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走到她家巷口,她停下脚步后似乎试着开口,但没发出声音,只是嘴巴微张。
然后她转身走到楼下铁门前,打开门进去,没有回头。
她的背影消失后,我转身走回校园。
走到她家花38分钟,走回校园却花了45分钟。
我一直在想,她的决定是什么。
为什么后悔了就要跟我说对不起?
脑海里也一直萦绕着她说“我一直学不会好好道别”时的眼神。
我对她的声音很敏感,那句话不是低温,而是没有温度。
我对她的眼神也很敏感,她说那句话时的眼神不只是深邃,而是深不见底。
我等了两天,猜想她应该会跟我联络,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完全没消息。
从第三天开始,我又循环拨打三组数字,但找不到她。
上MSN也找不到她,只能留讯息。
以前我们偶尔会通E-mail,但我的E-mail信箱也没新信件。
持续这样的状态两个礼拜,我心里产生了一个不平衡的天平。
这个天平摇摇摆摆,时而左边向下,认为她刻意离开我,时而右边向下,认为她只是有某种我不知道的苦衷,才会暂时失去音讯。
一个月后,我辗转得知她已经到美国半个月了。
那个天平直接向左边倾斜,然后不动了。
我心里产生一大堆问号,这些问号组成一座迷宫。
其中频繁出现的三个问号是:为什么她要刻意离开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什么时候她才肯告诉我?
时间的钟摆仿佛成了锐利无比的刀,左右摆动变得非常缓慢,但每一次摆动,都很轻易地在我心里划出一道道伤口。
几个月后,我决定埋葬所有问号。
问号都不见了。
我接受她已离开我,而且也不想再跟我联络的事实。
句号。
我终于明白那句“我一直学不会好好道别”的意思。
她确实学不会,因为她连“道别”都没做到。
当我用尽力气跟她拔河时,她突然放手,我便跌得满身是伤,然后我又花了一段时间,治疗这些跌伤。
以为伤好了,终于可以正常行走时,却时常突然被关于她的记忆击溃。
我终于意识到,她成了我的逆鳞。
我得把关于她的所有记忆,放进大门深锁的记忆仓库,任它尘封,包括她最后一次在M栋侧门水池边要我记得的事。
我也得想尽办法将关于她的一切,可以遗忘就遗忘,如果不能遗忘,就要藏得很深很深。
避免任何人,包括我有意或无意间碰触这块逆鳞。
时间可以稀释情感,时间也可以沉淀情感。
如果情感是沙,心是水,除了必须停止搅拌外,只能静待时间将沙子沉淀在底部,让心看起来是清水,然而沙子的沉淀速度非常非常缓慢。
我不再抬头看天空。
除非拿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或拿把枪抵住我的太阳穴,逼我抬头看天空。
但即使我不得不抬头看天空,我还是不会抓爱尔普兰星,我也不再期待雨后的彩虹。
所有的现在都会成为过去,所有的未来也都是不久之后的现在。
虽然时间过得非常缓慢,但总有一天,我跟她之间的所有记忆会像是上辈子的那般遥远。
就算是forget,至少曾经get。
就算是lover,最后还是会over。
再见了。小苹。
第10章
“舞萩开始舞动时,我的心门完全敞开,明亮的光线照进去,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内心深处。尤其当你唱到小苹那句时,我更加确定。”她说,“那瞬间,我做了个决定,至今仍无怨无悔。”
我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我决定跟他分手,跟你在一起。”她见我没回话,便继续说,“我选择当罪人。”
“……”我还是说不出话来。
“这是十几年前,你第一次让舞萩舞动时的事。”
她的眼神依然深邃清澈,而且明亮。
“两天后,是那年的七夕,你上台北来找我。”她说,“那时我跟他已经分手了。”
“我完全不知道。”我终于可以说出话了,声音有些干涩。
“下课后你送我回去,沿路上很想告诉你这件事,但一直忍住。走到巷口时,我觉得快说出口了,因此只能催促你快回去,我想一个人走剩下的路。”
“为什么要忍住?”我问。
“因为不能说,也不该说。”
我的思绪飞到那年的七夕夜晚,那盏水银灯照射下的巷口。
虽然过了十几年,但此刻脑海里清楚浮现出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些年来,我脑海里常常浮现这个画面。”她说,“我想如果当时告诉你这件事,或许我们会在一起,就不会有遗憾了。”
“我真的……”我说,“完全不知道。”
“我知道。”她说,“因为我从没跟任何人提起。”
“你为什么不说呢?”我问。
“不想给你压力。”
“为什么会有压力?”
