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只不过是瓶饮料,有必要说“不想让你知道我买什么”吗?

  “你有考虑开课吗?”我问。

  “开什么课?”

  “如何在短时间内讲话忽冷忽热的课。”我说,“你是大师。”

  “我可以开的是从此不再说话的课。”

  又是一记冷箭。

  “把你的心门打开,很难吗?”我已经有点火了。

  “不难。”

  “那为什么不打开?”

  “因为只要一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那就不要关上啊。”

  “我会怕。”

  “你怕什么?”

  “只要是黑黑的深洞,就会害怕跳进去。而一旦跳进去,再也回不来的恐惧也会有。”

  “我像黑黑的深洞吗?”

  “那种让我离不开、回不来的感觉很像。只要对你打开心门,就再也关不上,整个人会一头栽进黑黑的深洞。”

  “所以你只能维持低温让我冻伤?”

  “不是。”她摇摇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已。”

  一直面无表情的她,此时眉头皱了一下,更添几分愁苦。

  我突然想起前天晚上做的梦,依然是没什么逻辑的梦。

  情节和场景都模糊了,只记得醒来时的感觉,很沉重。

  梦里的我,似乎很清楚地知道我们正互相伤害对方,但这既不是我们所愿,我们也无能为力。

  只能眼睁睁看彼此愈伤愈重。

  已经走回她住宿地方的门口,我们停下脚步。

  “我是不是让你很为难?”我问。

  她眼神有些茫然,没有回话。

  “如果我让你为难,或难为,那我不会再打扰了。”我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她说,“谢谢你提醒我不要打扰你。”

  “我是说我不会再打扰了。你哪只耳朵听到我提醒你不要打扰?即使耳朵重听,也不会把主词和受词搞混。”

  “A说不打扰B,另一层深意就是请B不要打扰A,要识相点。”

  “这另一层深意太扯了。”我说,“就好像公交车上男子的手摸到女子的屁股,于是说:抱歉,我的手打扰了你的屁股。原来另一层深意是女子的屁股打扰了男子的手。我真是太震惊了。”

  “莫名其妙的比喻。”

  “但很贴切啊。”我问,“你说是不是?”

  “是你的头。”

  我看她好像想笑却忍住。

  “你选一个。”我说。

  “选什么?”

  “看是要闪电的笑,还是结冻的脸。你只能选一个表情。”

  “神经病。”

  她终于忍不住嘴角扬起,笑了一下。

  “对不起。我刚刚声音有点大,你不要介意。”我说。

  “看来你平静了。”

  “我一直很平静啊。”

  “最好是。”她哼了一声,“你每次都骂完才安抚。”

  “其实我还没骂完。”

  她瞪了我一眼。

  “你连买什么都不肯让我知道,让我很沮丧。”

  “你如果想知道的话,自己看。”

  她把购物袋拿给我,我打开袋口看,是咖啡。

  “你不是说你喝咖啡会心悸,所以从不喝咖啡吗?”我很纳闷。

  “嗯。我不喝咖啡没错。”

  “那你是帮人买的?”

  “不。我买给自己的。”

  “买咖啡又不喝,那你买咖啡干吗?”

  “跟我们一样。”她说。

  “什么一样?”

  “我们又不能在一起,那现在干吗在一起?”

  我愣住了,完全无法反驳她的话。

  “好不容易出太阳,你就不能让太阳待久一点吗?”我叹口气。

  “我说的是事实。”她语气稍暖,“不喝咖啡却买咖啡,就跟我们明知不能在一起却在一起一样。”

  “不要说这个。”

  “你不想听,那就不说了。”她的语气又结冰了。

  “还有什么要问的?”她掏出钥匙,打算开门进去。

  “为什么买咖啡?”

  “这段日子如果想到你,我就会去买罐咖啡。”

  “咖啡跟我有什么关联?”

  “因为你爱喝咖啡。”她说,“买咖啡会觉得离你很近。”

  “见个面就可以了。”

  “还是会怕。”她说,“怕离不开、回不来。”

  “你想太多了。”

  “只要见你,久了后一定会离不开,所以我只能压抑想见你的念头,却无法压抑想你的心情。”

  她似乎用力握紧手中的钥匙。

  “买咖啡可以排解想念,也会让我有我们在一起的错觉。”她说,“到现在,我的小冰箱里已经满满的都是咖啡,可能装不下了。”

  “那你还继续买?”

  “因为想念从没停过。”

  虽然她对维持低温得心应手,但也常常在冷到快结冰时,突然一把火把冰融化,甚至煮沸。

  “冰箱装不下了怎么办?”我问。

  “不知道。”

  “不然请室友喝?”

  “她们也知道我不喝咖啡,一定会问帮谁买的。”

  “那你怎么回?”

  “反正我不想让她们知道。”

  “如果她们一直问你为什么呢?”

  “对于自己喜爱的事物,我不用向任何人交代。”她说,“没有为什么,就是爱而已。”

  “但你又不爱咖啡。”

  “你一定要这么白目吗?”

  “抱歉。”我笑了笑,她瞪我一眼。

  “关于你,我不用向任何人交代。”她说。

  “你之前买的咖啡都给我喝吧。以后如果有买,也给我。”我说。

  “我怕你喝不完。”

  “我喝得很快。”

  “我买咖啡更快。”

  她眼神很坚定,应该有十足把握。

  “你要不要考虑以后想见面时就见面?”我说,“这样我才不会因为喝太多咖啡,咖啡因中毒。”

  “我说了,我会怕。”

  “之前不是说好一起下地狱吗?所以你是在说身体健康吗?”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似乎有些惊慌,没有回话。

  我开始明白,担心她背负太多压力,不忍心她害怕、受苦,所以我始终在旋涡中上不了岸。

  “没关系。就做你觉得对的事。”我说,“我没立场要求你改变或卸下武装之类的,我不会,更不可能。”

  “你有立场?”

  “不管我有没有立场,你就做简单自在的你,维持你的心跳和步伐,不需要改变什么。”

  “嗯。”她点点头,“那你呢?”

  “我也会做好我自己,然后期待春天会来、冰雪会融化。”我说,“因为我相信,只有保持一颗真诚的心,才能等到春天来临。”

  “如果春天不来呢?”她问。

  “那就再多等等看吧。”

  “如果春天就是死都不来呢?”

  “嗯……”我想了一下,“这是个好问题。”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回答。

  “有些人值得等待,不管是用一个月、一年、十年,甚至一辈子。”

  我看着她的眼睛,“比方你这个人。”

  她的眼神突然很亮,好像浓雾和阴霾已散去的湖面。

  “所以我还是相信春天会来的。”我笑了笑,“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是我这晚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她先进去,再拿了10罐咖啡出来给我。

  “冰箱里还有。”她说。

  我点点头,跟她挥挥手,带着总共11罐咖啡骑机车回去。

  回去后的第三天晚上,我正喝第10罐咖啡时,在MSN看到她留的讯息:

  “今晚11点打电话给我。”

  我看了看表,还有一小时。

  在等待的时间里,我喝完第11罐咖啡,准时打给她。

  “明天第六节下课后五分钟,在M栋侧门水池边碰面。”她说,“然后你陪我去买样东西。”

  “还是买咖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