。
卫长渊半身都是泥和血,他的剑挂在腰间,单手骨裂,却用另一只手稳稳护住背上的人,免她颠簸。女孩在他背上,莹润的小脸脏兮兮,却睡得很安稳。
那是卫长渊第一次杀凶兽,少年的轻鸿剑,为了师萝衣见血。他因为她长大,因为她变得锋锐。
卫长渊背着萝衣走了很远的路,带着她回家,小萝衣睫毛上挂着泪,两只嫩藕一样的胳膊,占有欲很强地、如同拽着救命稻草般紧紧抱着他的脖子。
茴香记得,从那晚开始,小主人再也没做过噩梦。
那时候茴香一度以为,他们可以相守一辈子。
茴香正陷入回忆中,怔然抬眸便看见了院中的颀长身影。她还以为是自己看错,回过神发现来人确实是卫长渊。清隽不凡的少年背着长剑,走过梅花树,来到师萝衣身前。
茴香惊讶了一瞬,连忙行礼:“卫大公子。”
卫长渊看她一眼,礼貌颔首回礼道:“茴香姑娘。”
茴香见他神情冷凝,盯着师萝衣。茴香心里虽担忧,却明白自己应该把独处的空间留给他们。
“小姐,大公子,茴香先告退。”
卫长渊捉住师萝衣手腕,他的嗓音含着几分怒意:“为何装病骗人?”
卫长渊想起自己来时的不安,在见到她无恙便化作了怒意。是否她觉得这样很有趣?
窗边的师萝衣也抬起了脸。
她小脸苍白,神色却十分平静。卫长渊进院子的时候,她就看见了他,但她没用障眼法故弄玄虚,她从来就不想骗他。
因此以卫长渊元婴后期的实力,自然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伤势已经大好。
但师萝衣眼中的卫长渊,并非如茴香记忆中那般明晰。她与他隔了六十年的光阴,数不尽的缺憾,还有她追逐半生的爱与恨。
她重生那日,在雪地中骤然看见卫长渊,尚且还不能很好地控制情绪。这些日子她回到宗门,心魔还未发作第二次,并不严重,在心法作用下被她强行压制了下去。
师萝衣见到许多故人,看见茴香和涵菽还活着,方觉得与卫长渊之间的爱恨,抵不过生死两茫茫。
卫长渊见她望着自己不说话,心中失望,冷声道:“你为了让人误解小师妹,竟然装病!萝衣,这几年你长得教训还不够?你有没想过,撒这样的谎,你之后如何自处,同门会怎样看待你!”
“我为了让人误解小师妹?”师萝衣突然有些想笑,她看着眼前少年的双眸,良久道,“长渊师兄,我已很久没有这般叫你。这些年来,你总是这样……因为她质问我,我都快忘记,你我之间,最初是什么样子。”
卫长渊本有一腔冷怒,然而掌中少女坐在窗前,怅然冰冷地看着他,他说不清为何,又想起了掉落的剑穗。
“我并非为了诬陷小师妹。”师萝衣自嘲笑笑,“我不喜她,可一直都有自己的尊严。我努力修习,不是为了压过小师妹,是因为不想让人诟病爹爹教女无方。我只身做宗门任务,并非鲁莽好胜,是因为大家都不喜欢我,没人愿意同我一起。我与小师妹动手,是因为她摘了我的花,当年母亲种下的花。若非她故意招惹我,我本就不会多看她一眼。”
雪地映衬着红梅,风从窗口吹进来,带着冬日的凉意,令人遍体生寒。
师萝衣反问道:“至于装病,长渊师兄,我落到如今的地步,若我不保护自己,还有谁可以保护我?还有你吗?长渊师兄,你瞧,我把所有都说与你听了。你相信我,还是相信卞清璇?”
见他良久不说话,师萝衣就明白了他的答案。自卫家灵玉易主之时,他们之间就已经结束了。若非第二次心魔发作,他们可能再无瓜葛。她上辈子就不该指望卫长渊救救自己,解开心魔。盼着他悔悟,还不如另寻天材地宝压制心魔。
卫长渊抿紧唇,下意识觉得师萝衣在狡辩。眼前不自禁浮现清晨山口的画面:卞清璇含泪对他说,让他去看看萝衣师姐。
那般柔弱使人怜惜。
他又想起了这些年的种种,他一开始并非不愿意保护她。然而萝衣从道君陨落后,开始处处与同门针锋相对,尤其是小师妹。
她心里憋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努力修习,不顾劝阻自己去做宗门任务。生气时会对小师妹破口大骂,或者动手,但卞清璇从不还嘴,也不还手。师萝衣戾气横生,不愿悔改。
此间种种,他作为明幽山的执法堂弟子,有时候不得不秉公办事。然而师萝衣总会愤然离去,正如数日前,她不顾宗门法规,跑下山门。
若他眼见都为虚,那什么才是真实?