“如果我说了,你可能会马上做出决定。”她说,“但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都会很痛苦。”
我陷入沉思,试着想象如果十几年前她告诉我这件事,我会如何反应。
应该是一半一半吧,大概是一半的概率会选择跟她在一起。
不,也许概率更高一些,七成吧?
但也有可能,我还是优柔寡断,无法做出选择。
“我从来……”她的语气很坚定,“不想给你任何压力。”
她的想法单纯而坚定,单纯因为我,于是很坚定。
相较于她,我显得复杂而不安。
我突然觉得很惭愧。
“善良是一种选择,我相信你会选择善良。”她的语气变得平和,“但那时候的你,不管怎么选择,你都会觉得自己不善良。”
“可是你已经……”
“我根本没有选择,就只有你。”她说,“我的心是舞萩,只因为你而舞动。”
我静静地看着她,想象她是一株舞萩。
许多人都会认为舞萩只是一株根本不会动的植物而已,从没想过舞萩有着人们不知道的感官,而这感官可以让它舞动。
就像我一直认为她总是带点冷漠,从没想过她舞动时如此热情。
“你从台北回去的隔天,我也取消了机票,不出国了。”她说。
“啊?”我大吃一惊。
“既然决定跟你在一起,就不想离你太远。”
“你……”我又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总之我取消了一切,不出国了。”
“可是你不是计划好了吗?”我问。
“计划很重要吗?”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她打断我,“虽然最后我还是出国了,但我曾经真的放弃过出国。”
关于爱情这东西的轻重,有人用可以为对方抛弃多少来衡量,有人用可以为对方付出多少来衡量。
或许这些都对,也或许有点不对。
因为有些人在为对方抛弃或付出时,并不觉得自己在抛弃或付出,只是自然而然地做,发自内心。
她应该就是不觉得自己在抛弃或付出的人,即使已抛弃或付出一切。
因为她是自然而然的,发自内心的。
我也不觉得自己在抛弃或付出,因为我好像根本没什么可抛弃或付出的。
我只是成全了自己的善良而已。
“所以那年你从台北回来后,便告诉我不用再抓爱尔普兰星了?”
“嗯。”她说,“因为你的愿望已经可以实现,只差你愿不愿意让它实现而已。”
“你真的知道我的愿望?”我问。
“应该是跟我在一起吧?”
“对。”
“但你只会抬头看天空,耐心等待爱尔普兰星出现。”她说,“其实你只要伸手抓住我就行了。”
我突然愧悔无地,她像个巨人,我却非常渺小。
如果她有语言表达障碍,那我根本就是有行动表达障碍。
她一直是只为特定的人舞动的舞萩,毫不迟疑、无怨无悔。
而我始终是没有伸手抓住新树藤的猴子,荡来荡去、迟疑不决。
原来真正胆小、没有勇气的人不是她,是我。
“从台北回来后,想找天跟你吃饭,告诉你我不出国了。”她说,“我只说不出国,其他的我不会说。”
“是我们走最远最久的那次吗?”
“嗯。”她说,“但你说要去澎湖,所以就作罢。”
“你后来还是可以跟我说你不出国啊?”我说。
“没有后来了。”
“嗯?”
“几天后,我重新订机票,半个月后出国。”她说。
“为什么?”
“因为……”
“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们去澎湖了。”
“你们?”我很纳闷。
“你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说,“你的她。”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