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红色界线还限制了什么,我不知道。

  起码没限制Line。

  “你在忙吗?”她传来。

  “还好。怎么了?”

  “去收信。”

  打开信箱,收到她寄的文件档,看来应该是计划的期中报告。

  “期中报告还要两个月才交吧?你现在就开始写了?”我回。

  “我性子急,想赶快写完。我写一天了,连午饭都没吃。”

  “现在都快下班了,你不会饿吗?”

  “还好。只是想吃甜的。”

  “那你赶快下班吃饭吧。”

  “不行。我要继续写。你先看有没有问题,晚上再跟我说。”

  我知道她性子急,也很倔强,大概还要再写几个小时才会下班。

  可是午饭没吃,又到了快吃晚饭的时间,而且还一直忙。

  那么她挺得住吗?

  我突然回忆起初见她时,她中暑的情景。

  我立刻下班,开车到星巴克买了一杯抹茶,挑了两块抹茶蛋糕。

  再开车到她上班的地方,拿着纸袋装的抹茶和蛋糕,坐电梯到五楼。

  走进办公室原本想找个人询问,却发现她坐在离我五步远的位置。

  她正盯着计算机屏幕打字,背影看起来很专注。

  我不想惊扰她,犹豫了一下,拿出手机调成振动,传个讯息。

  “你往后看。”

  她的计算机里应该有灌Line,只见她敲打键盘,我便收到:

  “你不知道我正在忙吗?”

  “知道。而且也看到了。”

  “神经病。这样很好玩吗?”

  “我不是在玩,是要你往后看。”

  “你到底想干吗?”

  “只是要你往后看啊。”

  她终于转过头,一看到我,似乎吓了一跳。

  我走近她,从纸袋拿出抹茶和两块抹茶蛋糕,轻轻放在桌上。

  “你先吃。我走了。”

  我笑了笑后,转身离开。

  没想到她起身离开座位,跟了上来。

  “你赶快先吃。吃完再写。”我说。

  “至少陪你到电梯口。”

  我们一起走到电梯口,我按了往下的按钮,电梯很快到了,门开了。

  我走进电梯,她又跟着我进来,按了“1”。

  “至少陪你下楼。”她说。

  5、4、3、2、1。电梯门开了。

  “你快上去。我走了。”

  “至少送你到门口。”

  “还有什么至少吗?”一起走出大楼后,我说。

  “至少陪你走到你的车旁。”

  再走了一分钟,到了我的车旁。

  “抹茶是热的,我也多拿了一包糖。你要趁热喝。”我说。

  “等一下没关系。”

  “赶紧吃完。你还有很重要的东西要赶,不是吗?”

  “你出现了,哪来更重要的事?”她说。

  她微微一笑,而我只是看着她深邃的眼睛。

  恍惚间,脑海里竟然清晰出现M栋侧门水池的景象。

  已经十几年没去那里了,没想到现在却能看到水面细碎的波纹。

  “你还是赶快吃,然后再写一点就好。早点下班。”我说。

  “你很忙吗?”

  “我没忙,是你要忙。你赶快写完赶快下班。”

  “好。我知道你忙。”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但走了几步后,停下脚步回头说:

  “小心骑车。”

  我点点头,说声bye-bye后,开车走了。

  回家看完她寄的期中报告,已经九点半了。

  “回家了吗?”我传给她。

  等了半个多小时,才已读。然后她回:

  “刚到。洗完澡后跟你说。”

  “你为什么急着走?”过了一会儿,她传来。

  “只是希望你快吃,只是怕耽误你写,只是要你早点下班。”

  “我感觉你在催促我:快点道别。所以只好告诉自己:你很忙。”

  “根本没忙啊。不然就不会绕路去星巴克买甜的东西给你吃了。”

  “我也是怕你忙,耽误你的时间,于是就不说想做什么了。看来我们都用极细微的方式体谅对方,想着这样是为对方好。”

  “你原本想做什么?”我问。

  “我想做的,只是和你走一圈,缓缓地。”

  “其实我也是。”

  我回完后,我们同时沉默。十分钟后,她才回。

  她给我一组数字,要我五分钟之后打。

  我一看就知道,那是她给我的第一组数字,她家的电话号码。

  没想到已经十几年没打过了,我不仅记得,而且如此熟悉。

  我一秒不差地在五分钟后拨打那组数字。

  “喂。”她接了。

  “请叫你阿姨来接电话。”我说。

  她愣了愣,然后笑了起来,越笑越开心。我也跟着笑。

  或许她感染了我,或许我感染了她,不管是谁感染谁,此刻我和她都得了不笑就很难过的病。

  “当初那个小女孩,现在已经是阿姨了。”笑声终于停止后,她说。

  我们开始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

  没有特定主题,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好像要把十几年没说的话,一口气在今晚说完。

  那些逝去的,讲电话讲到快睡着的深夜、仿佛身在梦境的深夜,今夜都回来了。

  这通电话讲到凌晨三点,什么都谈,就是没谈到那份期中报告。

  最后是我听她的声音已像在说梦话,求她去睡才挂断。

  我可不想再听到她细而规律的呼吸声,而且我已经忘了怎么唱许茹芸的《独角戏》。

  我们又通了几次电话,每次都聊得很轻松很尽兴,最后也都是我催促她睡才挂断。

  每次挂断后,我会有不知道现在是公元几年的恍惚。

  得想到明天要上班,设定好闹钟后,时间才回到现在。

  在电话中,失去音讯的那些年,她经历过什么,我不问。

  我经历过什么,她也没问。

  或许知道一点,或许知道一些,或许几乎都不知道。

  但对于没有共同经历的日子,我们似乎都觉得那就没意义了。

  时间改变了我们一些。

  依然喜爱夜里翩然,只是少了当夜猫子的本钱;

  依然有说不完的话题,只是缺了时间和机会;

  依然会想分享生活中的大小事,只是少了理由和勇气。

  但时间也只改变了我们这么多。

  “我们还是不要常讲电话。”她传来。

  我心头一凉。过了一会儿才回:“那么多久讲一次电话?”

  “没有多久讲一次的限制。”

  “真的吗?”

  我大喜过望,马上再传了一张“耶”的贴图。

  “只有一个限制。”她回。

  “只要你不规定多久讲一次电话,那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电话中只能讲公事。”

  “啊?”

  “如果讲公事,每天讲都行。讲别的,马上挂。”

  “为什么要这样?”我回。

  “因为我们要做很久很久的朋友,很亲近。但不可以亲近。”

  我叹口气。时间果然也没改变这个。

  “不要常常限制很多。”我回。

  “我只是小心地不要跨越心中的红线,任何可能伤害到你的事情,我都会远离。”

  “不讲电话才会伤害。”

  “我们要做很久很久的朋友,很亲近,但不可以亲近。”

  “够了。你是要讲几次?”

  我突然无名火起。

  “见面限制、吃饭限制,连讲电话也要限制。你一定要这样吗?”

  “你知道原因。”她回。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原本可以的,突然不行。即使不能跨越红线,那你可以选择人性一点的表达吗?”