然而心中另一个微弱的声音,掉落的剑穗,让他无法轻易出声。
见他默然不语,师萝衣把手腕从他掌心抽出来,指着外面:“你走吧。爹爹沉睡,我们之间的事,一直没有定论,待我拿回当年信物,我们解除婚约。”
卫长渊蹙起眉。
心里本在犹豫,她却又说起了解除婚约一事。这几年,若令她不高兴,师萝衣总喜欢用这件事来威胁他。
卫长渊冷声道:“我并非不信你,萝衣,道君沉眠,我知道你心中难过。别因为跟我赌气,刻意说这样的话。”
赌气?
师萝衣心想,不,以前是赌气,盼你能回头,也盼我能回头,但这一次是真的。我没有回头路,你也没有。
她望着卫长渊,看着这个自己年少时曾深深喜欢过的人。师萝衣有些恍惚,她追逐了一辈子的东西,真的放下时,心里难免有些空荡荡。
佛说,断舍离。
她曾经追逐了这个人一生,破庙濒死,才倏然顿悟。
她唯一庆幸的是,卫长渊后来留下的乾坤袋,在漫长的光阴中,抵消了她心中的恨意,让她慢慢想起他的好来。
卫长渊并不是什么坏人,是他陪着自己度过了童年的苦厄,也是他这么多年来,还以尚且稚弱的肩膀护着不夜山的声誉。
他们之间,不够信任罢了。纵然再无缘相守,但就如卫长渊宁肯背叛宗门,也要放走她、不希望她死一样,师萝衣也从不希望卫长渊出事。
情不在,义还在,他们仍是亲人。
她又想起自己堕魔后,卫长渊并未与卞清璇在一起。是否因为自己,成了他心中跨不过的阻碍?又在死前听说,卫长渊为了小师妹,身受重伤,修为散尽……
长渊师兄,她想,若你真的那般喜欢她。那么,这一次,我成全你。
而他幼时对她的包容,她也会在不久的契机尽数还给他,将这恩义,慢慢斩断。
茴香不知那天师萝衣与卫长渊发生了什么,见师萝衣没有异样,积极地修习,她心里也感到开心。看来小姐与大公子之间的误会解除了。
没过两日,师萝衣宣布,她要去上早课了。
茴香担心道:“现在就去?宗主会不会想出别的法子对付小姐?也不知卞清璇做了什么,这几日宗门中,人人都在说小姐故意装病,她就是故意要小姐声名扫地。”
师萝衣与她分析:“弟子们容易听信流言,但宗门中的长老们不会。我一开始避开早课,便不是为了得到同门的同情,而是希望长老们注意到我,就像涵菽长老。”
她说:“爹爹与宗主一同创立蘅芜宗,大多长老以前都与他有深厚情谊。只要让他们知道,我不是一个自私歹毒的废物,让他们意识到我处境不好,便会多加关注,宗主便不敢轻举妄动。”
“至于同门怎么看我。”师萝衣抬起脸,语带几分少年人轻狂,“谁在乎!”
她曾为了一群不喜欢她的人,辛苦愤懑一辈子,可本不该如此。
茴香微笑道:“若道君在,一定欣慰小姐的变化。”
师萝衣说:“从前是我想不开,但我现在想开了。”
她不仅想得开,她还要为不夜仙山正名。
那个筑基大圆满的弟子,叫什么来着,张向阳对吧。就从他开始。
曾经他能以筑基期的修为,把她打成重伤,师萝衣后来百思不得其解,一度怀疑自我。人人皆道不夜仙山不过如此,长老们也对她颇为失望。
那么这次,就让她看看,张向阳有什么古怪?是她再次狼狈落败,还是换他痛哭。
第8章 对战
卯时将至,弟子们陆陆续续来到大殿,今日和仙师一起来点卯的是姜岐。
姜岐拜师比所有弟子都早,他对于修行也十分下功夫,人间历练多年,如今归来已经突破元婴后期,顺利进入出窍前期。
宗主测了他修为,对此赞不绝口。
姜岐作为大师兄,几十年没有回过宗门,宗主有心想让他认识一下新的弟子,早课点卯,便是最好的机会。
姜岐来得早,弟子们也陆陆续续来了大殿。
其中认识他的弟子,恭敬喊一声姜师兄,不认识的便满脸好奇,与旁人探听,没一会儿也会过来结交。
姜岐俱都温和笑着,一一回应。
没多久,卞清璇也进入殿中。她上前去问好:“姜师兄。”
卞清璇的一双眼眸秋水盈盈,看着对方时,很容易令对方心生好感。
姜岐在心中挑眉,面上笑道:“小师妹。”
卞清璇提醒他:“仙师平日点卯已熟悉,一般不用点卯册,姜师兄才回宗门,不认识新弟子,倒是可以提前向仙师要点卯册。”
姜岐说:“多谢小师妹。”
卞清璇笑了笑,去自己平日的位置坐下。
姜岐的目光追随着她,心中不受抑制地升起好感。他并未压制这种心绪,但却在心里琢磨,她是个什么东西?
魅术?并不是,她身上没有邪气。
然而姜岐自认自己定力不弱,一般的魅术尚且无法迷惑自己,短短几句对话,就能让他心潮随之起伏的,卞清璇还是第一个。
有意思,他心想,难怪不夜山的小可怜,会输得这样惨。
自带亲和力与魅力的小师妹,真是令人难以抗拒啊。
不过他至今还没见过传闻中的另一位主角,有空他定会去拜访一二。姜岐心想,比起这个怪异的小师妹,他更好奇不夜山的小可怜呢。
待弟子们陆陆续续入座,卯时也到了。
最后一刻,姜岐拿出册子,快要开始点卯时,大殿后排响起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
“仙师,萝衣前来听教。”
姜岐顿了顿,抬眸看去。
不止是他,许多弟子都回了头。殿中弟子少说有一二百人。但见过师萝衣的,顶多三四十余人。
更多的弟子,仅仅听过她的传闻。
就像姜岐听说的,他们“认识”的师萝衣,骄纵任性,欺辱同门,丑陋不堪,不若其父。
然而晨光熹微,眼前的少女一身黛色罗裙,妃色腰封将她腰肢束得盈盈一握,她披帛曳地,唇若丹朱,青丝如瀑,发间杏花盛开,丝绦垂落迎风飞舞。
她确实气盛,如一朵开得炫目的花,带着修士的散漫轻狂,但却如黑夜皎皎萤火,令人仰望。
所有弟子,全都呆愣地在原地。
姜岐也看着她,隔着无数弟子的座席,他与师萝衣第一次见面。她并未身着明幽山的弟子服,她穿的是不夜山的罗裙。
道君爱女,视若珍宝,她是不夜仙山唯一的公主,世间最好看的衣衫,便是她不夜山的弟子服。
“入座吧。”姜岐道。
少女颔首,也打量了他一眼。
姜岐拿起弟子册的手微微用力,避开了她的目光。
姜岐想起来一些往事。
他们姜家也曾煊赫一时,姜岐曾听父亲叹息:“若非我姜家没落,与不夜仙宫结亲的,说不定是我们岐儿。”
姜岐便不经意记住了她,尽管他从未见过她,师萝衣后来还成了他师弟的未婚妻。
他其实并未相信飞鹤带来的传言。父亲活着时曾说:“南越公主之美,令人见之难忘,作为她与师桓的女儿,那不夜山的小丫头长大,不知是何等的姿容!”
姜岐现在见到了,她是真正的石黛碧玉,无暇绝色。
殿中几乎所有弟子目光全落在了师萝衣身上,姜岐点卯都没令他们回神。
卞清璇手指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桌子,扫视了师萝衣一眼,眼底漾起一抹冷笑。
弟子们仿佛纷纷回神,开始听仙师讲心法。
早课的内容除了教授心法,便是让弟子们相互切磋,从实战中学习经验。
就像上天注定那般巧合,仙师分配给师萝衣的对手,仍旧是张向阳。
张向阳满心亢奋。
数十日之前,他便在为这一天做准备。若让他有机会对战师萝衣,他一定会好好给她个教训。
他回头,望向弟子堆里的卞清璇。
绯衣少女柔柔弱弱地冲他笑了笑,张向阳心脏疯狂跳动,一阵心潮悸动。
小师妹这样美好的人,却总是被欺负。她不还手,也不抱怨,那就让自己来替她出这口恶气!
张向阳悄悄吃下了一瓶丹药。
他的修为原本是筑基大圆满,再过不久便能突破到金丹前期。然而这瓶丹药,直接让他修为暴涨到了金丹后期的水准!
他得意地笑了笑,要知道,师萝衣可只是个金丹前期。他不仅要伤她,还要羞辱她!
明幽山同门切磋有规矩,点到即止,不可伤害同门。但张向阳打定了主意,今日要让师萝衣丢丑,哪怕自己事后受罚,他都不在乎,为了小师妹,他吃再多的苦都值得!
师萝衣站上擂台,与张向阳面对面。
前世她受了伤,没觉出异样,此次与张向阳一个照面,便觉察出他气息不对。
她看他一眼,在心里揣摩,到底怎么回事。
法器?丹药?机缘?是哪一种……才会让一个筑基大圆满的弟子,气息如此雄浑。
张向阳不过一个普通弟子,无甚家世,万不可能是法器。但机缘呢?大机缘可是会改变整个人的根骨,张向阳也显然达不到。
那么只剩下磕丹药强行短时间提升修为。但整个明幽山,只有涵菽等几个丹阁长老,才能勉力练出增进修为的丹药,而他们万不可能给张向阳这样的弟子随意服用。
师萝衣想起什么,视线落在卞清璇身上。
绯衣少女羞涩地对她露了一个笑,冲她说:“师姐可要加油啊……”
师萝衣收回目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卞清璇倒是厉害,能练出这样的丹药,她前世技不如人,心服口服。但这次,不妨来战……
张向阳是剑修,他抽出自己的剑,眼里闪过一次狠戾之色,道:“师妹,请赐教。”
他早早打听过,师萝衣的武器也是剑,且剑法普通。张向阳稳操胜券,看上去意气风发。
然而,在他的注视下,少女手腕一转。日光下,她的掌中,赫然出现一柄血红的刀。
刀身火红,如一团炽烈的火焰,但它瑰丽得出奇,被稳稳地握在娇小少女手中,竟分毫不违和,不仅张向阳愣住,远处的卞清璇也眯起了眼。
卞清璇记起来,师萝衣原是刀修。
师桓道君当年便是刀修,他的刀法大开大合,当年一刀劈山分海,震铄九州。
然而卞清璇上山后,剑法轻灵漂亮,宗主喜爱卞清璇,便让她日日与卫长渊一同习剑,师萝衣生性好强,不甘居于人下,也气得开始习剑。
从那以后,师萝衣再也没有亮出过她的刀。但如今……
师萝衣弯唇:“师兄,赐教。”
张向阳沉下脸,揉身而上,剑法招招狠戾,迫切想几招之内令师萝衣落败,最好重伤。
卞清璇暗道不好,低声骂了句“废物”。
这个时候,张向阳还不知道师萝衣的刀叫“神陨”。道君曾苦苦在当年神陨的战场,寻了最好的玄铁,花二十年铸就。
师萝衣继承了父亲的根骨,是世间最好的刀修。
前世,师萝衣纵然堕魔,也没有任何一刻停止修炼。她离开宗门后,便再也没有犯年少时犯过的错,再没抛弃过自己的刀。
金丹前期对后期?嗑药是吧?
——那就试试!
神陨刀被少女旋身劈下,如流火落人间,带着万钧之力,刀剑相触,银剑翁鸣,张向阳手腕被生生震麻。刀修的力量,从来简答粗暴得令人发指。张向阳因为自大,一开始便与师萝衣硬碰硬,然而就在这样的力量下,他发现自己连一刀都接不住,膝盖控制不住一弯,竟生生跪下!
然而还不等他站起来,第二刀残影将至,再次袭来。
张向阳甚至不敢再接,狼狈地滚开,他慌不择路,眼前仿佛全是血刀残影。他终于吓得滚下擂台,刀气却没放过他,张向阳喉头一甜,嘴巴里漫出血气,头发丝也被削落几根。
张向阳仓皇抬头,拎着大刀的少女背着光看他。
她并没有什么表情,张向阳却抖了抖,有一瞬,他竟真觉得那刀气要劈死自己,想要求饶。
明明这样的事是自己想要对她做的,为什么,她一个金丹前期,自己没能挨过她三刀?
卞清璇挤开人群上前,扶起了张向阳,劝阻道:“师姐,大家都是同门,切磋而已,你何必伤人?”
张向阳回神,立即愤愤道:“师妹,我不过一个筑基期,你一个金丹期,是否欺人太甚!”
眼见弟子们开始窃窃私语,师萝衣轻蔑看他们一眼,扛起自己的刀,冲高台之上的仙师干脆利落道:“仙师,张师兄嗑了药!”
张向阳:“……”
卞清璇:“……”就说直肠子刀修最讨厌了!
仙师走过来,摸了摸张向阳的脉搏,神色古怪:“张向阳,切磋而已,为何吃提升修为的丹药,你的丹药又是哪里来的?”
张向阳支支吾吾,最后只好满脸冷汗地跪下:“弟子……弟子也是一时鬼迷心窍。”
“荒唐!”仙师说,“此事我必汇报宗门,调查个水落石出,你心术不正,且去思过崖下自省!等候宗门处置。”
卞清璇睁大眼睛,十分不解:“张师兄,只是切磋而已,你为何要这般对萝衣师姐?”
张向阳张了张嘴,最后终是摇摇头。小师妹什么都不知道,他不可以连累小师妹……
张向阳被带走,卞清璇走到师萝衣身边,试图抱住她胳膊:“师姐,方才是我误会你了,清璇给你道歉。”
她又来了!师萝衣眼疾手快刀背一转,震得卞清璇手背发疼,不得不退离师萝衣几步,卞清璇目光盈盈,委屈极了。
“小师妹。”师萝衣扬了扬唇,说,“师姐今日心情好,小惩大诫,下次离我远点,你再碰我,我还砍你。你若要哭,可以开始了。”
姜岐远远看着,不觉眼里带上了笑。
还挺可爱。
卞清璇憋红了脸,被她一句话堵回去,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黄昏时分,弟子们终于散学,丁白捧着腮,忧愁地看了屋里一眼。
以往这个点,公子都会去墙外听弟子们说话。然而他已五日都卧床不起了,该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卞清璇沉着脸过来,嗅到空气中的血腥气,脸色更难看。
她一把推开门,走到榻边。
卞翎玉仍是在看他那几本书,她劈手试图夺过来,卞翎玉看她一眼,道:“出去。”
卞清璇气道:“人家装病,今日便活蹦乱跳,偏你上赶着放血喂那个小蠢货,呵,不知是犯贱还是可怜!”
卞翎玉盯着她看,半晌没说话。
卞清璇在他目光下,声音低下去,咬唇道:“哥哥,我也是为你抱不平。即便这样,她仍旧不会喜欢你的,你何不看看我?”
卞翎玉垂眸,翻过书页,淡声道:“大概我更喜欢犯贱。”
卞清璇一噎。
“你们的事,我这个废人如今管不了,你输了,也别气急败坏过来刺激我。”他讥讽道,“我何时说过要她喜欢我?滚吧,少来烦我。”
再让他掺和她们的破事,师萝衣再敢因为那种理由……他怕他会忍不住把他们一个个全都掐死。
第9章 出发
师萝衣与张向阳对战之事,不是什么秘密,很快便在宗门传开。
好在这次不是在说师萝衣废物,大家都在揣测,张向阳提升修为的聚灵丹从哪里来,又为何要针对师萝衣?
涵菽作为丹阁阁主,需要给师萝衣一个交代。她为此来了一趟,肃然道:“张向阳始终不肯说,我检查过,丹阁中的聚灵丹并未丢失,张向阳的丹药若不是历练时从别处得来,就是宗门中有丹修练了聚灵丹,但并未上报。”
师萝衣也觉得古怪,说:“据我所知,宗门中会炼聚灵丹的长老,除了涵菽长老您,是不是仅四位副阁主?”
涵菽说:“是,我找他们谈过话,他们俱都不认识张向阳。”
“有没有可能,丹阁有其他弟子会炼聚灵丹?”
“不可能!”涵菽一口否定,“炼制聚灵丹至少需要分神期的修为,丹修大部分时间花在了炼丹上,修为精进缓慢,我尚且没有传授给任何弟子炼制聚灵丹的法子。”
师萝衣也不禁蹙起眉,如果涵菽没教,卞清璇又怎么会炼制?难不成是她历练时所得机缘,并未上交宗门?
“你怀疑什么?”涵菽问。
“我先前以为是卞清璇,后来听您这样说,又觉得不是她。她应当不会炼聚灵丹。”
听见卞清璇的名字,涵菽神情也变了变。对于这个小弟子,她心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